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午后,明亮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温暖而宜人,照的人暖洋洋的。
郁单蜷在榻榻米里面,翻了一下身,脸上的《最新版法律法规汇编》掉了下来。
少年眯着眼睛,伸手捞了一把,在书册落地之前接住,放在桌上。
手腕的伤口被撕扯一下,发出一阵钝痛。
郁单叹了口气,没了睡意,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他本来是大安国皇帝,只可惜皇位没坐几年就被篡了,他也被一剑捅穿,没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手腕上伤口深深,周围更无一人。
他自己包扎了伤口,看到了桌上的日记本,从日记本里了解到这个少年的生平。
伪善的父亲,软弱的母亲,可悲又可叹的少年。
乏善可陈。
郁单合上日记本,将别墅摸索了个遍。
这住处不大,可机关密布。
每个按钮都是机关,有的按下去头顶的圆柱就会发出炙热的白光;有的按下去会喷火,还有的会喷水,还有些能控制黑色玻璃发出影像。
甚是骇人,只是机关杀伤力不大,倒是生活更便宜了。
这里的文字和安国相似,只是简化了一些,他看完架子的书就了解了不少关于这个朝代的事情。
被人发现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是第三天了,一个看起来颇为和善的妇人过来洒扫。
应该就是原身日记本里的“保姆张姨”。
她颇为心疼的叫来大夫,给郁单重新包扎了伤口,又寸步不离的守在郁单身边,神情不安。
雇主受伤怎么都算是仆从的失职,但郁单没心思计较这个,反而安慰了她两句,顺带从她那里得到了不少消息,也逐渐习惯了和她相处。
“你这孩子,睡觉也不盖个毯子,小心着凉。”
耳边忽然响起张姨的声音,手嘴并用的给郁单身上搭了一条毯子。
“热。”郁单给毯子掀了个口,站起来倒水。
“你爸助理刚给我打电话了,”张姨紧盯着郁单,有些担忧,“说是一会儿过来。”
郁单头也不抬的倒水,“嗯。”
郁单放下水壶,这个小玩意儿挺好用的,可以将水一直保持在适合适合入口的温度。
张姨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叹了口气,以往先生每次过来,这孩子都会伤心一段时间,希望这次先生看在孩子受伤的份上,心疼心疼孩子。
不过总觉得这孩子这次醒过来和之前不同了,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郁庆山进来的时候,郁单正拿着电视遥控器换台。
郁单余光扫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这小玩意能放故事,比唱戏还好看。他这两天他准时准点的守在电视机前看爱情戏,今天该演男主角发现女主角的真面目了,他不想错过。
郁庆山见郁单一动不动,不满意的冷哼,视线落在桌上的《法规汇编》上。
他拿起来翻了两页,用和缓但充满压迫的语气开口,“最近对法律感兴趣,以后想当律师?”
想找个理由光明正大的把你干掉。
郁单当了小半辈子的皇帝,对这种语气再熟悉不过。
但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垂下,看起来很乖。
初来乍到,他不准备和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起冲突。
郁庆山脸色缓和不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张阿姨跟我说你又割手腕了,最近心情不好?”
郁单点头,“有些事想不通。”
电视里正演到男主发现了女主背叛自己的证据,背景音乐开始悬疑。
“你啊,还是太年轻。”郁庆山手指在沙发上一点一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方面你做的就不如你哥哥,他知道爱惜自己。”
郁单声音温润,“我以后向他学习。”
男主去找女主了,而女主还一无所知的给男主准备礼物。
郁庆山满意点头,“你也半年没上学了,你哥哥怕再去学校被人议论,帮你换了个学校,你一开学就去新学校。”
学校,应当就是读书的地方。
郁单轻轻皱眉,“转到了哪里?”
“十一中,你哥哥说那里人杰地灵,学校食堂的饭菜非常好。”郁庆山拍拍郁单的肩膀,“到那儿好好学习,虽然这句话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但是我还是叮嘱一下,有事儿都找保姆,别让人知道你是我儿子。”
郁单没忍住恶心,说话带刺,“我知道,毕竟是私生子。”
郁庆山愣了一下,收回手,“张阿姨说你这次划的不轻,我倒觉得这是个好事。”
郁单抬头看了郁庆山一眼,很想知道什么样的人会把儿子割腕说成好事。
郁庆山滔滔不绝。
“你性子随你母亲,她每每遇见事情,第一反应也是逃避,有什么用呢?”
“这么多年我一直让你们母子俩住在这里,就是为了让她好好想想,如果我真的不爱她,不爱你们,我何苦在外面创业奔波,给你们住这么大的房子呢……”
“你母亲还是想不开,不过是位降分,这宫中谁不是这样过来的,竟然以头砥柱,狠心留下你一个人。”
旧时声音犹言在耳,郁单忽然有些听不清电视里说的什么了。
只记得父皇也总是这样看他,同他说话。
一样的慈爱,一样的悲悯,一样的虚伪。
看着他们兄弟相争,手上沾满彼此的血,不死不休。
郁单突然觉得有些无聊,电视里男女主声嘶力竭,桌上摊开的书册还停留在郁庆山翻开的那一页。
“……妇女在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社会的和家庭的生活等各方面享有同男子平等的权利……”
“她不想住在这里。”郁单突然直视郁庆山开口。
“啊?”郁庆山愣了一下。
“你把她关在这里,问过她的意见吗?”郁单面带讥讽。
郁庆山惊愕,仿佛不认识郁单。
明明才十七岁,面上都还露着稚气,可眼里满是审视,像是一眼就能看透他。
“我和你妈的事情轮不到你评判!”郁庆山眉峰骤起,勉强压住火气,“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了,你这几天就好好呆在这里反省。”
禁闭?
郁单冷笑,起身走向门口。
这里一没有御林军,二没有保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想让他呆在这里还不如做梦。
出门的时候,郁单从柜上摸了一个物件。
身后传来郁庆山暴躁的吼声。
“有本事出去就别回来了!我看没有银行卡你能撑多长时候!”
银行卡?什么东西。
郁单抛了一下手里的金镯子,这是郁庆山送给原身母亲的礼物,被原身扔在垃圾桶里,现在正好便宜了他。
他看电视的时候发现男主给女主送金项链女主很开心,由此可见,金子即使在这个时代也是硬通货。
郁庆山说自己很快就开学了,他这种人,肯定在开学之前把他找回来。
十天半个月,这个金镯子足够了。
十分钟过去了,路边有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房子。没新意。
二十分钟过去了,山上的几栋房子越来越远,梧桐时不时落下两片叶子,道路长的望不到尽头。
什么破房子见不得人非要建在山上!郁单恨恨想。
三十分钟过去了,郁庆山坐在车里路过他身边,冷脸看了他一眼。
暴躁!
男人,你以为你在看谁!
走走走走走!
看不清终点的时候,时间就会格外漫长。郁单不止一次想回到山上那个破房子里。但还是坚持走下来了。
毕竟他出来也不单是为了气郁庆山,电视和书册能获取的信息有限,他得亲自看看这个世界是怎样的。
虽然感觉走了很久,但是走到和电视里的城市差不多的地方的时候,看日头最多过了半个时辰。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虽然穿的和大安不一样,但是能看的出来,都很正式。
除了远处垃圾桶边的几个。
五六个人,或站或蹲,红的黄的紫的蓝的绿的,每个人的头发颜色都不一样,膀子上挂着两根布条,领口恨不得拉到肚脐眼。
从他出现开始,几个人往他这边看了好几眼,鬼鬼祟祟,一看就不安好心。
郁单无视几个人,朝一家奶茶店走去。
绿毛靠近红毛说了两句,红毛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带着人哗啦啦往他这边走。
“哥们,借一步说话。”红毛单手插兜吊儿郎当。
郁单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让一下,我去买奶茶。”
“喝什么,”红毛往前一步挡在他前面,朝后指了一个人,“你去给他买。”
“奶茶,热的。”
“喝什么?”红毛提高声音。
“奶茶。”郁单表情没变。
“去买,等会儿老地方找我们。”
红毛不耐烦摆手,后面的小伙子噔噔噔跑远。
“好嘞,浩哥。”
“事儿逼,”红毛低声吐槽,“走吧少爷。”
红毛说完就走了,剩下的人看似懒散,实则将郁单围在中间,带着郁单往前走。
郁单很想说等奶茶到了再走,但是看红毛闷头往前,想看红毛到底想干什么,索性跟了上去,但他没想到这帮人走这么远。
什么事儿非要背着人解决。
从古到今有那么多美好的品质,怎么就偏偏继承了在巷子里才能秘密交谈这个糟粕。
刚走了很多路,这会儿实在是不想走了。
耐心用尽,郁单有些不耐烦,“你们到底想去哪儿?”
“就前面那个巷子,快到了。”红毛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郁单刚停下来想发火,刚被派去买奶茶的那个毛儿就跑了回来,把奶茶顺滑的塞进郁单手里,接着又塞过来一根吸管。
冰凉的温度从指尖传过来,郁单边走边插上吸管尝了一口,口感丝滑,冰冰凉凉。能喝得出里面的茶叶劣质,但是这会儿郁单也没那么多的要求,抱着奶茶边喝边跟着红毛走。
终于,在走了一炷香都没有见人的破败墙垣边,红毛站定,转身看着郁单。
郁单一脸平静的喝奶茶。
这和之前说的也不一样啊,不说是一个胆小懦弱沉默寡言的废物吗?这人和胆小懦弱也不沾边啊。
红毛从地上挑挑拣拣拿了个砖头,在墙上“啪”地一按,挑出一块顺手的砖块。其他毛也盯着郁单,从后腰或者兜里拿出棍子指虎,摆好战斗的架势。
红毛拿着砖块朝郁单走过去,“你叫郁单?”
郁单喝奶茶,“嗯。”
红毛没想到他承认的这么利索,卡壳了一下,强装镇定大声,“你哥让我们过来教训你一顿,你乖乖挨打,打完咱们各走各的路,谁也不碍着谁。”
郁单把最后一口奶茶喝完,恋恋不舍的把奶茶杯放在地上,随口问道:“我哥让你把我打到什么程度?”
红毛再度卡壳,有些恼羞成怒,“你一个挨打的话那么多干什么!胳膊腿全乎,见到他跪地叫大哥的程度!”
郁单活动了一下手腕,客观评价:“倒是不太重。”
“神经病!”红毛深吸一口气,扬手一挥,“兄弟们,上!”
“啊!”一群人叫着喊着冲向郁单。
郁单往后退了一步,抬脚踢向空奶茶瓶,奶茶瓶垂直起飞砸到绿毛脸上。
绿毛“嗷”一声哀嚎,手里的甩棍落在地上。与此同时,红毛拿着半块砖朝郁单呼过来,郁单低头躲过去,伸手接住绿毛的甩棍,反手两棍将两个毛撂倒。
红毛一击不中,转身冲过来,郁单转了一下棍子,一棍砸在红毛手腕上,砖头应声落地,红毛捂着手腕的时候,郁单又一棍子甩在红毛大腿上,红毛躺在地上捂着腿。
地上一片哀嚎,至于刚刚去买奶茶的小个子,还没跑到郁单面前战斗就结束了,站在原地错愕的站着。
郁单没管他,蹲在红毛旁边,手腕撑着甩棍,“我哥叫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教训人只是不痛不痒不缺胳膊断腿的程度,不知道应该说他哥心善还是手软。
“你他娘的……嘶!”
郁单把甩棍抵在红毛肩膀上,轻轻用力,红毛的脏话咽进嗓子里,只剩呜咽。
“我哥,是个什么样的人?”郁单轻轻开口。
“不,不知道,”红毛疼的抽气,“这是花叔给的任务,我们接触不到你哥。”
郁单沉思一下,“让你的人去叫花叔过来。”
其他毛紧张的看向红毛。
红毛丧着脸摸出一个板子,点了几下。
郁单在电视里看过,这个板子可以千里传音。
红毛一脸纠结,“我们被人打了,就一个人,CBD东边的拆迁区,好。”
红毛挂掉电话,“我大哥说一会儿就过来。”
“不是让你叔过来吗?怎么叫的你大哥?”
“我们都听我们大哥的!”红毛梗着脖子。
阶级分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郁单靠在墙上,无意识的转着甩棍,低头想着什么。
几头毛互相搀扶着起来,聚在一起垂头丧气。
唯一没挨打的小伙子被郁单差使着去买了奶茶,当着郁单的面插好吸管双手捧着递给郁单,然后默默退到一边降低存在感。
远处传来发动机的轰鸣,由远及近,小弟们脸上露出希冀。
郁单抬眼,那人已经骑机车到了自己前面,反打方向,甩尾,机车后轮胎贴着郁单站的地方划过,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然后停在郁单前面。
郁单默不作声打量对方。
长腿,白T恤,修长的手指摘下头盔,那人将头盔夹在膀弯,随手捋了一下被头盔弄乱的头发,露出上扬的眼尾。
很有野性,而且是带着粗粝的野性。
红毛狂喜,指着郁单委屈:“谢哥!”
花谢在几个毛身上扫了几眼,才歪头盯着郁单,“你打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