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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暗涌

作者:王胤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周砥的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刚刚结束一个关于稻鱼共生产业园推进的会议,嗓音还带着一丝沙哑。桌上那杯浓茶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来自省城的邀约记录。


    沈官清。这个名字在他心头盘旋不去。退休的前省纪委书记,沈清荷的父亲。这层关系像一层薄纱,让这次看似普通的学术交流邀约蒙上了难以言喻的微妙色彩。是单纯的老领导关心基层实践?还是沈清荷在其中起了作用?抑或,是某种他尚未洞察的、更高层面的风向标?


    他拿起电话,想拨给沈清荷,指尖悬在按键上良久,最终还是放下了。他与她之间,除了那次梨园山庄的意外交集和后续就柳湾乡问题的有限沟通外,并无更多私交。贸然去电,不仅唐突,更可能将她置于尴尬境地。纪检干部的身份敏感,他必须格外注意分寸。


    沉思片刻,他决定以最正式、最稳妥的方式应对。他亲自起草了一份回函,以柳湾乡人民政府的名义,感谢老领导的关心,表示近期乡务繁忙,待妥善安排后,定当尽快赴省城聆听教诲。措辞恭敬,不卑不亢,既表达了重视,也留有了回旋的余地。


    函件发出,如同石沉入湖,暂时没有回音。周砥将心思收回,全力扑在柳湾乡的事务上。他知道,马副县长那边绝不会因为两次受挫就偃旗息鼓。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暗涌只会更加湍急。


    果然,没过几天,一种微妙的氛围开始在全乡,甚至向县里扩散。先是几个平时与周砥关系尚可的科局领导,见面时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言语间多了些闪烁其词。接着,县里一些非正式的场合,开始流传起一些关于柳湾乡和周砥的闲言碎语。


    说法很隐晦,却极具杀伤力。 “柳湾乡发展快是快,可步子迈得太大,资金链绷得那么紧,万一出点岔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砥年轻有为是不假,可也太独断了些,听说乡里的大事,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理事会就是个摆设?” “那个电商合作的企业,背景可不简单,和周乡长私交好像很不错啊,这里面的利益输送,谁说得清呢……” “听说上次检查组下来,虽然没查出大问题,但也提了不少意见,说明管理还是很混乱的嘛……”


    这些流言蜚语,像秋天的雾气,无孔不入,却又抓不住实实在在的把柄。它们的目的并非立刻扳倒周砥,而是要一点点地侵蚀他的威信,污染他的形象,让上面领导和周边同僚对他产生“疑问”和“不放心”的感觉。这是一种极其阴柔又老练的官场手段。


    周砥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刘茂才气得直拍桌子,要去查谣言源头,被周砥制止了。 “查不清的。越描越黑。”周砥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晾晒的金黄稻谷,语气平静,“这种手段,看似无力,实则最难防范。它攻击的不是事实,是人心。”


    “难道就任由他们胡说八道?”刘茂才梗着脖子。 “当然不是。”周砥转过身,目光锐利,“但我们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反击。我们要用更扎实的工作,更透明的运作,更亮眼的成绩,让这些谣言不攻自破。”


    他立刻行动起来。一方面,他让乡宣传干事加大宣传力度,不是宣传他个人,而是全方位、多角度地报道柳湾乡生态农业的进展、基金的规范运作、电商平台的销售增长、游客的真实好评,用详实的数据和生动的案例说话。县里的简报、市里的农业信息网,甚至省报的农村版,都开始出现柳湾乡的正面报道。


    另一方面,他进一步强化了乡务公开。基金的使用明细、项目的决策过程、合作协议的关键条款(脱敏后),都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在乡公示栏和村务公开平台上发布,接受全体村民监督。他甚至主动邀请县人大、政协的代表来乡里视察,开放所有环节,坦然面对任何质询。


    同时,他加快了几个关键项目的落地。稻鱼共生产业园的首期工程顺利竣工,吸引了周边多个乡镇前来观摩学习。与省农科院合作的优质稻米改良项目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新稻种试种成功,亩产和品质均有显著提升。这些实打实的成果,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量。


    流言的迷雾,在阳光和事实的照射下,渐渐显得苍白无力。一些原本心存疑虑的干部和群众,看到柳湾乡日新月异的变化和规范透明的管理,又重新坚定了信心。


    然而,马副县长等人的手段并未停止。硬的不行,软的无效,他们便开始尝试架空。


    县里陆续下发了几份文件,内容涉及农业专项资金审批权限的微调、项目验收标准的重新细化、乡镇自主招商流程的补充规定等等。这些文件单独看,似乎都符合上级精神和管理规范,无可指摘。但若将它们联系起来,并与马副县长之前的“统筹”方案意图对照,便能发现其精妙之处:它们正在一点点地、合规合法地收紧乡镇的手脚,尤其是像柳湾乡这样试图创新突破的乡镇。


    例如,一份由财政局和农业局联合下发的通知要求,超过一定额度的涉农补贴和项目资金申请,必须附加由第三方机构出具的详尽可行性报告和效益评估,而这份报告的审核权,实质上被收归县局。这无疑大大增加了基层申请资金的难度和时间成本,也为县里“卡脖子”提供了依据。


    另一份关于项目验收的文件,则增加了许多近乎苛刻的细节指标和程序要求,验收组的人员构成也强调以县级主管部门为主。这意味着,柳湾乡很多创新性的做法,可能会因为不符合某些陈旧的条条框框而无法通过验收,导致资金无法顺利拨付。


    这些“软刀子”让周砥感到前所未有的束缚。他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每一个动作都受到牵制。他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去研究这些新规定,组织人马去准备繁琐的申报材料,应对各个局委的各类检查调研,疲于奔命。


    “县长,他们这是要把我们活活耗死啊!”副乡长刘茂才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愁容满面,“光是准备这个第三方评估报告,就得花好几万,还得等上一个月!我们那个冷库扩建项目等着钱用呢!”


    周砥揉了揉眉心,眼中也有血丝。他深知,这就是阳谋。对方利用规则和程序,正大光明地给你设置障碍。你明知其意图,却很难直接对抗,因为每一项规定都披着“规范管理”、“防范风险”的外衣。


    “抱怨没用。”周砥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镇定,“他们用规则,我们也要更精通规则。茂才,你亲自负责,找最好的第三方机构,钱该花就花,报告要做到无懈可击。其他各项要求,各分管领导对照文件,一条一条落实,绝不留下任何瑕疵。”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另外,我们不能只被动接招。他们要程序,我们就给他们最完美的程序。但同时,我们要把因为这些额外程序导致的效率降低、项目延误、甚至可能错失的发展机遇,都清晰地记录下来。”


    他指示办公室,建立详细的台账,记录每一项新增审批环节所耗费的时间、人力、资金成本,记录每一个项目因程序问题可能造成的实际影响。这些记录,本身也是另一种“事实”。


    时间在忙碌和博弈中飞逝。柳湾乡的发展速度确实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几个项目进度滞后,周砥和乡干部们的压力倍增。但整个乡的运转依旧保持着难得的规范和高效,没有给对手留下任何明显的破绽。


    就在周砥几乎快要忘记省城邀约那件事时,一个周五的下午,他接到了省委老干局正式打来的电话,确认沈老书记下周中间有空闲,询问他是否方便前往。


    周砥看着日程表上密密麻麻的安排,沉吟片刻,最终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意识到,这趟省城之行,或许不仅仅是聆听教诲那么简单。它可能是一个契机,一个跳出柳湾乡、跳出梨安县,从更高维度观察和破局的机会。


    他需要呼吸一口不一样的空气。


    临行前,他特意回了一趟梨安县城里的家。母亲的气色好了很多,妻子李雯的工作虽然忙碌但也顺心。家里温馨平静的氛围,稍稍洗涤了他满身的疲惫。只是,看着妻子眼角细微的皱纹,他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愧疚。这个家,他付出的实在太少。


    李雯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温柔地替他整理着衣领:“去吧,家里有我呢。爸以前常说要像石头一样,经得起打磨。你现在就是咱家的砥柱,但别忘了,累了就回来歇歇。”


    周砥用力抱了抱妻子,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的感动。


    次日清晨,周砥独自驾车前往省城。秋意已深,道路两旁的田野一片丰收景象,但他的心情却并不轻松。越接近省城,那种无形的压力似乎越大。


    沈官清,这位退休的老纪委书记,究竟为何要见他?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交谈?这场交谈的背后,又牵连着多少他尚未知晓的暗涌与玄机?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周砥的目光投向远方,变得越发深沉而坚定。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必须去面对。因为这就是他选择的道路,泥泞坎坷,却必须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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