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周百姓好花喜春,为了感谢上天润雨泽被万物,迎送春天,乾周素来有‘祭春’的习俗。民间习俗在树上系上红布条,做花饼、花茶,宴请春神,祈求风调雨顺,来年好春。
为此,乾周皇室在东苑曲池修建百花园。园分内外,外园相对平坦开放,共东南西北四方入口,主设荷池□□等联通外部苑野,内园则建造亭台楼阁,中央高处设置祭坛,曲江分支引流穿经百花园。
内外两层,尽植百木。正所谓“春望桃夭,夏观芙蕖,秋赏霜蕊,冬品寒梅”。
以往每年,皇上都在曲池畔带领百官祭春,并下令春时开放东苑,允许殷都百姓进入观花。时随境迁,繁复的祭祀流程渐渐被废除,而娱乐活动却保留了下来,最终变成了踏青赏春的大型活动——春日宴。
东风起,梨花簌簌。东郊曲池,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先生里面请——”
沈临一袭青衫,走在西门池畔的小径上,笑意淡淡正与人打招呼。
今日清晨飘了点薄雨,芭蕉带雨,海棠正盛。临近巳时,外园已聚集了不少文人墨客,赏春品茗好不热闹。
不远□□长廊旁围了不少人,左顾右盼,似在等待什么,人群中不大不小的交谈声传来,吸引了沈临的注意。
“……听说前几日倚翠轩老板提着菜刀亲自上善秀坊闹事,被报官抓进去疯了,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那天我正好打那过,十几个人‘库库’两下就被差使按住了,那老板又哭又笑,披头散发跟鬼似的!可瘆人了!”
“好不容易熬走清音阁,眼瞅着都要定下来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善袖坊,能不闹吗?!”
“嗐!闹也没用!‘春使善舞’规矩就是规矩。谁叫自己技不如人呢?说起来那老板也算是一介美人,可怜哦……”
“既是善秀坊,照这么说,那春使岂不就是……”
“哎哎……来了来了!!”
伴随着人群嘈杂骚动,几人交谈声化为此起彼伏的惊呼。
只见□□入口,两列女子身着锦绫,臂系彩练,前后拥簇着一名年轻女子从檐下走过。那女子妆容华美,头戴花冠,手配玉镯脚挂银铃,一身织金明珠红缎华美舞服明艳动人,怀抱迎春枝,赤脚而行。
沈临暗中思忖,看来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春使”了。
一行人脚程不慢,留下伸长脖颈的好奇众人,转眼便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沈临收回目光,微微颔首又同身旁文人寒暄了几句。
别过路人不久,沈临顺着指引交过礼帖进了内园。和外园的开阔热闹不同,内园更为雅致清净。
刚穿过月洞门没走两步,就听拐角处响起一阵清越铃声,意料之外被人拦了去路。沈临微微眯眼:眼前女子一袭红衫,头戴花冠,面挂珍珠流苏,正是先前‘春使’。
“小女子红柔,”红柔朝沈临盈盈一拜,沈临看不清她的眼,“可否烦请大人一事相助?”
内园曲江畔,落英缤纷,宾客毕至,热闹非凡。
一橙一粉两个探头探脑地身影,鬼鬼祟祟的在席间不住地反转腾挪,像极了两只扑棱不停的河鸭。
“我说……”粉小鸭程葭担忧道,“咱们这样真的好吗?老爷子万一查岗怎么办?”
“老头他们今天又不在家,茶里下的那点够你那小门童睡上四五个时辰了。发现不了的,你就放心吧。”
人群中,燕止甩了甩手中玉牌,漫不经心的转悠,闻言懒散应道,“再说了,就算发现了能怎么办?难不成打死我们?”
“也是……”听他这么一说,程葭放下心来,折扇在手心敲了敲,眼睛发光语气也染上几分兴奋,“不过,还真有你的!没想到还真进来了!”
“那是自然……这边这边……”
燕止眼睛倏地一亮,拉着程葭就冲曲池畔奔去。池畔流苏树下,鹅黄衣袍的儒雅青年席间独酌,身后不远处站一黑衣男子。
见两人过来,青年放下玉盏。
“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太子摆摆手,朗声笑道,“坐吧。”
谢过太子,两人在侧面落了座。
看着鬼鬼祟祟的两人,太子不禁打趣开口:“你们两个,又偷偷跑出来。”
燕止把玉牌放在桌上,狡黠一笑,露出虎牙:“如此春和景明,呆在府里岂不是白白负了光阴?还是多亏殿下神机妙算。”
“几日不见,贫嘴功夫倒是见长。不过……话先说在前头,这次你俩被抓我可不会帮忙了。”太子笑意不改,冲那玉牌下巴一扬,“行了,收好吧。”
“喏!”燕止嬉皮笑脸地摸回玉牌揣进怀里,“燕二必将替殿下好生保管。”
“你呀……”太子无奈摇头。
几人笑声消散在清越玉箫声中,伴随着台上“咚咚”两声,钟鼓齐奏声里,祭典开始了。
玉祭坛上,头前两名青鸟打扮的女童挎篮撒花开路,十二名臂钏彩练的花神左手持花手执香炉玉扇等物紧随其后。待其站定,钟鼓乐止,万籁俱寂。凤箫声中,春使踏花而来。
祭坛正中,春使高唱祷词,众花神和唱。
待其唱罢,左右两人上前接过花枝与肩上纱篷,一片寂静中重头戏——祭舞,开始了。
流水般古琴声响起,人声相和,鼓声雷动中,春使随乐而动。身姿飘然,盈盈而舞。珍珠面帘荡漾,隐约可现美人容貌。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太子称赞道,“舞冠京师,果然名不虚传。”
“难怪有人千金一掷为红颜,”身旁程葭连声“啧啧”,“可惜啊,千金难换美人心,人家心悦澹台先生,‘非其不嫁’呢。”
“‘澹台先生’?”听闻此名,燕止略显疑惑。
“才子能人,文章冠绝。”太子称赞道,“不可多得之才……说起来,乐衍应是比我更熟的。”
一听这话,程葭顿时愁眉苦脸哀嚎起来:“唉呀—殿下!我倒更希望不熟才好呢!”
两人仙家对话,听得燕止一头雾水,干脆懒得再想,专心消灭面前桂花糕去了。
台上,鼓声如雨,密集地低吟声中,春使旋转加快,裙摆刮起花瓣,层层绽开,恍若怒放红芍。
“诚感天地,春露泽被,庇吾苍生,朝朝岁岁……”
重鼓如雷,突然,台上人身形一顿,燕止下意识望向祭坛,正巧对上春使双眸。
那眸本是眼波流转,却兀地一暗,燕止心中突然一紧。下一秒,电光火石间,异相陡生!未待众人反应,几抹暗色自她袖中飞射而出,直冲太子面门!
不及思考,燕止迅速抄起手边折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下那抹暗色!
“铛铛!!”
几枚通体漆黑的飞针被击飞钉在一旁树上,树干被钉之处竟迅速**溃烂!
“有刺客!护驾!!!——”
一击未得,红柔目光骤寒,双腕一翻,十数根飞针再度飞射而出,却被飞奔上前的黑衣护卫拔剑尽数击落,坛上,两人缠斗不止。没人想到春日宴竟然有人行刺,一时间,台下众人尖叫着纷纷逃窜,花果酒蔬撞撒一地,混乱异常。
嘈杂声中,燕止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极轻极快的声音,仿佛利刃破空而来。
“燕二!后面——”燕止猛地回头。
混乱中,白纱覆面的青衣男子手握长剑,径直朝太子刺来!燕止抄起桌上银盘猛地一挥,震开男子剑锋同时右脚迅速一记侧踢,不料却落了空。
男子侧身闪避,眼神幽暗如冰,一个腕花,手中剑势一转,凌厉如毒蛇吐芯,再度袭来!
燕止目光一凝,不敢怠慢,迎了上去。
“铛铛——”
银盘器薄,几个格挡便变了形状,再一次震开对方剑锋后,燕止丢掉手中器皿,趁机欺身上前。他自幼习武,根骨极佳,此番赤手对白刃,竟也未落半分下风!
可那刺客也并非等闲,手中长剑灵活似蛇,攻防兼备,一时令人难以近身!
刺客剑身一侧,改刺为扫,燕止后仰灵活避过,与此同时抓住破绽,趁对方不及防御,脚下蓄力,猛地一记迅疾侧蹬正中男子胸口,男子闷哼一声连退数步,一脚撑住身后树身,堪堪站定。
一息之间,两人竟已交手数回,胜负难分!
突然!破空声自身后响起,与此同时程葭急促地呼喊传来:
“燕二——接着!”
声到物到!燕止头也没回,听声辩位,手臂向后一探,稳稳将那物件攥住手中——青杆挂幡,顶部扎坠着百花,缠绕着轻纱丝帛。正是先前花神落下的春幡!
他腕部略施巧劲,春幡挥动在空中画了个圈,绸缎因惯性“呼啦”地一声在他身后展开,随风猎猎,仿佛一面展开的旌旗。
“好乐衍!回头请你吃酒!”
燕止大笑一声,手腕一抖,那春幡一震,犹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刺客劈去!
刺客一记鹞子翻身,堪堪躲过,春幡落了空,打在一侧流苏树上,“砰”地一声闷雷般炸响,树枝震颤,花落簌簌。
“再来!”得了武器,燕止如虎添翼,橙袍翻飞,少年意满。只见他后足蹬地,腰胯炸转,手中春幡一旋,脚下踏风,猛烈扫劈兜头迎面而下,不给对面丝毫喘息机会!
青衣刺客不及闪躲,连忙侧剑抵挡,原本柔韧的竹竿因燕止内力注入坚硬如铁,剑棍相接。
巨大地冲力自剑身传来,刺客虎口骤裂鲜血直流,连退数步,长剑几欲脱手!
他闷哼一声,攥紧剑柄,不顾手上剧痛,再度奔袭而来,转眼两人仅仅隔数步。燕止见状撤杆回防,却见对面身影骤停,心道不妙。
“小心!”程葭急叫。
下一秒,一片白色粉末迎面扑来,燕止退避不及,被撒个正着。尽管及时屏息别头,却仍吸入不少粉尘。顿时,辛辣苦涩感自鼻腔炸开,直冲天灵盖,令人一瞬恍惚。
他连忙回头,却见刺客一头扎入人流。
“保护殿下——”
撂下话,未曾逗留,留下惊魂未定的两人,燕止追着人影冲了出去。
燕止跟的很紧,可青衣男子宛如泥牛入海,惊惶的宾客们四处逃窜,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令他脑袋不住发晕。
他逆流而上,追了一路,终于在南侧月洞门外再度锁定那抹青色。
拨开过往路人,燕止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前方青衣男人的手臂。修长的五指犹铁钳般骤然扣紧,指节因发力泛白,手心陡然一冰,那人似是吃痛闷哼一声。
“往哪跑……”待看清那人样貌,燕止剑眉不由一蹙,“……是你?”
路人们匆匆而去,悠悠长廊转眼间只剩下两人,芭蕉随风而动,嘈杂声远,反倒显出几分寂静。
沈临转过身,看向手掌主人。
“不知公子所为何事,可否先放开在下?”
燕止充耳不闻,自顾自扯过沈临右手仔细查看:五指削长瘦削,手掌冷白,掌心虽略带薄茧,虎口处却平滑完整——确非方才刺客。
操了!这人真是!无事穿甚绿袍!
丢了刺客,燕止气急,只觉头晕心烦,心里冒火语气不善:“你怎么在这?”
“燕小公子与人说话向来如此吗?”沈临笑意淡淡,坦然对上少年疑惑防备的目光,“手劲不小。”
燕止松手,心中疑虑不减。
收回手,沈临挽起衣袖,燕止顺着看过去,只见对方白皙小臂上,五道指痕殷红带紫。
一触即分,燕止别过目光,讷讷开口:“方才我追贼心急,那贼人轻纱覆面与阁下衣袍同色无异,一时不察错认了人,还望海涵……不知阁下为何在此,是否见过那人?”
“无妨。”沈临理了理袖口,闻言一顿,微微蹙眉,“并未。”
“我今日受邀而来,席间太吵,方才出来透气,只听得远处嘈杂一片众人奔走,不知何事。听公子方才说贼人?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面前人口中开开合合,燕止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他脑袋昏沉,胸口发闷堵得厉害,一时竟有些透不过气来,不知何时额头早已渗出密密的汗珠。
忽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向前栽去,随即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