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锦艺的手停在半空。
那双睁开的眼睛里没有刚睡醒的迷蒙,只有一片清明。
凉亭里的空气凝固了。
夜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动,衬得此地愈发寂静。
“夫君,你醒了?”
书锦艺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拢了拢衣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谢清珵没有立刻回答。
他慢慢坐直了身体,后背离开冰凉的亭柱。他的动作依旧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清醒。
“我若不醒,都不知道原来世子妃对我这般关心。”
他的话语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书锦艺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知道了。
“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吹风,怕你着凉,想扶你回房。”她垂下眼睑,不让他看到自己的任何情绪。
“是吗?”谢清珵站起身。
他比坐着的时候更有压迫感。
书锦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你好像很怕我。”他朝她走近一步。
“没有。”书锦艺强撑着回答。
“那就是心虚了。”
谢清珵停在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臂。
“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这个问题直接又尖锐,将所有伪装撕得粉碎。
书锦艺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只能矢口否认。
“不明白?”谢清珵重复了一遍,尾音里带着一丝嘲弄,“那药效很烈,能让人昏睡不醒。若不是我提前含了东西,此刻应该已经任你摆布了。”
书锦艺的脑中一片空白。
提前含了东西?
他从一开始就在防备。
“你……你都知道?”
“从你在宴席上,亲自替我斟那杯酒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谢清呈说,“你我成婚一年,你何曾对我这般殷勤过?”
原来破绽在这里。
是她太心急,反而露了马脚。
“我只是……”
“只是想让我睡得沉一些,然后你好去做自己的事,对吗?”他截断了她的话。
书锦艺沉默了。
事到如今,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想做什么?”谢清珵追问,“去我的书房?”
书锦艺猛地抬起头。
他连这个也猜到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反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要将我抓起来,交给父亲处置吗?”
“处置你?”谢清珵看着她,“然后呢?让国公府和书家彻底撕破脸?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谢清珵的世子妃,深夜给我下药,图谋不轨?”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块石头,砸在书锦艺的心上。
“这对国公府的名声,可没什么好处。”他补充道。
书锦艺不懂了。
他既然顾及脸面,为什么又要当面拆穿她?
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扶我回房。”谢清珵突然说道。
书锦艺愣住了。
“怎么,不愿意?”
“……没有。”
书锦艺走上前,伸出手臂,扶住他的胳膊。
他的身体很重,大半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他还是受到了药效的影响,只是没有完全昏睡过去。
两人沉默地走在青石板路上。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母亲的醒酒汤,你很庆幸我没有喝,对不对?”谢清珵忽然开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躲在翠竹后面,我看到了。”
书锦艺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连这个也看到了。
她自以为隐蔽的行动,原来全在他的注视之下。
“为什么不喝?”书锦艺忍不住问。
“我若是喝了,今晚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他的话让她心头发冷。
这个人,远比她想象的要深沉得多。
他不仅算计了她,连自己的生母柳姨娘,也被他算计了进去。
他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出不适,故意引柳姨娘过来,又故意不喝那碗汤,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自己走出来。
好深的心机。
很快就到了主院。
下人们早已歇下,院子里静悄悄的。
进了卧房,书锦艺松开手。
谢清珵自己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把门关上。”他命令道。
书锦艺依言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烛火,光线昏暗。
“现在,可以说了吗?”谢清珵放下茶杯,“你到底想进我书房找什么?”
“我没有什么想找的。”
“还在嘴硬。”谢清珵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书锦艺,你父亲书侍郎被贬,是因为我父亲当年上奏弹劾。你嫁进国公府,就是为了替你父亲翻案,对不对?”
“你胡说!”书锦艺厉声反驳。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谢清珵在她面前站定,“你想找的,是当年那份弹劾奏疏的底稿,或者是我父亲与旁人往来的信件,想从中找出构陷的证据。”
书锦艺浑身冰凉。
她的心思,被他剖析得一干二净。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成全我?”书锦艺抬起头,直视着他,“你不是说顾及国公府的颜面吗?你休了我,我们一拍两散,对谁都好。”
“休了你?”谢清珵重复着这三个字,“书锦艺,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婚事是陛下亲赐。我想休妻,也得问问陛下答不答应。”
“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谢清珵转身走回桌边,“我只是想提醒你,安分一点。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我父亲是冤枉的!”
“是不是冤枉,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要讲证据。”
“所以我要去找证据!”
“在我的书房里?”谢清珵的言辞间满是讥讽,“你觉得,那么重要的东西,我会随随便便放在书房,让你轻易找到?”
书锦艺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说的没错。
国公府的书房守卫森严,就算她今晚成功了,也未必能找到什么。
“你今晚的行为,很愚蠢。”谢清珵做了总结。
书锦艺没有反驳。
她确实太冲动了。
“夜深了,歇着吧。”谢清珵说完,便朝着内室走去。
书锦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这么放弃吗?
不。
她不能放弃。
谢清珵今晚拆穿了一切,却没有真的对她做什么。
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他在警告她,也在试探她。
或许,事情还有别的转机。
她看着谢清珵的背影消失在内室的门后,心里的念头愈发清晰。
他越是警告,就越说明他有所顾忌。
他不想让事情闹大,这便是她的机会。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一定以为,自己今晚被揭穿后,会惊慌失措,不敢再有任何行动。
所以,今晚是最好的时机。
书锦艺定了定神,走到自己的妆台前。
她从一个不起眼的木匣子里,取出一套黑色的夜行衣。
这是萧辞托人送来的,料子很薄,便于行动。
她迅速换上衣服,将头发用一根黑色的布条束起。
妆台的铜镜里,映出一个完全陌生的身影。
接着,她又从匣子底层,拿出几件小巧的工具。
一根细长的铁丝,几片薄薄的刀片。
这些都是开锁用的。
萧辞说,国公府书房的锁,是天工坊造的八宝玲珑锁,寻常的法子打不开。
他给的这些工具,是专门克制这种锁的。
书锦艺将工具贴身藏好。
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外面很安静,只有巡夜的家丁偶尔走过的脚步声。
她仔细听着,计算着家丁巡逻的规律。
一炷香的时间,会经过这里两次。
中间的间隔,足够她从这里去到书房。
她深呼吸,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今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等到巡夜的家丁再次走远,书锦艺不再犹豫。
她从窗户翻了出去,动作轻巧,落地无声。
夜色是她最好的掩护。
她贴着墙根,避开所有亮光的地方,朝着书房的方向快速移动。
心跳在胸膛里发出沉重的声响,每一下都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