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要修庙,把我送进电子厂》 第1章 出家 昨天,扬和铃决定要出家,也许是前天,她不清楚。 总之,她现在往山上爬。 托自己的福,前一阵想不开的时候往荒山上跑,半夜爬到不知道是山顶还是山腰的地方,看见一所破道观,秉持着“我都要死了还怕鬼?”的坦荡,她推开没有上锁的门,里面没有鬼,只有长荒了的野草,还能坚持的土墙,涂料斑驳的大殿以及天上皎皎的月光。 殿里有王灵官的神像,金甲红面,右手执鞭,威风凛凛,只不过身上已经落满了蛛网,连他左手里那只照彻世间幽暗的慧眼,也蒙尘无光。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蜡烛还没有烧完,不知是前人走时吹熄的,还是风吹熄的。供盘里是空的,供果也许是早已腐烂,干成皮,被风吹了,也许是被闯进来的小动物吃了,也许是当年被离开的道人拿走了,总之盘子里是空的。围绕着神像有一圈栽花的盆子,太久没人浇水花大多枯死了,唯有一盆的枝叶向着外面伸呀伸,伸呀伸,伸了几米得到了光照和雨水,竟然还发着绿芽。 还是得自己找出路呀,扬和铃想。 于是她决定出家。像小说里潇洒不羁的宗门少女一样,她衣衫普通,发型普通,唯一不普通的是左手里提拎着一个鱼网兜,里面装着锅碗瓢盆。右手里拽着一个蛇皮袋,里面装着床单被子。背上的包里装着水、盐和干粮,这些东西的分量使她那个用了有些年头的黄包很明显地往下坠。 扬和铃感觉自己的肩膀也往下坠,毕竟爬了有一个小时了。 其实爬了五分钟她就开始累了,但是一想到自己从此要当世外高人、闲云野鹤,她就没好意思休息,闲云野鹤也是要有个好身体的,不参与外界的价值交换,就得有把子力气养活自己。别的不说,种地总要会的吧,不然吃什么呢? 扬和铃都想好了,到山上找个有水源的地方,打扫出一块空地来,种上谷子,夏耘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是一农村孩子,虽然不喜欢这一套流程,但是会,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液,经常在暗里蛊惑她,怂恿她,催促她回归田地。 其实如果能正式皈依,扬和铃就能找个正规的道观挂单,然后有个稳定的地方住,每月甚至还会有单费。想得更远一点,拜个师父,学点本事,不管是梅花易数,还是祈福禳灾,也许就扶摇直上,成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了。 扬和铃在破碎的阳光下笑嘻嘻,爬一阵妄想一阵。她不正式皈依是对的,要先看看自己的命数,试试自己的心性。她总是高估自己,自以为看破红尘,自以为心如止水,也许在山上熬个两天,自己就收拾收拾下山打工去了。 而命数者,也要看自己是不是修行的料,她的身体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不好嘛,爬六层楼就气喘吁吁,跑800米如要亲命。好嘛,从小到大不易生病,除了一年一次的换季感冒之外,很少吃药挂号。 今天背着大包小包几近爬行地走了一个小时,是她想逼自己一把,看看自己的潜力到底在哪里,诚心究竟有多少。精诚所至,金石到底能不能为开。 “啊……” 扬和铃侧倒在蛇皮袋上。背上的黄包倒得比她还快。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大汗淋漓地躺在柔软的被子上,眼睛被树叶间洒落的阳光晃得眯起来。 其实这儿就挺好的。 扬和铃想,要不别到山上去了…… 走了太久,她也不知道海拔有多高了,掏出手机一看,她瞪大了眼睛,海拔1200米!一千二!扬和铃垂死病中惊坐起,莫非她真是天选之人?根本没觉得走了多远,居然爬升了1200米! 天呐,这山居然有1200米,扬和铃往高处望了一望,头上的路还远着呢。 上次来的时候完全没觉得有这么高。 我不会走着走着误入仙山了吧? 闯入里世界了? 开始修行的第一天就应承天命了? 难道那些算命的说我命很奇怪是真的? 我就说我怎么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特立独行,不讲究外在,不死要面子,不攀比容貌,顶多就是在吃食上面有点执念,亏谁都不能亏了这张嘴,原来是前生注定事,这辈子就是来修行的—— 忽然……扬和铃想到了一个更合理的解释,她上网搜了一下当地的基础海拔。 1000. 扬和铃躺回蛇皮袋上。 她早该知道的,她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罢了。 如今虽然还是夏天,但是山上树多,体感温度比山下低一点,扬和铃爬了那么久又累了,她躺在蛇皮袋上……差一点就睡着了! 她忽然睁大眼睛,坐了起来,不能睡!这是山上,虽然没有豺狼虎豹,蛇虫鼠蚁还是有的,要是在睡梦中被蛇咬一口,她可就醒不过来了。 扬和铃深呼吸一口气,重整旗鼓再出发,她从早上天刚蒙蒙亮到这里,爬了十几个小时才到上次见的道观,负重前行就是不一样。 扬和铃走完了最后五十米,把行李卸到院子里,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哈哈哈哈地笑起来。 新的人生就要开始了。 她瘫了许久,挣扎着站起来到后面去找原来道士的宿舍,有倒是有,可惜门被锁了。扬和铃推了两下推不开,扫视一周也没有个砖头、石头什么的,无奈只能把东西先放到空间最大的三清殿。 大殿里太脏了,她没有带扫把,毕竟要是带全所有生活用品,她就搬不上来了。地不扫,不能直接打地铺,扬和铃的四肢都已经发颤,她太累了。 掏出水喝光最后一口,从包里取出一件厚衣服,盖在身上,先直接睡吧,黄包可以当枕头。 一定是因为她累极了,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山上,不知道破败了多久的道观里,躺在又脏又硬的地上,枕着凹凸不平的包,她居然一觉睡到了天亮。 山上的天白蒙蒙的。扬和铃打了个喷嚏,这儿的清晨也太冷了吧,她连忙裹上衣服,“嘶——”手臂一动就疼,很清晰地从肌肉里传来的酸痛。她又动了动自己的腿,“哦吼吼吼吼”酸爽、酸爽…… “完了,废了”扬和铃想,这没两天歇不过来。 她想捶捶腿加快恢复,才捶了一下就遭到胳膊的强烈反对,又麻又疼,好像在说:“你怎么不捶我?!你怎么不捶我?!你怎么不用腿捶我?!” 真不是她厚此薄彼,要是脖子够长,她都想把脑袋当养生锤用。 缓了一会儿,她看了一眼手机,才6点钟,果然到了观里就过上了道士的生活。 扬和铃昨天睡得沉,没怎么翻身,只有衣服的侧面沾上一大堆土,她拍了拍,胳膊抗议,手一摸脸,也摸到许多尘。 “咦~”扬和铃嫌弃了一声,去找水! …… 站不起来了,腿太酸了,完全没有力气。 算了吧,沾点儿泥又死不了。 可是肚子开始叫了,咕——咕——,大叫鹅一样。 她从包里拿出一包饼干,其实她早上不喜欢吃甜的,何况昨天爬山的时候她已经吃了一天的饼干了。现在她想吃泡面,但是她实在没有力气生火煮水了,胳膊也用不上力,她用牙撕开了饼干的包装,先凑合吃吧。 吃完她挪到殿门口,倚着门框看殿前这一块空地。原本石灰抹得挺平整,但是年岁久了,有了裂纹,继而崩坏了一些。台阶下种着两棵罗汉松,当年砌砖的时候没给它们留足余地,这树越长越粗,树根露出地面,把砖给拱断了。再远一点的地上有许多楠木,没人在它们的树根旁边砌砖,它们也就没有可破坏的东西,一径长得郁郁葱葱。 今天天气好啊,不冷不热,天空湛蓝,树影茂绿,微风摇曳,她坐着休息了一上午。 中午的时候扬和铃挣扎着挪回鱼网兜旁边,从里面拿出一个粉色的水桶,水桶里林林总总放着许多小物件,她取出一把剪刀,然后硬撑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那片遍地枯树枝的荒地走去。 捡了几根粗木头,剪了一些树枝草茎,扬和铃忍着韧带的酸痛,搭了一个简单的火堆,然后把自己的小铜锅放到上面,往锅里倒了一瓶矿泉水,用树叶引燃木头,水烧开之后,她只把面饼放了进去,煮了不到一分钟,就把小铜锅从火上取下来了,方便面不能煮太软,煮散就可以了,水温会把它变得适口,要是煮软了再起锅,吃到最后面就烂了。 扬和铃把面和汤倒回方便面桶,调料包早在里面等它们了。这是扬和铃摸索出来最省事的吃法,可以少刷一个碗,如果实在找不到干净水源,锅也可以不必刷,里面是没有油腥的。 按说只用锅来煮水,锅会更干净一些,但是泡的实在不如煮的。 “呼——呼——” 下午扬和铃用细绳子把带叶的树枝绑在一起,拎着她的水桶去找溪流,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从石头缝里泻出来的活水,她打了半桶回去,还捡了一块半个脑袋大的石头。 回到道观,她径直来到后面的宿舍区,对准门上的锁,忍着肩膀的酸痛,用力把石头砸下去。不知道是她力气还没有恢复,还是现在的门锁质量太好了,不偏不倚地砸一下竟然纹丝未动。 好好好,算你结实。 第2章 石雕 扬和铃只尝试了一下就放弃了,回去在大殿里洒洒水,省得一会儿扫起来扬尘。扫了半吨土出去大殿里还是不够干净,但扬和铃实在不想穿着衣服睡了,她出去洗了把脸,回来把床单铺在地上,好在床单买得大,她和被子在中间不会弄脏的。 多亏当初考虑得周到,扬和铃嘴角翘起。 晚上她身上松泛了些,躺在床单上继续休息。这地实在是硬,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更难以忍受的是蚊虫,昨天晚上她没有脱衣服、没有脱鞋,睡的时候又用厚衣服蒙住了脸,愣是有蚊虫从她的长裤里钻进去咬她。 今天她换了宽松的睡衣,危险度数直线上升。她不能打开手机,否则那一块亮光会把整座山上的飞虫都吸引过来。现在她还可以用蚊帐、蚊香、花露水勉强保住自己,但要是一开手机,虫子多得像是能把蚊帐撕吧撕吧扯了,蚊香嚼吧嚼吧吞了,连花露水都能当场被物理消灭。 不看手机了,都到山上了,应该远离手机里的纷扰尘世。 要不下单个睡裤吧,睡裙还是失算了…… 扬和铃摸了摸手机,算了,明天吧,现在连个收货地址都没有。 但是第二天,扬和铃一忙起来,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早上她走到溪流那里洗了脸,又接了半桶水,大殿里还有许多地方是脏的,她打湿了抹布,从供桌开始擦起来。 一连擦了一天,把八桶水用成黑色的之后,大殿终于呈现出一个较为洁净的状态。就是顶上还有许多蜘蛛网,需要更专业的设备去除。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扬和铃走到门槛外面,倚着关上的那扇门坐着。太阳又要落山了,红彤彤挂在树梢上,她这里的视野分两边,东边越来越低,低到平原处就是市区。西边绵延不绝,一山更比一山高,山影重重,水墨画一样。 扬和铃仔细瞧着每一座山的样子,有些山起伏很缓,像松鼠的尾巴,有些山像躺倒的人脸,有的山太尖了,不好,瞅着像坟墓。 太阳一落就有了凉意,山上还是比山下好,城里的8月份,哪有凉快的时候? 扬和铃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她想逛逛这座小庙,这个道观是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进门有灵官殿,后面有三清殿、文昌殿和财神殿,再往北就是道士们的宿舍,甚至后面还有个小后山。 文昌殿前面有两棵桂树,上面挂满了景点常见的红布条,扬和铃借着天光一一看去,无非是“谁和谁一生一代一双人”“谁谁考上心仪的大学”“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友谊万岁”“暴富”“变有钱”“环游世界”等等等等。 墨迹已陈,扬和铃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觉得:无论过去多少年,人心中最朴实的愿望一直没有变过。 扬和铃没有写过这样的祈福布条,她也到过一些寺庙和道观,喜欢看那里的树、建筑,听和尚、道士上晚课念经,感受庙里宁静的气息,和墙外繁忙嘈杂的都市形成鲜明对比。 可是她没有祈过福,她没有什么要祈求的,她倒是很想要钱,可是这种情况,落笔都会写自己最想要的,不然万一灵了就会后悔:当初我要是写什么什么就好了! 扬和铃最想要的,必定祈求不来。光是想到那件事,都让她抗拒。 她伸手往里拨了拨,里面还有许多这样的笔迹,“高考顺利”“中考顺利”,怎么没有“小考顺利”?扬和铃正嘀咕,忽然看到有一条:“孔子不能解决的问题,老子帮你解决”她哈哈大笑,这句话挂在道观里,倒是应景。 走着走着又到宿舍区,扬和铃望着那扇没砸开的门,心说:迟早废了你。 宿舍没有在道观中轴线上,而是建在一边,在中轴线上的是一处小山,说是山太夸张了,不过五六十个台阶,扬和铃隐约看见上面有石雕,便抬腿走了上去。 太阳落尽了,天色变成苍茫蓝黑,周围是一片杨树林,最高处有一个小亭子。在半截处,确实分两旁摆着一些石雕。扬和铃心里打起鼓,这些石雕雕的好像是动物,一个个都长着眼睛。左边这一列,第一个长长脸,翻天大鼻孔,头上还有飘逸的毛发,是一匹马。第二个长着粗长弯曲的角,立着的耳朵,尖脸,横向长方形的眼睛,是一只羊。第三个脸型像个桃心,一望而知是只猴子。第四个尖嘴长冠,颈下披羽,是一只鸡。扬和铃摸了摸它的翅膀——好久没吃鸡翅了。 那这里雕的是十二生肖吧?那应该有十二个呀,为什么只有十个?扬和铃从头数了一遍,奇怪,是十二个,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一个不少。那为什么一眼望去是十个? 她很疑惑,疑惑得不到解答就变成了怒气,幸好一阵凉风刮来,她清醒了几分,一抬眼,原来天已经黑透了,扬和铃心里发毛,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回去又经过道士宿舍,望着那扇没砸开的门,扬和铃觉出了挑衅,那扇门像一张人脸似的,居高临下地藐视她,冲她笑。她越看越生气,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大石头,用她前二十年都没有爆发出来的力量,比她平时强几倍的力量,哐当一声砸了过去。 这下锁开了。 因为扔得太用力,石头撞开门掉进了宿舍里面。一声巨响过后就是老旧木门吱吱呀呀鬼魂号笑的声音。 扬和铃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弹射起步飞奔回三清殿,和地面的倾斜角差点跑成45°,人都跑出残影了,到大殿里没刹住车,被门槛子狠狠绊了一下,整个人飞了进去,骨头快摔折了她都顾不上,打了个滚爬到蚊帐旁边,想拉开拉链却因为太用力导致拉链两边错位了,死命拉都拉不开,扬和铃就开始直接扯,直到呲的一声拉链被拉开,拉头却被崩掉了。她顾不了那么许多,钻了进去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她出了一身的汗,可是那股从头至尾的凉气始终萦绕不去。 “没事的” “没事的” “我在三清祖师眼皮子底下” “邪祟不侵,污秽不近” 她躲在被子里朝三清磕了几个头。 “祖师爷爷保佑,祖师爷爷保佑。”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念了几遍,心里感觉好一些了,扬和铃觉得很奇怪,刚才的她和现在的她好像分离了,刚才那个暴戾到砸门的人真的是她自己吗?她知道自己体内有一些暴力因子,可居然有这么可怕? 山里传来一声哀转久绝的动物鸣叫,比恐怖片里一惊一乍的特效高级得多,听一声寒气就从内沁到了外。 前两天晚上是没有的,前两天晚上只有正常的蛐蛐蝈蝈的声音。这个听着像山魈,更像一个阿飘在天上游荡。 扬和铃非常想过去把大殿的门关上,可是她不敢出去,连头都不敢探出被子。 不知道害怕了多久,扬和铃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再一醒来外面天光大亮,她甚至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昨天过得太惊悚了,扬和铃觉得是她一直都很紧张的原因,无论是肌肉的紧张还是精神的紧张,都是切实存在的。就算她再怎么自我欺骗,说四肢的酸痛肿胀是小事,骗自己说就算一个人在荒山野岭上生存也不害怕,其实精神深处她是害怕的。怎么会不害怕呢,在这种地方,遇上什么野兽野鬼的话,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更恐怖的,万一有野人她就完了。 扬和铃好不容易才安抚好自己那颗脆弱的心灵,放下被子掀开蚊帐走出去,平静的阳光照着大殿,祥和得像是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好像确实什么都没发生,扬和铃停止自己吓唬自己,把蚊帐被子和床单等都收了起来,出去找了根长一点的树枝,把抹布系在树枝的一头,开头清理大殿的蛛网。 可是干了没多久,扬和铃就发现了问题,这大梁上扑扑往下落灰,全掉她脸上了,干不了多久就得跑出去洗脸,这也没有个墨镜、口罩啊,如果有焊工的那种面具就好了。扬和铃想了想,她倒是带了一些透明垃圾袋,于是她从粉色水桶中拿了一个垃圾袋套在头上,这下灰就掉不进眼睛了,只不过她得一边干活儿,一边吹气,吸气也要小心翼翼地,不然塑料袋就要贴到她鼻子上,时时有窒息的危险。 扬和铃给自己留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洗澡,毕竟在这地界儿连水都要自己烧,最后没有用那么久,一个半小时就洗完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她就坐在三清殿门前晾头发。短期内她是不敢再往别的地方去了。就算待在三清殿前,面对着即将到来的黑暗,她心里还是有些发憷。 要不到前面去把庙门关了吧,几天以来扬和铃第一次冒出这个念头。 美国火箭专家爱德华·墨菲提出过一个非常倒霉的定律,中国自古也在民间流传着一句至理名言,那就是所谓的——怕什么,来什么。 扬和铃正要关门,远远望见一个猴子一样的动物,正四脚并用地往上爬,那东西一身漆黑的毛发,偶尔抬头露出煞白的脸,看不清楚五官,只有一双探射灯一样的眼睛,在黑夜里发出幽幽的光芒。扬和铃倒吸一口凉气,可更让她脊背发凉的是,那个东西看见她之后速度一下子就加快了。 “啊啊啊啊啊”扬和铃心里都快喊成开水壶了,嘴上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立马用门栓关上门,怕不保险又用眼睛搜罗着顶门的工具,可是看了一溜够还是没找到,不得已只能肉身顶门,危急时刻她同归于尽的勇气又被激发出来,于是她跑回三清殿,从包里拿出她全副身家里最值钱的匕首,大步流星地又赶回庙门后。 扬和铃听见人的脚步声,通过门的缝隙看到一团黑影接近了。 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如果上天一定要这样的话,如果她真的前生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或者上天要惩罚她八岁那年的大不敬,以至于此生坎壈缠身,一事无成,亲朋缘浅,深恩负尽,到头来想出家都没有机会,注定命丧于此的话,那她就真的只能与天争斗,破罐破摔了。 第3章 不速之客 每次当扬和铃调动起自己所有的血性和志气,寒毛直竖,肾上腺素飙升,准备和命运进行殊死搏斗时,命运总有办法让她一拳打到棉花上,像是无声的嘲讽。 “砰砰砰!” 扬和铃听见巴掌拍在门板上的声音,门铃被震响。这东西会叫门,倒是像人,像人更倒霉了,扬和铃脑子里浮现丧尸、粽子、巨人观等等等等恶心又恐怖的东西。 “砰砰砰!” 门外又拍了三下,这次的力气明显比第一次小了。 扬和铃逐渐镇定下来,刚才那个东西不会是手脚并用、受了重伤的人吧? 不会不会,那东西眼里的光能照十几米,绝对不是人。 “噔噔噔” 这次不再是拍了,而是换成了敲,扬和铃听见门外那个东西倚着门板瘫倒下去的声音。 “救命……” 是个男的,声音非常虚弱,扬和铃不敢开门,这很有可能是门外那个东西的诡计,就像《聊斋志异》里的恶鬼,会变化成楚楚可怜的二八佳人。 扬和铃不仅没有开门,还四处留意着,担心门外那个东西一边吸引她的注意力,一边从别的地方跳进来直接突脸。 可是过了许久,门外没了声音,也没有东西从天而降,扬和铃呼吸渐缓,从门缝处她看到一个人的头顶着门,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也许他真的死了? 门外那个真的不是怪物,而是生命垂危的人? 扬和铃盯着门缝,如果门外真是垂死之人,她现在开门也许能救人一命,可如果门外的不是人…… 扬和铃想起小时候,她和妹妹在农村家里玩儿泥巴,听见外面街道上有吵架的声音,吵得很凶,两个人趴到门口听了听,听见有父亲的声音,妹妹就要出去看,扬和铃怕伤到她,禁止她去,后面还听见了铁锨被扔到地上的声音,扬和铃自己也不敢出去。后来知道果然是父亲和别人吵架,动起手来。妹妹对妈妈说她本来要出去看的,可是姐姐不让她去,妈妈就质问扬和铃:“你为什么不让她去?” 扬和铃理直气壮:“我怕伤到她!” 却被母亲一眼看穿本质:“怂货!你爹差点让人打死!” 扬和铃长久无言,抬起门栓打开了半扇门。 外面的确是个人,已经仰面朝天,不省人事了。 扬和铃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脸,好在并没有看到什么长白毛、长獠牙、泡浮肿的情况,只是脸色白中发黑,白色像浮粉一样浮在表面,皮肤内里是青黑,这是气血大亏,弄不好要饿死的前兆。 这都什么年代了,扬和铃想过一百种死法,也没想过会饿死啊。 她拿来自己保命的矿泉水,扶起男人,撬开嘴巴就往里灌,可是男人已经昏了过去,不会咽水。扬和铃就拿起自己的水桶,到小溪那里打了半桶水,回来哗啦一下全泼男人脸上了。 别说,影视剧里上酷刑折磨人的手段竟然真的好用。半桶山里的溪水倒下去,男人真的被激醒了。 他咳了两声,整个人虚弱到了极点,扬和铃拿来了自己的压缩饼干,还有一个果酱流心小面包。上山的前一天她发现自己桌子上还剩了一个,本来这种好吃但不顶饿,充气包装还占地儿的小东西她是不应该带的。 但她还是塞包里给拿来了,也许以后都要过勉强能活,无滋无味的日子,那这个小面包就是最后一点甜。 现在扬和铃把这最后一点甜往这个陌生人的嘴里塞,希望他能活下来。 男人吃了扬和铃一些粮食,在地上又躺了一个小时,终于活了过来,脸上的死气消散了一些。 “谢谢。”他对扬和铃说。 扬和铃没有理他,借着蜡烛的光,扬和铃看见这个人还是个瓜子脸,就是五官不够精致,浓眉大眼,虽然现在眼睛不咋能睁开,高鼻梁,鼻梁有点太高了,不协调,但总归不是恶相。 扬和铃把他扶起来,又给他喂了一点水,他勉强能坐住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扬和铃的审视,男人问她:“你是这庙里的道长吗?” “你看我像道长?” “也许是某位道长的徒弟。” 扬和铃冷笑:“现在还不是。”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道观,“庙里还有其他人吗?” 后来扬和铃才知道,这个男人也是踩过点儿,知道这是座荒庙,才在走投无路之际上山出家的,没想到让扬和铃捷足先登。 “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一步一磕地爬上来?没半路饿死算你命大。” “我是想看看自己的心诚不诚。” “你是想看看自己的命大不大才对。”扬和铃嘴上骂他,心里却觉得他和自己是一路人。“你知道你大脸煞白在山里有多吓人吗?我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她曾经在网上看过一个小故事,说女生晚上一个人回家,老式居民楼的楼道里很黑勉强看得见台阶,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吓了一哆嗦,但是她不敢表现出来,硬着头皮往上走,一边走一边仔细听,下面有皮鞋和高跟鞋的声音,她松了一口气,变态通常都是一个人,后面应该是对夫妻或者情侣。可是当她爬到自己那层楼,开门前不经意往后看的时候,却看见一个四脚着地,眼睛死死盯着她的男人,脚上穿着皮鞋,手上套着高跟鞋,咧开嘴慢慢笑了起来。 这个故事给扬和铃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所以当她看见师海望手脚并用的时候,怎么能不害怕呢? “我当时饿了一天一宿,脸怎么能不白?我也没想到一步一磕爬山那么慢。” “那你眼睛是怎么回事?跟车灯似的。” 师海望笑了,“以后再告诉你。” “切,谁稀罕!” 师海望养了两天,吃了扬和铃两桶泡面,三包饼干,脸上有了血色。 “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出家?”扬和铃问他。 师海望看向门外,他脸上的神情扬和铃很熟悉,他说:“以后再告诉你。” “那你想出家为什么不去正经道观?” “没有师父。” “怎么不拜一个?” “师父师父,是有再生恩德的人,怎能轻易拜?” 扬和铃“哼”了一声,“你还蛮挑。” “我若拜师,必然终身侍奉,诚诚恳恳,所以一定要拜一个使我心悦诚服的人。” 他说得有道理,扬和铃没有再嘲讽他。 “那你呢?你为什么到这个荒山破庙中来?” “你管我?”扬和铃不讲互敬互爱那一套,一句话把师海望噎在那里。 师海望也不生气,只说:“既然我们都有出家的念头,那就以玄门的方式互相称呼,我以后就叫你师兄。” “拉倒吧,那我得多大啊?把我喊老了。我管您叫师兄,您叫我小扬就行。” “小扬?” “诶,师兄好,师兄吉祥,祝师兄早日成佛。”两天下来,扬和铃已经能牙尖嘴利,不思避讳地怼他。 师海望大笑。 “别笑了师兄,我看见你牙花子了,干粮没了,我下山去买,你老老实实养着,除了上厕所不要出三清殿,尤其别往后面去,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小扬,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上下山不安全。” “带上你就安全了?你要是倒在半路我是丢下你还是背尸下山啊?” 师海望叹气:“我没有那么弱,前两天是饿的,现在好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下山买东西,自己等着吃呢?” 扬和铃勉强答应,但是她的提防心又发作了,其实这两天晚上她都没有真的睡熟过,都是吊着一口气防备着师海望。如今要一起下山,她摸了摸外套口袋里的匕首,心跳又快了起来。 好在一路上没有发生扬和铃担心的意外,她和师海望买了速食和水回来,师海望还买了土豆和青菜,扬和铃让他不要买这些,说没有厨具做,师海望问:“你到厨房里去看过了吗?” “厨房锁了,进不去。” “锁了就想办法嘛,总吃泡面和饼干不是长久之计。时间长了会营养不良的,而且很容易吃吐。” 扬和铃自然知道,可是宿舍的事把她搞得不敢到后面去。不然来之前就到厨房里看看缺什么了。 他们买了十几斤的蔬菜,你提一程我提一程地上山,回到庙里之后师海望要去看看厨房和宿舍到底怎么回事,扬和铃有些紧张,问他有没有武器,师海望说没有,扬让他在外面找根棍子,师海望问:“有那么可怕吗?” 扬和铃急了:“那你赤手空拳地去。” 师海望还真赤手空拳地去了,扬和铃握着匕首跟在他后面。师海望看见那扇被砸开的门,问道:“这是你打开的?” 扬默认。 师海望进去扒了扒头,里面是两张单人床,一张上面还留着褥子和青格子床单,另一张上什么也没有,就剩个木头架子了,年深日久的,木头都发了霉。墙角还有个老式洗脸架,磕掉瓷的洗脸盆里也落满了灰。脏是脏了点儿,但也不至于说有什么邪性东西。 旁边还有三间宿舍,门上都落着锁,他对扬和铃说:“我看挺正常的,打扫打扫就能住了,你别自己吓自己。明天我下山去找个开锁师傅,砸门还是有点不好,今天你睡这里,我还睡大殿。” “拉倒,你敢睡在这儿你就睡,我回三清殿。” “到底是什么事啊?把你吓成这样?” “你自己住住不就知道了?你打头,在这儿睡个十天半个月,如果没事,我就搬到隔壁。” 师海望看她挺坚决的,答应道:“好吧。我在网上买了床单被褥,后天才到,这两天只能再借用你的。” “送你了。”扬和铃大手一挥。 “那我再买一床还你。” 二人来到厨房,透过窗户往里看,里面有灶、案板、水缸、刀具,“这不挺齐全的吗?”师海望说。 “全有什么用,又进不去。” “明天,明天我就去找开锁的。” 扬和铃却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找来开锁的,人家就会给你开吗?这是你家?” 师海望也反应过来:“可这都成荒山野庙了,应该没问题吧。” “没人住,不一定没主。” 师海望看着她:“砸门总是不好的,像土匪。” “我没说非要砸门啊,你可以去找锁匠,大不了被撵出去,我再找座山,山要是找不到,我就找条河。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憋死了我就当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