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 第1章 第 1 章 宣旭二十三年,隆冬。 白霜覆地,晓雾生凉。 景宁东郊,竹海茫茫,风过簌簌。 “哒…哒哒……” 急促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鸟雀惊飞,雾隐林涛间一人伏马冲出,直奔东门。马蹄踏碎草木白霜,留下一路赤痕。 来人浑身带血,难辨容貌,他甲衣残破,左手死死护住胸前,看来早已是强弩之末。 甫一进城,便再也支撑不住,跌下马来,怀中之物也摔落于地,没了气息。 与此同时,四方殿内,笙歌乐舞,宴饮正酣。 殿内,红练结彩,皇子齐聚,诸臣毕至。舞姬随乐而舞,正中美人身着藕粉霓裳,轻纱掩面,身姿飘然,宛若出水芙蓉,荷上蜻蜓。 一曲舞罢,舞姬皆退,只见那美人莲步上前,朝那殿上君主盈盈一拜。 “陛下,臣妾献丑了。” “哈哈哈——好哇!好!” 御座上,北齐国主魏帝龙颜大悦,“爱妃,到朕身边来。” 谢过恩赐,盛妃莲步上前,施施然落座魏帝身畔,斟满面前玉觞。 “早闻盛妃娘娘一舞动京师,今日一见翩翩惊鸿姿,宛若天上人!陛下天威伟岸,仙娥亦倾慕。” 工部尚书贺常容光满面,举杯称赞不断:“真是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啊!祝陛下娘娘天寿永康,福泽绵长!” “今日爱妃寿诞,实乃大喜。诸位爱卿,不必拘礼,随意便是。” “谢陛下——” 酒过三巡,左相陈恪却任独坐于席,并未动作。 “朕闻陈老嗜酒如命,今日滴酒不沾,可是这酒入不得你的眼呐?” 闻言,陈恪转向魏帝,拱手一拜并未起身,不卑不亢:“陛下这酒自是佳酿琼浆,只怪微臣福薄,消受不起。” “何言薄福?陈老,朕说过随意,你且畅饮便是。” “琼浆点滴,皆是百姓血泪,烫喉穿肠,实难下咽!” 霎时间,丝竹声戛然而止。窗外风声朔朔,殿内烛火明灭,魏帝一言不发面色如常,喜怒难辨。 “放肆!” 席间,贺常脸色大变,出言低斥,“陈老这是在诋毁陛下不恤百姓,昏庸无度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陈恪缓缓起身跪至殿中,腰背挺直肃肃如雪中青松,字字铿锵,落地有声。 “微臣为官四十三载,为国为民。不求仕途显赫,但求不愧于天,不怍于心。若进忠言也算忤逆,那老臣今日便放肆一回。" “自乾周陈兵瑞阳始,一月连丢徐,资二城,入秋以来,未闻捷讯。百姓流离,食不果腹,却税收愈重,景宁长街尽挂绫罗!十里红绢下,埋葬着多少百姓的尸骨?” 御座上,魏王神色不改,垂眼对上陈恪双目:“陈相不胜酒力,未饮先醉。朕允你再说一遍。” “妖妃不除,奸臣当道,国无宁日!臣,请奏——” 陈恪毫无惧色,朝魏帝深深一拜,声如瓮钟却字字决绝。 “除奸佞,清君侧!” 闻言,魏帝阖眼,不再看地上伏跪叩首的三朝老臣。 “相国事务繁多,陈老年迈,恐难当此任。岭南正差一巡抚,你心系百姓,自是不二人选。山遥水迢,今日便动身吧。” 此言一出,堂下哗然。 “陛下……陛下!妖妃误国,远贤亲奸,北齐危矣啊……陛下……” 话落诏传,殿外羽林卫立刻入殿左右钳住老相双臂,全然不顾挣扎,将其拖出殿外。与此同时,张公公接到口信,凑到魏帝身边。 “陛下,刚刚御前来报,说是……” “是什么?” “呃…”张公公观察着魏帝神色,小心开口道,“幽州失守,武安将军……殁了。” “慈州呢?”魏帝追问道,面上不显,声音里却带几分沉重。 “慈州倒是守住了,只是…伤亡惨重,加上围城断水,怕也撑不了多久。” “啊……这……” 闻言,席间诸臣议论纷纷,一时间人心惶惶。魏帝摆摆手,眉间忧虑凸显,没了继续饮酒的心思。身旁盛妃即刻起身跪于殿中,泪如断线珍珠,惹人生怜。 “兄长无能,死有余辜!……还请陛下治罪!” “你且起来,今日你生辰却闻此噩耗,”魏帝连忙扶起美人坐下,出言安抚道,“武安为国捐躯。理应嘉奖厚葬。” “爱妃想要什么?” 听此一言,盛妃抬头,梨花带雨轻声开口:“臣妾不要那些华贵之物,劳民伤财。见百姓受苦,臣妾也心如刀割,但只求陛下一个承诺。” “爱妃,但说无妨。” “西北战事节节败退,百姓民不聊生,若能停战,哪怕一时安宁也好。近来乾周虽屡屡取胜,但北狄犹在,南线兵力必不可久,倘若求和,多半会应,眼下不如我们先请和,再徐徐图之。” “只是求和,乾周未必会应。” 闻此,席间贺常立刻接上话头。 “陛下,微臣素闻乾周君主奉行仁义之道,以礼治国。若我们派去质子,一来以表诚意,二来他们若再出战便是不义之师,也没有名由。”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炸开了锅,立刻有人提出反对。 “此事不妥,还望陛下三思!”兵部侍郎率先反对。 “张侍郎,依你所见该当如何?”吏部尚书赵允反问道,“不议和,难道你请命挂帅,独挡燕军?” 张均哑然。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魏帝定论虽下,却愈发两难。 自太子去世东宫空虚,各方一直虎视眈眈。太子之位迟迟未定,如今却又迫于形式要遣子为质。且不说异国为质九死一生何其凶险,就算得幸归来,一去经年,也早是东宫定主。 看魏帝纠结,赵允乘热打铁趁机开口:“遣质乾周,且需显我朝诚意。质子其人必要沉稳,如此看来,只能委屈二殿下了。” 群臣哗然,赵允此言如巨石入暗流,一石激起千层浪。 魏帝六子,长次二子皆为先后所出。大儿才德兼备最得喜爱却意外去世,老二性情温吞不喜争斗,老三心性顽劣不服管教,老四冷淡寡言资质平平,老五乖巧聪慧伶俐,老六率真却年岁尚幼。 细算下来,满足条件的仅余老二老五,可就在昨天老五却突感风寒,卧病在床。 “如此看来,确实只有老二了。” “陛下!二殿下乃先皇后遗子。万万不可啊!”席间,礼部侍郎激动反对道。 “五殿下虽染风寒却并无大碍,不日即会痊愈。陛下何不稍作等待?五殿下沉稳伶俐,不会多生事端。更何况……盛妃娘娘心系百姓,想必定会支持。”张钧接言讥讽道。 “我们等得,慈州的将士们等不等得?”贺常冷哼一声,“听张大人的意思,难道要将他们的性命弃之不顾吗?” 众臣吵得不可开交,一时间竟得不出个结果。 突然,一道冷越微沉的声音自殿中蓦然响起,打断了诸臣的争论不休。 那人似是刚从工笔画中走出:一袭水云衣衫,肩上墨氅曳地,端坐席间。俊逸温和,温润如玉,眉眼如画,却不女气。最绝眉心天生一点赤色,垂眸间似有悲悯,此刻笑意淡淡——正是四皇子沈临。 “父皇,”沈临朝魏帝拱手,声如山间冷泉冽冽。 “儿臣愿往乾周为质。” 魏帝先是一怔,旋即皱眉:“胡闹!” 宫里人人知道,四殿下沈临是个好皮囊的痨病鬼。 十二岁那年大病一场,连烧三日不退,太医院上下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人虽救了回来,却落了病根。 天师算得宫内风水与他命格犯冲,自此沈临便出宫居住至今。 质子人选,他从未考虑过沈临,却不料他主动请缨。 “乾周冬寒向厉,你又如何抗得?”魏帝眉头紧锁,不甚赞同。 “诚感父皇挂念,儿臣自离宫之后便日见好转,加上多年调理,如今已是全然无虞了。” 对上魏帝双眼,沈临淡淡一笑,继续道:“二哥性子温吞,向来只知佛礼,为质乾周,实是不宜。儿臣愿代其前往。” 话音刚落,二、六皇子两人同时出声反对。 “父皇不可!此去乾周山遥路远,四弟难胜此任!”沈淮急忙开口,“若需为质,儿臣去便是了。” “父皇,能不能别让四哥和二哥去啊……”沈珑开口求情道。 “兹事体大,迎风,你可想清楚了?” “还望父皇成全。” 魏帝神色渐缓,稍作思索后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既然你意已决,那便就如此定下吧。吾儿,父皇敬你一杯!” “谢父皇成全——” 琼浆入喉,诸事皆定。 殿外风声簌簌,佛堂内,青灯数盏,檀香弥漫。贤妃闭着眼,手持佛珠跪在佛像前,口中念念。沈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垂眸,一言不发。 终于,贤妃停下祷词,长叹一声睁开眼。 她缓缓起身站定,隔着帷纱,视线轻轻扫过沈临肩头,最终停在他的脸上。 些许时日未见,青年如抽枝舒展的青竹般,身量愈发欣长,烛光摇曳,柔和描摹他的侧脸。贤妃不禁微微愣神。 “母妃?”沈临抬眸,透过轻纱看着出神的贤妃,轻唤出声:“可还在怨我?” 贤妃回神不语,轻轻拨开帷帐走向沈临。 “啪——” 这一掌颇带几分力道,沈临头偏向一边,左颊渐渐浮起五道泛红指痕。 “你可知此去凶险?”贤妃目光不移,压制愠怒尽量平淡开口,“今日之事明显冲着沈淮,你又何必掺和其中?” “平日里,二哥待我不薄。”沈临淡淡道。 “值得你舍身相报?!” 沈临笑了笑,没有回答。 看着沈临模样,半晌,贤妃终是败下阵来。她轻轻抚上沈临左脸,泪水不住自眼眶滑落,“为母从不奢求其他,只希望你和阿珑可以好好……咳…咳咳……” “母妃,”沈临上前一步,搀住贤妃,缓声道:“儿臣知道。” “罢了,罢了……阿临,你低下头来。” 沈临闻言乖顺俯身,颈后传来温热触感,一枚小小的檀木莲花吊坠出现在了胸前。 “之前去麓山寺时为你求的,本打算做生辰礼,如今看来,怕是等不到了。” 看着面前挺拔出挑的青年,贤妃感慨万千,万般不舍。 “吾儿,此去一路,万事小心。” 拜别贤妃,沈临独自出了宫门。 华灯初上,寒意渐浓。 沈临拢了拢肩上墨氅,独自走在离宫路上。朔风掠过,带走耳畔丝竹片刻。突然,他眼下一凉,抬头一看,竟是下雪了。 雪若飞絮簌簌而下,天地飘白,漫天白羽掩盖了身后遥遥的歌舞升平。 景宁的第一场雪终是落了下来。 是夜,苍灯明灭。 景宁西街。 夜深露重,街上冷冷清清。拐角处,巡道邦夫刚敲过三更,拎着铜锣往回走。却不见一道黑影自瓦上掠过,翻身潜进他身后的朱红府邸。 府内三庭四院,却没点灯,显得七分寥落三分阴森。冷月入云,黯淡地映照府内。黑影轻车熟路,脚下一点越过莲池枯荷,直奔东院。 刚进院门,倏地,只见一抹青光破风而出,直逼面门! 不及思索,他本能侧头躲避,接着脚掌聚气,连退数步。那青光一击未得,并未作罢,却如蛇般攀附而来,招招凌厉,声声破风。 黑影节节败退应对不能,眼看落了下风。 他脚下一跃,退至院中树下,连忙聚气于掌震断梅枝,几乎同时破空声至,电光火石间,短兵相接! “喵呜——” 屋顶上,猫儿打了个哈欠。 冷月出云,月华倾落而下,照亮院内情形:梅枝半截入雪,青光直指黑影,去眼不过半寸! "余姚,你又输了。" 借着月光,余姚眼中青影渐明,不过一段青竹。 “殿下剑术精湛,余姚莫及。” 冷月映雪,照亮沈临的脸,他收了青竹,开口问道:“交代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邬野已经去了,一切顺利。人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 余姚拍拍衣摆,拂落积雪,坐上梅下石凳,“不出所料,东峪关果然有伏,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急不可耐。” “陈恪为官清正,不结贺党,向来得罪了不少人。此番被贬,对他们来说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加人手好生保护。” “是。” “对了……诺,你要的东西。”余姚咧嘴一笑,伸手从怀中摸索出个巴掌大小的黑漆匣子轻搁在桌上,“蛊仙珍品,可膈坏我了!殿下,不给点补偿?” 沈临轻笑一声并未接话,他走到桌旁坐下,打开余姚放在桌上的小檀木匣,摸了摸里面的东西,不徐不慢继续问道,“南浔那边可有异动?” 余姚撇撇嘴,小声道了句‘没意思’,见沈临斜眼一瞥马上又恢复了正经。 “据青鸾传信来看,南野一战后暂且还算安分。不过……”余姚顿了顿,话锋一转,“淮南侯那边,似乎是在屯粮。” “淮南侯?”听闻此名,沈临若有所思,“南部四子……他不是一向俯首魏帝吗?” “不错,当初南野之战中就他冲的最凶,事后记平叛大功,魏帝厚赏。还真是魏帝的一条好狗。”余姚冷笑道。 “好狗疯狗谁知道呢?”沈临关上木匣,目光渐凝,似笑非笑。 “有意思……叫青鸾继续盯着。” “是。” 第一章节奏有点慢,可以跳过前面直接看中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如果说,要问殷都少女们三月什么最好,她们多半又是回答:城东的花,南桥的柳,碧轩阁的首饰和锦云坊的新料子。 但若是问今年三月,皆无一不羞红了脸地异口同声—城南的澹台先生。 澹台先生何许人也?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三月前,殷都以文会友,大家齐聚的澹台宴上,素绢屏前,俊逸青年提笔挥毫,一篇雪赋惊艳四座。适时湖上大雪纷飞,那人却了事拂衣,戴雪而去。 文采斐然,风骨傲人的青年才俊,一夜间便成了少女们的梦中俏郎君。 离枝河上,篷船随波轻轻晃。此刻,俏郎君沈临品着茶,正坐船内看风景。 出发前夜,他和死士换了身份,自己服下易容丹,跟着随行车队来到乾州。替身身形本就与他七分相似,加上数年来日积月累的模仿,人皮面具一戴俨然仿了个十成十。 谁也想不到,质子车里坐的是个冒牌货。 真正的四殿下早已容貌大改,摇身一变成了殷都闻名一时的澹台先生。 沈临放下茶盏,案几上新茶清香弥漫,红底烫金的帖子稳稳躺在案间,龙飞凤舞书着“春日宴”三字。 对面余姚闲散而坐,好不自在。他敲了敲那张礼帖,笑眯眯道:“澹台先生果真是大人物,这才几日?又是程祭酒邀约又是礼部送帖,怪不得殷都姑娘们芳心暗许呢。我可听说,善袖坊头牌都非你不嫁呢。真真是妾有情郎无意啊……” “可怜某人郎有情妾无意,倒是我的过错了。”沈临回怼。 “别了,君子不夺人所好。”余姚摇摇折扇,喝了口茶,“话说,邬野今天没跟着你?” “怎么?念的紧了?”沈临不徐不慢反问道。 “谁会想根木头。”余姚小声嘀咕,摆摆手,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瞅着两岸风光懒洋洋地提高了音量,“别说,这烟柳看着倒还真不错。” 沈临浅抿一口清茶,不予置否。 闻言,船头撑船人仰头大笑:“两位公子是外地人吧?俺走南闯北十几年,说句不谦虚的话,还真没见过哪的柳色比得上咱殷都!要说最绝的还的是南桥,就这……春三月站在桥上往下望,翠绿翠绿滴哟,别提多漂亮了!!……到嘞!就这儿,您看……” 船夫话音未落,翠柳掩映间一拱白桥已然近至眼前。 桥通体白石筑成,已有些年岁,梁上“南桥”二字依稀可见,看上去却依旧白净,架在碧河上,犹如白玉映水。 柳枝随风,黄莺翻飞,两岸贩夫走卒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驾——” 不远处响起恣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岸上人群躁动,一少年策马自桥上而过。 那人不过十七八岁上下,身着墨青轻裘,背后背把玄弓,□□墨色骏马疾驰如风,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视线外。 一见那少年,船夫连忙叫苦不迭起来:“……哎哟,遭瘟的!这燕小祖宗怎么就回来了?!” 如果说今年春三月姑娘们的大喜事是迎来了俏郎君,那百姓的大喜事就是送走了燕止。 燕二,燕家老二,大名燕止,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纨绔。长出没酒肆茶楼,喜欢行侠仗义,心地不坏却叫百姓爱恨交加。 “燕止…”沈临浅抿口茶,心中默念。 程府,画眉鸣啼,翠柳成荫。 门口,小门倌倚着门框,脑袋一点一点的正打着瞌睡,不料却被一声“劳驾”扰了清梦。 他心下纳闷,揉揉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见一男子立于府前。 那人容貌俊美气质出尘,说不出的儒雅书卷气,一袭青白衣衫更显君子如玉。 “在下沈谙,今日特来赴程老约。”那人温润开口,“劳烦通禀一声。” 许是因为来了客人,又许是带了几分被扰清梦的心烦,小门倌语气里带上几分不耐: “刚刚府上来了贵客,恐怕老爷今天是没时间见您了,先生还是请回吧。” 沈临也不恼,笑了笑继续道:“既然程老今日有事,那沈某便不打扰了。还望小兄弟通禀一声,就说沈某来过。” 沈临正欲告辞,却听一道轻柔女声自侧前方传来。 “沈先生——” 沈临抬头,只见白前黄后两女子自府内走出。为首女子气质温润,打扮简单。头佩流云银簪,身着素衣,披件白斗篷——正是大小姐陈婉。 “程姑娘。”沈临颔首。 “阿杜,不得无礼。”程婉走到小门倌面前,轻声责备,“还不快给先生赔罪。” 挨了训,小门倌焉了吧唧的低下头,像条打了霜的茄子,乖乖道了歉。 “阿杜刚来,礼数不周冒犯了先生,还望先生不要怪罪……方才是燕伯父来了,”程婉柔声开口,“家父已经去了有一会了,还请先生在侧院门堂稍作等待,委屈先生了。” “无妨。”沈临微微一笑,看见她身侧小丫鬟手提医箱,“程姑娘这是又去杏庐。” “是。”程婉莞尔,“看了几本医书,想为百姓尽点绵薄之力罢了。” “姑娘格局,沈某自愧不如。”沈临笑对道,“那便不打扰姑娘了,姑娘路上当心。” “多谢先生关心。” 谢过沈临,程婉转过身朝小门倌柔声吩咐道:“阿杜,带先生去偏院。" 侧院在程府西侧,翠竹掩映,曲径通幽,偶尔一两声鸟啼。离主院不远却少有人往来,倒是个清静的地方。 自那日澹台一赋离去,当日下午程祭酒便携卷亲自登门拜访,与沈临探讨学问,一来二去竟成了忘年之交。程祭酒知道沈临喜静,便常常在这偏院与他吟诗赋词。 院内桃花正旺,东风拂过,掀起一阵花雨。亭中茶水早已备好,清香四溢。 阿杜离开后,院内又恢复了宁静。 沈临没坐,沿着院内青石路悠悠踱着步。不远处的朱红院墙上梨花坠了满枝,正越过墙头伸了进来。 突然,一道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自梨枝墙外响起,似有人借力踩在树干上。下一秒,只见一人翻身而过,稳稳落入府内。 那人看上去忙得很:左手攥只长尾红锦鸡,右手提坛酒,嘴里叼着烤鸭,白玉腰带上还勾着包不知什么品类的点心,先前墨青外衣早已脱去,露出里面惹眼的嫩绿圆领袍——正是大名鼎鼎的燕止! 刚一落地,燕止就与沈临打了个猝不及防的照面。他手中锦鸡被捆了嘴,挣扎不能,只得发出闷闷的“咕咕”以表抗议。 两人相对无言,场面一度尴尬。 这次他随太子表哥去北祁山春猎,一去数月,回来却听说好友被老爹禁了足。特意买上好酒,带上礼物“登门拜访”,却不料撞上个书生气的“程咬金”。 好在,这种尴尬并未持续多久。 “这位公子……”燕止听对面“程咬金”清冷声音传来,“可是走错了门?” 燕止右手接过烤鸭,闻言眨眨眼,看了看眼前人——身量修长相貌堂堂,看着文文弱弱,不像府内管事,倒像个外客书生。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心思转的快,当即展颜一笑,语气轻快:“哎呀!兄台幸会!在下燕止,和兄台一样来登门拜访,只是……” 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笑的毫不心虚,“正门规矩多,不如翻墙来的痛快。还望行个方便。” 沈临微笑反问:“不知行个方便是指?” “不难,”燕止道,“兄台只管继续观鱼赏花,当我没来过此处就好。” “包庇私闯者,杖二十。燕公子,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再迟钝的人也听出不对了,更何况机灵如燕止。臭儒生就是这样,左一句“圣人曰”右一句“之乎者也”,仗着肚子里那几点墨水到处规训别人,就给不得好脸。这不,冲着笑两下,还真管到他燕二头上来了! 真是多管闲事。 “怎么,”燕止渐渐敛起笑,冲沈临一挑眉,声音染上几分挑衅,“你要拦我?” 沈临浅笑未语,脚下却没半分退让的意思。 “那便试试!” 燕止话音未落,左手将倏地锦鸡扔向沈临面门。那鸡假寐多时,一朝自由便卯足了劲扑棱翅膀。趁此机会,燕止身形一闪,正要掠过沈临,不料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 他反应极快,侧身单手撑地一拍翻身而起,接着转身一记扫堂腿,却不想扫了个空。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沈临已挡在前路,方才还上蹿下跳的锦鸡此刻已牢牢被他攥在手中。 “敢问阁下贵姓?” 燕止眯起眼睛,这才仔细打量起面前看似文弱的书生。刚刚那一绊绝非偶然,他心中警铃大作,面上不显,挑唇一笑道,“身手不错。” “免贵姓沈。略通皮毛,防身而已,谬赞了。”沈临笑意淡淡,将锦鸡递还给他,“公子爱宠可要看好,若是惊扰旁人便是不好了。” 燕止伸出手,却没接那鸡,径直抓上沈临手腕,沈临一愣,并未挣开。 凉意燕止自手心传来,像是握了块玄冰。他忽然凑近一步,低笑出声:“沈……兄?我记下了。今日幸会,改日必来讨教一二……” 话音未落,他猛然将手中酒坛抛向空中,沈临下意识去接,燕止已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几个呼吸间身影已消失在翠竹幽径外。 沈临接住酒坛,望着燕止消失的方向,唇角微不可察的向上扬了扬。墙头梨花簌簌,东风捎来少年未完的话: “酒送你了……” “燕二!你可总算回来了!哎呦……你不知道我这几天过的什么日子啊?十日!足足关了我整整十日哎!天天抄《礼记》手都要断了,还不准我姐来见我,老头子怎么这么狠……” 燕止甫一进门,程葭激动的扔下笔一扫幽怨,犹如孩子见妈立刻边嚎边围了过来:“给我带了啥……哇!烤鸭,还有桂花糕!” “慢点儿,又没人和你抢,”燕止把东西朝桌上一放,大咧咧坐下,顺手端起手边茶盏一饮而尽,“怎么回事?程伯不是最疼你吗,这回怎么发这么大火?” “哎呦别提了!”程葭愁眉苦脸的啃着热鸭腿,闻言顿感食欲全无,“还不是和闻翊那小子去柳巷喝酒,谁知道被老头子撞个正着啊?” “没打死你都算程叔留情了。”燕止倚着椅背咬了口桂花糕,“闻翊那边我偷偷去看了,现在都还下不了床呢。” 想起孔武有力的闻尚书,程葭心里默默为闻翊上了炷香。 “话说你不是随太子春猎去了吗?怎么回来这么迟?”程葭继续啃鸭腿。 “山水秀丽,草木丰茂,便多逗留了几天。有趣的很,我还给你抓了只漂亮锦鸡呢,本来都带来了,结果被个没眼色的半路给抢了。” 程葭一听来了精神,满脸难以置信:“嚯——哪个胆大包天的?谁敢截你燕二的胡啊!” 想起那人笑眯眯的脸,燕止不觉一阵心烦,郁闷道:“玉狐狸。” 程葭满头疑惑:“……狐…狐狸?” “行了先不说这个了。”燕止打断还想再问的程葭换了个话题,“三日后便是春日宴了,你怎么打算?去不去?” “还能怎么打算?接着抄书呗。”程葭幽怨地瞥了眼老神在在的燕止,“我倒是想去啊,好吃好看好玩,听说今年还有胡姬呢!不过照我爹这架势,肯定是没戏了。” “那可不一定。”燕止微微眯眼狡黠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第3章 第 3 章 乾周百姓好花喜春,为了感谢上天润雨泽被万物,迎送春天,乾周素来有‘祭春’的习俗。民间习俗在树上系上红布条,做花饼、花茶,宴请春神,祈求风调雨顺,来年好春。 为此,乾周皇室在东苑曲池修建百花园。园分内外,外园相对平坦开放,共东南西北四方入口,主设荷池□□等联通外部苑野,内园则建造亭台楼阁,中央高处设置祭坛,曲江分支引流穿经百花园。 内外两层,尽植百木。正所谓“春望桃夭,夏观芙蕖,秋赏霜蕊,冬品寒梅”。 以往每年,皇上都在曲池畔带领百官祭春,并下令春时开放东苑,允许殷都百姓进入观花。时随境迁,繁复的祭祀流程渐渐被废除,而娱乐活动却保留了下来,最终变成了踏青赏春的大型活动——春日宴。 东风起,梨花簌簌。东郊曲池,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先生里面请——” 沈临一袭青衫,走在西门池畔的小径上,笑意淡淡正与人打招呼。 今日清晨飘了点薄雨,芭蕉带雨,海棠正盛。临近巳时,外园已聚集了不少文人墨客,赏春品茗好不热闹。 不远□□长廊旁围了不少人,左顾右盼,似在等待什么,人群中不大不小的交谈声传来,吸引了沈临的注意。 “……听说前几日倚翠轩老板提着菜刀亲自上善秀坊闹事,被报官抓进去疯了,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那天我正好打那过,十几个人‘库库’两下就被差使按住了,那老板又哭又笑,披头散发跟鬼似的!可瘆人了!” “好不容易熬走清音阁,眼瞅着都要定下来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善袖坊,能不闹吗?!” “嗐!闹也没用!‘春使善舞’规矩就是规矩。谁叫自己技不如人呢?说起来那老板也算是一介美人,可怜哦……” “既是善秀坊,照这么说,那春使岂不就是……” “哎哎……来了来了!!” 伴随着人群嘈杂骚动,几人交谈声化为此起彼伏的惊呼。 只见□□入口,两列女子身着锦绫,臂系彩练,前后拥簇着一名年轻女子从檐下走过。那女子妆容华美,头戴花冠,手配玉镯脚挂银铃,一身织金明珠红缎华美舞服明艳动人,怀抱迎春枝,赤脚而行。 沈临暗中思忖,看来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春使”了。 一行人脚程不慢,留下伸长脖颈的好奇众人,转眼便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沈临收回目光,微微颔首又同身旁文人寒暄了几句。 别过路人不久,沈临顺着指引交过礼帖进了内园。和外园的开阔热闹不同,内园更为雅致清净。 刚穿过月洞门没走两步,就听拐角处响起一阵清越铃声,意料之外被人拦了去路。沈临微微眯眼:眼前女子一袭红衫,头戴花冠,面挂珍珠流苏,正是先前‘春使’。 “小女子红柔,”红柔朝沈临盈盈一拜,沈临看不清她的眼,“可否烦请大人一事相助?” 内园曲江畔,落英缤纷,宾客毕至,热闹非凡。 一橙一粉两个探头探脑地身影,鬼鬼祟祟的在席间不住地反转腾挪,像极了两只扑棱不停的河鸭。 “我说……”粉小鸭程葭担忧道,“咱们这样真的好吗?老爷子万一查岗怎么办?” “老头他们今天又不在家,茶里下的那点够你那小门童睡上四五个时辰了。发现不了的,你就放心吧。” 人群中,燕止甩了甩手中玉牌,漫不经心的转悠,闻言懒散应道,“再说了,就算发现了能怎么办?难不成打死我们?” “也是……”听他这么一说,程葭放下心来,折扇在手心敲了敲,眼睛发光语气也染上几分兴奋,“不过,还真有你的!没想到还真进来了!” “那是自然……这边这边……” 燕止眼睛倏地一亮,拉着程葭就冲曲池畔奔去。池畔流苏树下,鹅黄衣袍的儒雅青年席间独酌,身后不远处站一黑衣男子。 见两人过来,青年放下玉盏。 “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太子摆摆手,朗声笑道,“坐吧。” 谢过太子,两人在侧面落了座。 看着鬼鬼祟祟的两人,太子不禁打趣开口:“你们两个,又偷偷跑出来。” 燕止把玉牌放在桌上,狡黠一笑,露出虎牙:“如此春和景明,呆在府里岂不是白白负了光阴?还是多亏殿下神机妙算。” “几日不见,贫嘴功夫倒是见长。不过……话先说在前头,这次你俩被抓我可不会帮忙了。”太子笑意不改,冲那玉牌下巴一扬,“行了,收好吧。” “喏!”燕止嬉皮笑脸地摸回玉牌揣进怀里,“燕二必将替殿下好生保管。” “你呀……”太子无奈摇头。 几人笑声消散在清越玉箫声中,伴随着台上“咚咚”两声,钟鼓齐奏声里,祭典开始了。 玉祭坛上,头前两名青鸟打扮的女童挎篮撒花开路,十二名臂钏彩练的花神左手持花手执香炉玉扇等物紧随其后。待其站定,钟鼓乐止,万籁俱寂。凤箫声中,春使踏花而来。 祭坛正中,春使高唱祷词,众花神和唱。 待其唱罢,左右两人上前接过花枝与肩上纱篷,一片寂静中重头戏——祭舞,开始了。 流水般古琴声响起,人声相和,鼓声雷动中,春使随乐而动。身姿飘然,盈盈而舞。珍珠面帘荡漾,隐约可现美人容貌。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太子称赞道,“舞冠京师,果然名不虚传。” “难怪有人千金一掷为红颜,”身旁程葭连声“啧啧”,“可惜啊,千金难换美人心,人家心悦澹台先生,‘非其不嫁’呢。” “‘澹台先生’?”听闻此名,燕止略显疑惑。 “才子能人,文章冠绝。”太子称赞道,“不可多得之才……说起来,乐衍应是比我更熟的。” 一听这话,程葭顿时愁眉苦脸哀嚎起来:“唉呀—殿下!我倒更希望不熟才好呢!” 两人仙家对话,听得燕止一头雾水,干脆懒得再想,专心消灭面前桂花糕去了。 台上,鼓声如雨,密集地低吟声中,春使旋转加快,裙摆刮起花瓣,层层绽开,恍若怒放红芍。 “诚感天地,春露泽被,庇吾苍生,朝朝岁岁……” 重鼓如雷,突然,台上人身形一顿,燕止下意识望向祭坛,正巧对上春使双眸。 那眸本是眼波流转,却兀地一暗,燕止心中突然一紧。下一秒,电光火石间,异相陡生!未待众人反应,几抹暗色自她袖中飞射而出,直冲太子面门! 不及思考,燕止迅速抄起手边折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下那抹暗色! “铛铛!!” 几枚通体漆黑的飞针被击飞钉在一旁树上,树干被钉之处竟迅速**溃烂! “有刺客!护驾!!!——” 一击未得,红柔目光骤寒,双腕一翻,十数根飞针再度飞射而出,却被飞奔上前的黑衣护卫拔剑尽数击落,坛上,两人缠斗不止。没人想到春日宴竟然有人行刺,一时间,台下众人尖叫着纷纷逃窜,花果酒蔬撞撒一地,混乱异常。 嘈杂声中,燕止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极轻极快的声音,仿佛利刃破空而来。 “燕二!后面——”燕止猛地回头。 混乱中,白纱覆面的青衣男子手握长剑,径直朝太子刺来!燕止抄起桌上银盘猛地一挥,震开男子剑锋同时右脚迅速一记侧踢,不料却落了空。 男子侧身闪避,眼神幽暗如冰,一个腕花,手中剑势一转,凌厉如毒蛇吐芯,再度袭来! 燕止目光一凝,不敢怠慢,迎了上去。 “铛铛——” 银盘器薄,几个格挡便变了形状,再一次震开对方剑锋后,燕止丢掉手中器皿,趁机欺身上前。他自幼习武,根骨极佳,此番赤手对白刃,竟也未落半分下风! 可那刺客也并非等闲,手中长剑灵活似蛇,攻防兼备,一时令人难以近身! 刺客剑身一侧,改刺为扫,燕止后仰灵活避过,与此同时抓住破绽,趁对方不及防御,脚下蓄力,猛地一记迅疾侧蹬正中男子胸口,男子闷哼一声连退数步,一脚撑住身后树身,堪堪站定。 一息之间,两人竟已交手数回,胜负难分! 突然!破空声自身后响起,与此同时程葭急促地呼喊传来: “燕二——接着!” 声到物到!燕止头也没回,听声辩位,手臂向后一探,稳稳将那物件攥住手中——青杆挂幡,顶部扎坠着百花,缠绕着轻纱丝帛。正是先前花神落下的春幡! 他腕部略施巧劲,春幡挥动在空中画了个圈,绸缎因惯性“呼啦”地一声在他身后展开,随风猎猎,仿佛一面展开的旌旗。 “好乐衍!回头请你吃酒!” 燕止大笑一声,手腕一抖,那春幡一震,犹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刺客劈去! 刺客一记鹞子翻身,堪堪躲过,春幡落了空,打在一侧流苏树上,“砰”地一声闷雷般炸响,树枝震颤,花落簌簌。 “再来!”得了武器,燕止如虎添翼,橙袍翻飞,少年意满。只见他后足蹬地,腰胯炸转,手中春幡一旋,脚下踏风,猛烈扫劈兜头迎面而下,不给对面丝毫喘息机会! 青衣刺客不及闪躲,连忙侧剑抵挡,原本柔韧的竹竿因燕止内力注入坚硬如铁,剑棍相接。 巨大地冲力自剑身传来,刺客虎口骤裂鲜血直流,连退数步,长剑几欲脱手! 他闷哼一声,攥紧剑柄,不顾手上剧痛,再度奔袭而来,转眼两人仅仅隔数步。燕止见状撤杆回防,却见对面身影骤停,心道不妙。 “小心!”程葭急叫。 下一秒,一片白色粉末迎面扑来,燕止退避不及,被撒个正着。尽管及时屏息别头,却仍吸入不少粉尘。顿时,辛辣苦涩感自鼻腔炸开,直冲天灵盖,令人一瞬恍惚。 他连忙回头,却见刺客一头扎入人流。 “保护殿下——” 撂下话,未曾逗留,留下惊魂未定的两人,燕止追着人影冲了出去。 燕止跟的很紧,可青衣男子宛如泥牛入海,惊惶的宾客们四处逃窜,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令他脑袋不住发晕。 他逆流而上,追了一路,终于在南侧月洞门外再度锁定那抹青色。 拨开过往路人,燕止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前方青衣男人的手臂。修长的五指犹铁钳般骤然扣紧,指节因发力泛白,手心陡然一冰,那人似是吃痛闷哼一声。 “往哪跑……”待看清那人样貌,燕止剑眉不由一蹙,“……是你?” 路人们匆匆而去,悠悠长廊转眼间只剩下两人,芭蕉随风而动,嘈杂声远,反倒显出几分寂静。 沈临转过身,看向手掌主人。 “不知公子所为何事,可否先放开在下?” 燕止充耳不闻,自顾自扯过沈临右手仔细查看:五指削长瘦削,手掌冷白,掌心虽略带薄茧,虎口处却平滑完整——确非方才刺客。 操了!这人真是!无事穿甚绿袍! 丢了刺客,燕止气急,只觉头晕心烦,心里冒火语气不善:“你怎么在这?” “燕小公子与人说话向来如此吗?”沈临笑意淡淡,坦然对上少年疑惑防备的目光,“手劲不小。” 燕止松手,心中疑虑不减。 收回手,沈临挽起衣袖,燕止顺着看过去,只见对方白皙小臂上,五道指痕殷红带紫。 一触即分,燕止别过目光,讷讷开口:“方才我追贼心急,那贼人轻纱覆面与阁下衣袍同色无异,一时不察错认了人,还望海涵……不知阁下为何在此,是否见过那人?” “无妨。”沈临理了理袖口,闻言一顿,微微蹙眉,“并未。” “我今日受邀而来,席间太吵,方才出来透气,只听得远处嘈杂一片众人奔走,不知何事。听公子方才说贼人?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面前人口中开开合合,燕止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他脑袋昏沉,胸口发闷堵得厉害,一时竟有些透不过气来,不知何时额头早已渗出密密的汗珠。 忽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向前栽去,随即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