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一阵翻搅,腥甜的气味钻进鼻腔,书锦艺强迫自己别开脸,却又在下一刻,重新将视线定格在那颗人头上。
那双圆睁的眼睛里,残留着死前的惊恐与不甘。
她不能表现出恐惧。
一旦她示弱,谢清珵只会更加轻视她,将她视作可以随意揉捏的玩物。
她缓缓地直起身,动作僵硬,却一步未退。
“这就是世子给我的答案?”她开口,声音干涩,却异常平稳。
谢清珵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的崩溃。
“用一个死人来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书锦艺继续说,她的逻辑在极度的冲击下反而变得清晰,“你杀了萧辞的人,是想警告我,还是想警告萧辞?”
她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了谢清珵。
“或者,你是在害怕?”
谢清珵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害怕?”
“你怕我真的找到什么。”书锦艺一字一句,“怕我找到书家蒙冤的证据,怕我找到国公府背后的勾当。所以你设下这个局,用一颗人头来震慑我,让我知难而退。”
她抬起手,指向那颗头颅。
“谢清珵,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停下吗?你错了。你越是这样,我越是确信,我父亲的冤案,和你,和整个国公府,都脱不了干系。”
谢清珵看着她,片刻之后,他发出一声轻笑。
“书锦艺,你的胆子,确实比我想象中要大。”
他转身,不再看她,也不再看那个玄铁箱子。
“既然你看完了你想看的东西,就自己收拾干净。”他走向书房门口,“我不希望天亮之后,这里还留有任何不该有的痕_迹。”
书房的门被他拉开,外面的风灌了进来,吹动了烛火。
“世子就这么走了?”书锦艺问。
谢清珵的脚步停在门口。
“不然呢?”他反问,“难不成,世子妃还想留我过夜?”
他的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羞辱。
门被关上了。
书房里只剩下书锦艺一个人,还有一箱子的死亡与恶意。
她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直到烛火燃烧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她才回过神。她走到箱子前,没有再看那张脸,而是伸出颤抖的手,合上了沉重的玄铁箱盖。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夜风吹散屋内的血腥气。
她必须离开这里。
带着这个秘密,活下去。
次日,天光微亮。
书锦艺一夜未眠,但她仔细梳洗,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衣裙,让自己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
她没有派人去寻萧辞,而是独自一人去了城西那家约定的茶楼。
她到的时候,萧辞已经在了。
雅间里只有他一人,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
“你来了。”萧辞看到她,并不意外。
书锦艺走到他对面坐下,没有碰那杯茶。
“我的人,你见到了?”萧辞问。
“见到了。”书锦艺回答。
“东西拿到了?”
“没有东西。”书锦艺看着他,“只有一颗人头。”
萧辞端着茶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谢清珵做的?”
“是。”
“他发现你了。”萧辞的陈述很平静。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书锦艺说,“那是个陷阱。他故意引我进去,就是为了让我看那颗人头。”
萧辞放下了茶杯。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他。”
“现在怎么办?”书锦艺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的人死了,我的身份也暴露了。我们之间的联系,随时可能被谢清珵抓住把柄。”
“所以,你后悔了?”萧辞问她。
书锦艺没有立刻回答。
她想起昨夜那颗头颅,想起谢清珵那副掌控一切的姿态。
后悔吗?
不。
那不是后悔,是愤怒,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后悔的。”书锦艺说,“我只想知道,接下来,你我还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萧辞凝视着她,似乎在评估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良久,他点了点头。
“有。”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对外面吩咐了一句。
“任何人不得靠近。”
说完,他关上门,重新走回桌边。
雅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书锦艺,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萧辞沉声问,“接下来的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你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谢清珵,是整个国公府。”
“我父亲还在南疆。”书锦艺说,“我没有退路。”
“好。”萧辞的表情严肃起来,“既然你做出了选择,那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你以为,书侍郎被贬,仅仅是因为孟家一本奏疏,弹劾他克扣军饷吗?”
书锦艺的心一沉:“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萧辞说,“那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国公府和孟家联手,将你父亲赶出京城的借口。”
“为什么?”书锦艺追问,“我父亲与他们素无往来,更谈不上积怨。”
“因为你父亲挡了他们的路。”萧辞说,“一条通天的路。”
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惊人的分量。
“扳倒你父亲,只是第一步。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兵部,是整个大周的兵权。”
书锦艺无法理解:“国公府手握重兵,谢清珵更是执掌京畿卫,他们还要兵权做什么?”
“为了一个人。”萧辞说。
“谁?”
“太子,赵恒。”
这三个字,让书锦艺的脑子嗡的一声。
太子赵恒,储君之尊,温良恭俭,是朝野上下公认的未来明君。他怎么会和国公府、孟家搅合在一起?
“不可能。”她下意识地反驳,“太子仁厚,与国公府并非一派。而且,他已经是太子,何须再谋求兵权?”
“仁厚?”萧辞冷笑,“那只是他伪装出来的表象。你以为,他真的甘心只做一个太子吗?”
他凑近了一些,声音更低。
“我收到密报,国公府和孟家,一直在暗中与塞外的西域诸部联系。”
书锦艺的呼吸停滞了。
与塞外势力勾结,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他们想做什么?”她艰难地问。
“太子想做的,是皇帝。”萧辞一字一顿,“国公府和孟家许诺西域诸部,一旦事成,便将燕云十六州拱手相让。而他们,要借西域的兵力,在合适的时机,入京。”
“逼宫?”书锦艺脱口而出。
“是逼宫,也是篡位。”萧辞纠正她。
雅间里一片死寂。
这个消息,远比书家蒙冤要震撼得多,也危险得多。
这已经不是家族之间的恩怨,而是动摇国本的阴谋。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谢清珵会如此警惕,为什么他会用那样极端的方式来警告她。
因为她脚下踩着的,是一条通往深渊的引线。
“你……”书锦艺看着萧辞,“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又是谁的人?”
“我是谁的人不重要。”萧辞说,“重要的是,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们都想阻止他们。”
“你想让我做什么?”书锦艺问。
“谢清珵不信任你,但他把你留在了身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萧辞说,“你是国公府的世子妃,是唯一能在他身边,探查到他们计划核心的人。”
“他昨夜已经警告过我。”
“那是因为他还不确定你到底知道了多少,也不确定你的决心有多大。”萧辞说,“他杀了我的属下,是敲山震虎。但只要你表现得足够顺从,足够被吓破了胆,他就会放松警惕。”
书锦艺沉默了。
这是一场豪赌,用她的性命做赌注。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问。
“你不需要相信我。”萧辞说,“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相信你父亲是无辜的,相信你不想看到谢家和孟家得逞,更不想看到这天下落入一群引狼入室的叛国者手中。”
他站起身,走到书锦艺面前,向她伸出手。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书锦艺,你我联手,不止为私仇,更为社稷。”
书锦艺看着他伸出的手,又抬起头,看着他那双灼灼的眼睛。
她想起了父亲被押解离京时苍老的背影,想起了谢清珵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想起了玄铁箱里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退缩,是万丈深渊。
前进,是九死一生。
她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萧辞的掌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