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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新麻烦(修)

作者:湘水泽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包兰芝看着南雁。


    那丫头脊梁骨挺得笔直,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亮得灼人,里面像是烧着两簇不怕死的野火。


    再看看表妹。


    那张脸笑得像朵皱巴巴的菊花,眼底却全是急于促成好事,好捞谢媒钱的精明和催促。


    包兰芝心里那架天平,左摇右晃,乱得像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钱,她当然爱。可面子,她更要。


    这矿区巴掌大的地方,谁家闺女嫁了什么人,谁家小子混出了头,都是婆娘们嚼舌根的长久谈资。


    要是南雁真能读出去,将来成了端铁饭碗的城里人,她包兰芝走出去,脸上该多有光?


    不比把闺女匆匆塞给邻村那个走路都歪斜的瘸子体面一百倍?


    表妹见她眼神闪烁,久不答话,心知要坏菜,忙不迭地往那偏向彩礼的秤盘上加码:“兰芝姐!你可不能犯糊涂!读书?那是小子们撞大运的事!她一个丫头,认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顶天了,还能读出个金疙瘩来?等蹉跎到十八九,书没读成,好人家也耽误了,到时候你攥着个老姑娘在手里,看谁不戳你脊梁骨!人家那边可是诚心诚意,托了三道媒!彩礼一分不短你的!这机会,错过了你可别后悔!”


    “表姨。”


    南雁突然开口:“我的事,不劳您费心。我现在,只想读书。您说的那户人家,条件再好,您留给别家盼着嫁闺女换彩礼的去吧——我,不、稀、罕。”


    “不稀罕”三个字,像三记耳光,抽得表妹脸上的假笑瞬间碎裂。


    她指着南雁,手指头抖得像发了鸡爪疯,嘴唇哆嗦着,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猛地扭头发作起来:“兰芝姐!你听听!你听听这叫什么话?!啊?!才几岁?就敢这么顶撞长辈!这要是我闺女,我早大耳刮子扇上去了!翅膀毛还没长齐呢,就敢翻天?!”


    包兰芝被这两头夹击吵得脑仁疼,一股邪火窜上来,猛地一巴掌拍在炕沿上,震得炕桌搪瓷缸里的水都晃了出来:“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丫头片子懂个屁!轮得到她插嘴?!”


    这话明着是骂南雁,可那挥手的动作,那不耐烦的语气,末了却跟着一句:“这事先放着!孩子还小,说这些太早!”


    分明是缓兵之计。


    表妹不是傻子,一看这架势,知道今天这媒人红包是泡汤了。


    她狠狠剜了南雁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不识好歹”、“好心喂了狗”,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砰”的一声巨响,门板撞在门框上,震落几缕墙灰。


    屋里霎时死寂,只剩下窗外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刮得人心头发凉。


    包兰芝慢慢转过身,一双眼睛死死钉在南雁身上,上下下地刮,仿佛要从她这瘦小的身板里,刮出点不一样的魂灵来。


    这死丫头,什么时候……长出这么一身硬骨头了?


    以前打她骂她,只会缩着脖子掉眼泪,屁都不敢放一个。


    如今竟敢当面顶撞长辈,还敢一口回绝亲事?谁给她的胆子?


    良久,包兰芝从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伸出粗糙的手指,狠狠戳在南雁的额头上。


    “读!我让你读!可你给老娘听好了!要是期末考,你拿不回张像样的成绩单,敢在外面给老娘惹是生非丢人现眼……我就把你这些破书烂本子,全塞进灶膛里烧了!连夜捆了你,送到那瘸子家炕头上!到时候,你可别跪着求我!”


    南雁攥在身侧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又悄悄松开。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冰凉地贴着单薄的棉袄。


    这一关,算是暂时闯过去了。


    可她心知肚明,包兰芝这话绝非恐吓。


    这“允许读书”的恩典,不过是张薄纸,随时都能被她亲手撕碎。


    全看自己,能不能用白纸黑字的成绩,把它变成铁打的凭证。


    她低下头,掩去眼底所有情绪,含糊地应了声:“知道了。”


    转身挪回自己睡觉的角落,手指隐秘地探向炕席底下。触到那三枚圆滚滚温润的物事,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弛一分。


    这是她瞒天过海,一点点抠搜出来的“私房钱”,是她对抗这令人窒息命运的第一笔微薄却至关重要的资本。


    窗外,矿区下班的广播号子猛地吹响,尖锐刺耳,混着自行车铃铛的嘈杂,工人们疲惫的说笑,一股脑地涌进这狭小逼仄的屋子。


    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冒烟,劣质煤块燃烧出的呛人气味,混合着玉米糊糊和炖白菜的寡淡味道,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纠缠成一片混沌的网。


    ……


    腊月的风,是开了刃的薄刀片,贴着地皮刮过来,捎带着矿灰和冰碴,抽在脸上,又冷又疼。


    天光还未彻底撕破夜幕,窗玻璃上凝结着形态狰狞的霜花。


    南雁是被外间一声“哐当”巨响惊醒的。


    她心脏猛地一缩,第一个反应不是起身,而是飞快地伸手摸向炕席底下。


    指尖触到那三枚包裹在软布里的鸡蛋,才彻底放下心来。


    “雁子!作死啊!还不起!挑水去!缸底都快朝天了!”包兰芝带着睡意和火气的嗓门,像破锣一样敲打着土墙。


    南雁一声不吭,利落地翻身坐起,将那件领口磨得油亮,棉花板结的旧棉袄套在身上。


    冷空气无孔不入,顺着缝隙钻进骨头缝里。


    她拎起门后那对半旧的木桶。


    桶身满是磕碰的豁口,是南天贵当年撒野的“功勋章”,如今,理所当然地成了她的负累。


    矿区唯一的水井在家属区最东头,离她家足有两里多地。


    路面冻得硬邦邦,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薄冰,踩上去“嘎吱”作响。


    南雁得微微弓着背,将粗糙的桶绳在细瘦的胳膊上多绕几圈,才能勉强控制住晃荡的水桶,避免珍贵的井水泼洒出去。


    木桶沉重,没走多远,肩膀就像压了块巨石,酸麻刺痛,可她咬紧牙关,不敢停歇。


    包兰芝的耐心比纸薄,等久了,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天色灰蒙,路上已有不少早班矿工的身影,深蓝色的工装融在黎明前的暗色里,只有呵出的白气,一团接一团。


    “雁丫头,这么早挑水?”路过的是张叔,南秉义的老伙计,脸上总挂着点敷衍的和气,手里捏着个冷硬的窝窝头,“你爸刚上工去了。”


    南雁只从喉咙里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她清楚,这些看似和善的邻里,背地里没少嚼她家的舌根——她那条微跛的腿,包兰芝偏心到胳肢窝的做派,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挑着满满两桶水往回走时,太阳才吝啬地露出小半张脸,将远处矿井高耸的钢铁井架顶端,染上一抹黯淡的金红。


    南雁步子沉缓,桶里的水随着晃动,溅湿了她的裤脚,寒风一吹,立刻结成硬邦邦的冰壳,冷得她小腿肚一阵阵抽搐僵硬。


    可她脑子里却没闲着,反复地默诵着昨天新学的课文:“春天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踏进家门时,包兰芝已经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玉米糊糊冒着的热气。


    小弟南峰坐在门槛上,啃着昨天剩下的半拉窝头,看见她,立刻嚷起来:“大姐!喝水!我渴!”


    “催命啊!等你姐把水倒进缸里!”包兰芝扭头骂了南峰一句,视线又钉子似的扎向南雁,“雁子!磨蹭啥呢!倒完水赶紧把猪食剁了!一会儿还得去洗你哥的队服——他下午比赛,耽误了看我不揭你的皮!”


    南雁沉默着将水倒入水缸,放下空桶,转身就拿起墙角的菜刀和一堆枯黄的猪草。


    剁猪草的砧板是块开裂的老松木,刀口也钝,她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坚韧的草秆斩断。


    没几下,虎口就震得发麻,掌心一片通红。


    她不敢停。


    包兰芝那双精明的眼睛,正时不时从灶台那边扫过来,捕捉着她任何一丝懈怠的迹象。


    南雁正机械地挥着刀,刘小萍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喘着粗气,小脸通红:“雁子!不好了!李老师说……下午开表彰大会!期中考试前五名发奖励!”


    南雁手里的刀猛地一顿,她上次糊弄包兰芝,说自己考了第三,其实是擦着边儿的第五。


    可第五,也有奖励——李老师提过,是笔记本和带橡皮头的铅笔头都是她现在极度匮乏,求之不得的东西。


    “知道了。”南雁压低声音,生怕惊动灶台那边的耳朵。


    可包兰芝还是听见了。她探出头,眉头拧着:“表彰大会?你又在外头搞什么名堂?”


    刘小萍嘴快,抢着答道:“包婶!是考试表彰!雁子考得好,能领笔记本呢!”


    包兰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手里的锅铲“哐当”砸在锅沿:“笔记本?那玩意儿能顶饭吃?能顶衣穿?有那闲工夫,不如多剁点猪草,年底好多卖几块钱!”


    说完,脑袋缩了回去,继续搅和那锅稀薄的糊糊。


    南雁抿紧了嘴唇,没争辩,只是手里的菜刀落得更快、更狠。


    她知道,跟包兰芝讲“知识改变命运”是对牛弹琴。得让她看到摸得着的实惠。


    比如那本笔记本,若能到手,不光自己能用了,或许还能跟包兰芝说“留着给小弟打草稿”,让她觉得这东西不算完全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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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表彰大会在操场上举行,北风卷着尘土,吹得红旗猎猎作响。


    孩子们裹着臃肿的棉衣,缩着脖子挤在一起,小脸冻得青紫。


    李老师拿着名单,声音透过寒风传来。念到“南雁”时,她快步走上简陋的主席台。


    校长将奖品递到她手中——一本红色塑料封皮的笔记本,印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有一支顶端带着粉色橡皮的铅笔。


    南雁紧紧攥住这两样东西。这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纯粹依靠自己挣来的认可。是她挣脱泥沼的第一步证明。


    台下,刘小萍冲她用力眨眨眼,竖起大拇指。


    南雁紧绷的嘴角,终于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这是重生后,第一次有暖意,真正抵达心底。


    然而,这份短暂的喜悦,在她回到家,将笔记本和铅笔呈到包兰芝面前时,迅速降温。


    包兰芝正埋头缝补南天贵那件印着号码的队服,连眼皮都懒得抬:“啥东西?”


    “学校发的奖励。笔记本能写字,铅笔也好用。”


    包兰芝这才抬起头,粗鲁地抓过笔记本,随手翻了两下,又掂了掂那支铅笔,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嗯,这本子挺厚实,留着,以后给你弟当演算本正好。”


    说着,顺手就把笔记本塞进了炕头那只上了锁的木箱深处,铅笔则随意丢在了桌角,和针头线脑混在一起。


    南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闷闷的,却终究没说什么。


    至少,它们没被当场扔掉,还被赋予了“给小弟用”的价值,这意味着,在包兰芝心里,这“奖励”总算和“有用”沾了点边。


    ……


    可这点微不足道的进展,并没带来多久的安宁。


    麻烦,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总会寻踪而至。


    这天傍晚,包兰芝照例去鸡窝摸蛋,手指在干草里扒拉了几下,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不对!”她直起身,声音尖利,像钢丝刮过铁皮,“这鸡下蛋咋越来越稀拉了?前阵子还好好的,这三五天功夫,就少了俩!南雁!是不是你手脚不干净偷拿了?!”


    南雁正趴在炕桌边写作业,闻言,手里的铅笔“啪嗒”一声掉在纸上,心脏骤然停跳,随即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腔蹦出来。


    她藏在炕席下的三枚鸡蛋,正是这几天,趁着包兰芝不注意,一天一个摸出来的。


    包兰芝果然察觉了!她对鸡下蛋的数量,比对家里几口人吃饭还上心!那是她能直接变现的“活钱”!


    “没……没有啊妈,”南雁强迫自己声音稳住,不敢露半分怯,“可能是……是天太冷了吧?鸡也不爱下蛋。”


    “天冷?”包兰芝几步跨到她面前,压迫感十足,“别人家的鸡咋没冻着?就咱家的鸡娇贵?说!是不是你偷了拿去换零嘴了?我告诉你小贱蹄子,你要是敢动卖鸡蛋的钱,我打折你的腿!”


    南雁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脑子飞速旋转。


    前几天,隔壁张婶来串门,还唉声叹气说家里鸡窝闹老鼠,叼走了两个蛋,当时包兰芝还跟着骂了半天街。


    她立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急声道:“妈!我想起来了!张婶家前阵子不是闹老鼠,丢了好几个蛋吗?咱们家鸡窝……我昨天喂食的时候,好像也看见有老鼠屎!黑乎乎的!”


    包兰芝猛地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扯出老鼠。


    她皱着眉,狐疑地转身走到鸡窝旁,蹲下身,仔细扒拉了几下角落的干草,又伸手摸了摸。


    “真有耗子?”她喃喃自语,脸色更难看了,“这还了得!这不祸害人吗!不行,得赶紧下夹子!不然这几个蛋,还不够填耗子肚皮的!”


    她骂骂咧咧地站起身,风风火火地去找老鼠夹子了,总算暂时放过了南雁。


    南雁暗暗吐出一口浊气,摊开手心,里面全是湿冷的汗。


    她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


    包兰芝精明似鬼,一旦发现老鼠夹子无效,或者鸡蛋数目依旧对不上,怀疑的矛头会再次,并且更凶狠地指向她。


    必须尽快把鸡蛋脱手,换成更隐蔽、更有用的钱。


    纸币轻薄,容易藏匿,能买纸笔,能悄悄攒起来,成为她未来远走高飞的盘缠。


    她想到了刘小萍。


    那丫头胆子大,路子野,整天在外面疯跑,连矿区小卖部那个抠门老板都能跟她搭上话。


    她家条件也宽裕些,父母不像包兰芝把一分钱看得比磨盘大。


    或许……刘小萍能帮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三枚鸡蛋,变成她南雁的第一笔“独立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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