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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周云朗

作者:囚鱼后园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睁眼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周云朗在厨房里打电话。穿着一身还来不及换掉的西装,只开着玄关的灯。


    见我醒了后周云朗迅速挂掉电话,走到沙发前蹲下,讨好般地问是不是吵醒了我。


    我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里掺着一丝淡淡的茉莉香。


    摇摇头,我睡眼惺忪地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会议结束了以后过来的,看你睡得很沉,就没叫醒你。”


    看着周云朗从身后变戏法般拿出一个插着蜡烛的水果蛋糕,捧到我面前让我吹蜡烛。


    我没有许愿,顺从地吹灭了点点火光。


    周云朗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悦,他揉揉我的脑袋,安抚般地垂首在我发顶落下一吻。


    “对不起然然,最近是我太忙了,都没时间好好陪你。”


    他的手很暖,落在我额头上的时候和记忆里的感觉几乎没什么分别。


    周云朗在我耳边轻轻叹息了一声,又惋惜地柔声说道:“本来还想陪着你一起吃一块蛋糕再走的,但公司那边有个项目的手续突然出了点问题,打电话催了好几遍了。”


    “之后我一定补偿给你,好不好?”


    昏暗的灯光下,面对着那张褪去了少年稚气的清秀脸庞,我差一点就要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心软了。


    是啊,周云朗就是这样。


    他的柔情,他的宠溺并不是永远不会向你展现。


    只是,永远不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罢了。


    之前的很多很多次,我也总是被这迟来的温柔扰乱心绪。


    大一的文艺汇演,周云朗在准备参加竞赛走不开,我虽然也失落了一阵但很快就被他拿奖金给我买的那条项链给哄好了。


    大二那年我得了肺炎住院,整日整夜地发热,打给周云朗,他却因为要准备出国的雅思考试而被妈妈没收了手机。以至于再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是我病愈出院的第二天了。


    大三那年,预备毕业生档案填写时,同一个寝室的蒋婕发现了我的秘密。


    上大学后,我从“温星然”改名成“温然”,也企图带着这个新的名字和新的身份来到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的那个,距离京山有七八个小时车程的黎城。


    前两年我的生活都还算得上平静,除了孤独和些许并不算强烈的水土不服外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那天……或许蒋婕也只是刚好瞥了一眼我的档案。


    也是那么刚好的,她看见了我的曾用名,也同样瞥见了下面亲属那一栏写着的名字。


    ——父:温州霖


    我早在偶尔的闲聊中知道蒋婕也是京山人。


    但我不知道的是,他的父亲也是那场矿难的遇难者。


    那场无数家庭的噩梦让“温州霖”这个名字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


    温氏也随着这场事故的持续发酵而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墙倒众人推,再加之竞争对手的暗中运作集团很快宣告破产。


    我明白我没有资格替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原谅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我承认我的软弱,私心总想把那个叫作“温州霖”的男人只当作即使穿着名贵的西装礼服,也不会因为我想骑在他肩膀上就拒绝我的爸爸。


    记忆里总是温和又爱干净的爸爸,决定从满是扬尘和泥土的工地现场上跳下来时候会不会也有点后悔呢?


    带着哭腔的蒋婕愤怒地朝我吼着,作为还活着的人必须背负的惩罚,我除了低下头什么也做不了。


    我没有反抗,被她一把拽起,任由她按着我的脑袋磕在墙壁上。


    “我爸爸辛苦挣钱才能供我上这个大学,最后……甚至还因此丢了命,而你呢温然,你爸妈是拿人命换的钱来供你上学!”


    “你凭什么!凭什么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的活着!”


    骂到最后,蒋婕像是累了,她终于愿意放开我,转而把我像垃圾一样摔到一边。


    身体失衡,在向前栽去的那一下我的头也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和那天妈妈推开我的样子没有区别。


    ……


    我们寻觅了好久的熟悉身影一动不动地立在天台上。


    中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我还来不及看清爸爸脸上奇怪的微笑,就听见耳边撕心裂肺的一声。


    “不要——”


    紧接着,我被一双手重重地推向了一旁的地面。


    一切发生得太快。


    原来,重物在极速坠落中发出呜咽般的虚无声也能贯彻耳膜。


    原来,我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妈妈,在奔向死亡的时候竟然能做到那么迅速而坚决。


    从小到大,妈妈甚至连一句重话也没对我说过。


    可当时她推我的力道那么大,大到等我才从磕到头的痛意中缓过神来,才发现她已经快步冲到了那栋大楼的正前方。


    “不要!”


    苍白的嘶吼声很快被两人相撞的巨大声响所淹没。


    没有什么比看见这个世界上你最亲的两个亲人血肉模糊的样子更可怕的噩梦。


    干燥的尘土和血液混合在一起,蔓延至脚下,也淌过我的余生。


    这一切,痛得像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于是我的灵魂也一次次地溺毙在如汪洋大海般没有尽头的噩梦里。


    所以,我又怎么会不爱周云朗呢。


    即使很多时候他的爱和温暖总好像迟到了一步,可那毕竟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一点点光亮。


    无人电话亭里,右半边脸因为红肿而发热。


    我一遍遍地拨给显示着国外的号码,明知道此刻因为时差不会有人应答,心里还是忍不住祈求要是能够听到周云朗的声音就好了。


    四通、五通……然而电话真的被接起来的那一刹那突然又慌乱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云朗在那头喃喃地叫我的名字,声音听起来显然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像是有心电感应般的,周云朗说因为自己做了一个关于我的噩梦而突然惊醒,睁眼恰好就看见手机上我的来电。


    “阿朗……我,我好想你……”我极力地控制不想让自己的哭腔模糊了声线,眼角早已一片湿润。


    周云朗闻言也焦急地询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答他,整理好思绪后几乎是哀求般地问他:“阿朗,你什么时候回来?”


    “……本硕连读是七年,你知道的星然,在我完成学业之前我妈很难放我回去的。”


    “不过总会有休假,我保证一有机会就去找你,好不好?”


    掺着盐分的眼泪淌过我脸颊边被刮破的伤口,细微的疼痛撕咬着神经末梢。


    ……


    “阿朗,你还会回来吗?”


    “你会回来的,对吧?”


    “……”


    听筒里的温沉声线染上一丝哀伤:“这是当然的,我答应你,我一定一回国就去见你。”


    “所以,现在再忍耐一小下下好不好,然然?”


    我依旧无言以对,默默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周云朗软着语气哄我:“乖乖,不哭了好不好?”


    “再听你哭下去……我想在大洋彼岸的我的这颗心也就快要跟着碎掉了。”


    ……


    小学时,我在周家的那块高尔夫球场上摔伤膝盖,鲜红的血液从小腿流至脚后跟。当时的我又惊又怕,包扎的时候一直哭个不停。


    直到妈妈找来阿朗,因为受伤而多了几分小脾气的我,没有原由就冲他发脾气,别扭地扭过头去,怎么也不肯让他看我哭得泪眼婆娑的样子。


    那时的阿朗不顾我一次次推开他的手,一直好脾气地蹲在我身边。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安慰我说包扎很快就结束了,没事的。


    ……


    阿朗,在我短短的一生里,你好像总是给我希望的那个人。


    即使你不在我身边,即使只有你只言片语的安慰和关心,我也会把这些当做无数个至暗时刻里我能抓住的仅存的点点星光。


    因为似乎只要想到你,精神上的凌迟就能轻松一些,心灵上的疼痛就能减少一分。


    你是我用求生本能在爱着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守护神。


    是我全部的心尖血所滋养而生的永远皎洁的月亮。


    我又怎么会不爱我的月亮。


    ……


    “阿朗……你今天,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我光着脚跑到玄关处正准备开门的周云朗身后拉住他,又趁他转身的时候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


    “就今天一次,可以吗?”


    空气里,水果蛋糕散发出甜腻的气味。


    我听见周云朗为难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他开口叫我的名字:“然然……”


    就在我以为他就要改变主意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周云朗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好不容易松动的神情渐渐恢复如常。我一动不动呆呆地望向他,看他黑沉的眼睛流露出我熟悉的无奈神情:“然然,别这样。”


    他的臂弯很有力,下一秒,我的双脚倏地腾空。


    周云朗环住我的腰将我抱回房间,低头嗔怪道:“地上凉,下次不许这样不穿鞋就跑过来知道吗?”


    我顺从地任周云朗把我安排进被子里,却在他的吻即将落在我唇边时躲开了。


    气氛有些凝固。


    耳边传来周云朗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我偏过头,不再看向他那张明明和梦境里毫无分别的脸。


    此刻,我的心里几乎终于可以笃定,一直以来我所贪恋的,确实是不属于眼前这个人的温暖。


    “晚安,温然。”


    周云朗关掉灯,规律的脚步声消失在屋子里。


    一片漆黑中我闭上眼睛,只祈祷着能够快一点入梦。


    阿朗,今夜你会来看我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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