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扬和铃决定要出家,也许是前天,她不清楚。
总之,她现在往山上爬。
托自己的福,前一阵想不开的时候往荒山上跑,半夜爬到不知道是山顶还是山腰的地方,看见一所破道观,秉持着“我都要死了还怕鬼?”的坦荡,她推开没有上锁的门,里面没有鬼,只有长荒了的野草,还能坚持的土墙,涂料斑驳的大殿以及天上皎皎的月光。
殿里有王灵官的神像,金甲红面,右手执鞭,威风凛凛,只不过身上已经落满了蛛网,连他左手里那只照彻世间幽暗的慧眼,也蒙尘无光。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蜡烛还没有烧完,不知是前人走时吹熄的,还是风吹熄的。供盘里是空的,供果也许是早已腐烂,干成皮,被风吹了,也许是被闯进来的小动物吃了,也许是当年被离开的道人拿走了,总之盘子里是空的。围绕着神像有一圈栽花的盆子,太久没人浇水花大多枯死了,唯有一盆的枝叶向着外面伸呀伸,伸呀伸,伸了几米得到了光照和雨水,竟然还发着绿芽。
还是得自己找出路呀,扬和铃想。
于是她决定出家。像小说里潇洒不羁的宗门少女一样,她衣衫普通,发型普通,唯一不普通的是左手里提拎着一个鱼网兜,里面装着锅碗瓢盆。右手里拽着一个蛇皮袋,里面装着床单被子。背上的包里装着水、盐和干粮,这些东西的分量使她那个用了有些年头的黄包很明显地往下坠。
扬和铃感觉自己的肩膀也往下坠,毕竟爬了有一个小时了。
其实爬了五分钟她就开始累了,但是一想到自己从此要当世外高人、闲云野鹤,她就没好意思休息,闲云野鹤也是要有个好身体的,不参与外界的价值交换,就得有把子力气养活自己。别的不说,种地总要会的吧,不然吃什么呢?
扬和铃都想好了,到山上找个有水源的地方,打扫出一块空地来,种上谷子,夏耘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是一农村孩子,虽然不喜欢这一套流程,但是会,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液,经常在暗里蛊惑她,怂恿她,催促她回归田地。
其实如果能正式皈依,扬和铃就能找个正规的道观挂单,然后有个稳定的地方住,每月甚至还会有单费。想得更远一点,拜个师父,学点本事,不管是梅花易数,还是祈福禳灾,也许就扶摇直上,成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了。
扬和铃在破碎的阳光下笑嘻嘻,爬一阵妄想一阵。她不正式皈依是对的,要先看看自己的命数,试试自己的心性。她总是高估自己,自以为看破红尘,自以为心如止水,也许在山上熬个两天,自己就收拾收拾下山打工去了。
而命数者,也要看自己是不是修行的料,她的身体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不好嘛,爬六层楼就气喘吁吁,跑800米如要亲命。好嘛,从小到大不易生病,除了一年一次的换季感冒之外,很少吃药挂号。
今天背着大包小包几近爬行地走了一个小时,是她想逼自己一把,看看自己的潜力到底在哪里,诚心究竟有多少。精诚所至,金石到底能不能为开。
“啊……”
扬和铃侧倒在蛇皮袋上。背上的黄包倒得比她还快。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大汗淋漓地躺在柔软的被子上,眼睛被树叶间洒落的阳光晃得眯起来。
其实这儿就挺好的。
扬和铃想,要不别到山上去了……
走了太久,她也不知道海拔有多高了,掏出手机一看,她瞪大了眼睛,海拔1200米!一千二!扬和铃垂死病中惊坐起,莫非她真是天选之人?根本没觉得走了多远,居然爬升了1200米!
天呐,这山居然有1200米,扬和铃往高处望了一望,头上的路还远着呢。
上次来的时候完全没觉得有这么高。
我不会走着走着误入仙山了吧?
闯入里世界了?
开始修行的第一天就应承天命了?
难道那些算命的说我命很奇怪是真的?
我就说我怎么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特立独行,不讲究外在,不死要面子,不攀比容貌,顶多就是在吃食上面有点执念,亏谁都不能亏了这张嘴,原来是前生注定事,这辈子就是来修行的——
忽然……扬和铃想到了一个更合理的解释,她上网搜了一下当地的基础海拔。
1000.
扬和铃躺回蛇皮袋上。
她早该知道的,她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罢了。
如今虽然还是夏天,但是山上树多,体感温度比山下低一点,扬和铃爬了那么久又累了,她躺在蛇皮袋上……差一点就睡着了!
她忽然睁大眼睛,坐了起来,不能睡!这是山上,虽然没有豺狼虎豹,蛇虫鼠蚁还是有的,要是在睡梦中被蛇咬一口,她可就醒不过来了。
扬和铃深呼吸一口气,重整旗鼓再出发,她从早上天刚蒙蒙亮到这里,爬了十几个小时才到上次见的道观,负重前行就是不一样。
扬和铃走完了最后五十米,把行李卸到院子里,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哈哈哈哈地笑起来。
新的人生就要开始了。
她瘫了许久,挣扎着站起来到后面去找原来道士的宿舍,有倒是有,可惜门被锁了。扬和铃推了两下推不开,扫视一周也没有个砖头、石头什么的,无奈只能把东西先放到空间最大的三清殿。
大殿里太脏了,她没有带扫把,毕竟要是带全所有生活用品,她就搬不上来了。地不扫,不能直接打地铺,扬和铃的四肢都已经发颤,她太累了。
掏出水喝光最后一口,从包里取出一件厚衣服,盖在身上,先直接睡吧,黄包可以当枕头。
一定是因为她累极了,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山上,不知道破败了多久的道观里,躺在又脏又硬的地上,枕着凹凸不平的包,她居然一觉睡到了天亮。
山上的天白蒙蒙的。扬和铃打了个喷嚏,这儿的清晨也太冷了吧,她连忙裹上衣服,“嘶——”手臂一动就疼,很清晰地从肌肉里传来的酸痛。她又动了动自己的腿,“哦吼吼吼吼”酸爽、酸爽……
“完了,废了”扬和铃想,这没两天歇不过来。
她想捶捶腿加快恢复,才捶了一下就遭到胳膊的强烈反对,又麻又疼,好像在说:“你怎么不捶我?!你怎么不捶我?!你怎么不用腿捶我?!”
真不是她厚此薄彼,要是脖子够长,她都想把脑袋当养生锤用。
缓了一会儿,她看了一眼手机,才6点钟,果然到了观里就过上了道士的生活。
扬和铃昨天睡得沉,没怎么翻身,只有衣服的侧面沾上一大堆土,她拍了拍,胳膊抗议,手一摸脸,也摸到许多尘。
“咦~”扬和铃嫌弃了一声,去找水!
……
站不起来了,腿太酸了,完全没有力气。
算了吧,沾点儿泥又死不了。
可是肚子开始叫了,咕——咕——,大叫鹅一样。
她从包里拿出一包饼干,其实她早上不喜欢吃甜的,何况昨天爬山的时候她已经吃了一天的饼干了。现在她想吃泡面,但是她实在没有力气生火煮水了,胳膊也用不上力,她用牙撕开了饼干的包装,先凑合吃吧。
吃完她挪到殿门口,倚着门框看殿前这一块空地。原本石灰抹得挺平整,但是年岁久了,有了裂纹,继而崩坏了一些。台阶下种着两棵罗汉松,当年砌砖的时候没给它们留足余地,这树越长越粗,树根露出地面,把砖给拱断了。再远一点的地上有许多楠木,没人在它们的树根旁边砌砖,它们也就没有可破坏的东西,一径长得郁郁葱葱。
今天天气好啊,不冷不热,天空湛蓝,树影茂绿,微风摇曳,她坐着休息了一上午。
中午的时候扬和铃挣扎着挪回鱼网兜旁边,从里面拿出一个粉色的水桶,水桶里林林总总放着许多小物件,她取出一把剪刀,然后硬撑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那片遍地枯树枝的荒地走去。
捡了几根粗木头,剪了一些树枝草茎,扬和铃忍着韧带的酸痛,搭了一个简单的火堆,然后把自己的小铜锅放到上面,往锅里倒了一瓶矿泉水,用树叶引燃木头,水烧开之后,她只把面饼放了进去,煮了不到一分钟,就把小铜锅从火上取下来了,方便面不能煮太软,煮散就可以了,水温会把它变得适口,要是煮软了再起锅,吃到最后面就烂了。
扬和铃把面和汤倒回方便面桶,调料包早在里面等它们了。这是扬和铃摸索出来最省事的吃法,可以少刷一个碗,如果实在找不到干净水源,锅也可以不必刷,里面是没有油腥的。
按说只用锅来煮水,锅会更干净一些,但是泡的实在不如煮的。
“呼——呼——”
下午扬和铃用细绳子把带叶的树枝绑在一起,拎着她的水桶去找溪流,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从石头缝里泻出来的活水,她打了半桶回去,还捡了一块半个脑袋大的石头。
回到道观,她径直来到后面的宿舍区,对准门上的锁,忍着肩膀的酸痛,用力把石头砸下去。不知道是她力气还没有恢复,还是现在的门锁质量太好了,不偏不倚地砸一下竟然纹丝未动。
好好好,算你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