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的话语轻柔,却字字扎在书锦艺的心上。
“孟小姐有心了。”书锦艺端起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才稳住了一丝颤动,“家父忠君报国,是他的本分。倒是孟大人,英年早逝,令人扼腕。”
她将“英年早逝”四个字说得清晰,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孟玉脸上的柔弱瞬间凝固了一瞬,随即又化开。
“家父去得是早。他生前总说,在其位,谋其政,哪怕会得罪人,也要为国尽忠。想必书侍郎也是这样的人。”
这番话,既是抬高了她的父亲,又是在暗指书锦艺的父亲被贬,是咎由自取。
“那是自然。”书锦艺垂下眼睫,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我父亲常教导我,做人做事,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却万万不可无。”
“说得好。”
一直沉默的刘氏突然开了口。
她看了孟玉一眼,又转向书锦艺。
“锦艺,你父亲在北境为国公府分忧,也是为朝廷分忧,我们都记在心里。你不必听旁人说三道四,安心当你的世子妃。”
刘氏的话,是在敲打孟玉,也是在警告书锦艺。
国公府的家事,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
而你书锦艺,也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在外面乱了分寸。
“是,母亲教诲的是。”书锦艺顺从地应下。
孟玉站起身,对着刘氏福了一福:“伯母,今日是我冒昧了。叨扰许久,也该告辞了。”
“嗯。”刘氏点了点头,没有挽留的意思,“让轻珵送送你。”
谢轻珵闻言,站了起来,对着孟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孟玉走到门口,又回过身,对着书锦艺展颜一笑。
“世子妃,改日再会。”
书锦艺也站起身,回以一礼。
“孟小姐慢走。”
直到孟玉和谢轻珵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刘氏才把视线重新投向书锦艺。
“你跟我来。”
书锦艺跟着刘氏进了内室。
刘氏在榻上坐下,示意书锦艺坐在对面的绣墩上。
“你父亲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外人在,刘氏的问话直接又尖锐。
“回母亲,女儿也是刚得到消息,说父亲在巡防时遇袭,受了些伤。具体情形,送信的人也说不清楚。”书锦艺答得滴水不漏。
“只是受了些伤?”刘氏显然不信,“如果只是小伤,太子党的人会这么快就让孟玉上门来试探?”
书锦艺心中一凛。
刘氏果然看得透彻。
“母亲明鉴。女儿心中也正为此事不安。父亲远在北境,女儿鞭长莫及,实在是忧心如焚。”她说着,眼眶便红了。
这一次,不是伪装。
刘氏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哭有什么用?书家倒了,你以为你在国公府的日子能好过?”
“女儿不敢。”
“你父亲手里的那三万兵马,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如果他倒了,你这个世子妃的位置,也就坐不稳了。”刘氏的话很残酷。
书锦艺低着头,没有反驳。
“谢家需要一个能镇守北境的亲家,而不是一个会带来麻烦的累赘。”刘氏继续说,“这几天,你给我在院子里好好待着,哪里也不许去。外面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是。”
“下去吧。”
书锦艺行了一礼,退出了内室。
回到自己的院子,碧螺立刻迎了上来。
“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书锦艺摇了摇头,走进屋内坐下,“事情都办妥了?”
“办妥了。”碧螺压低了声音,“奴婢把话传给了刘夫人身边最得宠的张妈妈。只说是在院里洒扫时,无意间听见二小姐跟她的丫鬟抱怨,说您不识好歹,非要拦着她给世子和孟小姐牵线搭桥。”
书锦艺点了点头。
这就够了。
刘氏最恨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动摇谢轻珵的世子之位。
谢玉竹这回,少不了一顿排头吃。
“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吗?”碧螺忧心忡忡,“侍郎他……”
书锦艺没有说话,她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格窗。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一声极轻巧的鸟鸣,三长两短。
是约定的信号。
碧螺脸色一变,立刻转身出去。
片刻后,她快步返回,手上多了一个蜡封的小竹管。
“小姐,是萧公子的人送来的。”
书锦艺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接过竹管,指尖有些发冷。
她拔掉蜡封,从里面倒出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字迹风骨天成,是萧辞的亲笔。
“令尊之伤,我已知悉。太子党下手狠绝,非同寻常。我已派人携雪山参王,星夜兼程赶赴北境。另,已加派‘玄卫’三十人,护卫侍郎周全。勿忧,万事有我。”
书锦艺拿着纸条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
雪山参王,那是千金难求的救命神药。
还有玄卫,那是萧辞手中最精锐的护卫,每一个都以一当十。
他竟然……
为了她的父亲,动用了这么大的力量。
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她强忍了许久的堤坝,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信纸上,洇开墨迹。
“小姐……”碧螺看着她,也跟着红了眼圈。
“碧螺,我们欠他的,太多了。”书锦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紧紧捏着那张纸条,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若没有萧辞,父亲这次,真的就……
她不敢再想下去。
“萧公子对小姐,真是没话说。”碧螺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姐,侍郎吉人自有天相,现在又有萧公子相助,定会化险为夷的。”
书锦艺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擦干眼泪,走到烛火前,将那张纸条烧成了灰烬。
看着那点点火星熄灭,她心中的恐慌和焦虑,也随之沉淀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坚定。
孟玉,太子。
你们想看我乱,想看我求饶,想看国公府妥协。
我偏不。
书锦艺转过身,对碧螺说:“去取我的药箱来。”
碧螺一愣:“小姐,您要……”
“父亲的伤势,不能全指望别人。”书锦艺的声线平稳下来,“把我之前配好的那些金疮药和补气丸,全部打包。再准备一些干粮和换洗衣物。”
“小姐,您这是要……”碧螺大惊失色。
“我要亲自去一趟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