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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回

作者:荀霂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战鼓声震天动地,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个守庄者的心头。梁山兵马不再是之前的散兵游勇,而是结成了严整的阵势,刀盾手在前,长枪手继后,弓箭手压住阵脚,更有数十架简陋却实用的云梯、撞木夹杂其间,缓缓推进。那股肃杀之气,远非前次夜袭可比。


    当先一道身影,如同出闸猛虎,正是豹子头林冲!他并未骑马,只徒步持矛,步伐沉稳如山,目光如电,直射庄墙之上的扈三娘。丈八蛇矛的矛尖在晦暗的天光下,闪烁着一点摄人心魄的寒芒。


    “扈三娘!”林冲声若洪钟,远远传来,“尔庄负隅顽抗,徒增伤亡!若肯开庄纳降,宋公明哥哥仁义,必不伤尔等性命!”


    扈三娘立于墙头,墨色斗篷在凛冽的晨风中狂舞。她并未回答林冲的劝降,只是缓缓举起右手,清叱一声:“放箭!”


    墙头弓弦齐鸣,早已备好的、缠裹了油布的箭矢被点燃,化作一道道流星火雨,越过前排的刀盾手,直扑梁山军阵后方的辎重与人员密集处!


    这一下出乎梁山预料,后阵顿时一阵骚乱,几架云梯被火箭引燃,冒起滚滚黑烟。


    “好个刁滑的女子!”林冲眉头一拧,不再多言,蛇矛向前一挥,“攻城!”


    “杀——!”


    梁山阵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潮水般的贼寇顶着盾牌,冒着零星落下的滚木礌石,疯狂地向庄墙涌来!云梯重重靠上墙垛,悍不畏死的头目们口衔利刃,手脚并用,向上攀爬!


    “顶住!”扈三娘日月双刀已然出鞘,身先士卒,守在压力最大的一段墙垛后。刀光闪处,血光迸现,一名刚刚冒头的梁山小头目便被削飞了半个脑袋,尸体栽落下去。


    陈教头、扈成等人也各率精锐,分头堵截,与攀上墙头的梁山贼寇殊死搏杀。墙头瞬间变成了血腥的绞肉场,兵刃撞击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不断有人中刀跌落,鲜血染红了斑驳的墙砖。


    然而,梁山此次攻势之猛,远超以往。林冲并未亲自攀城,只在外围压阵指挥,但他麾下那些百战余生的老卒,战斗力极其强悍,加之人数远超守军,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有数处防线被突破,越来越多的贼寇跃上墙头,守军节节败退,形势岌岌可危!


    扈三娘双刀舞动如风,已然砍翻了七八名贼寇,但更多的敌人如同蝗虫般涌来。她臂膀酸麻,气息急促,玉手虎口早已崩裂,鲜血染红了刀柄。她眼角余光瞥见侧翼一段城墙已被梁山彻底占据,守军死伤殆尽,一名手持戒刀的头目正狞笑着带人向庄内杀去!


    是武松!


    不能再等了!


    “扈成!点火!”她嘶声高喊,声音带着一丝决绝的沙哑。


    早已埋伏在庄墙内侧特定位置的扈成,闻令猛地挥刀砍断数根绳索!只听“轰隆”几声巨响,几处看似坚固的墙体内侧,预埋的火油罐被引燃,烈焰猛地窜起,瞬间形成数道火墙,暂时阻断了武松等人向内冲击的道路,也将一小股冲得最前的梁山贼寇隔绝在了火墙之外!


    这壮士断腕之举,虽暂缓了内线崩溃,却也使得墙头守军压力倍增!


    就在此时,一直静立观战的林冲,动了!


    他身形一展,竟如大鹏般掠地而起,足尖在几架云梯上轻点借力,几个起落,便已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扈三娘所在的墙段!


    “你的对手,是我。”林冲声音平淡,手中蛇矛却已如毒龙出洞,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惨烈气势,直刺扈三娘胸前!这一矛,快!准!狠!仿佛凝聚了他半生的郁愤与武学精华,空气都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尖啸!


    扈三娘瞳孔骤缩!她深知林冲之能,绝非王英之流可比!不敢硬接,双刀交叉于胸前,脚下步伐急错,欲以巧劲卸开这石破天惊的一刺!


    “锵——!”


    矛尖精准无比地点在双刀交叉之处!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山洪暴发般涌来!扈三娘只觉双臂剧震,日月双刀几乎脱手,胸口一阵烦闷,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她身形不受控制地“蹬蹬蹬”连退七八步,直到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垛上,才勉强稳住,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差距太大了!这根本不是同一个层级的较量!林冲甚至未尽全力,只是随手一矛,便已让她受了内伤!


    林冲一击逼退扈三娘,并未追击,只是持矛而立,目光中带着一丝欣赏,更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还要打吗?徒增死伤而已。”


    扈三娘以刀拄地,剧烈地喘息着,玉手颤抖,几乎握不住刀柄。她看着周围仍在浴血奋战,却不断倒下的庄客,看着庄内燃起的火光,听着妇孺惊恐的哭喊,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与悲凉涌上心头。


    她知道,扈家庄,守不住了。


    个人的勇武,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历史的滚滚洪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玉碎之志,终究还是敌不过这既定的结局吗?


    不!就算败,就算死,她也绝不能再落入那既定的、屈辱的轨迹!


    她猛地抬头,看向林冲,眼神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林教头!扈三娘可以降!”


    此言一出,周围残存的守军和攻上墙头的梁山头目皆是一愣。


    扈三娘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传遍战场:“但我有三个条件!若宋头领不允,三娘唯有一死,扈家庄上下,亦玉石俱焚,绝不苟活!”


    林冲眉头微皱:“讲。”


    “第一!我父年迈,需保其性命,不得加害!庄内妇孺,不得屠戮!”


    “第二!扈家庄庄客,愿降者收编,不得肆意杀害!不愿降者,发放路费,任其离去!”


    “第三!”她死死盯着林冲,一字一顿,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我扈三娘,宁死不嫁王英!若宋江强逼,我即刻自戕于此!此身此命,可由尔等取去,但休想辱我!”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与尊严,震得墙头众人心神摇曳!


    那“宁死不嫁王英”的决绝,更是让不少知悉内情的梁山头目面露异色。


    林冲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这个女子,武艺高强,性情刚烈,更难得的是这份临危不乱的气度与宁折不弯的尊严。


    “你在此稍候。”林冲说完,转身跃下墙头,向中军方向而去。


    墙头的厮杀,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渐渐停歇下来。所有人都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扈三娘拄着刀,靠坐在冰冷的墙垛下,微微闭上了眼睛。她能感受到体内气血的翻涌,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方才与林冲对的那一招,已让她受了不轻的内伤。


    她不知道宋江是否会答应。她只是在赌,赌宋江要的是收服扈家庄的人心,而不是一具尸体,赌他不敢逼死一个如此刚烈、在阵前公然提出条件的女将,以免寒了其他可能归附者的心。


    时间,在死寂与焦灼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林冲去而复返,再次跃上墙头。他手中拿着一支令箭。


    “宋公明哥哥有令,”林冲声音沉浑,传遍四方,“应你三事!扈太公及庄内妇孺,一概不伤!庄客愿降者编入步军,不愿者发放盘缠!至于你……”他目光落在扈三娘身上,“公明哥哥敬你是条巾帼好汉,婚姻之事,绝不强求,容后再议!”


    “现在,开庄门吧。”


    赢了。至少,暂时赢下了最关乎她个人命运的一条。


    扈三娘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弛。一股巨大的疲惫与虚脱感席卷而来,她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倒。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她感到一双沉稳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下滑的身形,避免了她在万千目光下彻底瘫倒的狼狈。是林冲。他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或许是同为高手的一丝敬意,或许是对她这份刚烈与脆弱的些许怜悯。


    然而,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与冰冷即将吞噬她之际,在这片充斥着血腥、硝烟与陌生男子气息的绝望战场上,一个毫无由来、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猛地划过她混乱的心神:


    ‘若他在……不,若是‘她’……定不会让我落到如此境地……定能懂得,这身铠甲之下,我也……会痛,会怕……’


    这念头模糊而荒谬,甚至没有一个清晰的面容,只有一个朦胧的、属于女性的、强大而温柔的轮廓。它来得突兀,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仿佛在无边黑暗中,为她指向了一个遥远却唯一可能获得理解与庇护的方向。


    随即,意识彻底沉沦。


    她精心编织的罗网,终究未能网住倾覆的命运,反而将自己困于其中。那刚强的玉碎之志,在现实的重压下,终于露出了深藏的、连她自己都未曾仔细审视过的裂痕。


    玉碎星沉,扈家庄,陷落了。


    而她的抗争,似乎也随着这庄门的洞开,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只是那“宁死不嫁王英”的誓言,如同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入了某些人的心中,也为她在这龙潭虎穴般的梁山泊,埋下了一线不可知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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