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的寿宴,是京中盛事。
前院灯火通明,丝竹声与宾客的笑谈声交织在一起,传出很远。书锦艺坐在镜前,莲心为她戴上最后一支凤钗。
“小姐,您今晚真好看。”莲心由衷地赞叹。
书锦艺看着铜镜中的人影。妆容精致,衣着华贵,是国公府世子妃该有的模样。她提前一个时辰就服下了父亲旧部送来的解酒药,药力此刻正在四肢百骸中散开,带来一阵轻微的燥热。
“时辰不早了,我们过去吧。”她站起身。
“是。”
穿过挂着大红灯笼的回廊,前院的喧闹愈发清晰。主厅内外摆了几十桌宴席,来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国公爷谢渊坐在主位上,满面红光,正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谢清珵就坐在他的下首,穿着一身墨色锦袍,正与旁边的一位武将说话。他没有笑,只是在听,偶尔会端起酒杯,却也只是沾沾唇。
书锦艺的出现,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她是新妇,又是今晚半个主人,理应出面应酬。
“世子妃来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书锦艺款步上前,先向国公爷福身行礼。“父亲万安。”
“好,好。”谢渊今天心情极好,大手一挥,“不必多礼,去清珵那边坐下吧。”
“是。”
她走到谢清珵身边,在他预留的空位上坐下。他身边的酒壶是特供的,只有一把。下人见她坐定,立刻有眼力见地为她添上酒。
“夫君。”她轻声唤了一句,算是打了招呼。
谢清珵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面前的一碟芙蓉糕往她这边推了推。
这个动作让她心里一沉。他这是什么意思?示好?还是提醒她安分守己?
宴席正式开始,推杯换盏,气氛热烈。书锦艺端坐着,只在有人过来敬酒时,才起身回敬。她酒量本就不差,又有解酒药在身,喝下几杯也只是脸颊微热。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接触到谢清珵酒杯的,不引人怀疑的机会。
可谢清珵的警惕性很高。他的酒杯从不离手,即便与人说话,也只是握在掌中。下人添酒时,他也会看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书锦艺的心也随着滴漏的声音,一分分收紧。
“世子,末将敬您一杯!”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将军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祝国公爷福寿安康!”
“张将军客气。”谢清珵站起身,举杯相迎。
两人一饮而尽。
下人立刻上前,为谢清珵再次斟满酒。
就是现在。
书锦艺也同时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张将军,我也敬您。”
她的动作很自然,身体微微前倾,宽大的衣袖垂落下来,恰好挡住了众人投向谢清珵酒杯的视线。她的另一只手藏在袖中,指间捏着一个小小的纸包。
机会只有一瞬。
就在她与张将军说话,吸引他注意力的瞬间,她的右手迅速探出,将纸包里的药粉抖入谢清珵的酒杯。
药粉是特制的,无色无味,入水即溶。
整个过程不到一息。
她收回手,对着张将军举杯。“将军请。”
“世子妃爽快!”张将军哈哈大笑,又干了一杯。
书锦艺饮下杯中酒,重新坐下。她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她不敢去看谢清珵,只是垂下头,用筷子拨弄着面前的菜肴。
成了。
接下来,只要等他喝下那杯酒。
“怎么不吃?”谢清珵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书锦艺的动作停住,她抬起头。
谢清珵正看着她,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没什么胃口。”她回答。
“是吗?”他反问了一句,然后端起了桌上那杯酒。
书锦艺的呼吸停了半拍。
她看着那只青玉酒杯被他送到唇边。
“我听说,书侍郎在边塞过得并不好。”他开口,酒杯停在唇前,没有喝下去。
书锦艺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为什么突然提她的父亲?
“边塞苦寒,父亲年纪大了,身体自然会差一些。”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一种平淡的口吻回答。
“是啊,苦寒。”谢清呈重复了一句,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我倒是觉得,京城的日子,有时候比边塞更难熬。你觉得呢,世子妃?”
他在试探她。
用她的父亲,用书家的处境,试探她的反应。
“夫君说的是。”书锦艺垂下眼帘,“嫁入国公府,是我的福气。”
“福气?”谢清珵笑了,那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但愿如此。”
说完,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书锦艺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喝下去了。
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去和几位大人说几句话。”谢清珵放下酒杯,站起身,理了理衣袍。
“夫君慢走。”
看着他走向邻桌,与几位文臣寒暄,书锦艺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刚刚那一瞬间的交锋,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书家?是随口一说,还是他已经查到了什么?
她不敢再想下去。
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等。
安神药的药效不会立刻发作,会有一个过程。他只会觉得是饮酒过多,有些疲乏,然后顺理成章地提前离席,回房休息。
那就是她下手的最好时机。
宴席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行酒令,投壶,欢笑声不绝于耳。书锦艺坐在那里,却感觉自己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她看着谢清珵。
他在与人交谈,应酬,一切如常。
一刻钟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谢清珵的脸上没有丝毫倦意,他甚至又多喝了两杯酒。
书锦艺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是药量不够?还是他体质特殊,这点药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不可能。这是萧辞的人送来的东西,专门用来对付内力深厚之人,绝不会出错。
那问题出在哪里?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谢清珵身上。他正端着酒杯,听着国公爷与一位老臣说话。
“清珵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该为我们谢家开枝散叶了。”说话的是一位皇亲,国公爷的表亲,安乐侯。
谢清珵只是听着,没有接话。
“世子妃如此贤良淑德,你们可要加把劲啊。”安乐侯又将话头转向了书锦艺。
书锦艺只好站起身,应付道:“侯爷说的是。”
“你看,世子妃都比你懂事。”安乐侯拍了拍谢清珵的肩膀。
谢清珵终于有了反应。他放下酒杯,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许是多喝了几杯,头有些疼。”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来了。
书锦艺的心提了起来。
“哦?那可要紧?”国公爷关切地问。
“父亲放心,不碍事。”谢清珵站起身,“我去后面歇一歇,透透气。”
“去吧去吧,这里有我。”谢渊摆了摆手。
谢清珵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转身朝后院走去。他的脚步很稳,看不出任何异样。
书锦艺知道,他是在强撑。他这样的人,绝不会在人前失态。
她必须跟上去。
“父亲,侯爷,夫君身体不适,我过去看看。”书锦艺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去吧,好好照顾世子。”安乐侯笑着说。
书锦艺行了一礼,快步跟了出去。
穿过喧闹的前厅,一进后院,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谢清珵走在前面,并没有回主院,而是朝着花园的方向走去。
书锦艺远远地跟着,不敢靠得太近。
花园里有一座凉亭,他走了进去,坐在石凳上。夜风吹过,拂动他的衣角。
他没有立刻回房,是在等药效彻底发作?还是在等她?
书锦艺躲在一丛茂密的翠竹后面,观察着他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看到他抬起手,又一次揉了揉额头。他的动作比在宴席上时要慢上许多。
药效上来了。
书锦艺正准备现身,却看到另一条小路上,走来一个窈窕的身影。
是府里的柳姨娘,父亲生前最宠爱的一个妾室,也是谢清珵的生母。
她怎么会来这里?
柳姨娘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汤。她径直走进了凉亭。
“珵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风?”柳姨娘的声音里满是心疼,“宴席上喝多了?我给你炖了醒酒汤,快趁热喝了。”
谢清珵抬起头。“母亲怎么过来了?”
“我不放心你。”柳姨娘将汤碗递到他面前,“快喝吧。”
谢清珵没有接。“我没事,就是有些闷,出来走走。”
“还说没事,脸都白了。”柳姨娘将汤碗硬塞到他手里,“听话,喝了它。”
书锦艺在暗处看着,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醒酒汤!
如果他喝下那碗醒酒汤,自己今晚所有的布置就全都白费了。
怎么办?
她不能出去阻止。她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一个母亲关心自己的儿子。
谢清珵端着那碗汤,迟迟没有喝。
“怎么了?”柳姨娘问,“不合胃口?”
“不是。”谢清珵看着碗里清亮的汤水,汤水里倒映着他的脸,“母亲,您说,一个人如果做了亏心事,是不是夜里就睡不安稳?”
柳姨娘愣了一下。“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个?”
“没什么,随口问问。”谢清珵将汤碗放回石桌上,“夜深了,母亲早些回去歇着吧,这里风大。”
“那你……”
“我再坐一会儿就回房。”他打断了她的话。
柳姨娘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你自己当心,别着凉了。”
“嗯。”
柳姨娘端着那碗没动的醒酒汤,转身离开了。
书锦艺松了口气。
还好。
他没有喝。
凉亭里,又只剩下谢清珵一个人。他靠在亭柱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坐了很久都没有再动。
书锦艺确定药效已经完全发作,他现在应该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睡。她从竹林后走了出来,脚步放得很轻。
她走到凉亭边,停下脚步,轻声唤道:“夫君?”
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