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与乌托邦》 第1章 污秽里的钻石 华沙,波兰魔法部有着巴洛克风格铜绿尖顶的大楼深处,空气里弥漫着旧羊皮纸、灰尘和权力的冰冷气息。艾琳娜·沃伊切霍夫斯基的新办公室就在五楼“计划及合作贸易事务司”的走廊尽头,紧邻着昔日堆积如山的国际魔法事务司档案室。 现在,这里取代了那个过时的国际部门,成为波兰总督辖区的心脏之一,泵动着贸易的血液和战争的资源。 厚重的橡木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走廊里隐约的嘈杂。房间宽敞,陈设却透着临时性——前任副司长调到了克拉科夫当总体事务负责人,算是升迁,走得匆忙,只留下几件笨重的家具和墙上一个空荡荡的挂画钩。 巨大的窗户外,是华沙阴沉的冬日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魔法部尖塔林立的屋顶上。艾琳娜没有立刻走向那张象征权力的宽大橡木书桌,而是站在窗边,俯瞰着砖红和米白色的街区,还有远处那银色的维斯瓦河,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玻璃。 右腿深处早已愈合的旧伤,在湿冷的空气中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来时的铺满了粉尘和血污的路。 几天前,她还在那个位置卑微得多的次长办公室。晋升的契机,是她几乎花光了在矿场和镀金期间辛苦攒下的一半积蓄——一套委托纽蒙迦德审计员保罗,从柏林奥博龙梅尔兹珠宝店购得的秘银镶嵌钻首饰,要当下欧洲纯血贵妇圈最追捧的款式。那套首饰的介绍卡上写着,这是新艺术风格的杰作,冷静而有现代性,是新秩序的数学之美。 她曾经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晚上,它在冰冷的蓝白色基调里流淌着火彩,足以让任何一位夫人成为晚宴的焦点。她将它献给了劳拉·嘉宝,海登·林顿总督的妻子,舍恩的堂姐。 记忆里,劳拉夫人保养得宜的手拿起紫色丝绒盒中的项链,指尖在秘银的冰凉和钻石的璀璨上流连,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满意。艾琳娜则深深地弯下腰,黑发垂落,遮住了她绿眼睛里的算计,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近乎卑微的感激:“夫人,总督大人宽仁似海,给了我们这些卑微之人重生的机会……这份微薄的心意,实在不足以表达我心中万分之一的感恩。若非总督大人雷霆手段,拨乱反正,我们……”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让未尽之语在巴洛克风格的奢华会客厅里轻轻回荡,暗示着斯坦涅茨时代的污秽,以及自己对林顿的绝对忠诚。她甚至刻意穿了条洗得发白的旧亚麻裙子,与那条华贵的珠宝形成刺眼对比。劳拉夫人那双精明的灰眼睛扫过她,最终停留在秘银的光泽上,轻轻点了点头。作为茶话会的主导者,她无法决定别人是否升迁,但她可以让艾琳娜的名字出现在林顿总督的视野里。 于是,她站在了这里——计划及合作贸易事务司的副司长! 这个位置意味着她可以协助雅各布司长接触到波兰核心的贸易清单和物资调配指令,分管自己前年的工作部门:生产部门监督委员会,与波兰圣徒军方打交道,甚至……这是更多与纽蒙迦德运输与军需部直接对接的渠道。 权力像陈年的火焰威士忌,辛辣而诱人,让她指尖微微发颤。她走到那张巨大的书桌前,桌面擦拭得光可鉴人,倒映出她苍白的面容和那双苔原般生机勃勃的绿眼睛。一份摊开的文件上,墨迹未干,标题是《波兰-纽蒙迦德第二季度秘银配额及运输豁免权审批》。 门被无声地推开,没有敲门。 艾琳娜瞬间挺直了背脊,像被惊动的蛇。进来的是舍恩·嘉宝。波兰魔法部高级副部长。 他中等身高,面容俊秀,依旧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长袍,手腕上一串来自东方的昂贵木质手链,散发出奇异甜凉的花果香,这是金钱与权力的味道,艾琳娜心想,纽蒙迦德云端的同款味道。他的棕发梳理得一丝不乱,金丝眼镜后的灰眸意味深长。他踱步进来,目光随意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她身上。 “新环境,还习惯吗,沃伊切霍夫斯基副司长?”他的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份绿油矿文件,指尖划过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正在适应,部长先生。”艾琳娜垂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丝新官上任的谨慎,“感谢您和林顿总督的信任。” 舍恩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几乎像是错觉。“信任?”他放下文件,目光透过镜片,锐利地钉在她脸上,“信任是用价值换来的。劳拉很喜欢那套首饰,眼光不错,奥博龙梅尔兹家的东西,确实配得上总督夫人。” 艾琳娜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恰当的、适时的泛起一丝被夸奖的羞涩红晕。 “能为夫人增添光彩,是我的荣幸。” 舍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际,背对着她。房间里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 “最近……没再看到你把头发染成银色。”舍恩忽然开口,语气得像在谈论天气。 他的视线像积雨云落在她头上,艾琳娜微微一怔,随即感到一种冰冷的生理不适。她下意识地抬手拢了拢自己浓密的黑发。 “是的,先生。那些染发剂……对发质不太好。我的头皮也容易发炎。”她找了个最庸俗的理由。 舍恩转过身,目光如探针,在她天然的黑发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很复杂,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了然,甚至……一丝褪去了某种滤镜后的平静,微妙到难以察觉,但……艾琳娜太了解他了。 他曾经痴迷于让她在床上扮演那个遥远而清冷如月的幻影——西尔维娅·杜洛埃。 银发,紫眸,洞悉万物的智慧,决胜千里之外的谋略。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个从矿坑泥泞里挣扎爬出来的女人,精明、市侩、眼神里藏着永不熄灭的贪婪和狠厉,他似乎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她们是云泥之别。 艾琳娜再怎么模仿,骨子里也洗不掉那份为了生存而沾染的庸俗和卑劣。她像钻石,切割好后那么璀璨、美丽,但也坚硬、锋利、折射着刺眼的光,在地底最肮脏的岩层中挤压成形;而西尔维娅……她是月和星,清冷、神秘,其光华来自宇宙本身。钻石如何能当星辰的替代品? “确实,”舍恩的声音里听不出褒贬,“还是黑色适合你。更真实。”他走近一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平等的审视,那感觉很微妙,“‘矿场毒蛛’……这个称呼,现在还有人敢在你面前提起吗?” 艾琳娜的绿眸瞬间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像苔原上骤然冻结的露珠。她讨厌这个绰号,它撕开她精心编织的伪装,露出底下血淋淋的过往。 “在底下,也许还有人私下嚼舌根。”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层薄冰,“但在魔法部的五楼,我相信没人会如此无礼。” 舍恩笑了,这次真切了些,带着点玩味。 “很好。记住这份力量,艾琳娜。计划及合作贸易司的水,比你在生产监督委员会和次长办公室趟过的都要深得多。林顿总督的嫡系,旧制度的技术官僚,波兰的老牌纯血世家……平衡,比什么都重要。”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质烟盒,取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用魔杖优雅地点燃。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别被‘副司长’的头衔冲昏了头脑。一步踏错,粉身碎骨。” 烟雾缭绕中,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艾琳娜看着他,第一次在他眼中没有看到那种对着“赝品”施虐时的扭曲快感,也没有了往日的轻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对等的警惕,甚至掺杂着一丝对顽强生命力的观察,难以言喻却真实存在。 他不再试图把她捏成另一个人的形状。他看清了她是什么东西,并且,至少在此刻,似乎并不打算立刻碾碎她。 “我明白,部长先生。”艾琳娜微微颔首,姿态放得更低,眼神却锐利如初,“我爬了太久,摔不起。” 舍恩吸了一口烟,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华沙城。“那就证明你的价值,沃伊切霍夫斯基。证明你配得上这个位置,配得上……活下来。”他掐灭了才燃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香烟,转身向门口走去。“桌上的文件,今晚下班之前,把初步意见给我。” 门轻轻合上,留下艾琳娜独自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空气中还残留着高级烟草的辛辣气味。她走到书桌前,手指抚过那柔滑的丝绒首饰盒——一个更小的、本该装着同系列钻石耳环的盒子,里面装着一枚断裂的山铜怀表,来自一个曾经笑容爽朗、黝黑温柔的少年。耳环同样被她留在了劳拉夫人那里作为“样品”,提醒着对方她的忠诚。她拿起那份关于绿油矿的文件,冰凉的纸张贴着她的指尖。 庸俗又如何?卑劣又如何?她看着窗外魔法部尖塔上飘扬的红黑旗帜,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弧度。高贵的星辰镶嵌在帝国至高领袖盖勒特·格林德沃大人的权杖上,而她这颗从泥泞里抠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钻石,终于也嵌在了权力的底座上。 她坐进那张宽大的皮椅,椅背高耸,几乎将她包裹。秘银矿的配额数字在她眼中跳动,像一串串通往更高处的阶梯。她翻开文件,拿起蘸水笔,笔尖在墨水瓶里轻轻一蘸,留下一个深沉而坚定的墨点。 新游戏,开始了。 第2章 军需部的检验 波兰的冬天,寒风像裹着冰碴的鞭子,抽打着华沙魔法部大楼冰冷的石墙。波兰大区总督海登·林顿接到紧急命令,带着他麾下最精锐的圣徒部队和那片规模冠绝欧洲的阴尸军团,连夜开拔,奔赴纽蒙迦德。 那支沉默而庞大的死灵军队,是奇诺科疯狂统治时代留下的唯一“宝贵遗产”,如今成了格林德沃东线最坚固的盾牌。它们胸腔内驱动核心的黑曜石,如同永不满足的贪婪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波兰地下矿脉的精华。 林顿的离去,瞬间抽空了波兰的权力核心,留下的是一个必须绷紧神经、严阵以待的摊子。波兰,这张面向东欧未知威胁的盾牌,此刻显得异常单薄。压力如同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留守者的心头,尤其是那些负责维系战争机器运转的部门。 “计划及合作贸易事务司”的办公室内,灯火彻夜长明。 艾琳娜·沃伊切霍夫斯基副司长伏在宽大的橡木桌上,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蘸水笔尖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厚重的卷宗堆积如山:《波兰境内黑曜石矿月度开采及精炼配额》、《帝国东线防御工事加固材料需求》、《西班牙阿尔马登希南神火矿紧急采购预案》……空气里弥漫着墨水的酸涩、羊皮纸的陈旧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紧迫感。 雅各布司长又去柏林了,据说是其母亲生病,需要到帝国一号医院沃克柏曼茨克柏林医院进行治疗,哈恩博士亲自给找的治疗师。这不是第一次了,艾琳娜很难评价,雨燕南飞是为了躲避暴风雪还是向往更丰饶的虫子。但她不在乎,这是挑战,也是机会。 她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像晕开的墨迹,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唯有那双绿眼睛,在灯下闪烁着苔原狼般专注而锐利的光。 她深知,自己这个位置此刻就是维系波兰后勤命脉的关键枢纽之一。任何差错,都可能让这面盾牌在寒风中崩裂,而她,将第一个被碾碎。 “副司长,克拉科夫三号矿的报告,精炼黑曜石产量比预期低了百分之七,他们说矿脉深处有异常魔力扰动……”一个年轻的事务员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 艾琳娜头也没抬,笔尖在“异常魔力扰动”几个字上重重划了一道横线,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告诉矿场监督委员会主任,我不管他用什么方法,是加派人手还是直接炸开那个扰动点,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缺口补上。耽误了阴尸核心的能量供应,他自己去跟SSK解释。” 她顿了顿,补充道,“再提醒他,总督大人虽然去了纽蒙迦德,但波兰的审计组眼睛没瞎。” 事务员打了个寒噤,连忙应声退下。艾琳娜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目光落在那份《西班牙阿尔马登希南神火矿紧急采购预案》上。这是军方安德烈司令亲自递来的需求。 希南神火矿,这种在西班牙南部地火熔岩中淬炼出的奇异矿石,对抵御严寒魔法攻击有着天然的抵抗力,是加固前线堡垒、制作抗寒护具的绝佳材料。守备空虚的波兰,迫切需要它来武装自己。 她快速翻阅着预案,大脑高速运转:阿尔马登的矿主是个精明的西班牙纯血,胃口不小;运输路线要避开反圣徒势力最盛的法国南部;付款方式需要动用华沙瑟柏沃克银行的紧急储备金,还得绕过波兰财政司那几个难缠的老牌世家…… 每一项都需要精准的算计和强硬的手腕。她拿起羽毛笔,在羊皮纸边缘飞快地写下批注,字迹凌厉如刀锋,条理清晰,直指核心,甚至预判了几个可能出现的刁难和应对方案。 几天几夜的废寝忘食,她的效率高得惊人。繁杂的报表被梳理清晰,关键节点的指令准确下达,甚至利用自己在矿场摸爬滚打的经验,识破了一份第三方(保加利亚一个矿主)趁火打劫试图用劣质黑曜石混充精炼品的供货合同,避免了可能引发阴尸核心连锁崩溃的灾难。 她的名字,开始在司里那些原本对她这个“矿场老鼠”出身的副司长充满疑虑的纯血官僚口中,带上了一丝微妙的尊敬。 这天下午,当艾琳娜正对着地图研究一条绕过比利牛斯山脉北麓的隐秘飞路网运输链时,一股冰冷而精明气息毫无预兆地侵入了她的办公室。门被推开,没有敲门声。 比尔·昆德拉站在门口。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旅行长袍,风尘仆仆。棕发里有几根白丝,整齐地三七分,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的标准笑容。金丝眼镜后那双锐利的褐色眼睛,像两枚精准的天平铜砝码,扫过整个办公室,最后落在艾琳娜身上,带着冷漠的评估与审视。 “沃伊切霍夫斯基副司长,”比尔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情绪,“效率不错。林顿总督临走前,特意提到要确保黑曜石的供应万无一失。诺柏特大人对这批货的纯度很关心。” 艾琳娜立刻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面对这位诺柏特·格林德沃的左膀右臂,一个真正的帝国核心人物,她瞬间收敛起所有的疲惫和锋芒,脸上换上恰到好处的惊讶,又带着一丝谦卑的恭敬: “昆德拉先生,欢迎莅临指导。总督大人的命令,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请放心,高纯度黑曜石已经按最高标准备妥,随时可以启运。”她指向桌上一份刚刚签发的清单副本。 比尔踱步进来,目光掠过那份清单,并未细看,视线如探针,仿佛能穿透羊皮纸,直接刺入那些冰冷的矿石内部。 “‘最高标准’?”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这个词,在波兰魔法部,曾经被滥用得就像克拉科夫市场的烂苹果。” 他走到艾琳娜的办公桌前,随手拿起一块作为样品放在桌上的一块黑曜石原矿,拳头大小,闪烁着深邃的紫色和绿色幽光,如猫眼般活泛。 昆德拉的手指修长稳定,指腹在冰冷光滑的矿石表面摩挲,动作轻柔如抚摸情人的肌肤,眼神却专注得像在破解一个复杂的诅咒。一丝微不可查的魔力从他指尖探入矿石内部。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艾琳娜屏住呼吸,她能感觉到那股精纯、冰冷、带着解咒师特有的穿透力的魔力在黑曜石内部游走、探测。她对自己经手的这批货有绝对信心,但面对比尔·昆德拉,任何一丝微小的瑕疵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致命的把柄。她仿佛又回到了矿场,监工拿着鞭子检验矿石成色时的窒息感。 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比尔脸上那职业性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全神贯注的评估。几秒钟后,他指尖的魔力悄然收回。他将那块黑曜石轻轻放回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打破了沉寂。 “嗯。”比尔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脸上重新浮起那抹公式化的笑容,“纯度达标,能量稳定。杂质控制在千分之三以下……沃伊切霍夫斯基副司长,你比某些只会打官腔的废物强多了。” 他语气平淡,但这句话本身,在波兰魔法部这个环境里,已经是一份沉甸甸的肯定,甚至是一道短期护身符。 艾琳娜心中绷紧的弦骤然一松,后背渗出一层薄汗,脸上却保持着得体的平静:“职责所在,不敢辜负总督阁下和诺柏特大人的信任。” 同时,她敏锐地捕捉到,比尔的目光扫过她桌上那份摊开的《希南神火矿紧急采购预案》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希南矿?”比尔随意地问道,手指在预案文件边缘点了点,“安德烈司令的胃口不小。阿尔马登的老狐狸可不好对付。” “是的,先生。东线防御需要它。”艾琳娜谨慎地回答,没有透露更多细节。 比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什么。 “诺柏特大人最近对阿尔马登的矿脉分布图很感兴趣。”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黑曜石装车的事情,我的助手会和你的人对接。副司长,继续保持这种效率。波兰这张盾牌,现在可薄得很。” 他没有道别,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那股混合着金属腥甜和魔药的味道,以及一句看似提醒实则警告的话语。 艾琳娜缓缓坐回宽大的皮椅里,后背的冷汗粘在皮质椅背上,带来一阵凉意。 她拿起桌上那块被比尔亲手检验过的黑曜石,冰冷的触感直透掌心。比尔·昆德拉的肯定,像一枚镀金的勋章,但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他看到了她的能力,也看到了她的位置,更看到了波兰此刻的脆弱。 她望向窗外,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林顿带着阴尸军团走了,但波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这场战争在谈判桌上,在物资清单里,在每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的配额数字中。 她将那块冰冷的黑曜石紧紧攥在手心,目光重新落回那份《希南神火矿紧急采购预案》上。诺柏特对阿尔马登的矿脉分布图感兴趣?这信息,价值连城 第3章 战争即财富 华沙魔法部议会大厅,穹顶高耸,大厅中央悬挂着巨大的红黑旗帜,中央的白色卢恩符文 ? 在火炬的照耀下闪烁着珍珠母般的冷硬光泽。 空气里弥漫着墨水、羊皮纸和淡淡雪茄味,私语压抑如胡蜂嗡鸣。艾琳娜坐在“计划及合作贸易事务司”的副司长席位上,位置靠后,却足以看清全场。她苍白的脸在火炬光影下半明半暗,那双苔原绿的眼睛沉静如深潭,专注地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调变化和肢体语言。 前方的高台上,代理总督职责的安德烈司令一身笔挺的深灰色圣徒军装,黑色的长靴,肩章闪亮,正用洪亮的声音宣读着来自纽蒙迦德传来的战报。他声音激昂: “……格林德沃大人的神威和西尔维娅参谋长的智谋让我军在西部战线势如破竹,比利时、荷兰、卢森堡已尽入帝国版图。法兰西的傲慢堡垒,在伟大领袖的意志面前,正摇摇欲坠!” 台下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和掌声,官员们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光芒。 安德烈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此役辉煌,亦伴随牺牲。为彻底迷惑法国魔法部,使其误判我军主攻方向,格林德沃大人采纳参谋长妙计,命令我波兰阴尸军团在法国西部海岸线和法德边境发起强攻,吸引了敌军主力火力……此役,阴尸军团损失惨重,几近半数。” 大厅里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分。艾琳娜的指尖在冰冷的木质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奇诺科时代留下的“宝贵遗产”、林顿总督的东线盾牌,就这样被当作诱饵消耗掉了。阴尸确实可以再生,但……代价是巨大的。她几乎能想象到纽蒙迦德那些冰冷的命令文书上,是如何冷静地计算着这些数字的。 “因此,”安德烈的声音重新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帝国命令:波兰境内所有黑曜石矿,产能全开。顶级黑曜石供应量,需在原有基础上,再翻一倍!此外,纽蒙迦德运输与军需部要求,为前线高级军官及精锐部队紧急定制一批秘银丝线编织内衬的防护军装,需要大量高纯度秘银。时间紧迫,任务艰巨,各部务必全力以赴,不得有误!” 翻倍的黑曜石。昂贵的秘银。艾琳娜的绿眸深处,冰层下却燃起一丝幽暗的火苗。损失惨重?是危机,更是巨大的订单,是流淌着金瑟斯的河流。她之前为了爬上这个位置,几乎掏空了一半积蓄去讨好劳拉夫人,那套梅尔兹珠宝店的秘银钻石首饰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现在,机会来了。 会议在凝重的气氛中结束。艾琳娜没有片刻耽搁,几乎是踩着高跟鞋的急促声响,第一个回到了她那间弥漫着矿石和墨水气味的办公室。命令如山,她必须完成。 接下来的日子,艾琳娜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以惊人的效率和冷酷的意志驱动着庞大的波兰军需官僚系统。她亲自下到克拉科夫和塔特拉山最深、最危险的矿坑,监督黑曜石和秘银的开采。冰冷、潮湿、充满粉尘的空气让她旧伤作痛的肺部隐隐不适,气管发痒,绑着支架的腿更是湿冷入骨如万千蚂蚁嗫爬,但她毫不在意。 她盯着那些监工,眼神比矿坑深处的黑暗更冷: “产量翻倍,不是口号。人手不够?三班倒!魔力扰动?协调傲罗处的魔力稳定小组下去!完不成配额,你们就自己去填阴尸军团的空缺!”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矿场监工们最熟悉的威胁与寒意,让人脊髓结冰。 她调动司里所有的资源,协调炼金术师改良精炼炉的效率。一份份加急审批的文件从她手中流水般签发,压榨着波兰地底最后的精华。 秘银的订单更是棘手,她通过和佐菲娅小姐残存的友情,旁敲侧击地从部长斯瓦泰克手中获得了动用国家战略储备秘银的紧急授权,又亲自与几家最大的秘银精炼厂谈判,恩威并施,将价格压到极限。 当最后一批符合诺柏特严苛标准的顶级黑曜石,和足够制作上千件高级防护军装的秘银锭,在合同契约的光辉中,被装上开往纽蒙迦德的飞路网特快运输链。 艾琳娜站在魔法部五楼的落地窗前,看着远处铅灰色的天空,才允许自己微微呼出一口带着腥甜和锈味的浊气。任务完成了,她再次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然而,那双苔原般的绿眼睛并未松懈。订单完成只是第一步。如何从这场帝国巨大的消耗中,为自己捞回那失去的一半积蓄,甚至更多? 她坐回办公桌,摊开一份详细的物资清单和一份标注着复杂贸易线路的地图。 手指划过“西班牙阿尔马登希南神火矿”的字样。波兰军方之前的采购需求,因黑曜石和秘银的紧急任务被暂时搁置,但安德烈司令私下催促过好几次,寒冬将至,东线防御急需这种能抵抗寒冰魔法的矿石。 但……西班牙,并非圣徒占领区,更没有正式宣战,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和谐关系,以贸易为主,官方意识形态靠近为辅,但绝非罗马尼亚、保加利亚那样的仆从国。 官方渠道采购,价格高昂,流程冗长,还要看西班牙矿主的心情。 艾琳娜的指尖在“阿尔马登”上轻轻敲击着。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官方渠道太慢,太贵。 但……非官方呢? 她想起了比尔·昆德拉那次来访时,状似无意提起的话:“诺柏特大人最近对阿尔马登的矿脉分布图很感兴趣。”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她迅速翻找自己的记忆和秘密档案。她记得,部长的亲侄女佐菲娅被玷污后失魂落魄的那段时间,为了安慰她——好吧,其实是安抚她悲伤而怨怼的父亲,斯坦涅茨部长曾送那位退休的地质勘探大师一份自己收藏的瑰宝,极其详尽的《伊比利亚半岛魔法矿产分布图》作为礼物。 佐菲娅当时随手塞给了她这个女仆般的好友“保管”。那份图当然被她“妥善处理”了,但关键的阿尔马登部分,她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和魔法的帮助,偷偷复刻了一份草图,藏在最隐秘的魔法保险箱里。 诺柏特需要矿脉图。西班牙矿主渴望什么?她脑中闪过一次酒会上,那个大腹便便的西班牙矿主代表,醉醺醺地吹嘘他们家族多么渴望得到一对纯种的波兰铁肚火龙蛋来培育新血统,可惜波兰军方管制极其严格。 艾琳娜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贪婪的弧度。一个走私链的雏形在她脑中清晰起来: 用那份阿尔马登矿脉的珍贵草图(或者部分信息)作为敲门砖,搭上比尔·昆德拉的线,获得诺柏特方面某种默许的“便利”; 再利用这个便利和自己在军方残留的人脉(尤其是此刻因希南矿需求而焦头烂额的安德烈司令),设法“调剂”出一对军方严格控制的波兰铁肚皮火龙蛋; 最后,用这对火龙蛋,绕过官方贸易壁垒和监管,直接从西班牙矿主私人手中,换取远超官方采购配额的、价格低廉的优质希南神火矿! 中间的差价,以及“操作”费用,足以填平她送给劳拉夫人的损失,甚至翻上几番! 风险巨大。一旦暴露,就是叛国和走私的双重重罪,国家保卫军(SSK)会让她生不如死。但收益同样惊人。而且,一切都可以隐藏在战争物资调配的迷雾之下,利用各方势力的需求和贪婪。 她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小的、施加了重重保密咒的水晶瓶,里面封存着一缕银白色的记忆丝线,如有生命的水母触须般游动着。那是她复刻的阿尔马登矿脉关键节点的记忆。她将它紧紧握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刺激着她的神经。 窗外,华沙的天空依旧阴沉。但艾琳娜的眼中,却仿佛看到了阿尔马登炽热的地火,看到了火龙蛋温润的光泽,更看到了无数闪烁着诱人光芒的金瑟斯,正从这危险的夹缝中向她滚滚涌来。 她拿起羽毛笔,在一张空白的羊皮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名字,笔迹优雅而致命。战争,果然是发财最好的掩护。 第4章 凯旋 波兰总督府,奢华的巴洛克式宴会厅里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将深红色的波斯地毯和沉重的碳化橡木长桌映照得如同凝固的血与铁。 海登·林顿回来了,沉凝威严,带着西线战场上的硝烟味。 他坐在主位,红褐色头发似乎沾染了些许风霜,灰绿色的眼眸扫过在场寥寥几人——他的嫡系、曾担任副官的现任波兰圣徒野战军司令安德烈、副部长舍恩·嘉宝、火龙管理局和侦查处的尼古拉·斯瓦泰克,以及艾琳娜。不仅因为她是计划司副司长,更因为她和舍恩的密切关系,以及之前劳拉夫人的提及。 菜肴精致,银器闪亮,但气氛却非纯粹的欢庆。 林顿的声音不高,带着历经大战后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余怒,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他谈论着西线的胜利,比利时的屈服,荷兰的陷落,卢森堡的归附,最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落到了巴黎。 “塔隆·贾丁……”林顿切下一块烤鹿肉,刀锋划过瓷盘,发出轻微的锐响,“这个法国魔法部的蛆虫,手段下作到了极点。”他抬眼,目光锐利如鹰隼,“围城之时,他竟敢将无数巴黎的麻瓜和混血巫师驱赶到城墙上,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作为屏障,威胁格林德沃大人退兵。他甚至派人潜入后方,虐杀了我们多名被俘圣徒军官的亲属……包括老人和孩子。” 艾琳娜握着银叉的手指微微收紧。矿场的记忆碎片般闪过——父亲被诬告“泄密”后虐杀示众的尸体,母亲空洞的眼神。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眸底翻涌的冰冷恨意,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 “大人震怒了。”林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我从未见过如此强烈的魔力威压。老魔杖举起,天空被染成沉暗的赤金色……巴黎,眼看就要化为一片焦土火海。”他顿了顿,餐刀停在半空,“是杜洛埃参谋长……” 舍恩和斯瓦泰克的刀叉无声地放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艾琳娜也抬起了头,苔原般的绿眸里也露出好奇。 “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跪在大人面前,”林顿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敬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沾湿了银发。她哀求着,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大人的腿,说那是几十万条生命,说巴黎不仅是麻瓜的巢穴,更是无数巫师的故乡,说大火会烧掉的不只是城市,还有未来帝国子民心中的希望……更是格林德沃的理想、荣誉和旗帜……”林顿缓缓摇头,仿佛那景象仍在眼前,“大人……最终收回了魔杖。厉火的赤金色褪去,巴黎……保住了。” 厅内一片死寂。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格外清晰。 艾琳娜的心中,像投入了一颗冰石。 她可真是个心软的贵妇人……她的眼泪,竟可以熄灭焚城的厉火?这超出了艾琳娜所有生存法则的理解范畴。在她挣扎求存的世界里,眼泪是软弱的标志,只会引来更凶猛的撕咬。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参谋长,她的眼泪竟拥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艾琳娜感到一种荒谬的眩晕,仿佛脚下的现实裂开了一道缝隙。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颊,那里早已干涸,只有算计留下的冰冷纹路。 林顿似乎也沉浸在那震撼的一幕中,沉默地啜饮了一口杯中的红酒。当他再次开口时,话题已经转向了另一个更加沉重、也更加炽热的领域。 “加斯东·马丁部长,”林顿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即将宣告一个重大机密,“我们的宣传部长……动作很快。”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安德烈和斯瓦泰克,最后在舍恩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评估大家是否能承受接下来的信息。“巴黎陷落的硝烟还没散尽,他就已经联络了文达女士、奥地利的穆勒大人、德国的安东·沃格尔部长,组织了一批核心官员,联名上书劝进。” “劝进?”安德烈忍不住低呼出声,眼中闪动着灼热的光芒。 “是的。”林顿放下酒杯,身体靠向椅背,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加冕。格林德沃大人……很可能要成为帝国的皇帝了。” 这个消息如同无形的惊雷,在奢华而安静的宴会厅里炸开。安德烈那泛着油光的脸庞微微发红,攥紧了手里的银叉子。一向内敛沉稳的斯瓦泰克抿紧了嘴巴,眼睛却露出惊讶和思索。舍恩的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闪过一丝精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细长的杯脚。艾琳娜则感到一股电流瞬间窜过脊椎。 加冕,帝国的皇帝。 这不仅仅是权力格局的剧变,更是一个时代的开始。一个距离她如此遥远,却又仿佛触手可及的、金碧辉煌的巨大阶梯。 “意大利的卡萨诺部长,嗅觉比狐狸还灵。”林顿嘴角勾起一丝冷嘲,“巴黎陷落的消息刚传到罗马,他的使团就带着整整三船卡拉拉开采的、玉石一般最顶级的白色大理石,日夜兼程送到了纽蒙迦德的阿尔卑斯山下。赫姆洛克·克莱门特将军刚从火龙上下来,尘土都没掸干净,就亲自押运着最好的上等罗马尼亚花岗岩过去了。远在土耳其的奥尔玛先生更是有趣,呵呵,巴黎陷落的消息一传出他果断抛弃了自己的英国盟友,稀有矿产贸易书和一大批拜占庭古董雕塑一起从君士坦丁堡出发。”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紧迫: “军需部的工程师和那些妖精奴工,已经在纽蒙迦德日夜不停地开工。重修,扩建……为了迎接一个崭新的时代。” 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每个人都在飞速地思考。帝国的中心正在重塑,谁能在这重塑的过程中献上最合时宜、最能打动那位未来皇帝……或者他身边最重要之人的礼物,谁就能在未来占据更有利的位置。意大利、罗马尼亚和土耳其已经抢先了一步,波兰呢? 艾琳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波兰有什么?黑曜石?秘银?这些战争物资固然重要,但在加冕的盛典前,显得太过冰冷和实用主义。她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既能彰显波兰的价值,又能巧妙避开与意大利、罗马尼亚在建材上直接竞争的切入点。她想起了西尔维娅·杜洛埃,想起了那熄灭厉火的眼泪,想起了林顿描述中她那苍白的脸色和病弱的体质。啊,她非常了解西尔维娅女士,毕竟在那么多个夜晚舍恩揪着艾琳娜染出的银发,她曾经从报纸、书籍和他人的叙述中深刻地了解这个自己被迫成为的女人。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她放下银叉,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恭敬,声音却清晰而稳定地响起,打破了餐桌上的沉思: “总督大人,副部长先生,安德烈司令,”她目光依次扫过三人,最后落在林顿身上,“关于为帝国新纪元献礼……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顿灰绿色的眼眸转向她,带着审视:“说。” “我们波兰,刚刚完成了帝国严苛的军需任务,物资储备……尤其是顶级资源,确实紧张。”艾琳娜语速平缓,先承认困难,铺垫诚意,“但属下想到,杜洛埃女士……参谋长阁下身体素来畏寒,阿尔卑斯山巅的严寒对她而言想必是种负担。” 她看到林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舍恩的指尖停止了摩挲酒杯。 “而我们波兰,”艾琳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矜,“恰好囤积了一批西班牙阿尔马登特产的希南神火矿。此物极为稀有昂贵,是西班牙的非卖品,我们也是作为战略军备物资才艰难获取了一些。它本身对抵抗寒冰魔法有奇效。”她顿了顿,抛出了核心,“我们可以将其中一部分最纯净的矿晶,精炼提纯,制成一条温养体质的晶石手链,献给参谋长阁下。这既是对她挽救无数生灵的敬意,也是对她身体的关怀。” 舍恩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艾琳娜继续说道,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精明的算计: “更妙的是,提炼神火矿剩下的矿渣,蕴含着温和而持久的地火能量。这些矿渣若弃之不用,甚是可惜。不如……将它们一并运往纽蒙迦德,铺设在参谋长阁下居所花园的土壤下层。” 她微微抬起下巴,眼中闪烁着专业人士该有的笃定光芒:“如此一来,矿渣的地火余温会源源不断渗透上来,足以让那座花园四季温暖如春,草木常青,对参谋长的健康大有裨益。而且,”她加重了语气,说出了最关键的点,“此举物尽其用,毫无浪费,正体现了总督大人治下的节俭务实之风,也显得我们……别出心裁,用心良苦。” 话音落下,宴会厅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壁炉的火苗在噼啪作响。 希南神火矿,西班牙特产,极其昂贵,连统治区内其他国家都几乎没有。林顿的眼中闪过光芒。安德烈张了张嘴,显然没想到这个矿场毒蛛能拿出如此独特且针对性极强的方案。舍恩则深深地看了艾琳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惊讶,有评估,甚至有一丝……重新燃起的、带着扭曲意味的兴趣。她不仅想到了西尔维娅的身体,更想到了物尽其用的节俭表象和别出心裁的政治效果。这远胜于冰冷的石材! 林顿缓缓靠回椅背,手指在桌面上停止了敲击。他沉默了几秒,灰绿色的眼眸在艾琳娜苍白秀气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穿透她精心维持的恭敬表象,看到那深藏于矿坑污泥之下的熊熊燃烧的野心。 “希南神火矿……”林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是战略储备。” “总督大人明鉴,”艾琳娜立刻接道,姿态放得更低,“正因如此,才更显其珍贵和我们波兰的诚意。数量无需多,足够提炼一条手链和铺设一座小花园即可。剩余储备,依然足以应对东线寒冬之需。”她巧妙地避开了动用多少这个敏感问题,只强调“足够”和“剩余”。 林顿的目光转向安德烈。安德烈司令立刻挺直腰板:“司令部的防御预案中,希南矿确实重要,但……参谋长的健康,关系帝国全局。属下认为,艾琳娜副司长的提议……非常妥当!”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队。 “这个提案……风险可以控制。”斯瓦泰克勉勉强强地说。 林顿的目光最后落在舍恩身上。舍恩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灰眸闪过一丝冷光,随即化为一种优雅的赞同:“确实别出心裁,总督大人。参谋长阁下的花园若四季如春,不仅是她的便利,更是帝国仁慈与力量的象征。这份礼物,既有实用价值,又蕴含心意,更体现了波兰在物资匮乏下的……智慧与忠诚。”他刻意在“智慧”和“忠诚”上加了重音,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艾琳娜。 林顿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点头。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带着军人的利落。 “好。”他吐出一个字,掷地有声,“艾琳娜副司长,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动用储备,精工细作,绝对不允许任何的浪费,将成本降到最低,严格保障我们的军需要求,安德烈负责监督审核用量。同时,我要看到一条配得上参谋长的手链,和一个……真正四季如春的花园。矿渣的铺设方案,务必做到天衣无缝,自然持久。” “遵命,总督大人!”艾琳娜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压住激动,深深地低下头,掩去眼中那如同发现富矿般的贪婪光芒。 希南矿渣铺就的阶梯,似乎比秘银钻石更加璀璨,直通那正在重建的、属于皇帝的纽蒙迦德之巅。 第5章 地上天国 夜骐马车无声地划破云层,巨大的黑色骨翼在稀薄的空气中伸展。车厢内铺着厚实的深灰丝绒,玻璃隔绝了高空的凛冽寒风,温暖而安静。艾琳娜·沃伊切霍夫斯基紧挨着车窗坐着,下方山脉河流如安德烈办公室里的沙盘。她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因为腿伤幻影移形困难,日常出行都是飞路网和门钥匙。现在乘坐总督阁下的专属座驾穿越长空,那强大而神秘的神奇生物在前方牵引,带她前往巫粹帝国的心脏纽蒙迦德,这是她从前不敢想象的殊荣。 海登·林顿总督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红褐色的头发在车厢壁灯下泛着红铜般的光泽,脸庞线条坚毅如雕塑。他身上无形的威压让艾琳娜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她贪婪地透过车窗向下望去。 当那片掩映在巍峨雪山、澄澈湖泊和墨绿森林之间的庞大建筑群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艾琳娜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哥特式的尖塔刺破苍穹,巨大的拱券和飞扶壁勾勒出宏大而森严的轮廓,苍白的阳光下,那些深色的石材蕴含着古老的力量与秘密。这就是纽蒙迦德,格林德沃家族上千年的家堡,如今巫粹帝国的权力之巅。 马车并未直接降落在最核心的区域,而是平稳地滑向山脚下一片人流熙攘充满活力的区域。艾琳娜伸着脖子向下看去。 “外城。”林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声音低沉地介绍道,目光也投向下方,“官员职员的家属、常驻人员、商店、集市……甚至还有旅店。热闹,但也规矩森严。”他语气平淡。 艾琳娜看到整齐规划的街道上人流如织,色彩缤纷的店铺招牌闪烁,中心广场似乎还有小型的喷泉,周遭许多集市,空气中仿佛都飘荡着食物和商品的喧嚣气息,与她想象中帝国中枢的冰冷肃杀截然不同。 一种世俗的繁华,被精心圈养在权力的山脚下。 马车没有停留,继续上升,越过一道透明波动的屏障。空气瞬间变得清冷肃穆,连嘈杂声音也消散了,宏伟得令人窒息的建筑群迎面而来。马车降落在一条宽阔得能并排行驶十辆马车的巨大广场边缘——美泉广场。 广场中央,一座由秘银打造的雕塑喷泉,据说乃是神话里奥丁的智慧泉水,正汩汩流淌闪烁着清冽光芒。 四周是拔地而起、直插云霄的灰褐色哥特式建筑,线条凌厉如素描勾勒的边线,高耸的尖顶仿佛要刺破苍穹。深色的石墙上,巨大的长窗镶嵌着钴蓝、玫红、琥珀色的彩铅玻璃,描绘着太阳纹、世界树,以及远古神祇的狩猎与征战,在阳光下折射出瑰丽而冰冷的光晕。建筑的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力量感和压迫感,宏大、崇高、威严,美轮美奂得让人心生渺小与敬畏。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旗帜。深蓝底色上振翅欲飞的银色飞鹰——格林德沃的家徽。数量最多的是细长的红黑垂地旗,是红底黑色圆形中白色卢恩符文 ? 的巫粹党旗,一排排整齐悬挂,从最高的塔楼一直垂落至地面,如巨大的垂天之幕,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宣告着帝国中枢的绝对权力意志。 红色,黑色,白色。血与火,铁和焦土,理想者中天的白日。 “行政区。”林顿简短地说,率先下了夜骐马车。 裹挟着雪山冷意的空气瞬间涌入艾琳娜的肺腑,让她精神一振,却也感到一种令人膝盖发软的无形压力。 “我去参谋总部面见格林德沃大人。你,”他锐利的灰绿色眼眸扫过艾琳娜,“可以在美泉广场和黎明大道附近走动,不要离开这个区域,更不要试图靠近内区。”他指向远处一片被更高屏障笼罩、隐约可见花园树冠和精美建筑轮廓的区域,语气不容置疑。 艾琳娜连忙深深低头:“是,总督大人。” 她明白,那是格林德沃和西尔维娅·杜洛埃的私人领域,是她连远远眺望都僭越的禁区。她未来将要铺设矿渣的花园,就在那片宁静祥和的禁地之中。 林顿带着副官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座如同黑色山峰般宏伟的参谋总部大楼,身影很快消失在巨大的雕花橡木门后。留下艾琳娜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回声的美泉广场边缘。 震撼。除了震撼,艾琳娜找不到第二个词来形容此刻的感受。她从小在克拉科夫的灰色矿工棚户区长大,见惯了污秽和破败;在波兰巴洛克风格的魔法部里,她见识了权力精致的冰冷和算计;但这里……纽蒙迦德的行政区,是另一种维度的存在。它不仅仅是一个办公地点,它本身就是力量的具象化,是千年积淀与崭新野心的完美融合。每一块冰冷的巨石,每一面高悬的旗帜,每一个穿着笔挺制服、佩戴着党徽和银骷髅标志的国家保卫军(简称SSK)士兵,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秩序、力量与不容置疑的权威。她感觉自己像一粒被风吹进巨人国度的尘埃,渺小得微不足道。 她沿着黎明大道缓缓行走。这条大道宽阔得如同平原,地面铺着巨大大理石和青金石地,打磨光滑如镜,映照出人影和天空。大道两侧是同样恢弘的建筑:帝国行政大楼、财政部、宣传部、运输与军需部……每一座建筑都风格统一却又各具特色,哥特式的尖顶、拱券和繁复的石雕细节令人目不暇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古老石料、雪层冻土和清冽植物的味道。偶尔有穿着考究长袍的官员匆匆走过,目不斜视,步履间带着身处帝国核心的骄矜节奏感。 艾琳娜在行政区简朴却异常洁净的食堂吃的午饭,食物比她想象中要好,维也纳炸肉排,鳗鱼汤,德式小香肠,苹果芝士饼……还有和波兰很像的黑猪肉条和炖酸菜。但生猪肉馅饼让她感到不适。食堂里气氛肃穆得如同在进行某种仪式,艾琳娜吃完后立刻离开。 她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不是去刻意寻找比尔·昆德拉商谈波兰的贺礼——林顿总督汇报之前,她绝不会轻举妄动,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驱使,她想去看看运输与军需部。那个掌管着帝国战争机器命脉的核心部门,诺柏特·格林德沃的地盘。 她凭着路标和直觉,走向那座刻着巨大齿轮和飞路网火焰浮雕的米白色宏伟建筑。刚到门口,就被院子里面复杂如迷宫般的结构和匆忙穿梭的职员弄得有些晕头转向。她在一个标着“炼金材料第三分析室”的岔路口犹豫不决,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在波兰魔法部绝不会显露的茫然和局促。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需要帮忙吗?” 声音好听,但德语里有些北非阿拉伯口音——艾琳娜来之前熬夜恶补了很久的德语。转过身,看见一位黑发黑眼、皮肤苍白如瓷器的年轻女子。她穿着样式简洁但质地精良的研究员袍子,别着飞鹰和齿轮胸针,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书籍,封面烫金,镌刻着古老魔文。女孩容貌秀美,眼神清澈,带着一种内敛的书卷气。她说自己叫做莱拉·扎伊德。 “我……我想去诺柏特大人的实验室方向,”艾琳娜迅速垂下眼帘,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助和因陌生环境而产生的紧张,“我,我想看看最前沿的成果。好像……好像走错了。” 她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按了一下自己曾经残疾、如今虽已痊愈但偶尔仍会作痛的右腿位置。这个细微的动作,配合她苍白的脸色,以及眼中的懵懂和震颤,显得格外脆弱。 莱拉的目光果然在她按着腿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清澈的黑眸中流露出真诚的同情。 “啊,是有点复杂。实验室在主楼西翼,不在这边的行政区。”她声音柔和,带着北非口音特有的韵律感,“我带你去吧,正好我也要去那边还资料。” “太感谢您了!”艾琳娜抬起头,绿眸里瞬间盈满了感激和一丝受宠若惊的羞怯,将矿场毒蛛的锋芒完美地藏在了温和无害的表象之下,“我第一次来……这里太大了。” 莱拉友善地笑了笑:“没关系,我刚来时也迷路过好几次。跟我来。”她抱着书,步伐轻盈地走在前面带路,不时侧身提醒艾琳娜注意脚下的台阶或拐角。 路上,莱拉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运输与军需部的布局,语气平和,没有丝毫炫耀或居高临下。艾琳娜则小心翼翼地回应着,言语间充满了对帝国中枢的敬畏和对知识的向往,尽管她对那些深奥的魔文研究毫无兴趣,只是恰到好处地扮演着一个从偏远地区来到帝国心脏、既兴奋又有些自卑的年轻官员。她残疾的过去和此刻的局促,成功地博取了这位单纯善良研究员的同情和好感。 顺利到达部长助理办公室所在的走廊后,莱拉并没有立刻离开。“看你脸色不太好,走了这么久,要不要休息一下?”她关切地问,“外城有一家叫‘月影蜜语’的甜品店,他们的覆盆子慕斯和热可可非常棒,离这里不远。要不要一起去坐坐?就当……欢迎你来到纽蒙迦德?” 艾琳娜心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计算,但脸上却绽放出惊喜而真诚的笑容,仿佛一个孤独的孩子突然得到了温暖的邀请。“真的可以吗?那……那太好了!谢谢您,扎伊德小姐!”她刻意用上了敬语,显得更加谦卑。 第6章 外城星夜 夜幕降临后,纽蒙迦德外城揭开了另一层面纱。路灯次第亮起,柔和暖光洒在铺着软弹的几何砖块或荧光鹅卵石的街道上,也照亮了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行人熙攘,脸上带着活泛的笑容。 空气里弥漫着远处山风裹挟来的冷杉清冽、滋滋冒油的烤肉焦香、刚出炉面包的麦香和香料热红酒的馥郁,街边古董店的古怪小玩意儿和留声机的音乐里悦耳叮当。与行政区的崇高森然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生活的暖意和世俗的喧嚣。 莱拉·扎伊德是个极好的向导。她显然对这片繁华区域很熟悉,带着艾琳娜穿梭在热闹的集市和精致的店铺之间。 她们在“拜占庭布坊”欣赏了闪着粼光的东方丝绸,在“马可波罗香料屋”嗅闻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奇异芬芳。莱拉兴致勃勃地介绍着,眼睛里带着分享的喜悦和亮光。艾琳娜则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带着新奇和些许“土气”的客人。她恰到好处地发出惊叹,询问着那些在她看来或许华而不实的小商品的价格。 在一家售卖魔法植物和奇趣种子的店铺里,艾琳娜的目光停留在一小袋包装精美的“月光苔藓”种子上。据说种在窗台,夜晚会发出柔和的银辉,特别有助于睡眠。她买了下来。在另一家专卖文具的“智慧之羽”,她挑选了一支金头、镶嵌着细碎蓝宝石的自动羽毛笔,书写异常流畅而且对指令识别很灵敏。东西都不贵重,但透着一番心意。 “扎伊德小姐,”分别时,艾琳娜将这两份小小的礼物递给莱拉,脸上带着真诚——至少看起来如此的感激和一丝羞涩,“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带我见识了这么多新奇的东西。这点小小心意,请您务必收下。月光苔藓很衬您的气质,希望您下班后能远离疲劳。这支笔……希望不会辱没您渊博的学识。” 莱拉看着手中不算贵重,但显然用心挑选的礼物,白皙秀丽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她显然不习惯这样的馈赠,但艾琳娜那副真诚又带着点自卑的模样让她难以拒绝。 “艾琳娜,你太客气了。叫我莱拉就好。”她收下了礼物,笑容温暖,“月光苔藓我很喜欢,这支笔……我会让它记录新的发现。”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对了,行政区的图书馆,其实是对外开放的,只要有正式访客的临时通行徽章就可以进入。里面收藏了很多珍贵的魔法典籍和文献,我经常在那里查资料。如果你有空,也可以去看看。” “真的吗?太好了!”艾琳娜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这倒有几分真实。图书馆是知识的殿堂,更是信息的宝库。“我一定会去的!谢谢您,莱拉!” 目送莱拉抱着书和礼物消失在通往行政区的小径上,艾琳娜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她掂量着手中的几个小纸袋,里面是她给自己买的几样小东西:一枚可以记录简短声音的贝壳,一瓶据说能提神醒脑的薄荷岩兰草精油,她需要这个来对抗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其实维奈塔鱼油更好,但她不舍得,在纽蒙迦德花销还很多。还有一盒包装精美的松露黑巧克力,用来偶尔犒劳自己或打通小关节。 回到外城那间小小的旅店房间,艾琳娜将买来的东西随意放在桌上。窗外,外城的灯火依旧璀璨,远处行政区那些哥特式建筑的尖顶在夜色中如沉默的巨人,而更远处内区的方向,只有一片静谧的黑暗,如深不可测的渊薮。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涌上胸口,混杂着兴奋、渺小、震撼和一丝惶恐。她坐在窗边简陋的书桌前,铺开一张旅店提供的蜜桃味羊皮信纸,拿起另一支新买的羽毛笔,比给莱拉的朴实的多。 她提笔,几乎没有犹豫,一个深蓝色的名字在信封上流淌开:舍恩·嘉宝。 笔尖流畅,带着一种近乎倾诉的冲动。 副部长先生: 此刻我在纽蒙迦德外城的一间小旅店里给您写信。窗外的灯火让我想起克拉科夫矿场棚户区那些永远擦不干净的油灯,但这里的光更亮。 跟总督阁下乘夜骐马车抵达时,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站在美泉广场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粒被风吹进巨人宫殿的灰尘。那些建筑……它们不仅仅是石头,它们是活着的权力,是千年的重量。我走过黎明大道,每一步都感觉脚下的青金石都在嘲笑我的渺小。这里的空气都带着一种我无法呼吸的威严。 您知道的,我来自矿区。我的每一步都是用算计、用狠辣、用无数个不眠之夜堆砌起来的。我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在波兰魔法部那些所谓的纯血老爷们中间周旋,让他们为我所用。哪怕是面对林顿总督那样的人物,我也能精准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展现价值,成为他棋盘上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我一度以为,世界不过是一个更大的矿场,而我已深谙其道。 但在这里,在纽蒙迦德……一切都不同了。我的那些小聪明、那些借刀杀人的把戏、那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在那些高耸入云的尖塔和无处不在的红黑旗帜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我感觉不到掌控,只感觉到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渺小。像是第一次下到最深矿坑的孩子,抬头只能望见一线微弱的天光,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和未知的恐惧。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经验和想象。 今天认识了一位叫莱拉·扎伊德的研究员,她带我逛了外城。她人很好,像您一样,身上有种……书卷气。和她在一起时,我甚至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不安,像个真正的、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轻女孩。可分别后,那种巨大的落差感又回来了。 副部长先生,您能理解这种感觉吗?就像一个在泥潭里摸爬滚打,以为上了岸的人,却猛然发现,自己只是爬上了一块更大的、漂浮在无尽深渊中的浮冰。而深渊本身,就在这里。 写到这里,艾琳娜的手指微微颤抖。墨水在羊皮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蓝。她看着自己写下的字句,那些暴露了她内心深处最真实脆弱和迷茫的字句。她仿佛看到了舍恩·嘉宝那张戴着金丝眼镜、永远挂着温和却深不可测笑容的脸。他会怎么看待这封信?是嘲笑她的软弱?还是像审视一件有趣的新标本一样,分析她此刻的惶恐?或者……利用这份脆弱?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浇灭了倾诉的冲动。不。艾琳娜·沃伊切霍夫斯基的词典里,没有“脆弱”这个词。尤其是在舍恩·嘉宝面前。暴露真实的情绪,无异于将匕首递到对方手中。 她猛地抓起那张写满了心迹的羊皮信纸。那上面是她从未示人的迷茫和恐惧,是她矿工女儿灵魂深处面对权力堡垒时最本能的战栗。 “愚蠢!”她低声咒骂自己,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没有丝毫犹豫,她抽出魔杖,杖尖对准了那张信纸。 “Incendio(火焰熊熊)!” 一小簇橘黄色的火苗瞬间从杖尖窜出,精准地舔舐上信纸一角。深蓝色字迹在火焰中迅速扭曲焦黑,化为灰烬。纸张蜷缩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火焰贪婪地向上蔓延,很快吞噬了“舍恩·嘉宝”的名字,吞噬了她关于渺小的感慨、莱拉带来的短暂温暖,也吞噬了她对深渊的恐惧。 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镜子里那双苔原绿的眸子更像金棕色,迷茫和脆弱被迅速烧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而冰冷的算计,心如矿坑深处最坚硬岩石般的坚硬。跳跃的火苗在她瞳孔深处燃烧,像两簇幽暗的鬼火。 当最后一片纸灰飘落在桌面上时,房间里只剩下烧焦的糊味和一片死寂。窗外,纽蒙迦德行政区的灯火依旧璀璨冰冷,内区的方向依旧深不可测。 第7章 早起的鸟儿没虫吃 凌晨五点的纽蒙迦德,寒气刺骨,浓重的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只有天际线泛起一丝冰冷的鱼肚白。艾琳娜·沃伊切霍夫斯基裹紧了单薄的外袍,站在内区返回行政区的唯一、戒备森严的拱形出口外,像一尊提前冻僵的雕塑。她特意挑了最早的时间,希望能“偶遇”起床的林顿总督,展现自己的勤勉和“服侍”的意愿——哪怕她清楚,总督在内区有专门的仆从,根本不需要她。 不知道等了多久,内区的魔力屏障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海登·林顿穿着笔挺的深灰色毛呢常服,红褐色的头发在拂晓的微光中显得有些暗淡,双灰绿色的眼睛依旧锐利如鹰。他看到等在寒风中的艾琳娜,脚步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沃伊切霍夫斯基?”他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和一丝意外,“这么早?” 艾琳娜立刻深深低下头,姿态谦卑得近乎卑微:“总督阁下,属下想着您可能有事吩咐,就提前在此等候。”她刻意让声音带上一点因寒冷而产生的微颤。 林顿的目光在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扫过,那上面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黑眼圈。他沉默了几秒,那沉默让艾琳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什么需要你做的。”林顿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疲惫?他挥了挥手,像拂开清晨的薄雾,“去吃早饭吧。自己转转也行,小心点,别惹麻烦,别给波兰丢人。”他顿了顿,补充道,“纽蒙迦德……规矩多,眼睛也多。” 说完,他不再看她,大步流星地朝着参谋总部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融入黎明前灰蒙蒙的晨光中。 艾琳娜僵在原地,冰冷的空气似乎凝固了。那句“别给波兰丢人”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她精心维持的谄媚外壳,直抵内心。但更让她心头颤动的是林顿刚才短暂一瞥中的神情——没有她熟悉的、属于总督的深沉算计和上位者的威压,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军人的直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照?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去一直用看待那些波兰老牌纯血政客的眼光去看待林顿——铁血、狠辣、阴险、深不可测。但此刻,在这个帝国权力中枢的入口,在拂晓的寒风中,她似乎窥见了他更本质的一面:一个被格林德沃的伟力慑服、被宏大理想点燃、却又不得不学习如何治理一方水土的职业军人。他的好不是仁慈,而是一种对自己人近乎本能的直率护短和务实。 在波兰,她能和他同桌吃饭,分享情报,是因为他把她视为棋盘上有用的棋子。但在纽蒙迦德,在这真正的权力金字塔尖,身份的鸿沟如同脚下深不见底的峡谷,瞬间变得清晰无比——他是波兰总督,一方诸侯;而她,艾琳娜·沃伊切霍夫斯基,骨子里仍是那个从克拉科夫矿洞最深处爬出来的、沾满污泥和血腥的老鼠,靠着出卖朋友阿廖沙、毒杀老军医维克多、背叛初恋沃伊切赫才一步步挪到这里。佐菲娅那张天真愚蠢的脸、阿廖沙临死前不可置信的眼神、沃伊切赫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这些被她刻意深埋的记忆碎片,此刻如同幽灵般在纽蒙迦德冰冷的晨风中翻涌上来,带来一阵带着铁锈味的窒息感,尖锐如鎬。 她走向行政区二号食堂,军需部和教育部的人都在这吃饭。林顿那句“去吃早饭吧”在耳边回响,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酸的“恩赐”意味。食堂里只有寥寥几个早起的职员,安静得可怕。她食不知味地吞咽着面包,味同嚼蜡。 机械地吃完早餐,艾琳娜漫无目的地在黎明大道上游荡。宏伟的建筑在晨曦中投下巨大的阴影,那些高耸的尖塔和无处不在的飞鹰旗帜、红黑党旗,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单纯的震撼,更添了几分沉重和疏离的压迫感。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关于林顿,关于身份,关于那些被她踩在脚下才能爬上来的亡魂。 她没有注意到脚下地面细微的变化。当她无意识地踏上一块与其他玄武岩地砖颜色稍有不同的方形石板时——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艾琳娜脚下的石板猛地向下倾斜、滑动,她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惊叫还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就重重地向侧面摔去。 砰得一声,肩膀和侧腰狠狠撞在路边一个装饰性的、布满繁复铁艺花纹的栅栏上。那栅栏冰冷坚硬,是教育与宣传部外墙的一部分。巨大的撞击力让她眼前一黑,痛得几乎昏厥。更可怕的是,撞击似乎触发了某种警报。 “嗡——!!!” 尖锐、高频、穿透力极强的警报声骤然撕裂了行政区清晨的宁静,声音刺耳欲聋,瞬间传遍了整个广场和附近的建筑。 艾琳娜痛得蜷缩在地,耳朵里嗡嗡作响,警报声像钢针一样扎进她的脑髓。她甚至来不及感受疼痛带来的恐惧,一股更冰冷、更致命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时间仿佛凝固了。仅仅不到两秒钟,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冰冷坚硬的魔杖顶端,带着一丝魔力的细微嗡鸣,精准而冷酷地抵在了她颈动脉上。 艾琳娜的呼吸瞬间停滞。她甚至能感觉到魔杖尖端那冰冷的触感和蕴含的毁灭力量。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属于年轻人的眼睛,湛蓝,却冰冷得如同北地冻湖最深处的寒冰,没有一丝人类的情绪波动,只有绝对的警惕和杀意。他穿着笔挺的纯黑制服,胸前带有党徽和银骷髅标志,身姿挺拔如标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执行命令的杀戮机器。他胸前的徽章表明他是隶属于路德维希·瓦伦丁的帝国利刃,国家保卫军(SSK)。 “不许动。”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冰冷,毫无起伏,“身份?目的?为何触发警报?”每一个词都像冰锥砸下。 警报声还在尖锐地嘶鸣,如同死神的号角。艾琳娜的血液似乎都冻僵了。她能感觉到周围瞬间聚焦过来的数道目光。远处的卫兵,刚走出食堂的官员,那目光里充满了审视、冷漠,甚至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在这肃穆崇高的帝国中枢,她像一个闯入的笨拙小丑,不知死活得引发了混乱。 颈动脉上那冰冷的魔杖尖端,像一把随时会斩断她所有野心的铡刀。在波兰魔法部呼风唤雨的副司长,此刻在纽蒙迦德的黎明大道上,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老鼠,狼狈不堪,命悬一线。矿洞毒蛛的狠厉和算计,在绝对的力量和冰冷的规则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第8章 斯莱普尼尔 冰冷的魔杖尖端死死抵住喉咙,压迫感让艾琳娜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肩膀和侧腰撞击铁栅栏的钝痛还未散去,尖锐的警报声更是如同无数钢针扎进她的太阳穴。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那年轻SSK士兵眼中绝对的冰冷,视她如蝼蚁的审视。屈辱和剧痛瞬间冲垮了她精心维持的伪装。 “放开我!” 艾琳娜的声音因窒息和愤怒而嘶哑尖锐,她不再伪装那副温和无害的怯懦模样,矿场里磨砺出的、属于“毒蛛”的狠厉瞬间爆发出来。她不顾颈间的魔杖,猛地挣扎扭动,试图摆脱钳制,“瞎了你的狗眼!我是波兰总督海登·林顿阁下的随行官员!放开!我只是不小心踩到了机关!” 她的反抗如同触动了捕兽夹的陷阱。那SSK士兵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握住她胳膊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一拧! “呃啊——!”艾琳娜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肩膀关节传来脱臼般剧痛,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巧舌如簧?察言观色?在这绝对的力量和冰冷的规则面前,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武器如此苍白无力。剧痛让她本能地瑟缩,身体因恐惧和痛苦而微微颤抖。矿洞里的老鼠,终究逃不过猎鹰的利爪。 “意图反抗,行为可疑。带走审查。”士兵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另一只手就要粗暴地将她拽起。艾琳娜绝望地看着那象征着保卫军绝对权威的银骷髅标志在眼前放大,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住手!” 一声低沉厉喝如同惊雷般响起,德语带着浓重的波兰口音,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海登·林顿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疾步走来,红褐色的头发在晨光中仿佛燃烧的火焰,灰绿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个扭住艾琳娜的SSK士兵,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是被警报声惊动?听到消息?特地来救她? 士兵看到林顿,身体瞬间绷得更直,如同标枪。他并未放开艾琳娜,但抵在她喉咙上的魔杖微微移开寸许,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总督阁下!”声音依旧冰冷,带着对军衔的礼貌和服从。 林顿的目光扫过士兵,最终落在艾琳娜身上。看到她肩膀处被锋利铁艺划破的衣袍下渗出的刺目鲜血,看到她因剧痛而扭曲苍白的脸,看到她眼中残留的惊惧和屈辱,林顿的怒火瞬间升腾。艾琳娜是他的棋子,是他带来的人!在纽蒙迦德被人像条狗一样按在地上,还见了血,这无异于当众扇他波兰总督的脸。 林顿几步上前,没有去看艾琳娜,而是直接站到那SSK士兵面前。他比士兵高了半个头,久经沙场的铁血威压如同实质般倾轧过去。他伸出手背——不是拳头,而是带着一种侮辱的姿态——不轻不重地在那士兵冰冷而年轻的脸颊上拍了两下。 “啪,啪。” 清脆的响声格外刺耳。 “眼珠子长在头顶上了?”林顿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波兰总督府的人,你也敢动?规矩是死的,脑子也是死的?警报响了就一定要把魔杖抵在别人脖子上?嗯?”他每说一句,那粗粝而饱经风霜的手背就在士兵脸上拍一下,力道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士兵的身体僵硬如铁,帽檐下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屈辱的怒火,但军人的纪律让他依旧保持着敬礼的姿势,牙关紧咬,一言不发。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顿发泄完怒火,不再看那士兵,仿佛对方只是一块碍眼的石头。他一把将被剧痛和恐惧攫住的艾琳娜拽了起来,动作谈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庇护。 “走!”他低喝一声,拉着她就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此刻—— “林顿总督,请留步。” 一个清冷、清晰的声音响起,如同淬火的寒冰。 一队穿着更加考究的保卫军,穿着深黑色镶银边制服,如幽灵般无声地出现在路口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青年军官身姿挺拔如出鞘利剑,金发在晨曦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蓝色的眼眸深邃如寒潭,英俊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冷峻。 他军装笔挺没有一丝褶皱,胸前佩戴的一排勋章在晨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艾琳娜试图辨认。银蓝双色的飞鹰徽章,那是格林德沃的家徽。秘银上红黑珐琅相间的卢恩符文,者是巫粹党徽。一个看起来像是北极星的勋章。森然的秘银骷髅,是SSK标志,以及一个艾琳娜从未见过的奇特徽记,造型似乎是八足马。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纯粹而冰冷的威压——那是属于纽蒙迦德核心的绝对秩序感。 青年军官对着林顿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动作精准,声音平稳,不容置疑:“总督阁下。” 林顿的脚步顿住了,脸上的怒意收敛了几分,但眼神依旧锐利。显然,他和这个青年认识,也认识那些徽章所代表的分量。 “阿尔里克。”林顿平静而熟稔地说。 年轻人的目光扫过林顿,然后落在那名依旧保持敬礼姿势的SSK士兵身上,年轻人脸颊微红,眼神屈辱。随即他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掠过了脸色惨白、肩膀渗血的艾琳娜。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我的属下,只是在严格执行纽蒙迦德的安全条例。”阿尔里克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字字如冰珠砸落,“警报触发,立即控制现场,盘查可疑人员,这是SSK的职责,亦是保卫帝国中枢安全的基石。他并无过错。” 他微微停顿,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直视林顿,带着一种古老贵族特有的矜持和冰冷警告: “希望总督阁下……自重。SSK的威严,不容侮辱。”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逾千钧。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一边是护短心切、怒火未消的波兰总督,一方是代表路德维希·瓦伦丁和SSK绝对权威的年轻军官。无形的压力在场中弥漫。 艾琳娜被林顿拽着胳膊,肩膀的伤口因拉扯而阵阵作痛,关节更是如同火烧。她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来自金发青年如同实质般的冰冷视线。那视线让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所有的伪装和算计都无所遁形。 林顿沉默了几秒,灰绿色的眼眸与阿尔里克冰蓝色的视线在空中无声交锋。最终,林顿冷哼一声,没有再多言。他不再看阿尔里克,只是粗暴地拽着艾琳娜,从那一队沉默如雕像的黑袍保卫军身边大步走过,朝着纽蒙迦德圣徒医院的方向走去,将冰冷的注视和那场无声的权力对峙都甩在了身后。 艾琳娜踉跄地跟着,肩膀的疼痛和关节的刺痛让她几乎晕厥,但更让她浑身冰冷的,是阿尔里克那双毫无感情的蓝色眼眸。在波兰,她是副司长;在这里,在真正的权力中心,她只是林顿总督一时兴起护下的、一个引发了麻烦的“东西”。渺小感,从未如此刻骨铭心。 第9章 意外收获 “艾琳娜!”莱拉·扎伊德快步走来,黑发黑眼,脸上带着真切的担忧,“天哪,你没事吧?我听说了黎明大道的事,太可怕了!” 她自然地扶起艾琳娜,动作轻柔,“治疗师怎么说?骨头没事吧?肩膀的伤口……” 艾琳娜瞬间切换回那个在莱拉面前温和无害、命运多舛的形象。她微微垂下眼帘,肩膀恰到好处地瑟缩了一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后怕: “谢谢你,莱拉。我……我没事,只是皮外伤和关节扭伤,治疗师说休息几天就好。”她苦笑着摇摇头,“是我太笨拙了,没见过世面,不小心踩到了机关……差点给总督大人惹了大麻烦。” 莱拉的同情心果然被触动,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心疼:“别这么说!纽蒙迦德的机关本来就复杂。走,去我那儿休息吧,医院太冷了。”她不由分说,扶着还有些行动不便的艾琳娜下床。 “那位军官先生吓到我了。”艾琳娜垂下睫毛,让光在眼下投出青灰的影。她故意把阿尔里克的徽章说成奔跑的蜘蛛,等莱拉愣了一下纠正时,羊皮纸般的耳朵微微发红。 莱拉声音突然停滞,“你说的是八足马?阿尔里克·冯·艾森霍恩大人?他负责整个纽蒙迦德的防务,上周刚处决了三个偷渡的罗马尼亚吸血鬼。” “他常在行政区巡查?”她语气轻得像在讨论甜品店的糖霜厚度。 “以往只有重大事故时才会惊动他。最近因为加冕礼在即,可能他出来的勤了一些。他很严厉。”莱拉小声道,“上周运输与军需部下属技术交流司的实习生偷了诺柏特先生的媒金样本,被带到了ssk的刑讯室……” “我是不是惹上麻烦了?”泪珠悬在眼眶,如水晶吊灯上将坠未坠的冰棱。莱拉叹息着抚平她凌乱的额发。 “不要担心,他不会找小人物的麻烦,如果你没有真的造成后果。他的家族世代侍奉格林德沃大人,”莱拉压低声音,医疗翼的门悄然闭合,“听诺柏特大人说,艾森霍恩城堡的地牢里......”走廊响起的军靴声掐断了尾音,莱拉挽着她背对着他们,“他们最近巡逻多些,别怕。” 莱拉住在行政区边缘一栋专供高级研究人员和官员的宿舍楼里。与艾琳娜想象中不同,这里并非冰冷刻板的军营风格。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旧书、羊皮纸和淡淡草药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宽敞明亮,布置得极具个人品味。巨大的书架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塞满了厚重古文典籍、泛黄的卷轴和精美的画册。墙上挂着几幅笔触细腻的风景油画和神秘的星象图。窗边摆放着舒适的丝绒扶手椅和一张堆满研究手稿的宽大书桌。角落里,甚至还有一架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小型天文望远镜。 最吸引艾琳娜目光的是梳妆台。那上面整齐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精致的玻璃瓶身上贴着奥博龙最高档店铺的标签——“月光女神”、“晨曦露珠”、“精灵秘语”……这些名字艾琳娜只在《玫瑰夫人》时尚杂志上见过。 奥博龙……她也不会忘记,为了那套送给劳拉夫人的秘银钻石首饰,她几乎掏空了在波兰辛苦积攒的一半积蓄,而那些首饰,就来自奥博龙的梅尔兹珠宝店。眼前这些顶级美容药液和化妆品,每一瓶的价值恐怕都抵得上她过去在矿场两个月的血汗钱。 “来,坐这里。”莱拉将艾琳娜安置在窗边最舒适的扶手椅上,又给她倒了杯热腾腾的花草茶,“喝点热的,压压惊。”她注意到艾琳娜的目光一直黏在梳妆台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了然一笑。“哦,那些啊,是我在奥博龙买的。平时研究太忙,有时候脸色不好,就用一点提提气色。” 艾琳娜收回目光,脸上适时地泛起一丝羞涩和羡慕:“它们看起来……真漂亮。我……我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的东西。”她声音很低,带着矿区平民面对奢侈品时本能的局促和自卑。这并非全然伪装,奥博龙的高档货对她而言确实是另一个世界。 莱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肩膀处包扎的纱布,心中怜意更甚。她走到梳妆台前,挑拣了几样:“这个精华液对修复皮肤特别好,还有月光家的面霜,很温和。这个精灵秘语唇彩颜色也很自然……” 她将几样东西塞到艾琳娜手里,笑容温暖,“送给你。别拒绝,就当是我欢迎你来纽蒙迦德的礼物。而且,”她俏皮地眨眨眼,“再过一阵子陛下就要加冕了,到时候全纽蒙迦德都会盛装出席,你也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手中的瓶瓶罐罐冰凉而沉重,带着奥博龙特有的奢华香气。艾琳娜低头看着这些价值不菲的礼物,心中涌起的不是纯粹的感激,五味陈杂,混杂着贪婪、算计和一丝……被施舍的刺痛。她想到了自己花光积蓄买的首饰,想到了黎明大道上的狼狈,想到了阿尔里克冰冷的眼神。她需要用这些,把自己重新“武装”起来。 一股强烈的酸楚毫无预兆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她用力眨了眨眼,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手中精美的瓶子上。这不是演戏,是长久压抑的屈辱、对权力的渴望,混合着对眼前这份“轻易”获得的奢侈品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决堤。 “莱拉……”她哽咽着,声音破碎,“谢谢你……真的……除了我妈妈,从来……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莱拉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泪水弄得有些无措,连忙递上手帕:“别哭别哭,艾琳娜,这没什么的!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切点水果,拿些甜点来,你肯定饿了。”她安抚地拍了拍艾琳娜的肩膀,转身走向厨房。 泪水模糊了视线,但艾琳娜的大脑却在莱拉转身的瞬间变得清醒。 她迅速用手帕擦干眼泪,动作轻巧地站起身,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快速扫过莱拉的客厅。书架上的大部头她没兴趣,那些艺术品她也看不懂。她的目标更明确:信息。 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书桌下方一个半开的抽屉缝隙里。她不动声色地靠近,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指尖极其轻微地拨动了一下抽屉。是一只紫水晶雕刻而成的狐狸,形态优雅灵动,栩栩如生,艾琳娜的心脏猛地一缩。狐狸……西尔维娅·杜洛埃的阿尼马格斯形态。 莱拉和西尔维娅认识?她猛地合上抽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莱拉是单纯,但不是傻子。一个认识才几天的普通朋友,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和参谋长有私交?这只会引起警惕和疏远。而西尔维娅·杜洛埃……她的敏锐远非莱拉可比。如果被她察觉到一丝一毫的算计和利用……艾琳娜毫不怀疑,只需要参谋长一个厌恶的眼神,她和远在波兰疗养院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的母亲,都会在瞬间被碾得粉碎。 她快速坐回原位,脸上重新挂上感激和脆弱,仿佛从未离开过椅子。莱拉端着水果和精致的点心回来时,看到的是艾琳娜正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些化妆品瓶子,眼中带着珍惜与向往。 “莱拉,我……我想去买件像样的衣服,”艾琳娜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决心,“不能总穿这些旧袍子,给总督……给波兰丢人。你能…给我推荐个店铺吗?我不太熟悉。”她适时地流露出一点依赖。 “当然可以!”莱拉欣然,“我知道几家不错的店。” 艾琳娜点点头,拿起那瓶“晨曦露珠”精华液,冰凉的玻璃瓶身贴着她微烫的脸颊。狐狸的影像在她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强行压下。现在,重点是把莱拉送的这些昂贵“武器”用在脸上,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在即将到来的帝国盛典上太过寒酸。然后,去外城挑选一件能让她在人群中能吸引某些目光的战袍。 矿洞里的老鼠,也要披上华美的皮毛。 第10章 帝国的剑与灯 艾琳娜的身影汇入纽蒙迦德外城汹涌的人潮,仿佛一滴水融入沸腾的油锅。 加冕典礼的迫近,将整个欧洲巫师界的目光都吸引至此。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空气里混杂着各国语言的喧哗、香料的辛香、神奇动物的嘶鸣,以及一种近乎实质的对权力巅峰的狂热期待。店铺橱窗流光溢彩,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来自柏林奥博龙的奢侈品与东欧的手工护身符、北欧的毛皮、南欧的红酒、土耳其的丝绸堆放在一起,形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帝国图景。 艾琳娜的目标明确而迫切。她穿梭在挂着“仲夏夜织造”招牌的高级成衣店和挤满小饰品的摊位之间,指尖滑过冰凉顺滑的丝绸、厚重垂坠的天鹅绒、闪烁着粼粼微光的东方面料。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是为了单纯的美丽,而是为了寻找一件能完美掩盖致命弱点的战袍。 “这件,腰线再提高一寸,”她指着一条深宝石蓝的丝绒晚礼裙对殷勤的店主说,声音不容置疑,“下摆的褶皱要更密实,从膝盖以下开始加内衬支撑,确保行走时线条绝对流畅,看不出任何……滞涩。”她巧妙地避开了“瘸腿”这个词,但眼神里的坚持让店主心领神会。 她又拿起一条带有暗银色藤蔓刺绣的墨绿色长裙。这个颜色好,衬眼睛。 “肩袖要改,改成带硬骨支撑的微喇袖,动作时能分散对下身的注意。”每一处改动,都精准地服务于同一个目的:利用剪裁、魔法和视觉的欺骗,将那带着残疾与创伤的右腿彻底隐藏在优雅从容的表象之下。她甚至低声向店主咨询了几个能短暂强化腿部肌肉协调性的小咒语,与衣物改造配合使用,力求天衣无缝。 购物袋渐渐沉重,她挑了不少用于点缀的小玩意儿:一枚能随光线变幻色彩的月光石胸针,来自“奥罗拉的馈赠”。一对模仿夜骐翅膀造型的秘银耳坠,是“暗影工坊”出品。甚至还有一小瓶据说能短暂提升肌肤莹润度的美容药水,从挤满年轻女巫的化妆品摊上抢购。 每一次付钱,金瑟斯叮当作响流出钱袋,都让她想起那套送给劳拉夫人的秘银钻石首饰,心头微痛,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渴望取代——她需要在这帝国最盛大的舞台上,至少看起来配得上她费尽心机攀爬到的位置。 就在她提着大包小包,试图从一家挤得水泄不通的魔法布料店脱身时,一个爽朗带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嘿!当心点,女士!你手里的缎子差点抽到我心爱的嗅嗅啦!” 艾琳娜回头,看见一个红发棕眼的微胖少女,脸颊如红苹果般健康。少女怀里抱着一大袋散发着干草和坚果香气的饲料,肩膀上蹲着一只眼睛贼亮、正试图用爪子去勾艾琳娜购物袋里闪亮饰品的嗅嗅。少女灵活地侧身避开拥挤的人流,笑容极具感染力。 “抱歉,”艾琳娜立刻换上温和无害的表情,将购物袋往身后藏了藏,“人实在太多了。” “可不是嘛,最近连空气都挤得慌!”少女大大咧咧地抱怨,目光却好奇地在艾琳娜略显疲惫但难掩精明的脸上转了一圈,“我叫玛蒂尔达,在‘吱吱美味屋’干活,就是西边那家神奇动物饲料店!看你这架势,也是来观看加冕大典的?买这么多好东西!” 她自来熟地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要是想打听哪家店东西最实惠,或者哪条小巷子能抄近路避开这人山人海,问我准没错。外城就没我不知道的事儿!” 艾琳娜绿眸深处闪过一丝精光。一个消息灵通、扎根于外城底层的小店主?不错的触角。 她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满怀终于遇到救星”的感激:“玛蒂尔达?真是个好名字!我叫艾琳娜。你说得对,这里简直像个迷宫……我刚还在想,这么多东西,该去哪里喝杯东西歇歇脚呢?” “跟我来!”玛蒂尔达热情地招呼,“尼伯龙根酒吧这会儿肯定挤爆了,而且贵得要死。我知道一家新开的小酒馆,‘地精的鼾声’,位置偏点,但自酿的火焰蜂蜜酒绝了,而且老板是我老熟人,能给我们找个安静角落。” 很快,两人就挤进了“地精的鼾声”一个靠窗的、相对安静的卡座。玛蒂尔达果然和老板熟稔,两杯金琥珀色、冒着细小气泡的火焰蜂蜜酒很快端了上来。辛辣与甜蜜交织的独特口感滑入喉咙,带来一阵暖意。艾琳娜巧妙地引导着话题,从抱怨外城的拥挤,到“无意间”流露出对帝国各地奇闻轶事的“好奇”。玛蒂尔达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彻底打开,成了艾琳娜绝佳的情报源。 “……你看见广场上那个大家伙了吗?”玛蒂尔达灌下一大口酒,脸颊更红了,兴奋地指向窗外远处的中央广场。“就前两天刚立起来的!好家伙,那阵仗,听说用了上百个妖精奴工日夜赶工,还有诺柏特大人手下的炼金术师亲自打磨。” 艾琳娜顺着她的手指,透过酒馆有些模糊的窗玻璃望向中央广场的方向。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和人潮,那尊新矗立的巨物也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磅礴存在感。 两人结账离开酒馆,随着更加汹涌的人潮向中央广场挪动。越靠近,那尊雕塑带来的压迫感就越强。它通体由一种介于青铜与黄金之间的奇异金属铸造——山铜,在阳光下流淌着内敛而威严的光泽,象征着力量与不朽。 雕塑的核心是格林德沃。他并非端坐王座,而是以一种充满动感的姿态昂然屹立,如同即将踏破虚空。左手紧握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剑刃仿佛由凝固火焰构成,纹路在金属剑身上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喷薄而出,象征着毁灭与征服的绝对力量。他的右手则高高擎起一盏样式奇特的提灯,灯罩是纯净的水晶,核心燃烧着一团暖白色火焰,稳定、明亮、散发着神圣光辉,柔和的光芒普照四方,代表着启迪、希望,或者是他那蛊惑人心的“更伟大的利益”。 最令人震撼的,是他脚下的基座。那里并非普通的岩石或方形高台,而是艺术家塑造成百兽形态的熊熊烈火,翻滚升腾,火焰构成了咆哮的雄狮、展翅的凤凰、疾驰的夜骐、盘踞的毒蛇、冲撞的野猪、灵巧的猴子……各种或真实或神话中的猛兽在烈焰中诞生、咆哮、相互追逐撕咬。 这是一个由纯粹毁灭能量构成的、充满野性生命力的炼狱动物园。这些火焰的猛兽既是格林德沃魔力的狂野化身,也是被他力量所驯服统御的狂暴自然之力与人心**。 整尊雕塑将格林德沃美学中“创造与毁灭的平衡”展现得淋漓尽致——极致的暴力与极致的神圣,毁灭的狂潮与秩序的灯塔,冰冷的金属与炽热的生命,完美地熔铸于一体,形成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崇高。它不仅仅是统治者的雕像,更是一篇无声的宣言,一首用金属和火焰谱写的权力赞美诗。 艾琳娜仰望着这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脚下烈焰翻腾的山铜巨像,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渺小感如同冰冷的雪水,再次浸透她的骨髓。她精心挑选的衣饰、算计好的掩饰咒语、刚刚从玛蒂尔达口中套取的信息……在这象征绝对力量与宏大叙事的造物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同蝼蚁的挣扎。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魔杖抵住喉咙的清晨。 然而,矿洞毒蛛的本能并未被彻底压垮。那双苔原绿的眸子深处,震惊和卑微之下,一丝更加幽暗、更加炽热的光芒在顽强地闪烁。她看着那些在格林德沃脚下幻化咆哮的火焰猛兽,看着那柄毁灭之剑和希望之灯。毁灭与创造……力量与艺术……她咀嚼着这些宏大的词汇。既然他能将毁灭升华为艺术,将力量凝固为不朽的象征……那么她是否也能在这由他制定的、宏大而残酷的游戏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狭窄缝隙,编织出向上攀爬的蛛丝? 她收回目光,脸上重新挂起温和得体的微笑,对身边还在喋喋不休赞叹雕塑细节的玛蒂尔达轻声说:“是啊,真是……令人难忘。玛蒂尔达,你刚才说的那家能改出完美隐形咒褶边的裁缝店在哪条巷子?” 第11章 太阳王 纽蒙迦德的心脏,王座厅。艾琳娜·沃伊切霍夫斯基站在红毯侧后方的阴影里,感觉自己渺小如被投入熔炉的一粒煤渣。 她从未想象过空间可以如此辽阔而高耸——巨大的穹顶仿佛直接开凿于令人屏息的天幕,深邃得一仰难尽,其上描绘着星轨与古老符文,在无数悬浮火炬照耀下流淌着幽蓝与暗金的光辉。苍白石柱如同泰坦巨人的脊骨拔地而起,支撑着这令人灵魂战栗的宏伟空间。脚下是深如血池的红毯,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那由整块黑玛瑙雕琢而成的巍峨王座基台。 她身前还隔着两排人,但即便如此,视野也足够清晰。王座厅内,汇聚了格林德沃铁蹄所踏之处最耀眼的星辰:奥地利执政官穆勒,南斯拉夫的铁血总督恩斯特·麦森,意大利的卡萨诺,罗马尼亚的维克托·波佩斯库,匈牙利的布伦达·科瓦奇,比利时的路易·海斯,丹麦的伊诺克·埃里克森,土耳其的奥尔玛,保加利亚小扬科……一张张或坚毅、或精明、或狂热的脸上,都写满了对即将降临的时代的敬畏与臣服。 波兰总督海登·林顿站在稍前的位置,身姿笔挺如松,红褐色头发在火炬光下如同暗燃的炭火。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料的馥郁、昂贵织物的气息,以及一种无声而令人窒息的威压。 忽然,所有的低语与细微的摩擦声都消失了。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 西尔维娅·杜洛埃出现在通往王座的阶梯顶端。 艾琳娜的呼吸瞬间停滞。她曾远远望见过这位帝国参谋长,但此刻,在帝国最核心的殿堂,在万千目光汇聚的焦点,西尔维娅的美貌超越了凡俗的想象。她身着一袭如月华流淌的银白色长裙,勾勒出婀娜玲珑的身姿。雪白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澳白珍珠般的光泽。银金色长发精心盘起,发间戴着一顶梦幻的头饰——无数钻石如星辰般蓝光闪烁,簇拥着中央那颗硕大深邃的紫水晶和两侧高山湖泊般的祖母绿,璀璨的光芒映衬着她绝美的五官:精致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那双紫色眼眸沉静地俯瞰着脚下匍匐的帝国版图。她缓步走下阶梯,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优雅,如同月神降临凡尘,清冷、遥远、美得惊心动魄。艾琳娜甚至能感觉到身边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就在这时,宣传部长加斯东·马丁的魔法启动了。 王座厅高耸的穹顶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被强行扭曲的天空。 一轮巨大的太阳,燃烧着,咆哮着,充满毁灭气息,缓缓从东方地平线升起。它火红的边缘如同熔化的铁水,灼热的光焰舔舐着天穹,狂暴的日珥和耀斑清晰可见,仿佛下一刻就要坠落,将整个纽蒙迦德、乃至整个世界焚为灰烬。 那景象太过真实,太过恐怖,蕴含的能量让空气都在呻吟。艾琳娜感到膝盖发软,灵魂深处涌起人类本能的对天地伟力的恐惧。 她能听到周围无法克制的战栗声,仿佛末日审判已然降临。 然而,这毁灭的太阳并非终结。就在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核心之外,一圈更加宏大、更加神圣的金色光轮骤然浮现!它如同神谕的枷锁,又似救赎的圣光,温柔却又无比强势地将那狂暴的火球束缚其中。金色的光芒洒遍大地,带着不容置疑的秩序与统治的意志。当这金色的光轮稳定下来,那毁灭的白色太阳主体升到天穹正中央时,幻象的核心骤然变化——一个极其英俊的金发男子出现在炽白的太阳中心。他面容完美如同神祇雕塑,金发如同凝固的阳光,嘴角噙着一丝悲悯又充满力量的微笑,恍若阿波罗的化身,是毁灭的太阳,亦是重生的光明。 幻象消失,穹顶重现。在令人战栗的绝对寂静中,盖勒特·格林德沃踏上了王座前的平台。 他身着正红色绸缎制成的加冕华服,那红色浓烈如血,又辉煌如初升的朝阳。衣袍上用秘银和赤金丝线绣满了暗纹,那些繁复至极的古老符文和图案在他抬手动作时流淌着微光,仿佛将星辰与力量织入了布料。 一件纯白无瑕、闪耀着柔和光辉的独角兽皮毛斗篷披在他宽阔的肩头,金线绣成的飞鹰与太阳纹饰在斗篷边缘熠熠生辉。令人惊异的是,他的容貌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甚至更显年轻,肌肤白皙平整、光滑紧致。他那标志性的金发如真正的太阳般散发着令人炫目的耀眼光芒。最令人瞩目的是那双异瞳,右眼银白如凛冽燃烧的银河与冷月,而他的右眼是那么纯净透彻,就像盛夏的天空一样湛蓝。 西尔维娅·杜洛埃手捧着一顶王冠,缓缓上前,无比虔诚地跪在了格林德沃面前。那王冠的材质奇异,并非黄金,亦非白银,而是一种闪烁着暗银色星辰光泽和浪涛般美丽花纹的金属——特伦德拉格龙钢。据说那是古斯堪的纳维亚炼金术师才能制造的金属,比普通龙钢昂贵百倍。它的设计简洁而利落,荆棘与鹰翼交织的形态象征着征服之路与翱翔苍穹的至高权力。王冠之上,镶嵌着十二颗硕大无朋、切割完美的方形鸽血红宝石,每一颗都仿佛凝固的火焰与鲜血。 这顶王冠,就是铁与血的征服。 格林德沃伸出修长有力的手,从西尔维娅手中接过那顶凝聚着无上权柄的龙钢王冠。动作沉稳而庄严,仿佛接过的是整个世界的重量。然后,在成千上万道目光的注视下,在魔法巨幕外平民的仰望中,他缓慢而郑重地将王冠戴在了自己头上。 龙钢王冠落下的刹那,仿佛有无形涟漪以他为中心扩散,周身光芒瞬间内敛,却又更加深邃,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与绝对威严笼罩了他。格林德沃转身,步上最后几级台阶,稳稳地坐上了那黑玛瑙雕琢的、冰冷而巨大的王座。 那一刻,他不再仅仅是巫师。他是神祇行走在人间的化身。辉煌灿烂,圣洁威严,如同从古老壁画中走出的太阳神王,目光所及之处,万物臣服。 死寂被打破。格林德沃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王座厅的每一个角落,通过魔法传遍了外城的巨幕,响彻在帝国子民的每一个收音机旁。他的演讲绝非咆哮,而是充满了磁性与蛊惑力的宏大乐章。 他描绘着巫师大同的千年帝国蓝图,许诺着自由、平等、博爱、公正将如阳光般普照每一位巫师同胞。他痛斥保密法的枷锁,预言麻瓜文明的末日,宣扬着巫师拯救人类文明的伟大使命。每一个词汇都如同燃烧的陨石,砸入听众的灵魂深处,点燃了最原始的狂热与信仰。 “……我们的时代,已经来临!”最后的宣告如同雷霆炸响。 “皇帝万岁!胜利万岁!”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巨大的欢呼声震荡鼓膜。几乎要掀翻整个纽蒙迦德山峦的咆哮回荡着,如同积蓄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声浪仿佛化为实质的海啸,从王座厅内汹涌而出,席卷了整个外城,穿透云层与苍穹。艾琳娜感觉自己被这恐怖的声浪彻底淹没,耳膜刺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窒息。她不得不死死咬住下唇,才能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在这绝对的力量与信仰的洪流中,她再次感受到了那刻骨铭心的渺小。 欢呼的余波尚未平息,奏乐声中封赏开始。 诺柏特·格林德沃第一个上前,受封为北非亲王,金发蓝眼的亲王殿下笑容依旧迷人,眼中却闪烁着智慧与忠诚的光芒。 接着,是帝国元帅们的册封,艾琳娜瞪大眼睛观察他们。 路德维希·瓦伦丁,金发蓝眼,俊美冰冷;奥托·韦尔芬,黑发蓝眼,刚毅如山;埃利厄斯·穆勒严肃而沉稳内敛;海登·林顿红发绿眸,罕见地激动难抑;芬恩·索利莫黑发黑眼,豪气干云,带着市井游侠气;莱昂·贝克戴着眼镜,精瘦而挺拔;赫姆洛克·克莱门特,看起来黝黑粗犷,豪爽开朗;恩斯特·麦森,铁灰色头发,目光如鹰。最后,是西尔维娅·杜洛埃。 林顿总督从格林德沃手中接过象征帝国元帅权杖,那顶端以秘银镶嵌着巨大蓝琥珀,白檀木杖身雕刻着波兰白鹰,鹰眼是黑曜石。艾琳娜清晰地看到这位以铁血刚毅著称的军人,握着权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用力挺直背脊,下颌紧绷,维持着庄严的军人仪态,但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激动与荣耀之光,是艾琳娜从未见过的。这一刻,他不再仅仅是波兰总督,而是帝国这架庞大战争机器上,一颗被皇帝亲手镶嵌的闪耀星辰。 随后,是对各地执政官、代理人以及功勋卓著官员的丰厚赏赐。金瑟斯如河流般流淌,封地、庄园、猎场、宝石、魔法物品……权力的盛宴达到了**。 “艾琳娜·沃伊切霍夫斯基。”一个清晰的声音念到了她的名字。 艾琳娜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从对林顿的观察中惊醒。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迈着被莱拉化妆品修饰过光彩、被精心剪裁的礼服掩盖了所有瑕疵的步伐,从侧后方走上前。她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身上,审视、好奇、或许还有不屑。 她恭敬地单膝跪在王座前不远处的红毯上,深深低下头。 “波兰副司长,巫粹党优秀青年代表。林顿元帅举荐。”一个负责宣旨的官员声音洪亮,“为帝国后勤保障、资源调配尽心竭力。特此嘉奖:金瑟斯一千枚,帝国加冕大典纪念章一枚,秘银忠诚之戒一枚。” 一只白手套将一个沉甸甸的丝绒钱袋、一枚雕刻着飞鹰与?符文的金质纪念章,以及一枚样式古朴、闪烁着温润银光的秘银素圈戒指,放在了她捧起的双手中。 戒指冰凉。钱袋沉重。纪念章坚硬。 艾琳娜抬起头,视线飞快地扫过那高高在上的王座。格林德沃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双异色瞳眸如同俯瞰尘寰的神明,深不可测。她立刻重新低下头,声音清晰而稳定:“谢陛下恩典!愿为帝国,为更伟大的利益,致死不休。” 她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将丝绒袋和纪念章小心地收好。然后,她拿起那枚秘银戒指。戒指内圈刻着细小的?符文。它并不华丽,甚至有些朴素,远比不上她送给劳拉夫人的钻石首饰。但它的材质是秘银——她曾在矿坑深处用血汗挖掘的东西。她缓缓地将冰凉的戒指套上自己的食指。秘银的微光在她指间闪烁,像一道冰冷的枷锁,也像一枚从矿坑深处一路带血攀爬、终于触碰到了帝国边缘的卑微勋章。 王座厅内,权力的光芒依旧耀眼,欢呼的余音仍在回荡。艾琳娜·沃伊切霍夫斯基站在辉煌的阴影里,指间的秘银戒指紧紧箍着她的指骨,感受着那来自帝国心脏的冰冷脉搏。 第12章 权力盛宴(上) 加冕的荣光尚未褪去,纽蒙迦德便沉入了盛大晚宴的华美漩涡。宴会殿堂不比王座厅威严,却更加繁复华丽。本就高而宽阔的内厅在两侧平行的高耸石柱和层层肋状拱顶的映衬下,空间感直通天穹高之无极。穹顶和四周装饰满了彩绘琉璃和壁画,庄严而精美,长花窗上的钴蓝、玫红、琥珀色琉璃如宝石闪耀,描绘着血手先知的祭祀、斯堪的纳维亚先民的迁徙、古代日耳曼巫师斩断罗马鹰旗的故事。大厅中央上空的黄金太阳马车如圣龛般华贵,管风琴悬在半空中,一簇簇和直耸天穹的柱子互相映衬,响起时是来自天国的声音。无数悬浮的水晶吊灯,如水母般缓缓旋转游弋,折射出七彩迷离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珍馐美馔的馥郁香气、顶级香水的幽雅芬芳,以及一种金钱与权力交融发酵出的奢靡气息,令人微醺。脚下的地面,是由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黑曜石与青金石拼接而成,倒映着上方流动的光影和下方衣香鬓影的人群,行走其上,如同漫步星河。 艾琳娜站在入口处,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的景象,是她蜷缩在克拉科夫矿坑潮湿的草席上,连做梦都不敢勾勒的幻境。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如同披上最坚硬的铠甲。身上是她耗费巨资在外城最好的“仲夏夜织造”定制的晚礼服——深邃如夜空的墨绿色天鹅绒,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不算丰腴却匀称的身形。 礼服的设计是她与店主反复推敲的结果:高腰线巧妙地提升了视觉重心,从膝盖以下开始层层叠叠、内衬了魔法硬骨支撑的褶皱裙摆,加上短暂生效的协调咒语,完美地掩盖了右腿行走时可能出现的任何细微滞涩。柔滑的丝绒面料本身也具有极佳的垂坠感,进一步模糊了腿部的线条。她的脸上,是莱拉赠送的顶级化妆品精心描绘的杰作,精华液掩盖了疲惫,柔肤水提亮了肤色,恰到好处的腮红和“精灵秘语”的淡雅唇彩,让她苍白的面容焕发出一种近乎脆弱的高贵感。所有能暴露她不堪过往的伤疤,都被粉底和精心设计的几缕卷曲黑发巧妙遮掩。 此刻的她,是一位来自波兰总督府的年轻官僚。她努力让嘴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眼神平静,步伐从容,努力融入这片流淌着黄金和梦幻的海洋。 她没有资格独自游弋。她的位置,在林顿总督和新任波兰魔法部部长斯瓦泰克的侧后方,舍恩副部长因紧急公务未能前来。她如同一个沉默而敏锐的影子,跟随着两位波兰的掌权者,穿梭在觥筹交错、珠光宝影的漩涡之中。 这里汇聚了帝国版图上最璀璨的星辰。 奥地利执政官兼帝国元帅埃利厄斯·穆勒,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整洁的黑西装,看起来文质彬彬而威严肃穆,他的妻子和女儿都在身边,拿着高脚杯谈笑风生。穆勒正与意大利的卡萨诺部长和法兰西的代理执政官安托万·罗齐尔低声交谈。卡萨诺部长个子不高,穿一身时髦的米白西装,端着酒杯的手指上戴着赤金钻石,脸上挂着狐狸般精明的笑容,显得游刃有余。安托万部长则拘谨很多,看起来和穆勒一样严肃古板,而且更加带着一种世家贵族的冷傲。他是文达·罗齐尔的亲叔叔,有着同款绿眼睛。 匈牙利的美女部长布伦达·科瓦奇,烈焰红唇与一身火红长裙,如同怒放的玫瑰,正与南斯拉夫的铁血总督恩斯特·麦森元帅碰杯。她那温文尔雅的丈夫站在一旁微笑,一身月白长袍尽显学者气,显得低调谦和。头发花白的恩斯特·麦森元帅时而哈哈大笑,时而严肃静听,气势十足,眼神锐利精明,身旁则站着他的长子卢卡斯,铁灰色头发,机警而谨慎,眼神锋利如鹰。 一头银发、消瘦硬朗的梅尔兹夫人手上戴着巨大的金绿宝石,面带笑容,正亲昵地握着奥托元帅的手正在说些什么。艾琳娜注意到,奥托的胸前佩戴着和别人都截然不同的一枚勋章——神圣三叉角军功章,据说它是陛下早年单独授予奥托的,以嘉奖他身为圣徒主力野战军统帅的荣誉与赫赫战功。 梅尔兹夫人拿出一个怀表给奥托看,奥托向来威严、刚毅的脸上露出尴尬和面对长辈的一丝无奈,仿佛是被迫微笑似的,求助地看向一旁嬉皮笑脸的鲁道夫·瓦伦丁。这位年轻帅气的保卫军全国副领袖,带着一丝张扬不羁,他哈哈大笑,立刻给老妇人倒了一杯酒,指了指自己,梅尔兹夫人嫌弃地看了鲁道夫一眼,随即也被逗笑。从他们的表情和偷听到的单词,艾琳娜推测,梅尔兹夫人似乎想把自己的孙女嫁给奥托元帅,沉稳贵气的奥托看起来显然比鲁道夫更适合当丈夫。 罗马尼亚的维克托·波佩斯库身着板正的军装,严肃而骄傲地与荷兰新任魔法部长弗朗茨·巴赫曼寒暄,巴赫曼衣着简洁朴素,姿态谦恭而得体;财政部长威廉·纳索戴着金丝眼镜,穿着低调奢华,他矮小精瘦,棕发棕眼,精明优雅,因他是荷兰混血出身,胸前佩戴着金狮郁金香徽章(艾琳娜猜这是他麻瓜贵族父亲的家徽),正和巴赫曼部长热情亲切地攀谈。 豪爽的空军元帅赫姆洛克·克莱门特将军声如洪钟,讲述着自己如何驯服秘鲁毒牙龙和匈牙利树蜂,其创建的火龙军如何为陛下征战四方,正是空袭威慑力促成了丹麦方面的迅速投降,他身边围着一群崇拜者,和他探讨火龙的驯养和驾驭;而另一个空军元帅,统领鹰头马骑兵的芬恩·索利莫,洒脱而带着豪爽的市井气,他相貌帅气却粗犷,最爱开玩笑,正搂着个红发的美人,大方地招呼伊薇特和布鲁斯·范斯喝酒,那可是陛下特地奖励他的龙息苔威士忌。 伊薇特·穆特马尔领导特别行动组,亚麻色头发,神色有些拘谨,身材高挑矫健,据说曾经执行过多国斩首任务。范斯是现场最高,无疑也是体重最重的存在。听说他被称为“格林德沃的疯狗”,喜欢驯养危险神奇动物,作战方式血腥残暴,偶尔执行焦土政策,具有巨大的威慑力。范斯看到龙息苔眼睛都亮了,蒲扇大的手接过酒杯,连忙表示感谢。范斯和伊薇特都是ssk资历很老的指挥官,身经百战,早年独立于路德维希的武装傲罗系统。 现场还有十几个SSK的指挥官,阿尔里克有时候会和这些同僚交谈几句,矜持地碰个杯。 他们全部都是从不同国家地区赶回来,参加加冕的高级军官,扎堆聚在一起喝酒说话,野战军的人都会避开他们。 有法兰西大区的驻军指挥官罗腾贝格,笑容满面,看起来活泼而精明,时而去给鲁道夫敬个酒,时而去和安托万部长攀谈。有掌控波罗的海沿岸防务的尤里乌斯,金发闪耀,搂着两个漂亮姑娘,碧眼里闪耀着骄傲和野心。还有个女军官左眼戴着黑色眼罩,下巴有一些歪,高大精瘦,沉默不语,是驻守丹麦的阿米莉亚·维特,她军服上有一枚北极星勋章。艾琳娜认识这勋章,是因为阿尔里克也有,她特地研究的,据说是嘉奖维特在比利时战役中对战前比利时部长的英勇。 这些位高权重的SSK军官里有个人很受女孩们欢迎,她们叫他约阿希姆指挥官。他非常英俊挺拔,优雅绅士,和阿尔里克一样都是典型的金发碧眼日耳曼帅哥,但他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约阿希姆端着酒杯四处游弋交谈,和鲁道夫、阿尔里克似乎都关系很好,跟最吓人的范斯也亲热地碰了碰杯,看得出,大家都对他很是尊重。他甚至和奥托元帅也很相熟,谈论军事时表现得谦恭有礼;跟刻板严肃的穆勒部长也能游刃有余地搭话,尽显行政领域的严谨专业。 艾琳娜注意到这里面还有个帅哥儿,他容貌俊秀,棕发蓝眼,叫米兰·约纳斯。他看起来比约阿希姆还要和蔼和文雅,彬彬有礼的样子简直不像个武将。艾琳娜足够敏锐,看得出这两种文雅的区别,约阿希姆更有贵族派头,约纳斯则更加直率和内敛。 她眼睛一转,看到沉默寡言的莱昂·贝克总督兼帝国元帅,和林顿总督一样,他是少见的擅长治理的将领,混血,前奥地利傲罗出身,专业能力十分过硬,但比林顿更逃避应酬。他个子不高,身材精瘦,端着酒杯,独自站在角落,金丝镜后的眼神冷静地扫视全场…… 艾琳娜的绿眸如同最精密的相机,不动声色地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语调的起伏、握手时的力度、眼神交汇时的火花。她在心中飞快地构建档案:谁与谁关系亲密?谁对谁暗藏敌意?谁野心勃勃?谁谨慎保守?谁容易被奉承打动?谁又对权力之外的事物,比如艺术、美酒、某个特定的人——更感兴趣?这些都是未来可能撬动支点的信息。 宴会的气氛在格林德沃陛下携西尔维娅参谋长步入大厅时达到了第一个**。 皇帝陛下换下了加冕时的华服,但依旧是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红色礼服,英俊得令人屏息,如太阳神祇,金发在璀璨灯光下如同流动的熔金。他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如同巡视领地的雄狮,带着令世间万物心折的魅力与无形的威压,与几位元帅和核心执政官简单寒暄了几句。他的出现引发了热烈的欢呼和敬酒,众人恭敬而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和行礼。他打招呼的时候,有几位女士幸福的快要晕过去了。 但他显然深谙统治之道,知道自己在场只会让气氛变得逐渐拘谨。他微笑着,优雅地举杯示意,然后便带着一丝了然的、近乎促狭的笑意,揉了揉西尔维娅的银发,提前离场了。 陛下离开,场内的空气仿佛瞬间松弛了几分,却很快又被另一种无形的压力取代。 路德维希·瓦伦丁也面无表情地起身。他一站起来,喧嚣立马静默,方才陛下走掉时刚坐下的贵族们椅子还没有捂热乎,又腾地站了起来,眼睛却不敢看他。 瓦伦丁大人身材高大挺拔,依旧穿着笔挺的黑色帝国保卫军全国总指挥制服,胸前的乌鸦、骷髅、耶梦加得衔尾蛇徽章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先前坐在王座左边的高位上,但艾琳娜一直都不敢仔细打量他,但他的名字如雷贯耳。 每一个波兰人都听过《斯普雷河的春汛》,每一个波兰人都记得为什么塔特拉山再无生灵。那歌谣,从吟游诗人的留特琴里飘荡在维斯瓦河的春天。 当年格林德沃在波兰货币改革,时任部长卢波夫勾结妖精和俄国人,制造铅芯的假金瑟斯盘剥民众,最终演变为矿工暴动。路德维希引蛇出洞,以此为由进驻波兰,剿灭俄国佣兵,把准备潜逃的卢波夫一派斩草除根。他血洗华沙古灵阁,用妖精的真金给波兰建学校、医院、发抚恤金和生育补贴,然后用妖精制造的铅币融化成铅水,灌入喀尔巴迁山的地底迷宫。据说林顿总督当时就在现场全程目睹。 思绪收回,艾琳娜用余光上瞟,只觉得路德维希相貌凌厉而英俊逼人,眼睛近似于钴蓝,如北境日落后的凛冽峡湾,浅金色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亮若铂金。他那非人的美貌和幽深蓝眼……像不属于这个浮华的宴会。他那英俊的副官——SSK警卫旗队指挥官约阿希姆·塔尔克龙,此刻脸上没有了温文尔雅的笑容,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紧紧跟在路德维希的身后。 路德维希没有与任何人寒暄,径直走向出口。所过之处,如同寒流席卷,喧嚣瞬间冻结,无论是豪放的将军,还是精明的政客,无不恭敬地低下头颅。 路德维希所过之处,如摩西分开红海。在场的几个ssk指挥官都在他经过时恭敬行军礼。 艾琳娜也立刻跟着林顿总督和斯瓦泰克深深弯下腰,心脏在胸腔里不争气地加速跳动。直到那冰冷的、带着绝对秩序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大厅才重新响起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西尔维娅·杜洛埃留了下来,坐在了陛下右手边那个为她预留的、最为尊贵的位置上。她换下了加冕时的梦幻头饰,银金色的长发简单地挽起,几缕碎发慵懒地垂落颈边。她穿着一身质地柔软如流淌着月光的银灰色长裙,斜倚在宽大的丝绒扶手椅中,姿态放松而优雅,如同栖息在云端的神鸟。她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愉悦的倦怠,紫色的眼眸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舞池中旋转的人群,对周围的喧嚣置若罔闻。有人壮着胆子想上前敬酒奉承,但无一例外,都被如同最忠诚护卫般侍立在她椅侧的加斯东·马丁不动声色地挡了下来。这位帝国的教育与宣传部长,秀气的脸上永远带着那副敦厚和善的笑容,言语得体,游刃有余,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整个晚宴,似乎只有加斯东能偶尔凑近西尔维娅,低声说上几句话,引得她唇角微弯,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但是过了一会儿,艾琳娜发现那个叫米兰的ssk指挥官,居然凑到了西尔维娅身边攀谈,带着腼腆的笑,两人看起来颇为熟稔。艾琳娜惊讶极了。 斯瓦泰克部长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悄悄告诉她说,约纳斯可是帝国新星,才三十岁,而且出身混血,却被路德维希一手提拔,担任ssk突击旗队指挥官,并且……在这次西线战争里表现尤其出色,突破传统战术快速推进至默兹河。他性格沉稳,打仗悍勇,足智多谋,是新一代指挥官里战术指挥能力最专业的,所以他和参谋长经常讨论战术,而且两人都喜欢麻瓜的历史、哲学和文学,很有共同语言。据说米兰的父亲是麻瓜容克贵族军官,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没少在军营历练。陛下极为宠爱他,就连奥托、克莱门特等野战军元帅也很欣赏他。艾琳娜恍然大悟,ssk里真是人才辈出,也突然感觉——在纽蒙迦德混还是得有点专业知识。 真正的社交明星,是诺柏特·格林德沃亲王和文达·罗齐尔女士。诺柏特亲王一身优雅的深蓝色礼服,金发蓝眼,笑容迷人,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如同花丛中的蝴蝶,自如地周旋于各国政要之间,妙语连珠,引得阵阵欢笑。文达女士是格林德沃陛下的大秘,据说比杜洛埃女士资历更老,不仅掌管纽蒙迦德日常的政务,更是能和各国贵族、官僚斡旋的外交能手。她如同暗夜中的祖母绿,高贵冷艳,一袭剪裁完美的墨绿色长裙衬得她肤白如雪,绿色眼眸睿智锋利,她与几位总督夫人和纯血家族的女眷交谈时,姿态优雅,言辞精准,气场强大。他们是舞池的中心,是话题的引领者,是帝国优雅与力量并存的完美代言人。 而在西尔维娅座位的斜后方,站着阿尔里克·冯·艾森霍恩,如同一个融入背景的安静影子。他换下了白天的近卫军黑礼服和银绶带,穿着同样笔挺但更显低调的深灰色常服,胸前依旧佩戴着那枚象征着艾森霍恩家族的八足马徽章。他身姿挺拔如松,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冰蓝目光如最探测咒,平静而警惕地覆盖着整个大厅,尤其是西尔维娅周围的区域。除非那些SSK同事来找他,否则他几乎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活生生的警示牌。艾琳娜的目光几次不经意地扫过他,每一次都如同被那冰蓝色的视线冻伤,让她立刻收回视线,心中警铃大作。这个让她在黎明大道上狼狈不堪的男人,此刻更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绝对寒意。 艾琳娜努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在林顿和斯瓦泰克与人交谈时适时地微笑点头,偶尔在部长们需要时递上恰到好处的话语。 她品尝着家养小精灵用悬浮托盘送来的珍馐,她叫不出名字,只觉口感如同融化的月光和火焰,与美酒在舌尖绽放出奇异的芬芳。她听着周围各种语言的交谈,感受着权力在酒杯碰撞间流淌。这一切都奢华如梦,高贵得不真实。然而,指间那枚冰冷的秘银戒指,礼服带来的细微不适,以及阿尔里克那如同实质的冰冷视线,都在不断地提醒她——这并非梦境。她只是这片璀璨星河中,一颗借了他人光芒才得以短暂闪烁的尘埃。她需要更亮,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光源,哪怕那光源灼热得足以将她焚毁。她抿了一口杯中美酒,目光再次投向被加斯东护在中心、慵懒如月的西尔维娅·杜洛埃,一个念头在心底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 第13章 权力盛宴(下) 第二夜的宴会厅,艾琳娜再次踏入这片闪耀的权力漩涡。她穿着另一套精心准备的礼服,靛蓝的丝绸,点缀着细碎的水晶和秘银珠子,走动时如同将夜空披在了身上。她妆容依旧完美,掩饰着所有不堪。 野战军和各地部长们大多还在,而SSK的指挥官只剩下了一半,大明星约阿希姆和米兰也都不在了,尤里乌斯倒是真的很喜欢社交,而且更加自在。 大厅内的管弦乐声音突然巧妙而自然地变大,格林德沃陛下携西尔维娅参谋长再次短暂莅临。陛下今天没戴龙钢王冠,而是一顶金月桂小皇冠,但他的金发比它更夺目。他那猩红礼服换成了墨蓝长袍,绣着飞鹰和世界树的暗纹,走动时波光粼粼。他一出现,立刻有不少人如被磁石吸引般涌上前,在转瞬即逝的机会表达忠诚。艾琳娜心中暗暗记下那些急切的面孔和和阵营。陛下甩开那些人来到林顿总督面前,拍了拍他肩膀,小声说了些什么,随后皇帝回到大厅中央。 “敬新世界。”陛下举杯时,所有水晶杯自动斟满琥珀色液体。除了西尔维娅的,她手里出现了…橙红色的……胡萝卜汁?她撇撇嘴拧起眉。 比这个滑稽场景更让艾琳娜几乎失态的是她本人。西尔维娅一袭浅丁香色的曳地长裙,皮肤苍白。但她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慵懒……琉璃般易碎。她几乎是半倚在格林德沃身侧,在陛下与旁人简短交谈的间隙,艾琳娜清晰地捕捉到几个亲昵的微小动作:西尔维娅用指尖轻轻勾了勾陛下的衣领,仰起脸,紫色眼眸里盛着一丝依赖和娇嗔,嘴唇微动像是在小声地抱怨?格林德沃微微侧头,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宠溺,嘴角微勾,说了什么,西尔维娅立刻丝滑地做出讨巧卖乖的谄媚表情,把胡萝卜汁一口喝掉。于是皇帝抬手用指背轻柔地蹭了一下她微凉的颧骨。西尔维娅顺势倚到他肩头,鼻尖蹭了蹭他的脖子,姿态像融化的胶皮糖。银发与金发交叠,她指尖划过君王后颈,让艾琳娜想起在矿场数监工金币的玛格丽。这与之前的高贵疏离形成的巨大反差,让艾琳娜感觉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看到她的样子司瓦泰克立刻捅了捅她的手臂,艾琳娜抿了抿唇规矩地低下头。 那个被格林德沃称为“最锋利的剑”的女人,她的笔勾勒帝国未完成的版图,帝国的军队行走在她的构想之上,从英吉利海峡到东欧平原,从地中海到斯堪的纳维亚,她将整个大陆的山河藏进笔锋。劳动法案、全民医疗保障、女性权益与生育福利……她是决胜千里的战略家,也是深谋远虑的政客,但在格林德沃面前,竟能如此…艾琳娜贫瘠的词汇库里找不到准确的形容。 陛下如同昨夜一样,很快便离开了大厅,西尔维娅也一起走了,将喧嚣留给了众人。 诺柏特亲王、文达·罗齐尔和加斯东·马丁,这三位帝国最顶级的社交机器立刻无缝衔接,成为了新的光源。 斯瓦泰克部长不喜交际,回到了林顿总督身边。艾琳娜申请到了短暂自由,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看到了比尔·昆德拉。他正和一个棕发、苍白的男人低声交谈。男人穿着一丝不苟的灰色研究服,身材瘦削、眼神精明,莱拉说那就是拉斐尔·格鲁伯,三号军需实验室的负责人和专家。两人姿态看似熟稔,比尔挂着惯常的精明笑容,却并未深入眼底。拉斐尔听着比尔说话,指尖却无意识地轻叩水晶杯壁。他们谈论着某个炼金材料的季度配额,语气平和,用词专业,但她却感受到一股微妙的张力 陛下和参谋长都不在,阿尔里克不再像冰雕似站着,他坐在亲王不远处,边上一个活泼明媚的贵族小姐在和他说笑,他礼貌地应承,视线却依然时不时警惕而冰冷地扫过全场。 机会就在眼前。艾琳娜深吸一口气,刻意忽略阿尔里克的存在。她调整好脸上的微笑,温和、谦虚、带着恰到好处自信,捻着酒杯腿,步履从容地朝着诺柏特亲王、文达和加斯东所在的中心小圈子走去,心跳如擂鼓。 “亲王殿下,罗齐尔女士,马丁部长,晚上好。”艾琳娜声音坚定,微微欠身行礼。她的出现,让正在交谈的三人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诺柏特亲王依旧是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皮肤如象牙,头发似软黄金,湛蓝的眼睛格外迷人。他率先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啊!是波兰林顿元帅麾下那位年轻有为的副司长,沃伊切霍夫斯基小姐,对吧?昨晚就注意到你了,气色不错。”他开怀地笑着,露出洁白的小虎牙,目光却隐隐带着审视。 文达·罗齐尔只是微微颔首。她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墨绿色长裙,裙摆线条凌厉,毛呢小礼帽上簪着黑玫瑰,黑发如锻一丝不苟地盘起。她白皙的颈上点缀着一颗枣子大的祖母绿,墨绿眼眸明亮如碧玺,锐利地扫过艾琳娜。她气场强大而内敛,带着老牌纯血贵族特有的高傲和一种久居权力核心的疏离感。她没说话,但艾琳娜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手术刀,试图剖开她精心修饰的外表。庄严、优雅、冷艳、强势,艾琳娜想。 而加斯东·马丁的反应则截然不同。他转过身,白皙俊秀的脸上立刻浮现出那标志性的、敦厚和善的笑容,深褐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蓝眼睛弯起,显得极具亲和力。 “晚上好,沃伊切霍夫斯基副司长。”他声音温和悦耳,德语里带着法国的鼻音和柔软腔调。“很高兴认识你。林顿元帅常提起波兰后勤的高效运转,想必少不了你的功劳。”他话语熨帖,笑容温暖。 “尤其是您在资源紧张时期,对资源‘创造性调度,”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恰到好处,“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能在斯坦涅茨前部长留下的缝隙中……织出那种致命的网络,这好手艺,在全帝国也不多见。” 他话语轻柔,艾琳娜却感到一股无法言喻是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如同被一条隐藏在温暖草丛中的毒蛇盯上,又像是赤身**站在窥镜前。这个男人……比文达的冰冷高傲更让她感到恐惧。他像一本封面精美的书,内里却写满了最危险的咒语。 “您过誉了,部长阁下。”艾琳娜强压着声音保持平稳,并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我只是尽忠职守,不敢居功。波兰的发展,全靠林顿总督阁下的英明领导,以及帝国政策的扶持。” 诺柏特亲王似乎对艾琳娜的应对很感兴趣,他晃了晃酒杯,仿佛带着几分微醺和随意:“说起资源,我记得波兰黑曜石核心的开采效率在近几个月提升显著?你们用了什么新方法应对深层矿脉的魔力扰动?还有,对于西班牙希南神火矿这类战略物资的非官方流通渠道,你们监管司有什么独特的监控心得吗?毕竟,利益总会催生……小动作。” 这些问题正中艾琳娜下怀,这正是她赖以生存的墙角。恐惧和紧张让熟悉的专业自信取代,她挺直了背脊,眼神变得专注:“殿下明鉴,我们确实在克拉科夫三号矿试点引入了改良的旧妖精采矿车和炼炉符文阵列,结合傲罗处提供的魔力稳定小组定点作业,有效压制了深层扰动的负面效应,将精炼损耗率降低了百分之十二……” “至于希南神火矿的监管,”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我们采取的是源头锁定与流向追踪双轨制。一方面,严格把控阿尔马登官方渠道的每一批次流向,记录魔能特征;另一方面,在外城和几个边境飞路网节点,安插了嗅觉灵敏的‘鼹鼠’,重点监控地下黑市里出现的、特征不符的‘无主’神火矿碎片。一旦发现异常能量波动或交易链,立刻上报SSK介入。”她当然不会提自己利用矿脉图、火龙蛋和西班牙矿主构建的走私链,面不改色地给出了一个听起来确实有效的官方方案。 诺柏特亲王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赞赏:“思路清晰,措施得力,对技术细节和实物操作有自己的思考。林顿元帅果然没看错人嘛。”连旁边一直沉默的文达,那冰冷的眸光似乎也略微缓和了一瞬,仿佛认可了她的能力价值。她余光能感受到不远处的阿尔里克的视线,他在看,也在听。 加斯东适时地补充:“看来波兰在资源管理和贸易规范上,确实走在了前列。沃伊切霍夫斯基副司长,期待你未来能为帝国的物资调配体系贡献更多智慧。”他的话语依旧充满肯定,但艾琳娜却觉得那笑容下的审视更深了。 短暂的交谈结束,艾琳娜礼貌地告退。转身离开瞬间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湿。与亲王对答时的流畅自信褪去,加斯东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再次清晰起来。然而,心中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狂喜和亢奋。她做到了。她不仅没有给林顿总督和斯瓦泰克部长丢人,反而纽蒙迦德最核心的三位大人物面前,展现了自己的价值。 她走到侍者旁,端起一杯冰镇的香槟,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稍稍平复了翻腾的心绪。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奢华的大厅,扫过那些谈笑风生的权贵,最后,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阿尔里克·艾森霍恩那如同冰雕般沉默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