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总督府,奢华的巴洛克式宴会厅里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将深红色的波斯地毯和沉重的碳化橡木长桌映照得如同凝固的血与铁。
海登·林顿回来了,沉凝威严,带着西线战场上的硝烟味。
他坐在主位,红褐色头发似乎沾染了些许风霜,灰绿色的眼眸扫过在场寥寥几人——他的嫡系、曾担任副官的现任波兰圣徒野战军司令安德烈、副部长舍恩·嘉宝、火龙管理局和侦查处的尼古拉·斯瓦泰克,以及艾琳娜。不仅因为她是计划司副司长,更因为她和舍恩的密切关系,以及之前劳拉夫人的提及。
菜肴精致,银器闪亮,但气氛却非纯粹的欢庆。
林顿的声音不高,带着历经大战后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余怒,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他谈论着西线的胜利,比利时的屈服,荷兰的陷落,卢森堡的归附,最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落到了巴黎。
“塔隆·贾丁……”林顿切下一块烤鹿肉,刀锋划过瓷盘,发出轻微的锐响,“这个法国魔法部的蛆虫,手段下作到了极点。”他抬眼,目光锐利如鹰隼,“围城之时,他竟敢将无数巴黎的麻瓜和混血巫师驱赶到城墙上,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作为屏障,威胁格林德沃大人退兵。他甚至派人潜入后方,虐杀了我们多名被俘圣徒军官的亲属……包括老人和孩子。”
艾琳娜握着银叉的手指微微收紧。矿场的记忆碎片般闪过——父亲被诬告“泄密”后虐杀示众的尸体,母亲空洞的眼神。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眸底翻涌的冰冷恨意,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
“大人震怒了。”林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我从未见过如此强烈的魔力威压。老魔杖举起,天空被染成沉暗的赤金色……巴黎,眼看就要化为一片焦土火海。”他顿了顿,餐刀停在半空,“是杜洛埃参谋长……”
舍恩和斯瓦泰克的刀叉无声地放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艾琳娜也抬起了头,苔原般的绿眸里也露出好奇。
“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跪在大人面前,”林顿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敬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沾湿了银发。她哀求着,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大人的腿,说那是几十万条生命,说巴黎不仅是麻瓜的巢穴,更是无数巫师的故乡,说大火会烧掉的不只是城市,还有未来帝国子民心中的希望……更是格林德沃的理想、荣誉和旗帜……”林顿缓缓摇头,仿佛那景象仍在眼前,“大人……最终收回了魔杖。厉火的赤金色褪去,巴黎……保住了。”
厅内一片死寂。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格外清晰。
艾琳娜的心中,像投入了一颗冰石。
她可真是个心软的贵妇人……她的眼泪,竟可以熄灭焚城的厉火?这超出了艾琳娜所有生存法则的理解范畴。在她挣扎求存的世界里,眼泪是软弱的标志,只会引来更凶猛的撕咬。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参谋长,她的眼泪竟拥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艾琳娜感到一种荒谬的眩晕,仿佛脚下的现实裂开了一道缝隙。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颊,那里早已干涸,只有算计留下的冰冷纹路。
林顿似乎也沉浸在那震撼的一幕中,沉默地啜饮了一口杯中的红酒。当他再次开口时,话题已经转向了另一个更加沉重、也更加炽热的领域。
“加斯东·马丁部长,”林顿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即将宣告一个重大机密,“我们的宣传部长……动作很快。”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安德烈和斯瓦泰克,最后在舍恩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评估大家是否能承受接下来的信息。“巴黎陷落的硝烟还没散尽,他就已经联络了文达女士、奥地利的穆勒大人、德国的安东·沃格尔部长,组织了一批核心官员,联名上书劝进。”
“劝进?”安德烈忍不住低呼出声,眼中闪动着灼热的光芒。
“是的。”林顿放下酒杯,身体靠向椅背,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加冕。格林德沃大人……很可能要成为帝国的皇帝了。”
这个消息如同无形的惊雷,在奢华而安静的宴会厅里炸开。安德烈那泛着油光的脸庞微微发红,攥紧了手里的银叉子。一向内敛沉稳的斯瓦泰克抿紧了嘴巴,眼睛却露出惊讶和思索。舍恩的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闪过一丝精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细长的杯脚。艾琳娜则感到一股电流瞬间窜过脊椎。
加冕,帝国的皇帝。
这不仅仅是权力格局的剧变,更是一个时代的开始。一个距离她如此遥远,却又仿佛触手可及的、金碧辉煌的巨大阶梯。
“意大利的卡萨诺部长,嗅觉比狐狸还灵。”林顿嘴角勾起一丝冷嘲,“巴黎陷落的消息刚传到罗马,他的使团就带着整整三船卡拉拉开采的、玉石一般最顶级的白色大理石,日夜兼程送到了纽蒙迦德的阿尔卑斯山下。赫姆洛克·克莱门特将军刚从火龙上下来,尘土都没掸干净,就亲自押运着最好的上等罗马尼亚花岗岩过去了。远在土耳其的奥尔玛先生更是有趣,呵呵,巴黎陷落的消息一传出他果断抛弃了自己的英国盟友,稀有矿产贸易书和一大批拜占庭古董雕塑一起从君士坦丁堡出发。”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紧迫:
“军需部的工程师和那些妖精奴工,已经在纽蒙迦德日夜不停地开工。重修,扩建……为了迎接一个崭新的时代。”
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每个人都在飞速地思考。帝国的中心正在重塑,谁能在这重塑的过程中献上最合时宜、最能打动那位未来皇帝……或者他身边最重要之人的礼物,谁就能在未来占据更有利的位置。意大利、罗马尼亚和土耳其已经抢先了一步,波兰呢?
艾琳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波兰有什么?黑曜石?秘银?这些战争物资固然重要,但在加冕的盛典前,显得太过冰冷和实用主义。她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既能彰显波兰的价值,又能巧妙避开与意大利、罗马尼亚在建材上直接竞争的切入点。她想起了西尔维娅·杜洛埃,想起了那熄灭厉火的眼泪,想起了林顿描述中她那苍白的脸色和病弱的体质。啊,她非常了解西尔维娅女士,毕竟在那么多个夜晚舍恩揪着艾琳娜染出的银发,她曾经从报纸、书籍和他人的叙述中深刻地了解这个自己被迫成为的女人。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她放下银叉,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恭敬,声音却清晰而稳定地响起,打破了餐桌上的沉思:
“总督大人,副部长先生,安德烈司令,”她目光依次扫过三人,最后落在林顿身上,“关于为帝国新纪元献礼……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顿灰绿色的眼眸转向她,带着审视:“说。”
“我们波兰,刚刚完成了帝国严苛的军需任务,物资储备……尤其是顶级资源,确实紧张。”艾琳娜语速平缓,先承认困难,铺垫诚意,“但属下想到,杜洛埃女士……参谋长阁下身体素来畏寒,阿尔卑斯山巅的严寒对她而言想必是种负担。”
她看到林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舍恩的指尖停止了摩挲酒杯。
“而我们波兰,”艾琳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矜,“恰好囤积了一批西班牙阿尔马登特产的希南神火矿。此物极为稀有昂贵,是西班牙的非卖品,我们也是作为战略军备物资才艰难获取了一些。它本身对抵抗寒冰魔法有奇效。”她顿了顿,抛出了核心,“我们可以将其中一部分最纯净的矿晶,精炼提纯,制成一条温养体质的晶石手链,献给参谋长阁下。这既是对她挽救无数生灵的敬意,也是对她身体的关怀。”
舍恩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艾琳娜继续说道,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精明的算计:
“更妙的是,提炼神火矿剩下的矿渣,蕴含着温和而持久的地火能量。这些矿渣若弃之不用,甚是可惜。不如……将它们一并运往纽蒙迦德,铺设在参谋长阁下居所花园的土壤下层。”
她微微抬起下巴,眼中闪烁着专业人士该有的笃定光芒:“如此一来,矿渣的地火余温会源源不断渗透上来,足以让那座花园四季温暖如春,草木常青,对参谋长的健康大有裨益。而且,”她加重了语气,说出了最关键的点,“此举物尽其用,毫无浪费,正体现了总督大人治下的节俭务实之风,也显得我们……别出心裁,用心良苦。”
话音落下,宴会厅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壁炉的火苗在噼啪作响。
希南神火矿,西班牙特产,极其昂贵,连统治区内其他国家都几乎没有。林顿的眼中闪过光芒。安德烈张了张嘴,显然没想到这个矿场毒蛛能拿出如此独特且针对性极强的方案。舍恩则深深地看了艾琳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惊讶,有评估,甚至有一丝……重新燃起的、带着扭曲意味的兴趣。她不仅想到了西尔维娅的身体,更想到了物尽其用的节俭表象和别出心裁的政治效果。这远胜于冰冷的石材!
林顿缓缓靠回椅背,手指在桌面上停止了敲击。他沉默了几秒,灰绿色的眼眸在艾琳娜苍白秀气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穿透她精心维持的恭敬表象,看到那深藏于矿坑污泥之下的熊熊燃烧的野心。
“希南神火矿……”林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是战略储备。”
“总督大人明鉴,”艾琳娜立刻接道,姿态放得更低,“正因如此,才更显其珍贵和我们波兰的诚意。数量无需多,足够提炼一条手链和铺设一座小花园即可。剩余储备,依然足以应对东线寒冬之需。”她巧妙地避开了动用多少这个敏感问题,只强调“足够”和“剩余”。
林顿的目光转向安德烈。安德烈司令立刻挺直腰板:“司令部的防御预案中,希南矿确实重要,但……参谋长的健康,关系帝国全局。属下认为,艾琳娜副司长的提议……非常妥当!”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队。
“这个提案……风险可以控制。”斯瓦泰克勉勉强强地说。
林顿的目光最后落在舍恩身上。舍恩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灰眸闪过一丝冷光,随即化为一种优雅的赞同:“确实别出心裁,总督大人。参谋长阁下的花园若四季如春,不仅是她的便利,更是帝国仁慈与力量的象征。这份礼物,既有实用价值,又蕴含心意,更体现了波兰在物资匮乏下的……智慧与忠诚。”他刻意在“智慧”和“忠诚”上加了重音,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艾琳娜。
林顿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点头。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带着军人的利落。
“好。”他吐出一个字,掷地有声,“艾琳娜副司长,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动用储备,精工细作,绝对不允许任何的浪费,将成本降到最低,严格保障我们的军需要求,安德烈负责监督审核用量。同时,我要看到一条配得上参谋长的手链,和一个……真正四季如春的花园。矿渣的铺设方案,务必做到天衣无缝,自然持久。”
“遵命,总督大人!”艾琳娜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压住激动,深深地低下头,掩去眼中那如同发现富矿般的贪婪光芒。
希南矿渣铺就的阶梯,似乎比秘银钻石更加璀璨,直通那正在重建的、属于皇帝的纽蒙迦德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