《长川之水向鹤而生》 第1章 千年之后 烈日当空,青山绿水中一方高台立于山间,高台之下尸横遍布,血液如红花点缀山谷。 清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众人鼻尖的血腥气。 而他们的眼中,那抹白衣身影持剑挺立在高台前。 此人为魔族大将明迁鹤,红瞳银发,三界皆传她嗜杀成性、作恶多端,更有传言称她是魔神转世。 一男子捂住手臂上的伤,语气愤慨,“明迁鹤!你如此行事,就不怕来日受到天道审判吗?!” 明迁鹤抬眼与那男子对视,红瞳无波无澜,那男子陡然捂着胸口,面色煞白。 不好!体内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制了! 在他爆体而亡的前一刻,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此女,必定是三界的祸患! 地面只余一摊血水。 长剑继而划破余下所有人的脖颈,一息之间山谷中唯她一人。 明迁鹤转身走向高台,一步步踏上长阶,血液顺着长剑的红纹滴落。 审判?可笑至极。 若真有天道审判,她何必存在。 明迁鹤站上高台,素白的衣衫遍布血迹,尽数是斩杀旁人飞溅的血迹。 她的眼前出现一面镜子。 镜子开口了,她说自己是招灵镜,无二之珍。 明迁鹤不屑,“你说,你能做什么?” “你只要与我成契,从此以后,我就是你手中的利器。” 招灵镜看出她是魔族,也依旧说出这番话。她不在乎,只要有人能将她带出去,谁都可以。 明迁鹤冷笑,上赶着和人成契的无二珍宝吗。 “不和我成契,你带不走我。”台下尸山血海,不就是为了她而来吗。 明迁鹤伸出手指与招灵镜结成契约,白光乍现,双眼忽然刺痛,她意识全无。 “林师兄,这里有个人!” 明迁鹤意识不清,恍惚间听见了一个女孩的惊呼声。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却无力地垂下,再度陷入了昏迷。 清晨,窗外清风拂过,隐约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兽啼鸣。 床上的人忽然坐起身,明迁鹤清醒了,但她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她的双眼似乎被蒙住,指尖是白绫的触感。 “姑娘,你醒了?” 明迁鹤察觉这个女孩是灵界修士,她调动魔力,却发现她的魔力尽数被封印了! 怎么回事?! 屋内忽然多出一道气息,清润的嗓音传入耳中。 林至简低声询问,“姑娘,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我的眼睛……” 瞎了,但他无法说出这极其打击人的话。 他们刚发现她时,她周身都是被魔族所伤留下的伤口,双眼紧闭,眼下两行血泪。 沈之皖一声叹息,“你快躺下,你的伤还没好全。” 看样子是这两人救了她,没发现她是魔族吗? 她听见女孩气愤地为她抱不平,“都怪那群可恶的魔族将你伤成这样!” 魔族明迁鹤:……感觉被冒犯了。 “我们发现你时,你昏迷在伤物之林,就将你带回了复回宗。” 伤物之林?灵魔两界的交界处。她为何会出现在伤物之林? 明迁鹤装作头疼,似是缺失了记忆,“我不记得了。” 沈之皖和林至简直觉不妙,这是失忆了? “那,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家住何方吗?” “我只记得我名心鹤。” 沈之皖生起了怜悯之心,“这……你先将伤养好吧,记忆总会回来的。” “谢谢你们救了我,如何称呼?” “我是符修峰亲传弟子沈之皖,他是剑峰亲传弟子林至简。” 亲传弟子?亲传弟子都有哪些她知道得清清楚楚,未曾听说过他们的名号。 这里真的是复回宗? 两人见她状态极差,默契地退出了房间,临走时沈之皖只说过会儿再来看她。 还是让心鹤一个人静静比较好。 “招灵镜,你干的好事。” 她的魔力尽数被封,取而代之的是缕缕灵气!她是魔族,不可能修灵力! “无伤大雅,你如今可以灵魔双修了。而且我敢保证,无人能看出你是魔族。” 招灵镜其实也很不解,按理说她没有让人跨越时空的能力。 “我的魔力被你封印,如何能解?” 没有魔力,还谈何魔族大将,魔界那些蠢货只怕是等不及看她的笑话。 “不是被我封印的,我如今也同你一样弱。” 明迁鹤的识海里,镜灵幻化成一只毛茸茸的幼年鹤崽,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 “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正不会一直这样。” 明迁鹤无心再与她多说。 这里是复回宗,难保不会有人认出她,尤其是白及老头。 救她这两名弟子显然不认识她,又没发现她是魔族人才敢将她往复回宗带。 她在沈之皖的院中躺了一天,身体的外伤大部分已经愈合。 第二日,沈之皖带着她来到了符修峰峰顶,这里是峰主的居所。 “你的双眼很奇怪,并不是伤。我的朋友无法为你治好,或许我师父可以。” 符修峰的峰主是白及。 她其实很多年没再与他相见了,他会认出她吗? 高处山风不断,她的衣摆翻飞,白绫随风而动。 因为被人牵引而略显步伐迟钝。 应久江站在阶梯上的院门前,垂眸瞥过,沈之皖带着一个柔弱女子一步步走向院门。 “应……师兄?” 沈之皖有些意外,这人常年不见踪影,今天忽然碰见了。 但是他不该回剑峰吗,来符修峰做什么? 云雾缭绕间,应久江长身玉立,青衫微动。剑眉入鬓,眼尾处微挑,目空一切。 天神在世,不怒自威。 端得是正人君子的模样。 应久江走下台阶忽而消失。 那双好似睥睨一切的眼眸令沈之皖下意识回想起他的此前种种事迹。 明迁鹤看不见那人是何模样,他刻意隐去气息,以她此时的修为无法分辨人在何处。 她随沈之皖踏进了山顶院落。 院内正坐着一白发老者,他眉目亲和,甚是和蔼。 “师父。” “皖儿,找为师何事?” 明迁鹤心头一跳,这个声音不是白及!她按下心头疑惑,静静等待师徒二人的谈话结束。 白祁的脚步声向她而来,停至她面前两步之遥。 “姑娘,可否摘下白绫,老夫替你瞧瞧?” 听起来很是温和慈祥的人。 她揭下白绫,白祁手心灵力运转,覆在她的双眼之上,但良久未有言语。 “师父?” 白祁有些诧异,她的双眼不是魔族所伤,像是……被人封印了。 他已至元婴,此封印连他也无法撼动。 这个姑娘是何来路? “姑娘的眼睛,如今唯有少阵或许有办法。” 少阵,复回宗宗主。 “宗主闭关少说三五年,眼下只能另寻他法。” 明迁鹤面上不显,但思绪万千。 宗主怎么会是少阵?此人她从未耳闻。 “皖儿,你随我进来。” 沈之皖脑中响起师父的传唤,她示意明迁鹤坐在院中,她走进了里间。 里间只有一方石台,白祁盘坐在上。 “你是如何遇到她的?” “徒儿与林至简在伤物之林察觉魔族作乱,赶到时只有她一人倒在原地,她周身伤痕累累,眼下两行血泪,醒后已不记前事,只记姓名。” “她的双眼是被封印了,连老夫也破解不了。” 沈之皖听懂了她师父的意思,这个女孩的来历不是那么简单。 知道暂且无人有办法治愈心鹤后,她带着心鹤回到了她的院中。 “你别灰心,日子还长,总会有办法的。” 无论是她的眼,还是她的记忆。 明迁鹤牵起原本放平嘴角,“我不灰心。” 只是如今她需要人替她解惑。 “你的师父,姓甚名谁?” 沈之皖想到她记忆全无,一撩袖子,一副准备向她大说特说的模样。 “我的师父是白祁,他师承白及道人,我是他两百年前,宗门招生时收入门下的弟子,我上有两位师兄,下有一位小师妹,复回宗还有剑峰、丹峰、音修峰和御兽峰,至于几位峰主的亲传弟子我就不与你细说了,今后遇到就知晓了,但是……” 她忽然停顿,有两息没有出声。 “但是什么?” “宗内有个特殊的人,剑峰大师兄应久江,六百年前宗门试炼招收弟子,他以千人里位列第一的成绩拜入剑峰,五百年前人魔交战,他将魔族殿主明昊斩于剑峰北山门……” “五百年前,魔族殿主……” 斩于北山门…… 不可能!什么五百年?!再者,殿主怎么会被一个不过百年修为的弟子斩杀! 她的手不自觉扣紧石桌边缘,气息不稳。 “鹤姑娘,你还好吗?” 为什么感觉她此时情绪异常激动? 明迁鹤平复下情绪才回话,“没事,你继续说。” “魔族好斗、嗜杀,那一战后魔界混乱无主,魔界内斗不止。” 明迁鹤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殿主已死,当然无人会像他那般统领魔界。 “应久江此人,是什么来头?” “他出身凤越国北域应家,五百年前一战成名。” 只是近些年,人们很少将他与应家联系起来了。 “魔族殿主死后,他的下属呢?” “当年他的下属也与他一同葬身。” 沈之皖忽然想起一个传闻,那是一个论起魔族几乎都会想到的人。 “据说千年前,魔族有一大将,嗜杀成性,作恶多端,被明昊派往神境之内,但就此殒于神境,魔族若不失此人,当年或许就不是这番结果了。千年前神境现,三界为了争夺异宝都可谓损失惨重。” 千年! 一步竟跨越千年! 她明明几日前才奉殿主之令前往神境争夺异宝。短短几日,殿主已死,昔日熟知的宗门之人已不存于世。 明迁鹤仿佛被卸了力,无边的黑暗令她倍感烦躁。 “那魔族殿主的尸骨呢?” “这,我也不知,那时我尚未出世。应久江才是最清楚的人。” 事实就是明昊死于他的剑下。 明迁鹤没了交谈的**,“没事,头疼,我休息一下。” “好,你先休息吧。” 此时天边漫出红霞,黄昏的日光照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沈之皖忽觉心鹤如今似浮萍,无牵挂,更无依靠。 第2章 饮血之剑 沈之皖牵着她走进室内。 “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虽无法视物,但能依靠神识判断周围情况,无须担心。” 这是最好不过了,很多时候外人总比不上自己。 “好,我先带你走一遍,往后你就知道了。” 黑夜笼罩山头。 “鹤姑娘,日落了。” 沈之皖心细,生怕她日夜不分。 明迁鹤独自站在屋内,感受着微风的来处。 晚风轻拂,她静静地坐在窗边,直至深夜,凉意让她更加清醒。 以她对魔族的了解,魔界并不是五百年无主。 相反,会有源源不断的魔族之人不遗余力地坐上那个位置,只是再未出现明昊这样的人物。 蝼蚁,不配坐上魔族殿主之位。 终有一日,她会回到那座宫殿,那里才是她的归宿。 当年她意识初开,不过一个小小的魔女,只百年,少年之躯踩着尸山血海,成为魔界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嗜杀成性,的确。但作恶多端,她不认。 魔族本就是从杀戮中诞生的种族,她不杀,就只能被杀。魔力被封又如何,从头再来而已。 “招灵镜,你如今与我成契,是不是意味着,你会毫无条件地助我修炼。” “是。你强,我强,你死,我无所谓。” 听她的意思,她不止契约过一人。 “你前头的主人,给你留下了什么好东西?” “纠正一下,我无主,我只是与人成契。” 明迁鹤一时不语,揪住招灵镜绒绒的白毛。 “说重点。” “撒手!你这个魔女!”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 “挣扎无用。” 招灵镜放弃抵抗,“你想要什么?” “能助我修炼的,所有。” 招灵镜开始翻找,“我的上一任契约者,是神族,他留下了许多宝物。” “神族早已陨落,如今只有人妖魔三族。并且,再无一人飞升。” 化神期强者不是没有,但终是归于尘土。 “我知道。” 回忆已经模糊,但她知道世间再无神。 招灵镜搬出一个大箱子,“这里,全是他随手乱扔的低阶功法,过去我无聊整理出的。” 那人用不着却偏爱收集。 她早已不知年月,整理这些东西也足够她打发时间了。 明迁鹤当年从神陨深山带回了一柄长剑,只一眼,她就认定此剑非她莫属。 剑柄处篆刻魔纹,吞口处宛如一只红纹魔眼,魔纹延伸至整个剑身。 若出剑染血,鲜血沿魔纹滴落,更映出剑身寒芒。 饮血之剑,名川。 川生有剑灵,只是现在不是召唤他的时机。 此时持剑,必有麻烦。 旭日东升。 “你是剑修?” 沈之皖有些哑然,心鹤虽高挑绰约,但丝毫看不出是剑修。 “我……只是觉得自己从前或许有一柄剑。” 沈之皖不再多问。剑修丢了自己剑,是该心痛的。 “我先替你寻一柄剑吧,别担心,日后会找回你的剑的。” 虽说这个可能性太小。 “谢谢。” 身旁的人似一阵风离开,明迁鹤听着院里水台中水珠的滴落声,第十珠时人回来了。 沈之皖将剑递给明迁鹤,“我向林至简讨来的,你尽管用。” 见她似乎又要道谢,沈之皖连忙制止。 “谢谢就不用说了,谢来谢去多没意思。对了,你还记得术法吗?” “失忆,但没失智。” 清脆的笑音传入明迁鹤耳中,“瞧我,我才像失智了呢。那我离开一会儿,你自便。” 在她的院里是不会出事的,沈之皖放心地离开了。 “招灵镜,念。” 招灵镜在明迁鹤的识海里跷着腿,挺着她圆滚滚的肚皮,念出书页上的功法。 她念,她练。 沈之皖回来时,看见院中那个蒙住双眼的少女持剑,招招狠厉。 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辨认错了,心鹤真的只是一个筑基期的普通剑修吗? 对于剑法她了解不多,但心鹤炼的是静心剑法,却有致命之势。 剑身裹挟灵力,每一次炼成,灵力更为雄厚。 亏的是她此时修为尚低。 “你该停下了。” 招灵镜念了一下午的书,箱内的功法少去一大半。 只半日,她如饥似渴般将这些功法一一练成。 招灵镜回想起初见她时,少年之躯,握着滴血的长剑走向她跟前。 没有渴望、贪婪,没有如获至宝的欣喜,红瞳无波无澜。 这是她选择明迁鹤的原因之一。 剑身垂下,明迁鹤将剑放在石桌上,感受着体内运转的灵气。 这里不宜久留,最多一个月,她就会离开。 “鹤姑娘,你修炼的功法,与宗门里的很是不同。” “那就证明,我从前不是宗门之人。” 沈之皖点头,可若说,是暗处的皇族暗卫、世家杀手,修为却说不过去。 最大的可能,就是无根无源的散修。 但为什么魔族要特意封印她的双眼?沈之皖想不通,索性不想。 “叨扰你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就会离开。” “可……” 见明迁鹤抬手,她咽下未说的话语。 “不必担心,承你们的恩,日后再报。” 除了白及老头,他们是唯二对她展现过善意的宗门人,日后若他们有危,她自会相救。 “相逢即是缘,若是有不解的,你可以向林至简讨教。” 林至简出现在院中树梢,他笑容灿烂,“沈师妹,叫我呢?” “没叫你你不也来了?” 林至简跳下树梢,走向迁鹤跟前,只微微打量了一眼,“鹤姑娘的眼睛,没有办法吗?” 沈之皖摇头,“没有。” 他神情惊讶,什么伤居然连医痴叶长天都没办法? 沈之皖向林至简递着眼色,示意他不便多说。 不是被伤,是被封印了。 他意会,这是有话不能现在说。 “天色暗了,我走了。” 黑夜,四周重新静了下来,明迁鹤坐在窗边,招灵镜指着天空向她说,“今晚有星星。” “所以呢?”我是能看还是能给你摘下来。 “哦,忘了你看不见。” 繁星隐入云层,天际泛白。 沈之皖似乎有急事,她的声线带着匆忙。 “鹤姑娘,我午时回来,你在院中别出去,小心伤到。” 沈之皖从她跟前窜过,带起一阵凉风,转眼就没了踪影。 招灵镜开始念出书页内容,明迁鹤随她的话语而动。 “你这样的魔族之人,千年前,定是人人畏惧的。” 明迁鹤挑眉,勾唇一笑,“怎么说?” “难道不是事实吗?依那个小姑娘所说,你当年的名声可真不算好。” “你见过有好名声的魔?” 那确实没有。 “要的就是人人畏惧,否则谁都能蹬鼻子上脸,这魔不做也罢。” 招灵镜不懂,但招灵镜不会反驳。 灵力缠绕剑身,长剑飞出,她没有听见该有的破空之声,剑似乎断了。 剑掉落在地,清脆的响声传入耳中。 有人来了! “姑娘,刀剑无眼,小心伤人。” 门前人低沉的嗓音似在提醒她,若是有心之人,她的命已经没了。 她没有察觉,此人修为在她之上。 “招灵镜!” “别赖我,他忽然出现的。” 招灵镜在台阶之上见过此人,“他是应久江。” 明迁鹤袖中双拳紧握,是他!是他杀了殿主。如今连殿主的尸骨她都不知在何方。 以他们对魔族的态度,或是早已锉骨扬灰! 应久江在门外未曾踏进一步,尽管她极力掩饰,他还是察觉一丝来自从未见过之人的……怨怼。 怨他?从不相识,何来的怨? “公子,我瞎,你也瞎吗?” 看来不止心里怨,嘴上也不饶。 “我们曾经见过吗?” 明迁鹤气笑了,这叫什么,好比敌对之人站在你面前无辜追问我们有仇吗。 “你断我的剑,打算赖账?” 应久江尝试向前一步靠近,但立刻后退。 初见时他就发觉,他体内的魔气靠近此人便会格外狂躁,第一次见她险些压制不住。 “我会赔给姑娘。” 明迁鹤向前一步,应久江后退一步。 她听见了门外之人的脚步声。 他在后退?以他的修为会怕一个筑基? 明迁鹤压下心间情绪,眼下不宜和此人结仇。她想要知道殿主尸骨在何处,只能在应久江这里问出。 “鹤姑娘,剑我会赔,但我有一惑。” “有什么惑需要一个失忆之人替你解。” 他是剑峰大师兄,若想知道她的情况,想必林至简已经尽数告知应久江。 “失忆,但不失智。” 招灵镜笑得发颤,“你自己也说过这话。” “公子,审问时双方还需知晓来路呢。” 言下之意,报上名来。 “复回宗,应久江。” 明迁鹤自顾自地坐下,“应公子,你问。” 应久江跨进门内,他压制体内肆虐的魔气,“我想问,鹤姑娘,你真的失忆了吗?” 这语气近乎逼问。 脚步向她而来,直至走向她跟前一步之遥。 明迁鹤面上浮起的假笑消失,“你怀疑我意图不轨?” “可以这么说。” “君子,该慎言。” 阵阵剑鸣声入耳,颈间缕缕寒意,“谁与你说,我是君子?” “君子之剑不斩良善,你确实称不上君子。” “那你又是何方良善?” 明迁鹤起身向前,剑锋削落一缕发丝,“非良善之辈,你能如何?” 应久江收回剑,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细细端详她双眼上的白绫。 “姑娘的眼睛……” “应公子可有办法?” “没有。” 这个人真的很无聊! 应久江能明显感觉到她此刻在忍耐脾气,这副模样忽然勾起他近乎消失的顽劣性子。 他后退几步,未发一言。 应久江明明没有说话,但明迁鹤觉得他此刻面上定然是在说你奈我何。 明迁鹤挥挥手,眼不见但真心烦,“如果公子无事,那请公子离开。” “告辞。” 院里没了别人,归于平静。 明迁鹤有些头疼,这个人不知道为何怀疑她的来历,但他没直接杀了自己,就证明他没发现她是魔族。 她不禁想,一定要他才能得知殿主尸骨的下落吗,老的又不止他一人。 “你别想了,除非你魔力解封,否则你打不过他。” “不用你说。” “好心提醒你而已。” 第3章 朗月君子 应久江离开院子,体内的魔气逐渐平息。 这个女子究竟是何人,又或者说,她与明昊是何关系。 非魔,亦不是妖。 第一眼见她,此人给他的印象就是弱,蝼蚁之躯。但就是这样的女子,让他体内百年未有动静的魔气开始再度狂躁。 他不相信她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人族少女。此人若是魔,非生剑下掉落的就不仅仅是一缕长发。 他与魔,从不两立。 非生,非死不可再生。是应久江的契约之剑,他少年时就跟随他行遍山川。 那缕发丝静静躺在掌心处,应久江转道向剑峰后山而去。 明迁鹤走过院中花草,鼻尖充斥着枯幻草的药香。 “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解封你的魔力了!” 招灵镜一声惊呼,小小的翅膀吃力地翻开比她大数倍的书页。 “什么?” “这上面说,招灵镜克心……”良久她都没有出声,只剩下不断的翻页声。 “怎么了?” “这写的啥啊,我看不懂。” 这书定是那人写的,文绉绉的,就不能直截了当的说白了吗! 明迁鹤揉揉太阳穴,不怪她,她估计都没正经读过书。 “你念。” “克心,复情,向死,召生。” …… “谁写的书?” “那个……死了的神族。” “没有别的了?” “没了,这么大一本书,就八个字。” 神族都这么神的吗?!把话说明白会死吗! “鹤姑娘?” 是沈之皖回来了,除开她,还有一道脚步声。 沈之皖拾起地上的两半断剑,“剑为何断了?”这剑还不至于如此脆弱不堪吧? “应公子曾来过。” 应久江这两日很闲吗?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师姐,应师兄怎么可能对她做什么!” 桃真真一向崇拜应久江,他是朗月君子般的人物,怎么可能随意伤及无辜。 沈之皖无奈耸耸肩,师妹似乎一直都对应久江有什么误解。 “应公子温文尔雅,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桃真真双手叉腰,“哼!我就说吧!” “是是是。” 鹤姑娘眼睛看不见,还真有可能被应久江的表象欺骗。 沈之皖进了屋内,桃真真跳下台阶,围着明迁鹤左看右看,她就是师姐和林师兄捡回来的人啊。 师姐说她被魔族所伤,还丢了记忆,真可怜。 小姑娘似乎才到她的肩头以下,明迁鹤任由她打量,这目光不带恨意,不带厌恶,多看她几眼也无所谓。 “鹤姐姐,你别伤心,我最会玩儿了,你跟着我一定开开心心的!” “桃真真!” 屋内传出沈之皖的怒喝。 “你不好好修炼就算了,还敢带着鹤姑娘捣乱!是不是忘了你上个月闯了祸今天才被放出来的,那规戒堂堂主不如让给你做!” “师姐我错了,我这不是好心吗。” 桃真真一个箭步蹿上房顶,“鹤姐姐,我先走一步,等我师姐气消了我再回来找你。” 沈之皖走出房门,对着桃真真消失的方向怒吼,“今天你都不许回来!” 明迁鹤指尖缠绕一缕青丝,饶有兴趣地听着两姐妹的对话。 原来……这皖姑娘还是个暴脾气。 挺好的,有什么气当场就撒了,不留着气自己。 “小孩子,好玩挺正常的。” “整个复回宗,属她待在规戒堂的时间最多。” 不罚不成样,罚她却又心疼。 “某种意义上,她更经打了不是吗。” 沈之皖无奈一笑,“有点道理。”但不多。 明迁鹤其实对这种师门情谊很陌生,她很少见。 何况,她生来无父无母,更无手足。 天色重新暗下。 明迁鹤依旧坐在窗前,山上凉风习习,不远处的虫鸣声起伏。 “鹤姑娘,我温文尔雅?” 应久江抱手斜靠着窗,眼前人却毫无反应,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到来而被吓到。 熟悉的嗓音从窗外传来,人就在她面前,又忽然出现了。 “应公子,下次不要再无声无息出现在人前。” “你还没回答我。” “不然呢?说你剑指弱小,说你咄咄逼人?” 应久江面露调侃之色,“原来我在姑娘心中的印象属实不算好。” 显然他并没有觉得白日里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应久江打量着眼前的人,从他出现,她一直紧皱着眉。 常年清修之人,对浓烈的情绪尤其敏感,他再次肯定,白日里他感受到的就是怨。 几百年来头一遭,一个陌生人对自己有如此浓烈的怨念。 他笃定她并非失忆,但她确实是人族,那缕发丝在镇魔塔下依旧完好,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要知道为何体内的魔气重新狂躁,来日方长。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明迁鹤不愿意与他多说。他不再咄咄逼人,反而在暗处监视她,然而她连他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尤其不妙。 “应公子虽不是君子之辈,但在暗处偷听的行为委实可恨。” “我下次注意。” “没有下一次。如果你很闲,请你转身出门回剑峰。” “这剑,是赔给你的。” 应久江将剑递在她手心,明迁鹤能明显感觉这柄剑更好,倒也不如何,川才是最好的剑。 “公子,你该……滚了。” 应久江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怒。 她一个筑基期如何敢对自己这般颐指气使。 修为不高,脾气却不小。 “鹤姑娘,我们还会再见的。” 话落人已经离开,周遭只剩山风虫鸣,明迁鹤收起剑,重新坐回椅上。 她心中冷哼,如果不是为了殿主,谁愿意和你再见。 “你不怕他杀了你?” “我为什么要怕?宗门之人忌杀戮,只要一日不知道我是魔,就不会向我动手。” 千年前是这样,千年后还是老样子。 “他今天是真想杀了你。” “我知道。” 那又如何,她只要殿主的下落,应久江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招灵镜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她为了打听消息,委曲求全、任人宰割的模样,不禁笑出声。 很难想象她会有那一天。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看着办。 “走一步看一步。” “那可有得你折腾,他不好对付。” “谁说我要对付他了?这种人来硬的只会坏事。”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招灵镜抖抖翅膀,跷着腿等着看她“服软”。 夜的山风渐渐停了,又是一个日出。 明迁鹤的手心忽然感受到一阵暖意,她停下练功的动作,任由初升的阳光照在掌心。 沈之皖打开房门,阳光照在明迁鹤的侧脸,亭亭玉立如九月之菊,半边身体却隐于荫下。 她恍惚间以为她的枯幻草生出妖灵了。 “鹤姑娘,早。” 明迁鹤循声抬头,“早。” 沈之皖走近,她注意到心鹤手中的剑,“这剑……” “应公子赠的。” 沈之皖了然,合该如此的。 “我要去剑峰一趟,你要不跟我去走走吧。” 剑峰? “好。” 沈之皖心中装了事,路上却不忘叮嘱明迁鹤,“到了剑峰后我会同你分开一会儿,你待在林至简的院内等我好吗?” “好。” 明迁鹤感到有些好笑,这样哄孩子的话语,想来是经常对桃真真说的。 剑峰山下有一长阶,周边云雾缭绕。 两人走过长阶,台上有一身影立在云雾中。 “林师兄。” “你来了。” 沈之皖与他对视,微微点头。 林至简示意两人跟上。 “鹤姑娘,你等我回来。” 沈之皖神色严肃,语气依旧轻柔,她与林至简走向峰上最高处。 “妖族二皇子昏迷不醒,不应该请医师吗?妖皇为何向剑峰来信?” “不清楚具体情况,叶长天也来了。” 沈之皖搓搓手臂,但愿秦仞好运。 林至简却从她眼里看见了幸灾乐祸,他却笑不出来,“有点严重,不似是简单的病症。” 明迁鹤在林至简的院里也闻到了枯幻草的味道,这是什么必要的……规定吗? “枯幻草可静心。” “需要你提醒我?” 招灵镜摊摊手,“对你这种魔族当然没用。” 明迁鹤却忽然沉下脸,铃铛声由远及近传来。 是唤魔铃,魔族人最讨厌的铃铛声,三短四长,容易让魔族在不经意时陷入沉睡。 “鹤姑娘。” 明迁鹤重新抿唇浅笑,“应公子很是清闲。” 铃铛声讨厌,挂铃铛的人也讨厌。 应久江开门见山,“姑娘想去妖界皇宫吗?” 他体内的魔气原本已经没了前两日的躁动不安,靠近她却重新复苏。越是怪异他越要搞清楚这个少女的来历。 “应公子可真是怪人,原来年纪越大脾气越怪这句话不是空传。” 还挺记仇的。 “我向姑娘赔罪,是我冒犯了姑娘。” “我大度,原谅公子了。” 明迁鹤听见跟前传来他低低的笑,似是认输,“是,姑娘大度,所以妖界皇宫,去吗?” “去。” 他不再和她说话,明迁鹤还是知道他在院中,铃铛声不时传来。 “公子怎么会想到将唤魔铃带在身边?” “没什么,铃声挺好听的,不是吗?” 非生剑上一串小小的铃铛挂在剑尾处,他将铃铛递在明迁鹤手边。明迁鹤的浅笑几乎挂不住,她状似无意甩开铃铛。 挑衅! 在魔族人面前摆弄唤魔铃无异于在说,你来打我呀。 “我们什么时候走?” “等人齐。” 明迁鹤大抵想到有哪些人了。 “鹤姑娘,我回来了。” 林至简有些不理解师兄怎么会在他院中,但省了他找人的工夫。 “师兄,可以走了。” 明迁鹤起身,手心被塞进一布料,缎带一头在明迁鹤手中,一头缠绕在非生剑上。 “鹤姑娘,走了。” 两人消失在原地。 余下沈之皖和林至简面面相觑。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妖族皇宫在妖界南方,与人界交界处相距是比较近的,明迁鹤脚下踩着的,就是皇宫宫门前的玉砖。 “如今的妖皇是哪一族?” 她是真的已经失忆了?否则没必要问这种废话一样的问题。 妖侍在前带路,应久江缓缓开口,“九尾一族。” “哦。” 千年前还是腾蛇一族,当年的腾蛇太子估计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妖族皇宫外人只能靠双腿走进去,明迁鹤如今也只能遵守,从前她哪儿管过这些。 第4章 杀魂之域 “请进。” 妖侍将几人带到殿前后退至一旁。 妖皇站在二皇子床前,面色凝重,秦仞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侍从通传,“陛下,应公子来了。” 应久江几人走进宫殿,屋内缠绕着一股极其阴邪的气息。 明迁鹤皱眉不语,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魔界杀魂之域里的邪魔之物。 “贤侄,你来了。” 应久江点头并未言语,妖皇似乎习惯了他这副模样,神情不变。 叶长天向前一步,“陛下,二皇子的病症,你可细细向我说来。” “对外称二皇子病重,其实他并不是疾病缠身,而是少了一魂。” 少了一魂?魂魄不全治好了也会流口水。 叶长天明白了,这不需要他打头阵,待应久江几人解决,他再善后就行了。 应久江抬脚走向秦仞,缎带牵动明迁鹤跟随,妖皇眉心一跳,这个女子…… 他的目光在非生剑与明迁鹤之间来回,又转向明迁鹤的双眼,这小子打什么主意? 应久江抬手,手心灵力运转,缕缕青烟般的灵力渗入秦仞脑中。 确实是少了一魂。 “他去过魔界的杀魂之域。”话语里是肯定。 妖皇长叹一口气,“是,他不听我的话,擅自进入。” 杀魂之域对于秦仞来说或许并不是难出来,而是难全须全尾的出来。 明迁鹤最了解,她就是从杀魂之域里诞生的。起初她被里面的邪魔吞噬,身体总是缺三少四。 后来她吞噬了所有对她动过手的邪魔,余下的臣服者留下一条命,不臣服的皆化为她的魔力。 秦仞必定是被里面的邪魔纠缠,想必他已经被困梦魇,再不入梦救他,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为何少了一魂,她也挺想知道的。 杀魂之域的邪魔是不会由着他的魂魄丢失,他们的贪婪不允许,只能是别的原因。 “他的神识在抗拒我。” 准确来说,是抗拒所有强者,这是本能。 沈之皖上前用灵力试探,也不行,完全无法靠近他的识海。 明迁鹤暗自骂了一句应久江,就说他没安好心,这里的弱者还能有谁。 “我来吧。” “你疯了,你这副模样,怎么去对付这等邪魔?” 招灵镜在她的识海里喋喋不休。 “我有数,闭嘴。知道你关心我。” “呸,你死了我还得重新找人,又不知道得等多少年。” 昧良心的死崽子,等我恢复魔力再收拾你。 沈之皖也回过劲了,合着应久江把人带来是因为这个!果然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她没胆子瞪应久江,转头瞪了一眼林至简。 林至简指着自己一脸委屈,师兄想这么做就说明他肯定能保鹤姑娘平安嘛。 “鹤姑娘,你确定好了吗?” 明迁鹤懒得在这个时候和他多说。“嗯。” 手腕被人抬起,一只镯子戴进她腕间。 “有这个镯子在,你尽管将人带出来。” 明迁鹤手指摸索着镯子,平滑的触感,但她能感觉到这法器不止这么简单。 “心鹤,你要小心。” 沈之皖的手放在明迁鹤的肩头,虽说有应久江的法器是安心,但她还是这么说了。 明迁鹤蹲下,摸索着将秦仞的衣袖握住,尝试进入他的识海。 她原本还担心自己魔族的身躯会有问题,看来招灵镜还挺靠谱的,她成功进入了秦仞的识海。 意识抽离那一刻,明迁鹤的身体瘫倒,倚着非生。 杀魂之域千年前的邪魔对付不了她,现在也一样。 打从她爬出杀魂之域那一刻,域内所有邪魔见她只会避之不及。 他们怕的,是她的灵魂。 脚下似乎是一片水域,这个二皇子的识海全是水,该不会脑子也很…… 地动山摇,水域翻滚,她听见了微弱的人声。 “给我滚!” 秦仞被困在这里已经分不清多长时间了,这几个可恶的邪魔,妄图夺舍他的身体,绝不可能! “二皇子,何必呢,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将身体给我们,我们一起修炼成魔,不好吗?” 招灵镜啄啄羽毛,“向你身后去,我感觉他快死了。” 秦仞九尾尽显,狐狸眼睛都睁不开,感觉身体好疼,他还能撑下去吗? 紧闭的双眼再次睁开,却久久没有再闭上,他痴痴地看向前方。 明迁鹤双手垂握,转身一步步向秦仞走去。死不了,邪魔不会让他死,只会一步步吞噬他。 秦仞说不清他此时脑子里在想什么,或许,是当年秦月甩在他脸上那本人间画本子。 无相而遗世,芳菲入我心。 神本无相,但他想,应是这般遗世之姿。 “你……是神女吗?” 怎么听着好像脑子真的……他那一魂找回来后应该就好了。 “二皇子,你该走了。” 秦仞苦笑,“我走不了。” 邪魔早就躲了起来,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惧怕这个人类。 手镯发出莹光,将暗处的邪魔吸入,邪魔嘶吼,最终归于平静。 “手给我。” 他听话抬起手掌,明迁鹤牵着毛茸茸的狐狸掌,用力将他拉出识海。 秦仞的意识止于此,他还是没有清醒,他的一魂还没有归位。 明迁鹤意识回归,四周很安静,无人? 应久江推门而入,“醒了?” “嗯。” “深夜,他们都在别处。” 明迁鹤准备脱下手镯还给应久江,“带出来了,邪魔也在手镯里了。”手镯却卡在了手腕间,无论如何取不下来。 “你?!你给我下了禁制!” 她最讨厌这种被人束缚的感觉! 夜明珠照亮着屋内,明迁鹤愠怒的神情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只得安抚着,“别生气,不是禁制。” “给我松开!” 他伸手取下手镯,一边解释,“我本意是送给你护身的,戴着它别人轻易伤不了你。” 她这么弱,可不能死。 “不需要你安的好心!” 他生平第一次有些许无措感,好心似乎没办成好事。 “是,我安的好心,别生气。” 明迁鹤想到殿主,罢了,忍了。 她抬手打断应久江,“闭嘴,去看看二皇子。” 明迁鹤脚步缓缓走向椅边,摸索着椅圈坐下。 应久江查看了秦仞的状况,神识没有被困住了,目前只需要找回他的一魂。 “辛苦鹤姑娘。” “少来。” 他的脚步向她而来,她感觉到了一阵热意。 “九尾一族的秘方,喝了能固心神。” 茶碗里的茶热气升腾。 她蹙眉侧过头,明显拒绝。谁知道他有没有在里面放什么东西。 应久江看出她的意思,掩口失笑,“怎么?怕我害你?” 明迁鹤依旧不语。 “是我的错,我没同你说清楚,以茶向姑娘赔罪。” 她缓缓伸手,已经温热的茶碗递进她手里,她浅浅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 “难喝。” “是药就没有好喝的。” “他丢的一魂,知道在哪里吗?” 没听见身旁人的回音,她疑惑侧头,“连你也不知道?” “我在你眼里无所不能吗?” “你活了这么多年,想来是有本事的。” 更何况,连殿主都不是你的对手。 “你不用操心,赶紧休息吧” “……” 明迁鹤躺在皇宫宫殿里的床上意识逐渐模糊,在秦仞的宫殿里,唤魔铃的声音并不是对她毫无影响,她放下戒备喝茶时忽然意识不太清醒,归根结底,还是她此时魔力被封,太弱了。 到底要怎样才能解封呢?她思索着逐渐陷入沉睡。 日出时,应久江看着宫殿里安静沉睡的人,想来是昨夜耗费过多心神。 灵力贴近她蒙着布条的双眼,他眉心一拧,封印?什么样的封印连他也无法撼动。 他收回手走出宫殿。 “师兄,那一魂……” “被锁住了,在人间。” 几人离开皇宫,赶往人间。 “爹爹,二哥还没醒吗?” 秦月端端正正地坐在椅上,语调缓缓。 妖族公主秦月,头上的狐狸耳都还没有收回,半大孩子模样,看似乖巧,实则是妖皇操心最多的孩子。 “快了。” “二哥好久都没陪我修炼了。” 妖皇轻轻一瞥,她想什么他一清二楚,秦月抖抖耳朵,嘿嘿。 “是没人陪你玩吧。” “怎么会呢,我可是立志要成为……” 唔唔唔…… “不许胡说。” 平日里没有外人她说说都算了,可宗门人在这里,若是让他们听见难免难看。 “哪里胡说了?她可是我最崇拜的人!” “作恶多端,嗜杀成性这些是你该学的吗?我是不是应该给你多找几个师父好好磨你的性子,免得你将来学坏!” “爹!你才是胡说!我不要!” 秦月立马跑没了影,生怕她爹现在就把她丢进试炼场。 可算把这丫头撵走了,人嫌狗憎的年纪,唉! 他就不该和她多说那人的事。本意是让她潜心修炼,谁承想这丫头居然将那人奉为圭臬。 秦月才不管她爹怎么想,她是多厉害的人啊,细细算来她死于神境时与二哥的年纪差不多呢。 她的殿内有一方画像,覆盖一整面墙壁,画像虽被损毁,但也能窥见她当年几分英姿。 她站在画像前看着画中人,仿佛那人活生生就在自己眼前。 若是能亲眼见她一面就好了。 嗯?有人的气息。 秦月悄悄进入宫殿,扒着窗户探出狐耳。 不对啊?这是妖族皇宫,我为什么要这样鬼鬼祟祟的。秦月跳进窗户,大摇大摆地走向床前。 招灵镜睁开一只眼随即闭上,九尾一族的小丫头。 “鹤,有人来了。” 同先前一样,应久江来时她也尝试唤醒明迁鹤,但是无用。唤魔铃不可能对她有这么大的影响。 明迁鹤看着眼前熟悉景象,她下意识触摸双眼,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杀魂之域一片荒芜,怪石嶙峋,毫无生气,没什么变化。只有一条阴邪之气弥漫的死河,邪魔也都消失不见。 她垂眸,双手变小了,银发落在身前,身后现出双翼。 这是她还没爬出杀魂之域的时候,明迁鹤讥笑,一百多年了,看来她还是没有真正爬出来啊。 被这些毫无人性的邪魔欺凌、吞噬的回忆总是在她意识不清时钻出。 第5章 道士循意 小小的人儿拖着满身伤痕的身躯,缓缓走向死河,河面模糊印出她点点血迹的小脸。 这么多年,也该有长进了。 她跳进死河,任由河水侵蚀她的身体。 我幼年时你就奈何不了我,如今更不可能! “鹤!快醒醒!” 意识回笼,眼前依旧一片黑暗。 彼时已是正午。 明迁鹤察觉身旁有人,她撑起身,姿态戒备。 是妖。 “九尾族的小丫头,我估计是妖族公主。” 秦月眨眨眼,这个人看起来弱弱的,她怎么救回二哥的? 她靠近明迁鹤,一脸好奇,“你怎么救回我二哥的?你看起来还没我能打。” “公主,请你下去。” 秦月几乎趴在床头。 “哦。” 招灵镜日常报点,“正午。” 秦月指尖微动,搬来一小凳坐上,她撑着脸,“你快说。” “想听故事?” “嗯嗯!我好久都没见到人来了。” 实则是因为闯了祸,被禁足了两个月。 “没什么好讲的。” 手心忽然跳进一物,绸缎般光滑细腻,是秦月的真身。 洁白的绒毛在掌心浮动。 秦月不停蹭着明迁鹤的手,嘤咛声细细,“你和我说嘛,我想听我想听。” 算了,她还是个幼崽。 “他被杀魂之域的邪魔缠住了,他们困住二皇子的神识,意图步步吞噬二皇子,最后夺舍他。” 二哥命真大,这都不死。 她要是遇上这等邪魔估计都回不到妖界了。 “那你怎么打败邪魔救出我二哥的?” 明迁鹤勾唇,“因为……应公子的法器。” 应久江?那个只会暗暗使坏的宗门人。“他不好!他坏!” 秦月在应久江手上吃过亏,自此听不得别人说他好。 明迁鹤隐约听见了唤魔铃的铃声,她没有打断秦月抱怨的话语。 铃声近了。 明迁鹤按住秦月毛茸茸的头。 “嘘,坏人来了。” “说我坏话?” 应久江撩开布帘,走进殿内。 “嗯。” ……挺诚实的。 秦月在明迁鹤怀里龇牙咧嘴,“说你坏话怎么了,你打我呀!” “应公子大度,想来不会同孩子计较。” 好赖话都让你们说了。“嗯,不计较。” “二皇子的魂魄找回来了?” “已经归位了,只是闹着要找什么神女。” ……“你二哥,原先应该不傻吧。” “不好说。” 秦仞固执地要找到梦中那个神女,奈何几人都只会悄悄忍着笑,没一个搭理他的。 他一个滑跪冲向妖皇,“爹!我真的见到神女了!你相信我,我不是脑袋出问题了。” “起来!” 妖皇抬腿甩开秦仞,啧,丢脸。 叶长天居高临下,“二殿下,请你躺回去,好生将养。” 秦仞有些怵他,这人是真有些…… “行行行!” 殿门外窜进一抹白影,“二哥!” “死丫头,你要撞死你哥啊!” 有两个月不见好像又长了点个子。 沈之皖面色从容,她上前,“陛下,二皇子已经无碍,我等告退了。” 妖皇大手一挥,两位身强力壮的妖族将士站在沈之皖跟前,她忽觉眼前一暗。 这架势,绑架似的。 “先前说好的一分不少,我额外赠了一个好东西给复回宗。” 沈之皖看着妖皇似乎很满意自己送的礼,她抿抿唇,不敢说话。 依她的了解,多半是什么……不太妙的。 将士护送几人离开,妖皇看着自己一脸傻笑的儿子甩甩袖,长叹,走出殿门。 明迁鹤静静立在宫殿外,缎带缠绕手腕,连接非生。 妖皇眼中两人均是沉着脸,一言不发,这是……吵架了? 年轻人啊。 “陛下,留意近些日子出现在妖界的魔族,不止有二皇子的魂魄丢失。” 妖皇脸色忽变,应久江会特意提醒,那就是真的有怪。 明迁鹤思索着,魔族拿人魂魄能干什么呢? 不好猜,能做的太多了。 “你们在何处找到秦仞的?” “漓国天台山。” 剑峰山顶,山风肆意。明迁鹤大概能判断这里是何处。 “你要做什么?” “送魂。” 应久江指尖符纸飞出,绕剑一周。 白影重叠,符纸燃烧,丢失的魂魄散至各方,一一归位。符纸燃烧殆尽,却仍有一抹身影没有离去。 灵力进入魂魄眉心,他似是清醒。 “姓甚名谁,为何徘徊?” “我……不知道。” 明迁鹤了然,这是生魂离体太久了,凶多吉少。 魂魄怔愣在原地,“我想起来了,我叫张循意。” 明迁鹤忽然靠近张循意,她晃了晃应久江的衣袖,他不是生魂。 应久江轻轻应了她一声。 明迁鹤看不见,张循意身着一袭道袍,尚且年轻,脸侧的婴儿肥都还没有完全褪去。 魂体太淡了。 应久江无法探寻他的记忆。 张循意看着自己的双手,穿透山上的草木。 “我……怎么会这样?我昨天还在山上给妹妹摘花呢。” “张循意,还记得家住何方吗?” “记得,我和妹妹住在漓国临河郡望昼山。” 应久江将他放进法器里温养,不这样做,他怕是撑不到回家了。 “你要送他回去?” “嗯。” 心善呢。明迁鹤虽不理解,但没说什么。 她转身向前走,手腕间忽然缠绕缎带。 “鹤姑娘,剑峰很高,小心迷路。” 符修峰山中格外热闹,明迁鹤还没到山中都听见了沈之皖的怒吼声。 “林至简!赶紧把它给我带走!” “沈师妹别吓到它了。” 待走近些,她听见周围脚步声杂乱,人很多。 弟子嬉笑,“林师兄,快给我摸摸。” “来啊,它不咬人。” 应久江走进试炼场,嬉笑声、打闹声戛然而止。 “师兄。” 众弟子行礼,“应师兄。” “嗯。” 两人穿过台上连廊,一时寂静无声。 应师兄的确是风度翩翩、谦谦君子,但架不住他是一个六百多岁的人啊,不敢造次。 众弟子打着眼神官司,这姑娘和应师兄? 你好奇你怎么不去问。 有本事你上! 待两人走远些,试炼场重新热闹。 应久江回头看见唇角弯弯的人,“笑什么?” “应公子威望挺大。” “你想说我年纪大吧。” 她摊摊手,“我没这么说哦。” 应久江放缓步调与她齐步而行。 她不过也是个小姑娘。 “妖皇想来送给了复回宗一只圣翼兽。” “难养。” 爱折腾,吃得多,还得精细养着。 虽说稀有并且成年后凶猛十足,相当于一个金丹期的修士。 但前期投入太多,少有人愿意从小养着。 “我记得你们有御兽峰,养一只圣翼兽不成问题。” “明日我会下山送张循意,你去吗?” “去。” 不着急,她总会寻到机会的,慢慢来。 “等我接你。” “林至简,今天日落之前给我把它带到御兽峰去。” 林至简捧着小小的圣翼兽放在沈之皖眼前,“师妹别这么凶嘛,你看它多可爱。” 沈之皖露出冷笑,揪住林至简的耳朵,“可爱你怎么不养呢?” “诶诶诶。”林至简弯下腰,“撒手撒手。” 耳朵被解放,他边揉着边坐在沈之皖身旁,“我保证,我就稀罕一会儿。” “师姐,我回来了。” 桃真真跳进院墙,满眼笑意地飞奔向沈之皖。 “今天没闯祸吧?” “没呢,我这不是好好地,还回来了嘛。” “最好是!” 桃真真目光看向圣翼兽,双眸微睁,“好可爱啊,林师兄给我看看。” 沈之皖走进屋内,由着两人在外面和圣翼兽玩做一团。 “皖姑娘,我明日会离开一段时间。” “你要做什么事吗?” “是你们救回来的魂魄,有一魂有些特殊,应公子明日会送他回去。” 沈之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两人居然意外地合得来。她这些年就没见过应久江会和人相约下山。 “说到魂魄,我们发现似乎不止天台山一处是这样。凤越国和南鸳国同样有。” 复回宗虽地处凤越,但与三个国家的距离都相差不了多少。 明迁鹤手指不急不缓地点着窗框,心道那就有得他们忙活的了。 “你们打算怎么办?” “分头行动。” 勾起了明迁鹤的好奇心,她也想看看,这群魔族会做什么。 妖族皇宫。 “死丫头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呀。” 秦仞揉着秦月胖乎乎的小脸,她有些口齿不清,“你想……找……她吗?” “废话。” “那你去复回宗啊。” “我明天就去!” “你去了能干嘛?” 爹爹已经将谢礼尽数送到复回宗了,他再去没有意义。 “这三界还能有我秦仞去不得的地方?” 秦月挑眉,真的吗? 秦仞有些心虚,假意清清嗓子,“我那是为了谁?” 死丫头就喜欢那个大将,残破的画卷上隐约可见一柄立在身前的长剑,他想尽办法才得知那长剑或许在杀魂之域。 里面什么也没有,他险些出不来,没承想被邪魔缠住,偏生又被魔族偷了一魂。 “你哥我差点死掉了。” 濒死之时忽见神女向他伸手,将他拉出困境。 他一定要见到她。 秦月扑进秦仞怀里,“二哥对我最好了,我心疼你还不行吗。” 秦仞大手轻轻地揉揉她的发顶,哼,小丫头还知道心疼人呢。 不枉费我四处奔波。 不同于妖族太子秦项锐,秦仞容貌生来昳丽,唇红齿白,额间遗传妖后的妖纹,是最像妖后的孩子。 而秦项锐,是九尾一族的例外。 九尾族男子容貌多妖魅俊美,秦项锐从小生得刚毅,一身正气。妖皇调笑,上辈子或许是个教书先生。 “得亏你是趁阿娘闭关的时候出事,不然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想要什么,阿娘出关之后你别说漏嘴啊。” “那得看我心情咯。” “好啊,那以后爹把你丢进试炼场,我是不会管你的。” “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和阿娘说半个字!” “这还像话。” 秦月看着她二哥嚣张的模样就不服气,“我要去找大哥,说你欺负我。” 秦仞笑弯了腰,“你以为大哥是傻的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不管!” “好了好了,二哥不逗你了。” 第6章 午阳之花 “鹤,应久江来了。” 她听见了身后向她而来的脚步声。 “应公子……” “心鹤,我字煦玉。” “又如何?” 应久江见她微微歪头,是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应公子这样的称呼他听着不顺耳。 “没什么,你可称我煦玉。” 明迁鹤不在意称呼,他说煦玉就是煦玉。 “煦玉。” 应久江立在原地,闭了闭眼。她平缓的语调传入耳中,他却恍如隔世般,体内的魔气隐隐躁动。 “煦玉?” 他压制住魔气,缎带缠绕明迁鹤,“走吧。” 张循意幼年成为孤儿,得师父心怜收养,教他做人之道,授他修炼之法。 他十岁时,师父去世,而后他独自一人游历人间。 妖,不尽是凶恶。 他救了一只山雀和一只黑猫,他们在妖界被大妖欺负,只得逃离。 妹妹也是他捡到的,她晕倒在望昼山,他不忍无视。 她不记前事,他给妹妹取名张予意,是予她祝福之意。 张循意口中念叨妹妹乖巧,妹妹见不到他定然伤心,他要快点赶回去。 明迁鹤不理会他的絮絮叨叨,应久江默默加快了步伐。 临河郡望昼山,是府城外最高的一座山,常年无人出没,只有山中野兽、草木肆意生长。 山腰处隐匿着一座小木屋。 这是张循意和师父一点一点修缮的,后来他与妹妹、两只小妖一直生活在这里。 “公子,姑娘,我想劳烦两位一件事。” “说。” 张循意挠挠头,“能不能帮我摘一捧花。” 他看向自己近乎透明的双手,“我出来时答应了妹妹,要给她带一捧花的,只是我现在……” “可以。” 山中花香四溢,应久江取下一捧花,带着一人一魂来到木屋门前。 “我到家了。” 张循意想推开院门,但发现自己能穿过,随即向屋内飞奔。 “妹妹!我回来了!” 院内整洁,只是大门紧闭。 “妹妹?山雀?小尾?” 无人应答。 明迁鹤牵动缎带,那头轻晃,示意他发现了,屋内有妖。 木门缓缓打开,门下小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山雀!我回来了。” 山雀缓缓走出,他不可置信,这个魂体,真的是他! “妹妹呢?小尾怎么也不见了,是不是又跑到山上抓蝴蝶去了?” 他忍住涩意,好半晌才回答,“予意……她下山去了,小尾去玩了。” 你回来能做什么呢,难道还要经历一次吗? “公子,姑娘,你们进屋坐坐吧。妹妹下山得天黑之前才能回来了。” 山雀双眼警惕,这两个人,是修士,他如今谁也打不过,这个男子气势尤其凌厉。 但他们目前都没有恶意,想来是他们送哥哥回来的。 屋内依旧整洁无尘,只是……少了人气。 明迁鹤鼻尖充斥着木头逐渐腐朽的味道。 “公子,你知道我的身体在何方吗?这样委实太不方便了。” 他想抬起茶壶,茶壶却毫无动静。 “不急,你的魂体需要温养。” 山雀背过身,小小的鸟脑袋垂下,眼中蓄泪,不记得了吗?这样也好。 这两个人明明很清楚,他哪里还有什么身体啊。 都化作枯骨,都归于尘土了。 “也是,天快黑了,我去外面等妹妹。” 他飘出门外,在院外静静守着山下来路的路口。 山雀飞上木桌,靠近应久江,“你们……在何处遇到他的?” “天台山。” 很远了,他怎么会跑到那里去。 “他徘徊在人间,想来是意外被魔族收走。” 为什么不愿意走呢,或许是执念太深,他不是一直说,死后不管生前事吗。 山雀仿佛见到了希望,他艰难维持孩童人形,退后三步。 双膝跪地,低头向应久江叩首。 “求求你,救救予意!” 唤魔铃轻响,非生出鞘,抬起山雀的头。 “不跪,不叩,你只管将事情原委细细说来。” 张予意被捡到时一身重伤,心口更是被开了一道三指长的刀口,近乎丧命。 张循意将人背回来,一人两妖折腾了一个月才将她留住半条命。 姑娘眉目清秀,身量娇小,能留下半条命也靠她意识坚强,她想活。 他们从前过得很是快意。 “哥哥,你看,好漂亮啊。” 张循意看着她身后的花海,眉开眼笑,“妹妹就像花,也好看。” “真的吗?” 第一次有人夸她漂亮,她的记忆里从来没人给过她好脸色,那些人只会取她的心头血,又塞给她灵丹妙药。 “真!” 山雀落在张予意肩头,“我做证,哥哥没说谎。” 小尾在花丛中跳起,抓住一只蝴蝶在地上打滚,又将蝴蝶放飞。很快黑色的尾巴就蹿进花丛不见踪影。 张予意撑着小脸凑近张循意,“哥哥,我真的好看吗?” 张循意猛然后退,耳尖泛红,“嗯嗯……” 妹妹可爱,无人可比。 张予意白净的面庞染粉,心欢。她走后地上的花草已经比周围的高出一截,青葱摇曳。 两年,他们彼此作伴,是毫无血缘的至亲。 山雀永远记得,同样的日落,同样的天黑之时,予意没有回来。 哥哥下山一直寻她,寻到了,但…… 山雀哽咽,“予意她被郡中王家抓住了,他们囚禁予意,取她的心头血,哥哥一人无力抵抗王家,他……活生生被两个金丹期的修士打死了。” 遍体鳞伤,没有一块好肉,他拖着气息全无的哥哥爬回了望昼山,将他葬在当初那片花海。 小尾明明已经有第六条玄猫之尾,他拼死才将毕生的妖力传给予意,只愿她能撑到有一天,“神明”或许能看见这个命运多舛的少女,救救她。 山雀被打成重伤,疼啊,但身体的伤疼不过心。 一年,他独自舔舐内心的伤口。 他宁愿哥哥不管死后事,但哥哥还是回来了。 唤魔铃又开始作响,明迁鹤掐住指尖,不能睡! 张循意忽然进门,“山雀!天黑了,妹妹还没回来!” 他焦急万分,明迁鹤听着他颤抖的声线忽然清醒。 山雀不敢抬头,他怕张循意看见他满脸泪水。 应久江收回剑,大手轻抚山雀枯黄的头发,灵力渗入他的身体,人形逐渐凝实。 山雀擦干泪,恨意难平。 “张循意,我们下山帮你找妹妹。” “好。” 取心头血?明迁鹤原本没想到一个人族的心头血能有什么用。 但当她跟随应久江进入王家地牢时,她知道了。 午阳花,妖界深山的生灵之花,开花时逢正午烈阳,修炼成人,心头血可助修士一举进阶。 千年前此花就已经几乎绝迹。 “妹妹!” 张循意看着地上血迹斑斑的女孩,心疼得厉害。 张予意手指微动,哥哥?哥哥来接我了吗?一年了,他终于来梦里找自己了。 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滑落。 我好疼啊,哥哥,你带我走吧。 应久江往张予意口中塞入一颗还生丹,入口即化,能治愈她□□的伤,但她丢失的心头血却回不来了。 “予意,你醒醒。” 山雀? 张予意睁眼,熟悉的人出现在眼前,她透过魂体看见了张循意身后的公子和姑娘。 “妹妹,不疼了,我来了。” 他像从前一般揉揉她的脸,却触了空。 “哥哥。” 她唤一声哥哥,张循意的记忆一一涌出。 魂体无泪,他只一遍遍低声回应着张予意。 原来,我早就死了啊。 死前的疼痛都记不得了,他只记得要给妹妹带一捧花,只记得妹妹在家里等着自己。 “哥哥,我还活着。” 嗯,你活着就好。 地牢内的锁妖链被非生斩断,人无声无息地消失。 张予意被应久江救回,心口的伤也已经愈合。 张循意的魂体越来越淡了,他守在张予意身旁,不曾离开,应久江和明迁鹤退出屋内,将为数不多的时间留给兄妹两人。 明迁鹤缓缓开口,“午阳之花不该这般弱。” “是,但如果她从一枝花时就被囚禁养大呢?” 没有高深的法力,唯有珍贵的心头血。 明迁鹤没有再说什么,她静静等待着,黑夜逐渐褪去,天边现出光亮。 张循意该走了。 他来到两人跟前,俯首,“公子,姑娘,我执念已了,告辞。” 魂体消散于空中,但愿他还有来世。 明迁鹤不见,一缕金光进入应久江的体内,他面色如常。 招灵镜睁大双眼,不可能!这是神族才能获得的信仰之力! 他根本不是神族!他顶多算人中强者,哪怕他位列巅峰也不可能有这般造化! “招灵镜,你折腾什么?” “没什么。” 招灵镜眼神审视,从今以后她也要盯着这个人。 而且她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想不起来就不想,她从来不强求自己。 “山雀,山中布下了阵法,从今以后,这里无人能闯入。” 山雀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身躯,初升日照金光,他仿若……我心之神。 明迁鹤唤着他,“山雀,你来。” 山雀不明所以,但他走到了明迁鹤跟前,她轻抚他的发丝。 随后和应久江离开了。 应久江侧头看着她,道别吗?她似乎不喜言语。 “你想干什么?” 别人不知道,招灵镜清楚得很,她可没有这般慈悲之心。 “你猜。” 张予意感受着身体从未有过的轻盈舒适,她笑,但又哭。 我还活着,哥哥却再也回不来了。 “予意,好好活着,我的墓碑前,也要有一捧花,不能断哦。” 山雀缩在张予意怀中,一直陪伴着她。 复回宗符修峰。 明迁鹤刚回到院中,感觉迎面扑来一人,她朝应久江身后一躲。 “神女!我终于找到你了。” 哦,那个脑子里全是水的二皇子。 应久江心中升起一股奇异感,魔气似乎又开始躁动了。“二皇子,你不在妖界静养,跑来复回宗做什么。” 明知故问,秦仞冷哼。 “神女,我叫秦仞。” “二皇子,当不起神女,我名心鹤。” 心鹤,好听,神女的名字也好听。 沈之皖和桃真真坐在院中,眼中亮晶晶的,明显是看热闹的神情。 第7章 她的遗物 “你也别叫我二皇子了,就叫我秦仞。” 嘿嘿,叫名字就显得很亲近了。 招灵镜用翅膀遮住眼睛,她也没眼见啊。 “二皇子,你该回去了。” “你管这么宽呢?” 这老东西让他和秦月吃过多少次亏,偏生他是长者,还比自己强。 应久江收回缎带,消失在原地。 秦仞抬抬袖口,遮住手背,将手臂伸在明迁鹤手边,“鹤姑娘,我牵着你。” “不劳烦。” 这条路她很熟悉了。 他也不气,狐狸眼中星星点点,沈之皖看得真切,奈何鹤姑娘……她盲啊。 天黑时秦仞随意找了一处树梢倚坐着,心里开心连黑沉沉的夜也好看几分。 “招灵镜,还记得望昼山的路吗?” “记得。” 招灵镜眼中尽是玩味,老实了这么久,该做点什么了。 招灵镜将明迁鹤转移到望昼山,山雀在院中忙活,看见院外的身影,他大吃一惊。 “姐姐?” “嘘。” 山雀噤声。 “不请我进来吗?” 他伸出手,牵引着她。 明迁鹤旁的不知,但山雀十足的恨意她感受到了,她从前最擅长的,就是屠杀。 她躬身,语调轻轻,话语犹如咒语般印在山雀心中,“想报仇吗?” 他不自觉随心说出,“想!” 明迁鹤刺破手心,血液喂进山雀口中,伤口随即愈合。 “去吧,一个都不要留哦。” 山雀眼中红光一闪而过,一个都不能留! 明迁鹤笑得肆意,招灵镜抹去山雀记忆,她转身离开人间,重新回到符修峰。 黑夜还没有过去。 临河郡王家,火光冲天,还未日出时,只剩下残垣断壁,鲜血从门中溢出,一个不留。 明迁鹤回想起当年魔族出现不忠者,殿主下令,一律斩杀! 繁星闪烁,明月高悬。 鲜血溅在明迁鹤面上,衬得红瞳比鲜血还要艳上几分。 高大的身影倒下,幼童的哭声不绝于耳,泪水糊住幼童双眼。 同样的火光冲天、死气弥漫,川剑身流淌鲜血,剑锋直指地上的幼童。 她躬身,收起双翼,将身后满地尸体的景象留给幼童。 抬手掐住幼童下巴,擦干孩子的眼泪,“小孩,记住我这张脸,日后来向我复仇。” 一律斩杀她没有做到,殿主罚她受雷刑一月。 她不后悔,再给那个孩子一百年他也绝不可能杀了她! “果然,论屠杀,还得是魔。” “你一神器,不觉得我这样罔顾人性吗?” “我?我是人吗?” 她契成谁,谁就是对的。 明迁鹤眉梢都是笑意,压抑天性,只会变成四不像。 “鹤姑娘,早啊。” 明迁鹤身后传来秦仞清亮的少年嗓音,她听着招灵镜念出的功法,握剑的动作不变。 “二皇子……” “哎呀,都说了我叫秦仞。”他故作伤心,“可怜我从妖界独自跑来,连神女一句姓名都得不到。” 哟,还是个难缠的。招灵镜幸灾乐祸,她会怎么办呢? 如果是当初的她,怕是无人敢这样。 “那就请你,回去。” “唉,罢了罢了。” 秦仞跑了,生怕她找来把他赶回去。 招灵镜捂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他还是个会看势的九尾。 明迁鹤嘴角也带着笑意,他比腾蛇太子有意思多了。 “很开心?” 秦仞就这样招她喜欢?难道是因为年岁相近吗。 铃声随着人声靠近,明迁鹤嘴角放平,刺挠感让她很烦躁。 “煦玉,你管太宽。” 语气平平,态度很是良好,她还记得,不能得罪他。 “临河郡王家满门被灭。” “哦,报应不爽。” 不想搭理这人,他在怀疑她。 她收回剑大步向门内而去,鼻尖忽然酸痛,她捂住脸,被撞得连连后退。 剑撑在地面,稳住身形。 烦人的老东西! 她捂着脸好一会儿,再抬起头时,语气哽咽。 她抹抹不存在泪水的眼角,“你……你何苦这般呢?我不过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更何况还是个瞎子,你若是想拷问我大可不必这样整日扰人心烦。” 招灵镜翅膀拍拍,还得是你行! 应久江有一瞬间顿住,面色僵硬,那双目空一切的眸子映出眼前少女。 他抬起的手也停在明迁鹤眼前。 “别哭。” 魔气涌动,他昨夜压制了一夜,功亏一篑。 这魔气竟这般喜欢她吗? 他垂下手,消失在院中。 不可思议,他居然想为她拭泪。 总有一天这魔气不会再扰他心神。 “走了走了,别演了。” “要不说我天赋异禀呢,信手拈来。” 原来吃这套,欺负年轻人面子上挂不住了。 招灵镜佩服得五体投地,“对!”这次契约得值,这日子可太有看头了 “我估计他有段时间得躲着你。” 无所谓,最好是。 但他可没什么畏惧之心,他就差上天了。 漓国望昼山。 张予意带着山雀走上望昼山花海,墓碑在花海中若隐若现。 她将额头抵在墓碑上,指尖轻抚碑文。 山雀捧着鲜花,放在墓碑前。 “哥哥,王家满门被灭,我去看了,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她不再流泪,放声大笑,“众人说,是被仇家报复,但我觉得,是天谴。” 用了她心头血的人只剩肉块了。 有人看见那夜一庞然巨物展开双翼,月光落下阴影笼罩整个王家。 举头三尺,或许真的有神明呢。 山风拂过面庞,她闭眼,将手覆在脸侧,是哥哥掌心的温热。 哥哥,我一定会活着,你说的话,我一直都听的。 从今以后,我午阳之花的心头血,再不可能有人得到。 王家已经被灭,但漓国王都皇室的有些人,依旧活得好好的呢。 她不会忘记,她假死脱身,他们将她随意丢弃,她一路逃至临河郡,终于,得救了。 但从此不会再有哥哥救她了。 唯有自救。 无论用什么方法,此仇她必须报。 “师姐,我们这次要去哪儿?” “不是我们,是我。” 桃真真跺脚,“为什么不带我!我也要去!” 沈之皖戳戳桃真真的额头,“说来话长,你待在宗内,不许捣乱听到没。” “你每次都这样说,就是不带我!” “好了,等我回来啊。” 沈之皖和林至简下山了,她这次要和师兄会合。 明迁鹤“目送”两人下山。 “你又看不见,你站这儿干嘛?” “你管呢?” 符修峰山门处,明迁鹤踏上山阶,日后复明了,她也定要来走一走。 “鹤姑娘。” “秦仞。” 秦仞双眼骤然闪过细碎光芒,神女叫我名字了。 “诶。” “你随意在宗门走动,不怕被关起来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妖族二皇子。” 啧,怎么她魔族就没这待遇呢。 当初可不止魔族惧她,宗门之地她一出现就会被驱逐。 虽说……他们没什么用,但这种明明只是想欣赏美景却被驱赶的感觉,很是不妙,后来她就不来宗门了。 她可不想传出什么她被宗门之人驱逐的丢人传闻。 魔也要面子。 “我带了个好东西给你。” “什么?” 她停下脚步,手心被放进一物。 她细细摸索着,面色却越来越凝重,这个东西是她殿中那颗灵珠。 珠子上还有她闲来无事刻的符文。 灵珠她从前用不上,但她乐意抢。 她舒缓神色,抬脚慢慢走上台阶,“你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有一年在妖市得来的,据说是当年魔族大将的遗物。” “魔族大将?不知姓名吗?” “不知,我听我爹说,当年这位大将死后,所有记载她的书籍都莫名自燃,画像也不例外。” 秦月手中那幅画像是当年腾蛇皇宫里遗留的,但还是损毁大半,只能见她身后一只黑羽大翼和立在身前的长剑一角。 “可是,这有什么用?难道所有人都不记得她的名号?” 秦仞狐狸眼珠转转,他也想不通,“我还没出世呢,那会儿妖族还是腾蛇称皇。” 明迁鹤手心攥紧灵珠,这也不失得是一大好处,至少,无人能将她与此联系起来。 “谢了。” “嘿嘿,我们是朋友了吧。” 明迁鹤忽然想逗逗他,“不是。” 啊?!他快碎了。 秦仞捂着心口,“你没有心。” “你说对了。” 他随即追上她,这算什么,总有一天他们会是朋友的。 两人走到山中一高台时,秦仞忽然一怔,明迁鹤依旧向前走着,秦仞转过头对着做着鬼脸。 唤魔铃未响,他刻意隐去气息。 看着两人向上的背影,他又垂眸看着掌心纹路,“非生,我很老吗?” 非生嗡鸣,哪里老了?!正值大好年华!放眼三界,谁不说一句公子世无双。 非生不懂,非生叹气,实力太强有时候也是一种烦恼。 明迁鹤推开院门,桃真真不在,或许在某个山头。 她心思婉转,抬脚向剑峰而去。 “鹤姑娘,你去剑峰做什么?” 她向剑峰长阶飞奔,云雾间传来她的回音,“找应久江。” 他一直躲着她,这样不行,否则她何时才能达到目的。 应久江站在长阶之上,长阶之下白绫遮眼的少女向他飞奔而来。 他第一次赞同秦仞,他说得不无道理。 三步之遥,唤魔铃作响。 明迁鹤面带欣喜,“煦玉!” 应久江有些后悔,唤魔铃不该在这个时候响的,但他随即抹去这个想法。 “嗯,找我?” “找你。” “不是嫌我烦吗?” 话从口出,但无法收回,他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我还没同你计较呢。” “不计较。”她无事不会想起他,他又问,“有事吗。” “不请我去你院里坐坐吗?” 缎带缠绕明迁鹤。 “走吧。” 明迁鹤默默将路线记住。 这里似乎比那日他送魂的山头还要高一些,山中冷清,她能感受到山风带着寒意。 “只住了你一人?” “嗯。” 应久江引着她进入院中,相‘顾’无言,她想干什么? “我也算做客,连一壶清茶都没有吗?” “等着。” 她坐下静静等待,应久江在她对面,桌上逐渐升腾热气。 “姑娘,给。” 她接过茶杯,茶水不烫,能入口。 她喝尽那碗茶水,努力咽下,应久江看着她面上勉强维持平和,他出口的话语都带着些许笑意。 “山中的野生茶叶,苦吗?” 第8章 南渡南希 “不苦……才怪!” 她怀疑他故意的! “不喝了,你会不会弹琴?” 殿主会,他经常一个人坐在宫殿后山弹琴,还不许她靠近,也不许她听。 管人手脚还管人耳朵听不听啦! 她不会弹琴,也学不会。 “不会。” 她明显有些失落。 “我会……吹箫。” “那也行。” “鹤姑娘,你来这高山就是想听我吹箫吗?”他可不信。 “你就说,吹不吹?” 还真是少年人脾性,想一出是一出,他无奈答应,“好。” 清耳悦心,如鸣珮环。 箫声传入耳中,她的记忆忽然回到年幼时,殿主捡到刚爬出杀魂之域的她。 亭中的少女气息逐渐平稳,她睡着了。 修音之道,他略通一二,以她的修为,挡不住。 招灵镜紧紧盯着应久江,防备他靠近伤害明迁鹤。 但……他身负信仰之力,这样的人如果都重杀戮,那没救了。 应久江坐回亭中,桌上茶水消失,他的眼中只有她熟睡的侧颜。 白绫之下的眼他不知是何模样,但她眉骨有棱有形,气势凌人。 他年幼时,曾在应家藏书阁内翻阅过相面之法,其实不尽准确,按理,她该是专横之人。 但她不是,她偏生鼻梁高挺鼻尖小巧圆润,朱唇粉面。 黄昏至,亭中人幽幽转醒。 “煦玉,好玩吗?” “你说什么?” “果然人老耳背。” …… “你该回去了。” “回哪儿?” 在哪儿住不是住。 “你一剑峰大师兄难道穷得连院子都只能住一人吗?” 千年前那些宗门人就是这样,美其名曰,身外之物。 在她看来简直胡扯,她的宫殿论气派,可称金碧辉煌,殿主都比不上。 应久江蹙眉,他不同意,“不合礼数。” “礼数?什么礼数?你说人间礼法?” 她什么时候遵守过,烦琐。魔族向来不屑,魔族的尊卑礼法全部建立于实力压制。 “你没想过,你若是人间世家女子呢?” 他出身世家,明白族中女子若是强者大可不必受繁缛礼节困扰,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脱离家族。 “那又如何,反正我不记得。” 面前人仍旧不为所动。 “你为什么执意要遵守这礼法,你在这高山几百年,难道还在意这个?” 应久江垂眸,长睫遮眼,招灵镜也看不见他眼中神色。 若真有那时,她不回家族又能如何,他不是不可以收她作弟子。 “随你。” 完胜! 招灵镜点赞,“真有你的。”他如今退让一步,日后能退到什么境地呢? “那是。” 招灵镜希望鹤可以活得长久,这样自己的一生一定会有许多乐趣。 千年万年的孤独她不想再忍受了。 她不是人,但神器有灵,继而生心。 那人死后从来没有人能带她走出神境,她甚至连他怎么死的都忘了。 明迁鹤起身,双手负在身后,“带路吧。” 应久江生出了想替她寻回家人的想法,不是想送她回去,他想看看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她这样一步步得寸进尺的女子。 “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了吗。” “记得。” 应久江侧头,等着她的下一句。 “我只记得我要找一个人。我当初在伤物之林,就是为了寻他。” 明迁鹤真假参半,谎话连篇。 “哦?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失忆也记得要寻。” 她一时不知道应久江是在讽刺她“失忆”还是讽刺她别的。 “不知道,想不起来。” 小骗子。 “你想起来时,可以告诉我,寻人,不难。” “斩魔第一人,坐镇剑峰的大师兄,的确能说出这话。” 斩魔第一人? “谁同你说的?” “闲来无事,在山中听弟子聊天知道的。” 身旁人没有说话。 “怎么?魔族殿主都斩得,斩魔第一人还当不得?” 又来了,她的怨念。 应久江默不作声,她要寻的人,是魔族。并且还与明昊有关。 他体内的魔气……就是明昊的。 应久江似是随口说出,“五百年前的事了,当年的魔族殿主如今已是枯骨成灰,一捧尘土。” 枯骨成灰!一捧尘土!连一座坟墓都不配拥有! 明迁鹤袖中双拳紧握,咬紧牙关。 殿主何等人物!生前风光无限,万人惊惧的存在。 她走进屋内,背过身迎风走向窗边,白绫下的一抹湿润见风隐匿。 应久江迎着她几乎冲天的怨念靠近她,在她身后一步停下,指尖快要触碰到她时猛然蜷缩,他收回手离开屋内。 她的怨念越重,魔气就越发狂躁,扰他心神。 应久江盘坐在地,非生静静躺在他身边。 一墙之隔,明迁鹤握紧手中灵珠,不管是枯骨还是尘土,哪怕是一座山,她也要带回魔界! 殿主,一千年,我回来了,我为你立碑修陵,我向你焚香烧纸。 无人祭拜你,我就做你的后人祭拜你。 世人恨你,魔族尊你但惧你,那就让他们看着,妖族之皇、人间圣君有的,你一个都不会少。 招灵镜默默翻找着当年那箱丹药。 神族的低阶丹药,练气期足够了。 明迁鹤后两日都没见应久江出现在院中,但唤魔铃不时作响,她知道他还在。 她自顾自地修炼,也没打扰他。 闲来无事,悠哉哉地在躺椅上沐浴着清晨日光,虽然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从前白及老头喜欢这样。 老头的手很干瘦,还粗粝,还偏生爱揉她肉嘟嘟的小脸,她每次都躲不过。 那时她虽是半大孩子的模样,但有殿主撑腰,魔界无人敢惹,避之不及,也就老头觉得她可爱。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老眼昏花。 她自己都没发觉,回忆时她是笑着的。 “在想什么开心的?” “没什么。” 有什么可开心的,老头如今都死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和他吵架了。 他估计到死都还觉得她冥顽不灵、不被教化。 “煦玉,你知道符修峰前任峰主他葬在何处吗?” “白峰主消散在天地之间。” 那就是没有坟墓。 “哦。你怎么出来了?” “这是我的院子。” “哦。” “山下来信,我要下山一趟。” “那我要去。” “走吧。” 人间漓国南渡城,南归山。 “师兄!不能让他逃了!” “放心吧,他走不了。” 符纸飞出,楼澜羽拉弓,箭矢冲出带着符纸穿过正在逃离的魔族人,肉身消散,只余点点血迹。 沈之皖拍拍手,“几月不见,师兄的箭法更准了。” 林至简从树梢跳下,“沈师妹,我的剑法不好吗?” “都好,都好,行了吧。” 他缠着沈之皖一定要她说出个谁好谁不好。 沈之皖烦了,给了他一脚,清静了。 楼澜羽默默离两人一段距离,他怕被误伤。 地上躺着一个昏迷的男孩,穿衣打扮不似寻常人家,身上没有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 小纸人飞出,贴在男孩额头,不多时纸人起身飞向前方。 “我说楼师兄,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把寻迹符剪成人形啊,怪瘆人的。” 空中飞着一个单薄的纸人,怎么看怎么瘆人。 “那你怎么不上呢?” 沈之皖在他身后幽幽出声。 林至简一个箭步跳开原地,吓死人。 沈之皖难得搭理,指挥着他,“好了,把那孩子带上,跟着纸人走吧。” 合着我下山给你兄妹俩当苦力的是吧? 三人的身影逐渐远离林中,几个黑袍人出现在原地。 “大人,我们已经打草惊蛇,接下来不会太顺利。” 为首那人微微佝偻着身体,声线嘶哑,“尽力而为。” “是。” 他筹谋百年,小心谨慎了百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有生之年他一定要完成大业。 “你是说,南渡城有人烧了符纸,请你下山?” “嗯,是一百多年前,我给一个孩子的。” 一百多年还活着……是修士,想来那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铃声消失,明迁鹤听见了马蹄声。 “哪儿来的马?” “非生所化。” 非生辛苦了。 “伸手。” 她伸出右手,应久江牵她上马,明迁鹤拥住他的腰身。 马儿疾驰,周围逐渐有了些许人的话语声。 人声鼎沸的景象退至身后,马蹄穿过西城门,向山外府邸而去。 府门外空无一人,黑马在府门前踏步。 “到了?” “嗯。” 守门人在台阶上高声询问,“何人驾马?所求何事?” 明迁鹤松开应久江的腰,心道这话好生奇怪,是问来客所求何事。 “百年故人,应符而来。” 守门人微惊,拱手作揖,“公子请。” 两人随守门人的指引穿过府中连廊,行至院内。 明迁鹤听见屋内细细的话语声,人还不少,只是有一人时日无多了。 床上坐一老人,细看发已花白,浑浊目珠,垂垂老矣。 “父亲,您躺下歇息吧。” 老人摇头不语,指指他的衣衫和发髻,男子了然,“衣衫整洁,发髻未松。” “家主,公子来了。” 老人神色激动,口中喃喃,一孩童上前握住老人的手。 屋内众人齐齐看向门外,屋内恍若明珠高悬,来人不似尘世之人。 “周珣。” 这是家主大名,无人会称。 老人缓缓点头,他抬起双手,似要说什么。 应久江指尖微动,老人不再呜咽。 “公子,你来了。” 老爷子本就时日无多,话都说不出了,居然开口了。 “嗯。” 老爷子挥挥手,驱赶一众儿孙,“你们都出去吧,希希留下。” 有人离开时暗自愤懑,都要死了还偏心呢,合着他就这么一个孙儿是吧。 “公子,上一次见你,你还是孤身一人呢。” 那时他还是个和希希一样的孩童。 如今公子身旁都有人了,姑娘是同公子一般的明亮之人。 “你要死了。” “我知晓,所以我烧了符纸,想再见你一面。” 不止。 “有何事相求?” 周珣苦笑,周家为人解困几百年至今,他临了却也有所求。 “这是我的孙女,大名周南希。” 女孩总角之年,眸中清亮,她依在周珣身旁,抬头看着面前宛若画中仙的两人。 希希眼眶通红,孩童哽咽之声格外令人心疼,“爷爷,你不要死。” 周珣牵着她的小手,安抚着,“希希别哭,爷爷会一直陪在希希身边,直到希希成为下一个爷爷。” 第9章 描眉抚面 “那我不要成为下一个爷爷,这样您就不会走了。” 很是天真的孩童话语。 “胡说,希希要好好继承爷爷给你留下的所有,知道吗?” 女孩埋头不语。 “希希答应爷爷啊,不然爷爷死不瞑目啊。” “好,希希答应。” “公子,我求您,为我孙女开一条生路。” 南渡城周家阿祖,天赐机缘,得天命为世人解难关。 然而这道难关最后在周家孩童周南希身上,她是这一代唯一身负天命之人。 周珣知道,儿孙怨他偏心周南希。 但希希从开蒙起就没得闲过一天。 普通孩童学的,她必须会,周家所不为人知的,她也必须会。 只因为她是铁定的下一任家主。 他用原本还剩三十年的光阴,窥得希希十年后有一死劫,她越不过,周家就此覆灭。 他已经撑了太久,这三十年换来一个先知,值了。 公子的承诺他还记得,普天之下,他找不到第二个人能救希希。 “十年后,周南希的死劫我会助她,但你很清楚,她要自救。” “是,她这些年一直过得很不容易,往后她也不会松懈,十年后的劫她一定能越过。” 周珣又看向周南希,“希希,你听见了吗?爷爷死后你也要像如今一样,只有这样,你才能活。” “嗯!” 明迁鹤循声走向周南希,她掌心处是一拇指长短的箭矢,看着像哄孩子的小玩意儿。 “收下吧,见面礼。” 周南希双手接过,“谢谢姐姐。” 周珣身体靠着床,牵着希希的手。 明迁鹤感觉到,周珣的气息,无了。 “爷爷!” 孩童大哭,哭声唤来屋外的儿女儿孙。 灵堂停棺,身披孝衣。 应久江站在不远处的山头,视线里,灵堂内上首那个小小的身影跪地。 十年,周南希要从“群狼环伺”中辟出一条生路。 “十年后,你要记得叫上我。” “好。” 南渡城近些日子不太平,魔族不断在这里出入。 应久江带着她进入城内客栈,三五日不会走。 “住店,上房。” 小二动作麻利,“好咧客官。” 临近夜幕,小二在门外提醒,“客官,夜里记得锁门锁窗。” 还挺敬业的小哥。 明迁鹤坐在椅上,单手撑着头,“故人见了,为什么不走?” “你该回自己的房间了。” 转移话题呢。 “这里又没人认识你,再说了,宗门内一个屋檐下都住了,你怕什么?” “这不一样。” “我不走你还能把我丢出去吗?你把我丢出去我就在外面拍门,反正我看不见,我不嫌丢人。” 骗他的,她死要面子。不过他真丢她出去,她也豁得出去。 族内的女子他见得不多,但也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 应久江还真的拿她没办法,等她睡着了再说吧。 “好了,不走就不走,随你。” 胜! 招灵镜可太精神了,这不比那些什么书好看啊。 明迁鹤忽然起了些“坏心思。” “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呢?” “等你眼睛好了看个够。” 她起身逐渐靠近他,其实不过几步距离。 应久江看她那副模样就知道她没安好心,但他没拦住她。 任她使尽浑身修为也奈何不了他。 明迁鹤伸出双手,十指修长,她的手心微凉,轻轻捧着他的脸,描过他的眉,眼…… 似神女予福。 他猛然从木椅上站起,走向桌前,心跳声阵阵入耳。 “诶?” “心鹤!没人教你……!” “教我什么?” 回忆涌上心间,他还是孩提时,夜里闯进父母院内,母亲就是这般描过父亲眉眼。 而后父亲拎起他,将他丢回了自己房内。 那时他不懂,父亲一向温柔,偏偏那天神色很是怪异,母亲在身后笑而不语。 后来他懂了。 “你怎么不说话?” 魔气涌动,犹如初见她时异常狂躁。 非生不断嗡鸣。 他只得尽力压制。 明迁鹤察觉这人不对劲,她想靠近看看。 “你……别过来!” 声线似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明迁鹤心中咯噔一下,糟了,好像给人整出毛病了。不是吧?六百年修为这么脆弱? “你没事吧?” 有事! 她修为是不高,是不能拿他如何,但她能勾起他体内的魔气,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一日不除这魔气,他便一日不得安宁。 明迁鹤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早说这么弱啊。 良久,她听见他声线重新平稳,“我今夜就送你回符修峰。” “不回。” “由不得你。” 灵力封住她的嘴,他连夜将陷入沉睡的人丢回了她在符修峰的住处,而后消失不见。 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时,明迁鹤从床上坐起,动动手脚,面色如常。 好气!欺负她现在打不过他是吧! “你太弱了。” “用你说?” “谁让你手贱。” “我怎么知道连摸摸他长什么样都不行。” “那我不好说,要不你让他摸摸你的脸?” “摸摸脸怎么了?!又不是……” “不是什么?” 她不回话。 招灵镜翻个身睡觉去了。 她依旧同之前一样,独自练功,修剑法。 “鹤姑娘,你回来啦?” “秦仞。” “是我是我,有几天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都快把我的声音忘了。” 突然觉得他太悠闲了。 “当年魔族殿主的宫殿,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一座废墟了?” “对,我去看过,什么也不剩了。” 秦仞刚想说带她去看看,但闭上了嘴。 “你怎么挺好奇魔族的事的?” “我好奇吗?” 她拒不承认。 “哦,忘了告诉你,我脑子摔坏了,失忆,还眼瞎了。” “什么?!” 秦仞满脸写着心疼,难怪呢。 “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 “你手里还有没有当年魔宫里出来的东西?” 秦仞左思右想。 “有。要不你跟我去妖界玩儿吧,放心,一定平安将你送回来。” “好啊。” “走咯!” 秦仞直接将明迁鹤带到妖族皇宫,他的宫殿内。 “殿下。” 妖侍上前行礼,“陛下说,请您回来就去大殿内见他。” “行行行,知道了。” 秦仞嘴上知道,但脑子充耳不闻。 “鹤姑娘,走,带你去看我的宝贝们。” 秦仞走在前,他回头睨了一眼门外的妖侍,妖侍紧忙低头。 这个姑娘,他见过,是那日与应公子同行之人。 “其实我妹妹手中有很多,但基本上都是魔族大将的东西,她宝贝着,轻易不给人看。” “哦?” 她如此名声,也会有人宝贝着她的“遗物”吗? “我会受伤昏迷,就是因为想进杀魂之域找寻大将那柄长剑。可惜,没找到。” “祝你成功。” “借你吉言咯。” 他要是能找到,川就不叫川,日后也不要回来跟着她了。 秦仞的殿内有一方私库,都是他四处搜罗来的好东西。 可惜,鹤姑娘看不见这满屋奇珍异宝。 “这个,据说是当年魔宫出来的,已经没有魔气了,送给你。” 掌心冰凉,她摸索着手中的物件,忽而一笑。 秦仞看见她笑,他也笑。 明迁鹤的脑中都是当年之景,这是殿主当年送给她的玉兔,玉兔的耳朵上,有一方缺失。 当年她脾性古怪,一怒之下将玉兔扔进了殿主宫内,她以为,就此消失了呢。 秦仞又有些脑子不听使唤,呆呆地看着她。 “鹤姑娘要多笑笑,人笑多了……” 她语气郑重,“谢谢你。” “什么?这不算事儿,你喜欢这里还有。” 除去那个玉兔,余下的她都没要,她记不得那些东西是不是魔宫里的了。 一支拇指长短的箭矢递在秦仞眼前。 “送给你,我的朋友,二皇子殿下。” 朋友? 秦仞咧着嘴,狐狸眼微眯,“是我,我们是朋友。” 招灵镜悠悠出声,“这法器好用吧,只要箭矢不断,封印就一直在。” “一时之需,谢了。” 箭矢内封印了她的黑羽,只要一支黑羽,就可保下一条命。 秦仞拿起箭矢,晃了晃,光芒透过水晶,映出光彩夺目。 “二哥!” 白影从门外跳进秦仞怀中,他赶忙接住,“想二哥没?” “不想。” 他手一甩,白影掉在地上,“没良心,快走吧。” “哼,你有良心,你怎么这么多天不回来?” 秦月抬头看了看明迁鹤,她跳进明迁鹤怀中,“姐姐,你回来给我讲故事啦!” “不讲。” 嘤咛声传入耳中,她不停打滚,“讲嘛讲嘛。” 秦仞抬手遮住脸,啧,没眼见。 “秦月!下来!” “我不。” “无事,公主尚且年幼。” 她不过才见了一次鹤姑娘,平时也没见她对堪称陌生的人如此亲昵。 将自己的脖子都伸给人家了。 得亏是鹤姑娘,换了别人一刀就给你抹了! 兄妹俩互瞪,比谁狐狸眼更大。 秦仞败下阵来,算了,慢慢教吧。 “公主,我给你讲个故事。” “好啊好啊,去我殿里。” 秦月的宫殿是兄妹三人里最大的,也是最气派的。 “故事的开始呢……” “好老套的开端。” 明迁鹤拍拍她的头,“闭嘴,你只管听就是了。” “哦。” “有一个小女孩,她无父无母,有记忆的时候就在坏人窝里。 坏人也在那里被关了很多很多年,他们欺负这个女孩,经常把她打得浑身是伤。 而且那里吃不饱穿不暖,连棵草都是有毒的。 她学会了反击,她发现自己似乎是天才,后来她把坏人打得缺胳膊少腿的。 坏人学乖了,会躲着她了,她觉得没意思,拼尽全力爬出了坏人窝。” “那她出去以后该怎么办呢?她什么也不懂。” “她遇见了一个男人,男人将她捡回了家。” “她不会被骗了吧!是不是又进了另外一个坏人窝?!” 这小丫头,难道不应该问,她是不是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了吗? “也算,也不算。” “什么意思?” “男人家族里有许多人,他们都看不起这个女孩,趁男人不注意暗地里欺负她。” “那她为什么不离开那里?” “她选择了在那里生活下去,她要像从前一样,把他们打得跪地求饶。” “厉害!” “她大一些时家族里就无人再敢惹她,反倒是她,其实与家族的人并无两样,只要她想起来了就会去折磨那些人。” “不,别人欺我一尺,我就会将他撕成一尺一尺的。” “小丫头,你年纪轻轻,从哪里学的如此暴戾之性?” “魔族大将!” 第10章 可怜佳人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招灵镜的笑声吵得很。 好吧,她承认,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误人子弟了。 “我偷偷告诉你,我爹说,大将从前就是这样的,我觉得她很厉害!” “你可以觉得她厉害,但是不可以学她。” “为什么?” “她是魔,生性如此,而你是妖族公主。” “妖族公主怎么了?妖也有暴戾、嗜血成性的。” “公主,你是吗?” “我不是!” 我不是!我是九尾公主,我要修炼成九尾一族的骄傲! 秦月不会忘记爹爹的教诲。 “嗯。” “我只是想,有朝一日,我也能拥有那般能力。” “那,祝你日后成功。” 秦月的头顶传来她的祝福,似诵经文,“公主,大将已死,来日愿你成妖之圣,此生勿步她后尘。” 嗯……怎么突然感觉好困…… 不行,不能睡! 秦月抖抖耳朵,她从明迁鹤怀中跳出,化成人形。 “可惜,你不能见物,不然我都带你去看那幅画像了,虽说被毁得不成样。” 明迁鹤半靠着,指尖缠绕发丝,弯唇一笑,“日后我复明了,你再给我看看。” 秦月忽然觉得她很割裂。 妖族通常会以气息辨别来人,但眼前人明明只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却好似有上天入地之势。 她晃晃头,好像出现幻觉了,她看见了一双黑羽大翼在鹤姐姐身后。 真是魔怔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秦月呆愣在原地,好半晌脑子才找回来,“好啊,那时候我就去复回宗找你。” 那个时候明迁鹤早就不在复回宗了,不过也不影响她来妖族皇宫。 “你会在妖界待多久?” “不知道哦。” “没事的,有我护着你,想待多久都行。” “好啊,你护着我。” 秦月有些飘飘然,第一次有人说需要她保护诶。 “嗯!” 繁星闪烁时,秦月离开了,明迁鹤独自坐在殿内。 “你可别玩得忘乎所以,你该提升你的修为了。” 明迁鹤手心凝聚出灵力气团,但甚是微弱,从前在她眼中不堪一击的存在。 筑基中期,不出两月,她就能修到筑基后期。 “慌什么,我还有正事呢。” 招灵镜撇撇嘴,正事?不见得。 果然不出她所料,鹤说的正事就是和这个公主到处游山玩水。 一连几天,秦月两兄妹带着明迁鹤游遍了妖界南边。 魔都是这般喜好享乐的吗?挺巧的,她也是。 “鹤姐姐,你闻到了吗?” “是子莘花。” 魔界的土地上开不出的花。 子莘花摇曳在整片山谷,星星点点花香四溢,山谷中央是一条湍急的河流,自远处的瀑布而来。 秦月在花海里探出脑袋,走向明迁鹤。 “鹤姐姐,送给你。” 手上被递进一捧鲜花,芳香冲进鼻腔,不刺鼻,很好闻。 秦仞戳戳秦月的额头,“我这当二哥的怎么没有?!” “二哥也有,等着!” “你们兄妹俩还挺有意思的。” “丫头还小,好骗,等她大点就不好玩了。” 你们兄妹俩都大差不差。 腾蛇太子当年可没这么省心,他不仅要和外人斗,腾蛇一族也不安分。 不过呢,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轻浮又好色。 “那日你说,腾蛇称皇?” “千年前是。” “因何被灭?” “当年皇宫内斗厉害,纵使是太子扶纣也压制不住,堪称内忧外患吧,他连全尸都没留下。” 与一般的妖族夺位不同,腾蛇太子死后,皇宫才被九尾一族占领,皇室几乎被斩尽。 明迁鹤没什么太惊讶的,扶纣的死是必然,“他死了,剩下的都是些有心无能之辈。” “中肯。”不然当初也不会守不住皇宫。 明迁鹤席地而坐,随手摘一棵草在手中摆弄,秦仞也学着她坐在地上。 她没再说话。 招灵镜起了兴趣,“怎么?你和他有仇?” “你好奇?” “你讲我就听。” “没什么,扶纣此人浑身都是毛病,当年我还小的时候没少给我使绊子,只不过碍于殿主,才没弄死我。” 都要弄死你了还没仇呢? “你这么软弱可欺?” “他什么年纪,我什么年纪?那会儿还斗不过他,下贱玩意儿。” 招灵镜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有故事?” “不记得哪年了,可能十几岁的时候,他想睡我,折断了我一只黑羽翼。” “下贱玩意儿!” 亏得是她那会儿还在神境,但凡早出来百年,他下半辈子都别想留后! “有一百多年了吧,哦不,一千一百多年。”明迁鹤嗤笑,“他的脾性,得不到就毁掉,可惜遇上我了。” 从她十七岁起,扶纣想留住雄性的尊严,就只有躲着她的份儿。 他没留个全尸确实是个遗憾,不然只能被她拖出来锉骨扬灰,他也该庆幸她“死”得早,还没来得及剁了他。 “如今我在,无人敢对你这样。” “你?你跟我现在一样弱,还不如祈祷我早日解封。” 招灵镜翻个白眼,她在祈祷什么?这个魔女。她就多余说这句话。 “你别扯有得没得,你玩这么多天干了哪样正事?” “你想让一个魔日夜兼程地修炼?那趁早回你的神境。” 招灵镜被气笑了。先不说神境在她出来时就不复存在。 再说她,她若是疲懒无志,魔族大将的位置不如让给自己这个神器坐! “我不说了,你自己决定。” “少啰嗦对你好。” 对,你说的都对,我无力反驳。 秦仞坐在一边,他敏锐地感觉到明迁鹤此时的情绪气息不太对,他也不敢问。 “二哥!给你。” “哼,还是我要来的。” 秦月摆摆手,“不客气,下次我也不一定记得。” 秦仞跳起和秦月打闹,“好啊!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报答你哥的?” 秦月被戳中笑穴一般,一边大笑一边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秦仞余光瞥见明迁鹤唇畔带笑,他才带着秦月走远些玩闹。 “这个妖族二皇子有点意思。” 明迁鹤同意招灵镜这个说法,“确实,都说九尾是瑞兽,应运天地而生。” 但总归,也不傻就是了。 “我该走了。” 招灵镜:哈!我说什么?她闲不住的。 “秦月。” “鹤姐姐?” “我该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明迁鹤将秦月送给她的花装进了玉瓶里,有灵力维持,月余都不会枯萎。 夕阳暖光照在幽蓝色的子莘花上,娇嫩欲滴,这样脆弱的花去了魔界,灵力也护不住。 “那颗灵珠,你先不要动。” “嗯。” “那灵珠作用可大了,遇到合适的时机能助你一举进阶金丹。” “哦。” 明迁鹤明显心不在焉,招灵镜歪歪头没有追问。 殿主的宫殿后却一直有子莘花长出又枯萎,她从前虽不解他为何执意要在魔界种出这种毫无用处的花。 但她没时间去在意这些,她整日忙着“打架斗殴”、释放天性。 她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想到了当年的一些蠢货,被我收拾后居然妄想告到殿主那里,可笑,殿主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 “你从前的日子……”不太好过吧。 “怎么了?” “挺丰富的。” “或许吧。” 日落时明迁鹤走出了院门,她留下信纸给沈之皖,走上了剑峰的长阶。 “要走?” “还有一件事没做。” 黑夜的长阶上,只余一道月白衣衫的身影缓缓走上山门。 她记住了应久江的院子在何处,上山时磕磕绊绊地还是走向了院门。 “我给你指路你不听,偏要自己撞上去。” “你别说话,不这样他不会让我进去的。” 这人几日前被她惹生气了,但他心软,试试装可怜。 招灵镜摊开翅膀歪着头,不理解但不反驳。 她月白的衣衫上点点脏污的尘土印记,手心也被擦破,血迹渗出,白绫上细碎的发丝垂落。 招灵镜来了精神,看她演简直是人生一大乐趣。 “煦玉?” 无人应她。 她拍拍院门,还是无人回应。 夜里山顶的风比白日里寒意更甚,单薄的身影坐在门前台阶上低着脑袋,好不可怜。 “要我说还是大师兄呢,这般佳人也舍得冷落。” 山间巡守的弟子躲在树后嘀嘀咕咕。 “乱说话,你想进规戒堂?” 一人捂嘴,“我不说了。” “你以为大师兄听不见?” “走走走!” 几人逃也似的跑下山去。 唤魔铃轻响,明迁鹤面带喜色奔向院门,“煦玉!” 应久江说不清楚此时的感受,看着她发丝凌乱衣衫不洁地向他奔来,心中那口气霎时消散。 和她计较什么呢,她或许真的无父无母,也不知从前怎么过来的。 “小心。” “你不生我气啦?” “我……没有。” 不是生气,难以解释。 “哦。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他语调有些生硬,“进来吧。” 她胜! 招灵镜:果然什么人都有他的报应。 明迁鹤坐在亭中,应久江轻轻挥手,尘土不见,发丝不乱。 手心的擦破处也复原。 他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筑基期的修士,不会这般脆弱。 就只能是,她故意的。 “我要走了。” “去何处?” “不知道咯,走到哪里算哪里。” “你想去寻那个人。” “聪明,说对了。” 什么人能让她如此固执地找寻,并且,还是魔。 “带着我给你的那柄剑。” 明迁鹤扬起嘴角,“我可没打算还你。” 她抿唇,沉默了一瞬。 “问你个问题。” 应久江挑眉,明白这才是她的目的。 “问。” “你当年斩杀魔族殿主后,他的尸身怎么办?” 这与她要找那个人有何关系呢。他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她的,但他不想。 轻飘飘的两个字传入明迁鹤耳中,“忘了。” 忘了?!骗鬼呢?! “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 “嗯。” 嘴里没一句实话,谁说宗门人正直老实的?! “你上次答应了我,说我日后想起来就帮我寻人的!” “我……有说过吗?” 第11章 明昊之墓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那你说,那人是何模样,是何身份。” 废话!说出来了她还能活着下山?她紧闭双唇,不再与他说半个字。 人怎么可以蠢成这样,居然轻信一个六百多年的宗门人的话。 不能这样耗下去,面子什么的,她不要了。 明迁鹤起身走向他跟前,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胳膊,坐在地上开始撒泼。 “你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了的。你不能言而无信!” 这人毫无反应。 她又环住他的腰身,坐起来装可怜。 “可怜我明明年纪那么小,家人也找不到了,眼睛也瞎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人发善心要帮我寻人,居然出尔反尔。” 她还真流下几滴眼泪,抬头将这副可怜模样露给他看。 应久江险些坐不稳,他的手无处安放,从未有人敢这样对着他撒泼。 她还是没听见他有什么反应。她错了,这人心软什么啊!心硬得不成样了。 豁出去了!这辈子从来没这么丢脸过!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剑峰山上说你欺骗无知少女!骗人感情……唔!” 他捂住了她的嘴,眉心紧皱,她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我帮你寻。” “真的?” “不骗你。” “没关系,你就告诉我,魔族殿主的尸骨在何处?剩下的我自己来。” “等天明我带你去,先进屋。” “哦。” 人走了,清静许多。 应久江平复情绪起身行礼,“师父。” 年峖面色有些怪异,但他还是应了。 “无事,为师刚出关,来看看你。” 他白须眉下的眼神揶揄,应久江想解释但无从解释。 年峖转身负手,闲庭信步地离开院子,真是老了老了还撞见年轻人腻腻歪歪,老脸挂不住啊。 应久江忍不住想,她或许真是老天派来克他的。 他的脚步走过明迁鹤房间的窗户,窗口大开,她坐在窗边。 “你不许和人提今晚的事。” 他像是生怕她又开始撒泼,“好,我不说,我带进棺材。” “哦,明天要是看不见你,你等着!” 日出时她就在门外守着,还是如愿等到了。 去时的路上,她并没有心情说话,应久江也未发一言。 “若论事实,他杀了你的顶头上司,你不恨他吗?” 恨?什么叫恨? 要杀了他再锉骨扬灰吗? 那她该恨自己无能,杀不了。只能想尽手段去乞求。 该恨自己为什么要听殿主的话去神境,去夺什么异宝,“死”在里面一千年。 若是不去,她五百年前就算同殿主一起葬身在应久江剑下,也好过如今这般。 魔不成魔,人不像人。 她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对方正直仁心,一步步欺骗,只为了达到目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 “伤物之林。” 又回来了。 他带着她走进一座深山里,伸手解除眼前的阵法,一座坟墓显现。 “这里是明昊的墓。” 墓?她根本不信! 她不信他们这般痛恨殿主,还能给他一方墓地。 她努力放平语气,不想让他察觉异样,“你为何会给他建一座墓碑?” 不该是纵使身死,也要锉骨扬灰的吗? “生前为魔遭万人恨,死后建一座墓,立一道碑,来世成人不再造无辜杀戮。” 明迁鹤摸索着向前,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墓碑,她细细描画着碑文。 明昊之墓。 不是魔族殿主明昊,也不是杀神明昊,只是明昊。 她俯身跪地低首,唇边挂上一抹嘲讽的笑,更衬得她阴险无德了啊。 原来真的有人如此宽容,心胸开阔。 殿主,原来真的有人在你死后就不恨你了。 生死分明。 她的鼻尖酸疼。 不!不可以流泪!初生时邪魔吞噬她,她没哭,幼年时被魔宫里的人欺负,她没哭,刚成人时被扶纣折断羽翼她更没哭。 她永远只会靠杀戮去解决一切。 所有的眼泪她通通化为杀戮。 可现在她能怎么办,他是唯一一个为殿主建墓的人,是唯一一个祝愿殿主来世有好下场的人。 殿主,我该怎么办,没人教过我该怎样面对这般心怀至善至义之人啊! 连你也不曾。 应久江半跪在她身旁,粗粝的手抹去她的眼泪,“别哭。” “我……没哭。” 语调哽咽,但她不会承认,她不愿意让他看见她这副模样,从来无人见过。 应久江转过了身,走向不远处的树下,眼神不再落在她身上。 泪水晕染白绫,滑过唇角,滴落点点水迹在墓碑前。 她俯首在墓碑前,双肩颤抖,指尖因为用力扣住墓碑而泛白。 应久江听见了她压抑的、细细的抽噎声,他默默离开了原地。 这里除了明迁鹤和明昊的墓,再无其他。 明迁鹤不再压抑哭声 她哭,哭自己为何早早就“死去”,哭殿主早早离世,哭自己阴暗无底线,更哭……应久江替殿主建墓。 明明他们是天生的敌人,他却在殿主死后愿意给予一丝诚挚的尊重。 殿主已死,那个在自己爬出杀魂之域时,向自己伸出双手牵住她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是魔族殿主明昊,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叫鹤,明迁鹤,孤高独立,任天翱翔。” 回忆终成过往,她真的只有孤身一人了,她活着还能做什么呢。 杀回魔界,重建魔宫,为殿主修陵。 她重新站立,泪水消失,单手覆在墓碑上。魔宫她要回,魔界往后也要由她主宰。 良久,她坐在墓碑前,手上摆弄着随意摘下的花。 应久江挨着她坐下,“我可以听听你和明昊之间的故事吗?” 最后一片花瓣摘下,她缓缓开口。 “家中长辈受过他的恩惠,临死前嘱咐我要找到他的埋骨地。可是三界太大了,我根本无从得知,但……老天或许还是眷顾我的。” 让我遇见了你。 应久江静静地听着她说。 “意外吗?居然有人受过他的恩惠。” “是有点。” “不怪你,世人都觉得魔族可憎。” 不怨任何人,魔族就是所有负面词的代表,然而事实确实如此。 看见一条蛇是不会有人分辨有毒无毒的,同样的,若是轻信魔族,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明迁鹤靠在墓碑上,面上带着笑意。 她靠着墓碑也没事,殿主不会说她,他只会由着她。 “你要替我保密,不许和别人说半个字。” “好,我带进棺材。” “年纪轻轻别老提棺材棺材的。” “怎么了?” “不吉利。” 应久江轻笑,她也信这个吗? “好,那我放进心里,谁都不说。” “拉钩。” 明迁鹤伸出小指,她微凉的手背附上一抹温热,他勾住了她的小指。 “拉钩。” 两人走出深山,沿着因走过的人太多而形成的小径,两道高挑的身影逐渐远去。 应久江走在她前头,她倾身靠近他,“所以,现在能让我摸摸你长什么样吗?” 她还真会得寸进尺。 应久江立在原地,微微躬身,“随你。” 虽说她看不见,但以她的直觉…… 也感觉不出什么就是了。 “我虽看不见,但也知道煦玉定然是丰神俊朗,神姿夺目。” 应久江听她瞎扯。 “你那是没感觉出个所以然吧。” “闭嘴,有时候不准那么诚实。” “好。” 她背着手走在前,神在在的。 “伤物之林太危险了,你把我送到灵界别的地方去吧。” “我可以陪你。” 他跟在自己身边,招灵镜没机会出来。 “不,你看不了我一辈子,我总要自己走出去。” 他退一步,“我先在你身边几天,待你熟练后再走。” “也行。” 各退一步。 “你没有别的事要忙吗?” “没有。” “那我还真走运了,能得剑峰大师兄一番教导。” 他原本想,若是她愿意,他可以收她为徒,但他现在……莫名地说不出口。 “无事,我正好有闲。” 他没看见,明迁鹤嘴角是上扬的。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要寻一个人,好像是一个年轻男子。” 一个好像很多年前就忘记的人,她不记得和他的过往,只隐约记得要找到他。 找到他做什么呢?不记得了。 “我帮你找。” “可是,我不记得他是谁,也不知道他的模样姓名。”只是偶尔,她能在梦中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而且一千年了,此人或许早已离世。 明迁鹤轻叹,果然,一谎要用万谎来圆。 应久江眸色微暗,什么人能让她明明已经忘却,还要一直寻呢,他很重要吧。 “总会找到的。” “借你吉言。” 物是人非,找不到也无所谓,时空的长河冲刷下已经没有意义了。 两人的脚步忽而一顿,有东西在向他们靠近。 “心鹤,提剑。” “嗯。” 这气息,是林中的魔兽。 浓烈的湿土味裹着泥潭腥气靠近,是沼泽魔兽,力气极大,但没有灵智,不太聪明,它将两人当作了食物。 应久江站在远处,他不会插手,以她如今的修为可一搏。 然而下一刻,他不禁蹙眉,凝望着那道背影。 魔兽嘶吼声在明迁鹤正前方,她后退几步,脚尖轻点借力一跃空中,长剑直插魔兽心脏。 只是眨眼的一瞬间,魔兽轰然倒地。 应久江不是惊于她的速度,而是她的剑仍然没有抽出,剑在体内旋转,她将魔兽的心脏捣碎了,剑身靠近头颅,轻轻划过脖颈,头颅与身体断开。 仿佛做过千万遍一样的熟练。 他绝对没有多心,她修的剑道,一定比常人凶恶。 甚至,他有预感,她修的剑法或许也是招招致命、断绝生路的。 从前何种经历,让她小小年纪变成这般,他无从得知。 “解决了,走吧。” “想去哪儿?” “你定。” 应久江带着她进入五真岭,五真岭地处灵界北域且是盛产灵药的地方。 岭中基本已被人探寻过。 “五真岭虽说危险度不高,但人不少。” “怕我遇见强者?” 应久江不说话。 “放心吧,我有保命手段,死不了。” “手镯你且带上,这手镯可挡下我全力一击。” 明迁鹤想到那个取不下来的手镯,她并不是很想要。 应久江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将手镯递进她掌心,“你随时可以取下。” 她接过手镯试探,禁制已经没了。 “谢谢。” 第12章 走火入魔 她看不出他的修为,但能挡他全力一击,这手镯说是能保命也不为过。 这么怕她死了吗。 “我没你想的那么弱,但还是谢谢你。” 谢谢你的善心。 她原来极其不屑桃真真的说法,但如今,她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不算什么。” 明迁鹤走在前,背对着他,不知神色。 对于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他或许只当自己随手散出的善心。 他越是如此,她便越能认清自己,她承他恩惠,但她可做不到他这样。 她明迁鹤“好”名声传千里,也不是空传的。 自己从前做过的事让他知晓,只怕他后悔如今所作所为都来不及。 应久江后来三日都陪明迁鹤在岭中游走,她大概摸清楚了地形和山中的形势。 这北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明迁鹤没想到,这里也能遇见应久江的……“熟人”。 “应久江?!” 是女子的惊呼声。 明迁鹤退至应久江身后,明显打算听好戏。 刘未薇不住地向后退,躲在她哥哥身后。 应久江视线扫过眼前众人,很明显不打算搭理,他带着明迁鹤继续走向前。 明迁鹤感觉到了浓烈的……怒意和仇恨感。 “有仇?” 闲来无事打听打听他的过往。 “想听?” “嗯。” 他不让她如意,“不告诉你。” “那我来猜……唔。” 她的嘴又被封住了!这个死男人! 应久江真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语。 “我说,你听。” 那你倒是给我解开啊! “也没什么,当年他们刘家族内想让我和一个姑娘成契,我用了些手段,让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和人成契?哦,婚契。 “别把我想得很阴暗,我没对那个姑娘下手,只是威胁了他们家族一番而已。” 无非就是再想打他主意,就让他们族中强者全部死于非命,届时谁都知道是他所为,但又有谁能查出呢。 明迁鹤想到那群人的反应,就知道他肯定不止威胁了一番这么简单。 这样也好,不憋屈。 他这样的强者居然还能有人想骑他头上,谁给的勇气? 若是得罪她,一个都不会留。 她拍拍手掌,“干得好哦。” 诶,能说话了。 “你出身北域世家,这种事不该你爹娘做主吗?” 那叫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父亲母亲很尊重我,我的一切都由我自己决定。”包括选择和谁成为道侣。 “哦。那你都在北域了,不回去看看他们?” “他们百年前就不在了。” 他送走了父母,但在他父母眼中,他还是孩子模样。 “出类拔萃,人中龙凤,他们应该对你没遗憾了。” 出类拔萃,人中龙凤…… 她真的这样觉得吗? “的确。” 的确什么?的确是人中龙凤还是说的确没有遗憾? 明迁鹤没有继续这个话头。 “你该回去了。” 她这是在撵人了。 “好,你万事小心。” 明迁鹤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他也走得干脆,立刻就没影儿了。 招灵镜再三确认他走后跳进明迁鹤手心,“他走了。” “指路,向深山。” 五真岭的灵药不是她的目标,五真岭深山内隐藏的宝物才是。 “你居然还能探索到常人不得知的宝物。” “我是什么?神器!神器你懂不懂。” “对,神器。”很神。 “你真要现在就去?那凶险程度可不是一个沼泽魔兽能比的。” “怕什么,我可不会死。” 明迁鹤在林中穿梭,她能感觉到脚下的路越来越险峻,周围越发幽静。 “哥哥!是她!” 刘未薇回头发现后面跟来一女子,那眼上蒙的白绫,她是应久江身边那个姑娘。 只是应久江并不在她身边。 刘未业无暇顾及,他们此行还有别的目的。 “筑基中期而已,不必在意。” “少爷。” 人群内一男子伸出手做抹脖子的动作。应久江他们对付不了,一个筑基期的弱女子他们还怕吗。 刘未业只思考片刻,挥手示意那男子退出人群。 “尽快解决追上队伍。” “是。” 他们的脑中有一道共同的声音。不论她与应久江是何关系,杀了她,泄愤。 “有人在暗中盯着你,金丹中期。是那和应久江有仇的一队人里的。” 可笑,这是把仇恨转移到她身上了是吧。 “巽位。” 招灵镜话音一落,那人冲出。 “鹤,提剑,挡。” 那人握剑从后疾速而来,欲一剑斩下。 招灵镜冷笑,这是打量鹤一招都接不住,想一剑弄死她吗,妄想。 两剑相交,明迁鹤身形丝毫未动,那人闪身后退。 “你……” 没有下文,那人双眼圆睁,站立不再有动作。头颅滚落,身体倒下,血迹沾染草地。 明迁鹤走近躯体,提剑捣碎心脏。 论力量,你比不过沼泽魔兽,论速度,我只是魔力被封,又不是废了。 不过这剑……煦玉的东西,是挺好用的。 “赞哦。” “我还笑话煦玉被人骑到头上了,我才是一朝‘落难’,连蝼蚁都想支配我的命运。” 北域刘家是吗,煦玉不动你们,那是他心善,惹了我就不一定了。 “你能越境杀人,那你从前……”没少越境收集人头吧? “越境杀人?不清楚,魔族不讲境界,只论魔力强盛与否。” 招灵镜不是不好奇她到底是什么来历,但估计她自己都不清楚,问了也白问。 明迁鹤继续向宝物之地而去,追上了刘家那群人。 “他们有十个人,看样子也是冲宝物去的。” “正好,让他们开路。” “你捡漏是吧。” “有何不可,难道你觉得我一个筑基能一下杀了数十个金丹?” 其中甚至有一个金丹后期,只差一步结婴。 “对哦,你好聪明。暗处也有一个人,别忽略了。” “再给我阴阳怪气试试?” 唔。不说话了。我这是跟谁学的自己心里没数啊。 脚下悬崖,深不见底。 刘未薇向后退了一步,她不去看那仿佛会将人吸入的深渊,“哥,我们真要下去吗?” “必须下。”长老说了,有了这宝物他结婴指日可待,元婴啊,令人着迷的境界。 “你若是害怕,就在悬崖上守着,接应我们。” 刘未薇留在了悬崖上,余下九人都下了悬崖。 她一个人坐在石块上,心绪却想到了应久江,那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姑姑当年因为他走火入魔,修为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增长,他甚至还杀了当时族中几人,奈何无人相信是他所为,他还威胁族长,会杀光他们族中强者。 他一个人的确不可能,但他背后的家族也放任他的所作所为! 他身边那个姑娘,一个筑基期的瞎子,死了就死了,谁知道是他们干的呢。 “呃……” 皮肉被刺破的声音传来。 刘未薇视线缓缓下移,心口处插着一柄剑,鲜血涌出心口,溢出嘴角。 剧痛袭来,剑身旋转,她倒地前听见了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的厉鬼低吟。 从耳入心,死不瞑目。 “好强的怨念啊,小心走火入魔哦,你在想保护你的人去哪儿了?比你还先走一步呢。” 连求救的信号都没来得及发出人头就落地了。 明迁鹤抽出剑走向前,深渊里上涌的风吹动裙摆。 “他们顺着绳索下去的。” “那就等。” 等到日头偏西,等到周围寒意更甚,下面再没有人上来的动静。 或许,他们进去了,又或许……都无了。 明迁鹤靠近崖边,一跃而下。 “亏得是我,否则这么高你不得摔成肉馅。” “你说你这么厉害,怎么就不能把我魔力解封呢。” “不知道咯,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能跨越时空呢。” 跨越时空…… “那你把我送回千年前。” “啧。” 招灵镜白她一眼,没说话。 直到再次脚尖触地,明迁鹤感受着周围的情况。静,静到只有她的呼吸声。 “四周都是迷雾,看不见周围,但暂时没发现有危险。” “神器,你找找路。” 有事神器,没事招灵镜。呵,魔女。 “向前,直行。” 她的感应不会错。 明迁鹤跟着招灵镜的指引走出迷雾,但脚下忽然碰到一物,硬的,是人。 她跨过尸体继续向前。 “那不是刘家的人。” “那看来这宝物难得的,可贵,谁都想抢。” “我是说,人一多,你不占优势。” “这深渊下,又不止未知的危险,人多我才好捡漏。” 算了,和她说不清楚,莽夫一个,还得靠自己保护她。 走出迷雾,是一片山林,远看与五真岭外围没什么两样,但树木丛生,藤蔓疯长,无法看清林中是何情况。 前方血腥气浓重,有些烧毁和打斗的痕迹。 “那是镇守的妖兽,都死光了。” 看来人真的不少,她们还算迟来的。 明迁鹤一头扎进丛林,前头的人开过路,她走起来还算顺畅。 有些荆棘钩住了她的裙摆和衣袖,她直接扯开,也不管衣衫被勾出丝丝缕缕。 “你这样很像……流浪的。” “我现在本就是流浪的。” 一句话干碎招灵镜的打趣心。行行行,知道你什么意思,怪我把你带到千年后的。 我有罪,都依你。 “哦豁,你走运了,这还剩一只焰鸟。” 明迁鹤握剑,这焰鸟在头顶树上。 一阵热浪袭来,她灵力结成盾,堪堪抵挡住火焰,燃烧声传来,她只得向前跑。 这比外面的焰鸟强多了。 丛林虽限制了她的活动,但同样给她躲避的空间。 她额前的发丝被热浪烧得卷曲,衣摆也有些被烧成黑灰色。 “前面那个大树洞,躬身躲进去!” 她一下钻进树洞,隐藏气息。 “不杀了它跑不远。” “用弓箭。” 一张弓出现在她手中,她探出身体,焰鸟看见了她向她奔来,她的脊背笔直,手中蓄力。 “放!” 箭矢射出,焰鸟痛苦嘶鸣。 火焰直直向明迁鹤袭来,她纵使用尽灵力结成盾,但手背还是被烧伤了。 明迁鹤钻出树洞,不管不顾地向丛林外跑去。 她可禁不起再来一只这样的妖兽。 “丹药。” 手心出现丹药,她将丹药塞进口中,手背的灼痛感逐渐消失,灵力逐渐恢复。 “这弓能以数倍灵力射出箭矢,那焰鸟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