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74章 逼她

作者:西西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光大亮,书房里的烛火早已熄灭。


    谢清珵的世界却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他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长风低着头,不敢出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礼佛?”谢清珵终于开口,这两个字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又破碎。


    “是,夫人是这么说的。”长风回答。


    谢清珵扯动了一下嘴角,却发不出任何笑声。她要去佛前,求一份清净,而他,就是她要摒除的尘埃。他一夜的心血,那些剖开自己血肉写下的悔恨,在她那里,连被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他挥了挥手,示意长风退下。


    长风担忧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谢清珵一个人。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清晨的冷风灌进来,吹在他脸上,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片刻。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信,她可以不看。但他的人,她总不能也视而不见。他必须去,必须亲自去她的院子。他要让她看见他,哪怕她什么都不说,他也要让她看见他的决心。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谢清珵没有换下身上那件带着褶皱的深色长袍,甚至没有梳理被他自己抓得凌乱的头发,就这么迈步走出了书房。


    他穿过回廊,走过花园。府里的下人见到他这副模样,都惊愕地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却不敢多问一句。


    很快,他便到了书锦艺所住的“静安居”院外。


    院门紧闭着。两个守门的小丫鬟见到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行礼。


    “世子安。”


    “夫人在里面?”谢清呈问。


    “回世子,夫人在。”一个小丫鬟答道。


    “开门。”他的命令简单直接。


    丫鬟们面露难色,其中一个鼓起勇气说:“世子,夫人吩咐了,她要礼佛,任何人不得打扰。”


    “任何人,也包括我?”谢清珵反问。


    丫鬟低下头,不敢回答。


    谢清珵没有为难她们。他只是走到那扇紧闭的院门前,停下了脚步。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隔着一扇门,望着院内。


    他没有再喊,也没有再试图闯进去。他就这么站着,用这种最沉默,也最固执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存在。


    时间流逝。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里开始飘落细小的雪籽,打在脸上,带着一丝冰凉的刺痛。


    雪籽很快变成了雪花,一片一片,从空中旋转着落下。


    谢清珵依旧站着。雪花落在他发间,落在他肩上,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白色。他却毫无所觉,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恐慌和悔恨之中。


    院子里。


    书锦艺确实没有在佛堂。她就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经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封被她放在桌上的信,安安静静地躺着,像一个无声的诘问。


    她的贴身侍女碧螺端着热茶进来,看到窗外的情形,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夫人……”


    书锦艺没有回头。“怎么了?”


    “世子他……在外面。”碧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下雪了,雪下得很大。”


    书锦艺拿着经书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起身,走到了窗边,从窗户的缝隙里,悄悄向外望去。


    只一眼,她就看见了那个站在雪中的身影。他穿着昨夜那身衣裳,没有撑伞,也没有披斗篷,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雪花已经将他的头发和肩膀染白,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萧索的孤寂。


    他为什么这么做?


    书锦艺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是愧疚吗?还是迟来的深情?可这些东西,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在哪里?在她父亲被贬,她一个人撑着国公府的内务,夜夜难眠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夫人,要不……就让世子进来吧?”碧螺小声劝道,“这么大的雪,会生病的。”


    书锦艺收回视线,慢慢走回软榻边坐下。


    “不必管他。”她重新拿起那本经书,试图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书页上,“他愿意站,就让他站着。”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碧螺看着自家主子平静的侧脸,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敢再多言,将热茶放在桌上,悄然退下。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窗外风雪的声音。


    书锦艺的目光,却再也无法集中在经书上了。那个雪中的身影,隔着一扇窗,一堵墙,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夜色降临。


    雪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


    长风抱着一件厚实的狐裘大氅,焦急地在不远处踱步。他已经来劝过好几次了。


    “世子,您好歹披上件衣服!您要是病倒了,国公爷和夫人会担心的!”


    谢清珵没有理他。


    “世子,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夫人想一想!您这样,不是在逼夫人吗?”


    这句话,终于让谢清珵有了反应。


    他转过头,那张已经冻得发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把东西放下,然后退下。”


    “世子!”


    “退下!”


    长风无法,只能将大氅放在旁边的石凳上,一步三回头地退到了更远的地方,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这边,生怕谢清珵一个不支就倒下去。


    谢清珵重新望向那扇门。


    逼她?或许吧。可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将自己所有的愚蠢都写在了信里,她不看。他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把自己的心捧到她面前。哪怕这颗心,已经被冻得僵硬。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当第二天清晨的微光刺破黑暗,照亮这片被大雪覆盖的庭院时,谢清珵还站在原地。他整个人都快成了一个雪人,嘴唇发紫,身体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他却感觉不到冷,或许是已经冻到麻木了。


    终于,那扇紧闭了一天一夜的院门,伴随着“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谢清珵几乎是立刻就抬起了头。


    走出来的,是书锦艺的侍女碧螺。她手里捧着一个暖炉,看到谢清珵的模样,脚步顿了一下。


    “世子。”碧螺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


    谢清珵的喉咙动了动,想问她怎么样了,却发不出声音。


    碧螺将暖炉递过去,但谢清珵没有接。


    她只好将暖炉放在旁边的石凳上,然后抬起头,直视着谢清珵。


    “世子,我家夫人有话让奴婢转告您。”


    谢清珵的心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他用尽全身力气,等待着她的宣判。


    碧螺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达着主人的意思。


    “夫人说,往事如烟,不必再念。”


    往事如烟,不必再念。


    这八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却瞬间抽空了谢清珵所有的力气。


    不是怨恨,不是愤怒,甚至不是质问。


    只是最彻底的,最平静的,一种全然的割舍。她将他们的过去,定义为一缕青烟,风一吹,就散了。连回忆的价值,都没有了。


    他站了一天一夜,用一身风雪,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句了断。


    谢清珵站在那里,身体晃了晃。漫天的风雪,忽然变得无比清晰,每一片雪花,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扎进他的血肉里。


    他看着碧螺说完话后,便退回院内,再次关上了那扇门。


    世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