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越训身子强健,醉后赏花一日冷风吹也没把他刮倒,倒是春寒交替的时候,隔壁的何氏病倒了。
这场病来得猛,一直咳到合欢殿的花都开了,还不见好转。
何氏病中浑身乏力到不良于行,整日歪在榻上咳嗽,饶是平日里再好性儿的人,身子不适,日久便要心气不顺。
满宫上下时常能听到他摔打的动静。但大抵是因为浑身绵软无力,起先甚至没人觉得他是在发脾气。
合欢殿的后院里烟熏火燎,整日弥散着苦涩的药味。别说同宫居住的几位主子,连外院洒扫的宫人都忍不住私下里抱怨,生怕自己也被过了病去。
新宠病得起不来身,皇帝还是颇为关照的,何氏被宠得骄纵,任性要请她来看望,她也不嫌满室的药味晦气,真应允了。
等皇帝到时,院子里正热闹,黎越训并秦嘉修几人围拢一桌,聚精会神,正低头琢磨着什么。殷庄曜上前,原是在打叶子牌。
几人太过投入,背后来人都不知道。
“朕怎么不知,宫中何时流行起了这个?”
殷庄曜的声音乍响,离她最近的黎越训被吓一跳,跟炸了毛的猫一样,猛地一哆嗦,差点把手上的牌全扔出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忙起身见礼,皆面色尴尬,略显局促,揣摩着皇帝的态度,不知该作何解释。
显然皇帝今天心情不错,不仅没责怪,还十分亲和地加入了牌局,陪爱侍们打完了这一把。
秦嘉修满脸羡慕:“呀,宸兰台手气真好,又赢了!”
黎越训也春风满面,学着女子的江湖侠气拱手逗乐:“承让承让!”
“越儿果真聪慧,做什么都是一把好手。”殷庄曜笑道。
“陛下还说呢,方才您一开口,惊得小侍险些就把这一手好牌给砸了。”黎越训嗲嗔道。
殷庄曜抬手虚点了点他那张狡黠的笑颜,无奈笑道:“你还差这点彩头?朕私库里的好物有多少是叫你讨去了的。”
又闲谈了两句,里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殷庄曜这才像刚想起自己是来探病的,匆匆去了。
见皇帝走远了,连脾气不错的秦嘉修也忍不住抱怨:“瞧他那架势,恨不得把心都咳出来给陛下瞧。”
实在是何氏这人天真无知,别人看在圣眷的面上谦让两分,他还真敢实心眼的应了。况且何氏独宠数月,这下可得罪了不少人,连秦嘉修也厌烦他。
偏何氏还不自知,终于盼来了皇帝,连喝到一半的药都顾不上了,欲语泪先流。
殷庄曜见他神情恹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一点不见往日活泼神气,不用问也知他这病情毫无起色。
她挥退了下人,亲自端起药碗,送到他嘴边,捏着一柄小勺一口一口喂药。
细品苦药汁子更是折磨,还不如仰头灌了来个痛快。但这是圣宠,何氏哪敢拒绝,也不愿拒绝,只能强忍着被苦得舌根发麻的药味冲得翻江倒海的不适,乖乖喝下了半碗。
等终于喂到最后一勺时,何氏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殷庄曜还以为他是被病痛折磨得委屈,温柔揽过他安抚。
何氏瘦得嶙峋的指节勾住皇帝的衣袖,虚弱地低声道:“陛下……小侍还想请陛下恩典,另指一位御医看诊,不是小侍信不过眼下为小侍看诊的赵御医,实在是久病不愈,身子难受得紧……”
说罢泪珠扑簌簌滚落,已经如此情状,殷庄曜又怎好拒绝,特令院正也一同来为他诊治。
她对此事颇为上心,听说回了紫宸殿后,还召见过御医过问。
御前的宫人到后宫也来得频繁了一段时日,好像皇帝的眼线四处巡查一样,搞得诸侍人心惶惶,不知道的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众人虽忮忌何氏病中仍能蒙皇帝关照,但到底叫他病着也不是坏事,没了专宠的人碍着,这下终于能轮着他们雨露均沾了,一时间后宫又是一派喜气洋洋。
黎越训也重新被宣召去侍奉笔墨了。
他心情愉悦,挑了身碧水色莲纹龙绡衫,簪了白玉钗,行走间碎玉流苏碰撞叮当脆响,鞋子都换了特制,底面不平,久站格外累人,但能使男子步态更加摇曳生姿,更显风情。
只要能美,能叫陛下多喜欢一点,就是叫黎越训踩刀尖上他都愿意。
黎越训进到殿内时,殷庄曜刚巧抬头要拿起新的一本折子,四目相对,她眼中平静无波,黎越训心中忐忑,猜不出皇帝是否满意。
殷庄曜还忙着处理政务,根本没觉察出什么不同,摆手示意他免礼后,就将人召到了身边,安排他为自己磨墨。
一室寂静,除了翻动纸页和磨墨的声音便再无其他杂音干扰,恍惚仿佛天地间只余二人。
到底是年轻人办事利落,没多久功夫已经处理完了一摞。殷庄曜也不是勤政到会苛待自己的身体的人,她还是很懂得劳逸结合的道理,不然也不会专选了貌美的爱侍来红袖添香。
殷庄曜领着黎越训移步到窗边的榻上,斟茶闲谈。
今日春光和煦,窗子半开,刚好能望见院中繁华,轻风掠起一室芬芳。
殷庄曜正枕在黎越训的腿上,舒服眯眼享受美人按摩,忽觉鼻尖萦绕一阵清甜馨香,还略有些痒意。
睁眼是一片红粉和黎越训的浅笑,他俏声道:“陛下,合欢殿的花开了,您瞧好不好看呀?”
合欢花落下后蔫得很快,现在已经软软垂下,不复初见时蓬松柔软,鲜活可爱。但殷庄曜还是很给面子的温声笑道:“好看。”
黎越训重新将花随手别回发间,笑道:“您若喜欢,得空时便到合欢殿来赏花,可好?”
顿了顿,他又略带骄纵地补充道:“和小侍赏,小侍不想您和别人。”
殷庄曜起身,拧了一把他嫩得能掐出水的脸颊,笑嗔:“让朕瞧瞧,这是多厚的脸皮,若能拿你去修城墙,不知能叫朕省下多少银子。”
黎越训得寸进尺,继续嗲声道:“陛下手轻些,可别弄花了小侍的妆面——您瞧小侍今天的打扮好不好看?”
他当初能被皇帝留下,凭的就是这张清水芙蓉面。殷庄曜自然毫不犹豫地夸赞道:“甚美,春华何及你十之一二的动人。”
黎越训被她这句甜言蜜语哄得有些飘飘然了,又大着胆子问出闷在心里许久的下一个问题:“那陛下觉得,小侍与何御礼谁更美呢?”
殷庄曜早料想他会有此一问,她还是很乐见美人为自己争风吃醋,并不责怪,反而耐心琢磨一会儿,故作深沉道:“各有千秋吧。”
黎越训果真被钓上钩,柳眉微蹙,略有些苦恼道:“那陛下更喜欢哪种美呢?”
殷庄曜不再逗弄他,俯身亲吻他的唇角,温柔笑道:“自然是你。”
黎越训得了想要的回答,终于心满意足地偎在殷庄曜宽广的胸膛,轻轻道:“那陛下以后可不可以多来看看小侍?”
殷庄曜没再回答,收紧了环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