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街头混混的打砸,而是从根本上扼住济安堂的咽喉。
书锦艺沉默片刻。
“城西不是还有个王记药行吗?他们家不属于孟家的势力。”
“王记的药材品相差,价格还高,我们平时根本不会用他们的。”钱掌柜说。
“现在去用。”书锦艺做出决定,“派人去王记,告诉他,济安堂以后所有的甘草黄芪,都从他那里进。价格可以比市价高一成,但必须是最好的货。”
“高一成?”钱掌柜觉得自己的东家真是疯了。
“去办。”
书锦艺的指令不容置喙。
钱掌柜只能领命而去。
就在这时,铺子的大门又被敲响了。
一个伙计跑进来通报:“东家,是……是国公府的人。”
书锦艺整理衣袖的动作顿了一下。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穿着国公府管事服饰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对着书锦艺躬了躬身,姿态很是恭敬,说出的话却带着压力。
“世子妃,府里来人传话。世子爷在书房等您,让您即刻回府一趟。”
国公府的书房里,檀香袅袅。
书锦艺走进去的时候,谢清珵正在临摹一幅山水画,笔尖悬于纸上,迟迟没有落下。他听见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将笔搁在了笔洗上。
“你回来了。”
“世子爷叫我回来,有何吩咐?”书锦艺站定,与他隔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
谢清珵转过身,他穿着一身家常的青色长袍,面容一如既往的平和。
“济安堂的事,我听说了。”他说,“你断了孟家一批货。”
“是。”书锦艺的回答没有多余的字。
“孟家在京城经营百年,根基深厚。孟家族长在内阁任职,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谢清珵拿起桌上的茶杯,杯盖与杯身碰出一声轻响,“你这么做,想过后果吗?”
“我想过。”书锦艺说,“孟家已经断了济安堂的甘草、黄芪。这便是后果。”
谢清珵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些情绪,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这只是开始。”他说,“你一个女人家,经营铺子是你的嫁妆,我不干涉。但把国公府卷入商贾之争,不是明智之举。”
“国公府?”书锦艺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我用的是我母亲留下的铺子,是我自己的银钱,与国公府何干?还是说,世子爷觉得,我身为国公府的世子妃,就该对仇人笑脸相迎?”
她的反问让书房里的空气凝滞了。
“书侍郎的事,是朝廷的定论。”谢清珵的声音低沉下去。
“定论?”书锦艺上前一步,手按在冰凉的桌沿,“我父亲被贬斥边塞,书家分崩离析,起因就是孟家的一本奏疏。这也是定论。”
谢清珵没有接话。
他娶她,是两家早就定下的婚约,是国公府的责任。他敬她为妻,但也仅限于此。他对她娘家的事,从未过问。
正在此时,书房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世子爷!宫里来的急报!”管家的声音透着焦灼。
“进来。”谢清珵吩咐道。
管家快步走入,呈上一份文书。“世子爷,江南水患,堤坝决口,数个州府被淹,灾民百万!”
谢清珵接过文书,迅速展开。他看得很快,脸上的平静被打破。
“瘟疫呢?”他问。
“已经有迹象了。大水过后必有大疫,朝廷正在商议对策,户部和兵部已经乱成一团。”管家回答。
谢清珵将文书拍在桌上。“传令下去,府中账房清点粮仓,随时准备听候兵部调遣。”
“是。”管家领命,匆匆退下。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国公府要捐粮?”书锦艺开口。
“这是分内之事。”谢清珵说,“国公府掌管京畿卫戍,理当为君分忧。”
“好。”书锦艺点点头,“济安堂也该有所表示。”
谢清珵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这种时候,京中大户捐钱捐物是惯例,既是表态,也是积德。
“我决定,济安堂以我的名义,向灾区捐赠白银十万两,药材一百车。”书锦艺接着说。
谢清珵正在倒茶的手停住了。
“十万两?”他问,“你铺子一年的流水,也未必有这个数。这是你全部的嫁妆银子。”
“钱财是死物,人命是活的。”书锦艺说,“何况,大灾之后,药材比银子更重要。”
“你有心了。”谢清珵说,“我会派人将东西妥善送到灾区。”
“不必了。”书锦艺拒绝了他,“我要亲自去一趟江南。”
“不行!”谢清珵想也没想就开口,声音陡然拔高,“你是什么身份?江南如今洪水滔天,瘟疫横行,你去那里做什么?胡闹!”
“我是大夫的女儿。”书锦艺一字一句地说,“我懂药理,我会治病。我在京城里待着,只是一个国公府的世子妃。但到了灾区,我能救人。”
“救人是朝廷的事,是太医院的事!有无数的大夫会去!轮不到你一个女子抛头露面!”谢清珵绕过书案,站到她面前。
“远水解不了近渴。”书锦艺毫不退让,“等朝廷的章程下来,太医们赶到,不知要死多少人。我的一百车药材,若无人会用,也只是堆木头。”
“我不会同意。”谢清珵的态度很坚决,“你的安全,国公府的颜面,都不允许你这么做。”
“我的安全,我自己负责。至于国公府的颜面,”书锦艺抬起头,直视着他,“如果救死扶伤也会玷污门楣,那这样的颜面,不要也罢。”
她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书锦艺!”谢清珵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她没有停步,径直离开了书房。
回到自己的院子,书锦艺立刻叫来了心腹。
“去告诉钱掌柜,立刻清点库房所有防治瘟疫的药材,凑足一百车,有多少算多少。另外,从账上提出十万两白银,全部换成银票。”
“东家,这……”
“马上去办。”书锦艺打断了她的话,“另外,备车,我要出远门。”
仆人不敢多问,立刻去执行命令。
书锦艺走到窗边,取下一只信鸽。她写了一张极小的字条,塞进信鸽腿上的竹管里,然后将它放飞。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江南水患,我将亲往。
不到一个时辰,另一只信鸽飞了回来。
新的字条上,也只有几个字:放手去做,万事有我。
书锦艺将字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当天下午,三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国公府的侧门悄悄驶出,汇入了出城的车流之中。
书锦艺坐在最前面的一辆车里,身旁放着一个药箱。
她没有去和谢清珵辞行。
书房里,谢清珵站了很久。管家进来通报,说世子妃已经带着几个仆人离开了府邸,去向不明。
他挥了挥手,让管家退下。
窗外,天色渐晚,暮色沉沉。他走到窗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许久都没有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