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谢清珵在门外枯站无果,悻悻离去后,药坊迎来了难得的几日清净。
京城的风雪停了,街上的积雪被清扫干净,来往的行人多了起来,药坊的生意也恢复了常态。
一切都井然有序。
书锦艺每日看诊、制药、核对账目,日子过得充实而平静。这种平静,是她在国公府三年都未曾拥有过的。
碧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她的小姐终于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活。
这天夜里,亥时已过,前堂的伙计都已歇下,只留了后院一盏灯。
碧螺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小姐,忙了一天,润润喉吧。”
书锦艺正对着一本医案出神,闻言抬起头,接过碗。
“孟家的事,还有别的动静吗?”她问。
“没有。”碧螺摇头,“自从上次您让继续盯着,他们便没什么大动作了,只是府上的人员出入比往常多些,瞧着都很谨慎。”
“越是谨慎,越说明有鬼。”书锦-艺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羹汤,“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书家倒了,她父亲远在边塞,孟家怎么会放过这个赶尽杀绝的机会。
“小姐,我们……”碧螺想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话未说完,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异样的味道。
那味道很淡,混杂在药草香和炭火的气息里,却让碧螺的鼻子抽动了一下。
“什么味道?”她四下嗅了嗅,“桐油?”
书锦艺也闻到了。她放下手中的瓷碗,站起身。
这股味道,绝不该出现在药坊的后院。
就在这时,前堂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砸在门板上。
紧接着,是几道鬼祟的脚步声,刻意放轻了,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碧螺的脸色瞬间变了。“小姐,是……是贼人?”
“去,把后院的门闩上。”书锦艺的反应很快,没有丝毫慌乱。
“可是前堂……”
“别管前堂。”书锦艺走到内室门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守好这里。”
碧螺不敢再多问,连忙跑去把连接后巷的木门用门栓死死抵住。
前堂的异响愈发明显,有木头被撬动的声音,还有人压低了嗓子的交谈声。
“快点!”
“油都泼好了吗?”
“这鬼地方,一把火烧干净,看她还拿什么当凭证!”
断断续续的对话传进来,碧螺吓得浑身发抖,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惊呼。
是冲着小姐来的。
他们要放火!
书锦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火光,这个词让她想起了很多不好的过往。书家被查抄那日,许多文书手稿,也是被付之一炬。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任人宰割。
外面的嘈杂声忽然激烈起来,不像是那几个贼人的动静,反而像是闯入了另一拨人。
有短促的兵刃交击声,还有几声压抑的惨叫。
一切发生得很快,又很快归于沉寂。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碧螺靠在门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外面彻底没了声音。
是走了?还是……
“咚、咚咚。”
后门的门板被人敲响,三声,节奏分明,不疾不徐。
碧螺吓了一跳,回头望向书锦艺。
书锦艺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示意,然后自己走过去,沉声问:“谁?”
“书小姐,是我。”门外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却透着一股恭敬,“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主子命我前来通报一声。”
主子?
书锦艺心中闪过一个名字,但没有说破。
她示意碧螺拿开门栓。
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站在门外,身形挺拔,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书小姐,叨扰了。”男子抱拳,“五名凶徒,意图纵火,已被尽数擒获。”
“人呢?”书锦艺问。
“照您的规矩,扭送大理寺了。”男子回答得干脆利落。
书锦艺沉默片刻。她所谓的规矩,不过是之前随口对萧辞提过一句,凡事要讲王法。
“他们是什么人?”
“尚未审问,但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孟府的腰牌。”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块木牌,递了过来。
木牌上刻着一个“孟”字。
铁证如山。
“替我多谢你家主子。”书锦艺将腰牌收下。
“主子说,您不必客气。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男子说完,又补了一句,“主子还说,孟家这次是狗急跳墙,您近来要多加小心。”
“我明白。”
男子不再多言,行了一礼,身影便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碧螺关上门,腿还是软的。“小姐,刚刚……好险。”
“他们不是来抢劫的。”书锦艺走到桌边,将那块孟府的腰牌放在桌上,“他们是来销毁证据的。”
“证据?”碧螺不解。
“我让你查孟家暗中联络旧部和武将,想必是走漏了风声。”书锦艺看着烛火,“孟玉以为,能证明他们罪行的东西,都藏在这药坊里。”
“她也太歹毒了!竟然想放火烧死我们!”碧螺气得发抖。
“烧死我们,再毁掉一切,死无对证,这才是她的目的。”书锦-艺拿起桌上的医书,翻了一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萧辞的人,为何会如此及时地出现?
是他一直在派人保护自己,还是他同样在监视孟家?
或许两者都有。
这个人情,她欠下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一则消息就在京城里不胫而走。
昨夜有凶徒夜袭城南书氏药坊,欲行不轨,被人当场擒获,扭送大理寺。
大理寺连夜审问,据说那几名凶徒很快就招了,供出是受孟府一名管事指使。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整个上流圈子都炸开了锅。
孟家,前户部尚书府,虽然孟怀被罢了官,但余威尚在。如今竟做出此等下作之事,还是对自己儿子的心上人书锦艺的前夫家下手,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碧螺一大早就出去打探消息,回来时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小姐!小姐!大理寺已经派人去孟家传唤那名管事了!”
书锦艺正在修剪一盆兰花,闻言动作未停。“结果呢?”
“孟家说那管事昨夜偷了府里东西,已经连夜逃了,不知所踪!”碧螺学着外面的传言,“谁信啊!分明是做贼心虚,把人藏起来了!”
“藏起来,或是……灭口了。”书锦艺剪下一片枯叶。
碧螺的笑意僵在脸上。
“那……那孟玉呢?”
“这才是好戏。”碧螺压低了声音,“孟家一早就对外宣称,孟小姐惊闻此事,忧思成疾,一病不起了。现在孟府大门紧闭,谁都不见,说是要静养。”
“病了?”书锦艺停下手里的剪刀,终于笑了出来,“病得可真是时候。”
一场纵火案,主谋“病”了,经手人“跑”了,死无对证。孟家这招金蝉脱壳,玩得倒是熟练。
“他们也太不要脸了!”碧螺愤愤不平,“难道就让他们这么蒙混过去?”
“自然不能。”书锦艺将剪刀放回盘中,“她想病,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小姐的意思是?”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开了药坊,是个大夫。”书锦艺坐回桌前,拿起纸笔,“孟小姐病得这样重,我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番。”
碧螺的眼睛亮了。“您要去孟家?”
“我不去。”书锦艺笔尖蘸饱了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我要请全京城最好的大夫,去为她会诊。”
她将写好的帖子吹干,递给碧螺。
“把这个,送到济世堂的张院判手里。”
张院判,曾经的太医院院判,如今年老致仕,在京城开了最大的药堂,医术高明,为人更是刚正不阿。
“就说,我听闻孟小姐病体沉重,心急如焚,特为她寻访名医。诊金由我一力承担,只求张院判能妙手回春,治好孟小姐的‘病’。”
书锦艺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
“我倒要看看,她是真病,还是假病。”
碧螺接过帖子,重重点头。“奴婢这就去!”
看着碧螺匆匆离去的背影,书锦艺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清晨的冷风灌了进来,让她纷乱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孟玉,你想躲在背后玩阴谋诡计。
那我就把你拉到台前,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的真面目。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