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当扬和铃调动起自己所有的血性和志气,寒毛直竖,肾上腺素飙升,准备和命运进行殊死搏斗时,命运总有办法让她一拳打到棉花上,像是无声的嘲讽。
“砰砰砰!”
扬和铃听见巴掌拍在门板上的声音,门铃被震响。这东西会叫门,倒是像人,像人更倒霉了,扬和铃脑子里浮现丧尸、粽子、巨人观等等等等恶心又恐怖的东西。
“砰砰砰!”
门外又拍了三下,这次的力气明显比第一次小了。
扬和铃逐渐镇定下来,刚才那个东西不会是手脚并用、受了重伤的人吧?
不会不会,那东西眼里的光能照十几米,绝对不是人。
“噔噔噔”
这次不再是拍了,而是换成了敲,扬和铃听见门外那个东西倚着门板瘫倒下去的声音。
“救命……”
是个男的,声音非常虚弱,扬和铃不敢开门,这很有可能是门外那个东西的诡计,就像《聊斋志异》里的恶鬼,会变化成楚楚可怜的二八佳人。
扬和铃不仅没有开门,还四处留意着,担心门外那个东西一边吸引她的注意力,一边从别的地方跳进来直接突脸。
可是过了许久,门外没了声音,也没有东西从天而降,扬和铃呼吸渐缓,从门缝处她看到一个人的头顶着门,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也许他真的死了?
门外那个真的不是怪物,而是生命垂危的人?
扬和铃盯着门缝,如果门外真是垂死之人,她现在开门也许能救人一命,可如果门外的不是人……
扬和铃想起小时候,她和妹妹在农村家里玩儿泥巴,听见外面街道上有吵架的声音,吵得很凶,两个人趴到门口听了听,听见有父亲的声音,妹妹就要出去看,扬和铃怕伤到她,禁止她去,后面还听见了铁锨被扔到地上的声音,扬和铃自己也不敢出去。后来知道果然是父亲和别人吵架,动起手来。妹妹对妈妈说她本来要出去看的,可是姐姐不让她去,妈妈就质问扬和铃:“你为什么不让她去?”
扬和铃理直气壮:“我怕伤到她!”
却被母亲一眼看穿本质:“怂货!你爹差点让人打死!”
扬和铃长久无言,抬起门栓打开了半扇门。
外面的确是个人,已经仰面朝天,不省人事了。
扬和铃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脸,好在并没有看到什么长白毛、长獠牙、泡浮肿的情况,只是脸色白中发黑,白色像浮粉一样浮在表面,皮肤内里是青黑,这是气血大亏,弄不好要饿死的前兆。
这都什么年代了,扬和铃想过一百种死法,也没想过会饿死啊。
她拿来自己保命的矿泉水,扶起男人,撬开嘴巴就往里灌,可是男人已经昏了过去,不会咽水。扬和铃就拿起自己的水桶,到小溪那里打了半桶水,回来哗啦一下全泼男人脸上了。
别说,影视剧里上酷刑折磨人的手段竟然真的好用。半桶山里的溪水倒下去,男人真的被激醒了。
他咳了两声,整个人虚弱到了极点,扬和铃拿来了自己的压缩饼干,还有一个果酱流心小面包。上山的前一天她发现自己桌子上还剩了一个,本来这种好吃但不顶饿,充气包装还占地儿的小东西她是不应该带的。
但她还是塞包里给拿来了,也许以后都要过勉强能活,无滋无味的日子,那这个小面包就是最后一点甜。
现在扬和铃把这最后一点甜往这个陌生人的嘴里塞,希望他能活下来。
男人吃了扬和铃一些粮食,在地上又躺了一个小时,终于活了过来,脸上的死气消散了一些。
“谢谢。”他对扬和铃说。
扬和铃没有理他,借着蜡烛的光,扬和铃看见这个人还是个瓜子脸,就是五官不够精致,浓眉大眼,虽然现在眼睛不咋能睁开,高鼻梁,鼻梁有点太高了,不协调,但总归不是恶相。
扬和铃把他扶起来,又给他喂了一点水,他勉强能坐住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扬和铃的审视,男人问她:“你是这庙里的道长吗?”
“你看我像道长?”
“也许是某位道长的徒弟。”
扬和铃冷笑:“现在还不是。”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道观,“庙里还有其他人吗?”
后来扬和铃才知道,这个男人也是踩过点儿,知道这是座荒庙,才在走投无路之际上山出家的,没想到让扬和铃捷足先登。
“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一步一磕地爬上来?没半路饿死算你命大。”
“我是想看看自己的心诚不诚。”
“你是想看看自己的命大不大才对。”扬和铃嘴上骂他,心里却觉得他和自己是一路人。“你知道你大脸煞白在山里有多吓人吗?我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她曾经在网上看过一个小故事,说女生晚上一个人回家,老式居民楼的楼道里很黑勉强看得见台阶,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吓了一哆嗦,但是她不敢表现出来,硬着头皮往上走,一边走一边仔细听,下面有皮鞋和高跟鞋的声音,她松了一口气,变态通常都是一个人,后面应该是对夫妻或者情侣。可是当她爬到自己那层楼,开门前不经意往后看的时候,却看见一个四脚着地,眼睛死死盯着她的男人,脚上穿着皮鞋,手上套着高跟鞋,咧开嘴慢慢笑了起来。
这个故事给扬和铃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所以当她看见师海望手脚并用的时候,怎么能不害怕呢?
“我当时饿了一天一宿,脸怎么能不白?我也没想到一步一磕爬山那么慢。”
“那你眼睛是怎么回事?跟车灯似的。”
师海望笑了,“以后再告诉你。”
“切,谁稀罕!”
师海望养了两天,吃了扬和铃两桶泡面,三包饼干,脸上有了血色。
“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出家?”扬和铃问他。
师海望看向门外,他脸上的神情扬和铃很熟悉,他说:“以后再告诉你。”
“那你想出家为什么不去正经道观?”
“没有师父。”
“怎么不拜一个?”
“师父师父,是有再生恩德的人,怎能轻易拜?”
扬和铃“哼”了一声,“你还蛮挑。”
“我若拜师,必然终身侍奉,诚诚恳恳,所以一定要拜一个使我心悦诚服的人。”
他说得有道理,扬和铃没有再嘲讽他。
“那你呢?你为什么到这个荒山破庙中来?”
“你管我?”扬和铃不讲互敬互爱那一套,一句话把师海望噎在那里。
师海望也不生气,只说:“既然我们都有出家的念头,那就以玄门的方式互相称呼,我以后就叫你师兄。”
“拉倒吧,那我得多大啊?把我喊老了。我管您叫师兄,您叫我小扬就行。”
“小扬?”
“诶,师兄好,师兄吉祥,祝师兄早日成佛。”两天下来,扬和铃已经能牙尖嘴利,不思避讳地怼他。
师海望大笑。
“别笑了师兄,我看见你牙花子了,干粮没了,我下山去买,你老老实实养着,除了上厕所不要出三清殿,尤其别往后面去,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小扬,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上下山不安全。”
“带上你就安全了?你要是倒在半路我是丢下你还是背尸下山啊?”
师海望叹气:“我没有那么弱,前两天是饿的,现在好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下山买东西,自己等着吃呢?”
扬和铃勉强答应,但是她的提防心又发作了,其实这两天晚上她都没有真的睡熟过,都是吊着一口气防备着师海望。如今要一起下山,她摸了摸外套口袋里的匕首,心跳又快了起来。
好在一路上没有发生扬和铃担心的意外,她和师海望买了速食和水回来,师海望还买了土豆和青菜,扬和铃让他不要买这些,说没有厨具做,师海望问:“你到厨房里去看过了吗?”
“厨房锁了,进不去。”
“锁了就想办法嘛,总吃泡面和饼干不是长久之计。时间长了会营养不良的,而且很容易吃吐。”
扬和铃自然知道,可是宿舍的事把她搞得不敢到后面去。不然来之前就到厨房里看看缺什么了。
他们买了十几斤的蔬菜,你提一程我提一程地上山,回到庙里之后师海望要去看看厨房和宿舍到底怎么回事,扬和铃有些紧张,问他有没有武器,师海望说没有,扬让他在外面找根棍子,师海望问:“有那么可怕吗?”
扬和铃急了:“那你赤手空拳地去。”
师海望还真赤手空拳地去了,扬和铃握着匕首跟在他后面。师海望看见那扇被砸开的门,问道:“这是你打开的?”
扬默认。
师海望进去扒了扒头,里面是两张单人床,一张上面还留着褥子和青格子床单,另一张上什么也没有,就剩个木头架子了,年深日久的,木头都发了霉。墙角还有个老式洗脸架,磕掉瓷的洗脸盆里也落满了灰。脏是脏了点儿,但也不至于说有什么邪性东西。
旁边还有三间宿舍,门上都落着锁,他对扬和铃说:“我看挺正常的,打扫打扫就能住了,你别自己吓自己。明天我下山去找个开锁师傅,砸门还是有点不好,今天你睡这里,我还睡大殿。”
“拉倒,你敢睡在这儿你就睡,我回三清殿。”
“到底是什么事啊?把你吓成这样?”
“你自己住住不就知道了?你打头,在这儿睡个十天半个月,如果没事,我就搬到隔壁。”
师海望看她挺坚决的,答应道:“好吧。我在网上买了床单被褥,后天才到,这两天只能再借用你的。”
“送你了。”扬和铃大手一挥。
“那我再买一床还你。”
二人来到厨房,透过窗户往里看,里面有灶、案板、水缸、刀具,“这不挺齐全的吗?”师海望说。
“全有什么用,又进不去。”
“明天,明天我就去找开锁的。”
扬和铃却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找来开锁的,人家就会给你开吗?这是你家?”
师海望也反应过来:“可这都成荒山野庙了,应该没问题吧。”
“没人住,不一定没主。”
师海望看着她:“砸门总是不好的,像土匪。”
“我没说非要砸门啊,你可以去找锁匠,大不了被撵出去,我再找座山,山要是找不到,我就找条河。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憋死了我就当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