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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公道

作者:西西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国公府的日子,过得不快不慢。


    书锦艺又去了药铺。


    这一次,不是为了查账,只是例行过来走动。她坐在后堂,慢条斯理地翻着一本医案,碧螺在一旁为她添茶。


    铺子里的伙计都是老人,做事稳妥,一切井井有条。


    午后客人不多,药铺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翻动药材的细碎声响。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寻常的深色便服,布料算不上顶好,但剪裁合身,衬得身形挺拔。他没有戴帷帽,一张脸露在外面,五官分明,只是面色透着一种长年不见日光的苍白。


    掌柜的立刻迎了上去。“客官,想抓药还是看诊?”


    男人递过去一张方子。“按这个,抓药。”


    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每个字都落得实在。


    掌柜接过方子,看了一眼,随即转身去了药柜。伙计们也跟着忙碌起来,称重,打包,动作麻利。


    书锦艺从医案上抬起头,正好能看到柜台那边的情形。


    她没有太在意,准备收回视线,却无意间瞥见了伙计正在称的一味药。


    狼毒。


    这味药,性烈,有大毒。寻常方子里,极少会用。即便要用,也是慎之又慎。


    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当归,三钱。”


    “川芎,二钱。”


    “狼毒,一钱。”


    伙计一边称,一边高声报着药名和分量,这是药铺的规矩,好让掌柜的复核。


    书锦艺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点了点。


    当归,川芎,都是活血补血的温补之药。狼毒,却是破积攻伐的虎狼之药。这几味药放在一张方子里,给同一个人用,无异于一边给人输着血,一边在人身上捅刀子。


    药性猛烈相冲,服用下去,恐伤及根本。


    碧螺也察觉到了自家小姐的异样。“小姐?”


    书锦艺没有作声。她放下医案,站起身,走出了后堂。


    掌柜的正在核对方子,准备收钱。那个男人就站在柜台前,安静地等着,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掌柜的。”书锦艺开口。


    掌柜的回头,见到是她,连忙躬身。“东家。”


    那个男人也闻声转过身,看向她。


    就是那天在药铺门口遇到的那个人,摄政王,萧辞。他换了身衣服,但那张脸,那种感觉,不会错。


    书锦艺的心跳漏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她面上不动声色,走到柜台前,拿起那张药方。


    “这几味药,是给同一人用的?”她问掌柜,余光却停在萧辞身上。


    掌柜的答道:“是的,东家。”


    “胡闹。”书锦艺将药方拍在柜面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份量。“当归补血,狼毒破血,一补一破,是要拿人的性命开玩笑?”


    掌柜的和伙计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这方子是客人拿来的,他们照方抓药,是天经地义的事。哪里想到东家会发这么大的火。


    萧辞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夫人,也懂药理?”


    他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只用了一个最寻常的称呼。


    “外祖父在世时,喜读医书,我跟在身边,略知一二。”书锦艺垂下眼帘,避开他的审视。“这方子,不是救人,是害人。我们铺子,不能卖。”


    她的态度很坚决。


    碧螺站在她身后,手心都捏出了汗。她真怕这位摄政王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药铺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萧辞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那依夫人之见,这方子,该如何改?”


    他竟然没有发怒,反而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


    这一下,不光是掌柜的,连书锦艺自己都感到意外。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睛很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敢问病人是何症状?”书锦艺定了定神,问道。


    “气血淤滞,内有积寒。”萧辞简单说了八个字。


    果然是寒毒。书锦艺心中了然。


    “既是积寒,便不该用狼毒这等烈药。”她拿起柜台上的笔,在方子上划掉了狼毒,想了想,又添上了一味药。“可换成三七,同样有活血化瘀之效,但药性温和,与当归、川芎同用,能行血而不伤血,温养经络。”


    她写完,将方子推了过去。


    整个过程,她的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


    萧辞拿起修改过的方子,看了一眼。


    “就按这位夫人的意思办。”他对掌柜的说。


    “是,是。”掌柜的如蒙大赦,赶紧让伙计重新抓药。


    书锦艺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她不明白,萧辞自己也该是懂医理的,为何会用一张如此错漏百出的方子来抓药?


    是试探?


    试探她,还是试探这家药铺?


    很快,药包好了。


    萧辞付了钱,接过药包,转身便走。从头到尾,没有多说一个字,甚至没有一句道谢。


    他走后,掌柜的才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东家,刚刚那位客人……”


    “不必多问。”书锦艺打断他,“以后他再来,照常做生意就是。”


    “是。”


    书锦艺没有再多留,带着碧螺回了国公府。


    马车上,碧螺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姐,您刚刚真是吓死我了。那可是摄政王,您怎么敢当面说他的方子不对?”


    “我是医者,他是病人。在医者面前,没有王爷,只有病人。”书锦艺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况且,他若真要发作,就不会听我的建议改方子了。”


    “可他为什么要用一张错的方子?难道是有人想害他?”碧螺猜测。


    “或许吧。”书锦艺的声音很轻,“这京城里,想他死的人,应该不少。”


    一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个需要靠汤药续命的病人。他的敌人,只会比朋友多。


    那张方子,或许是别人开给他的。而他拿着方子来抓药,或许,正是为了验证什么。


    书锦艺睁开眼。


    今天这件事,是巧合,还是他算计好的?


    她送去的玄冰草,他收了。今日又在药铺“偶遇”,顺势让她改了方子。


    这一切,未免也太顺理成章。


    “小姐,您说,他是不是已经相信我们了?”碧螺问。


    “谈不上相信。”书锦艺摇了摇头,“他那样的人,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今天,不过是我们之间第二次交手罢了。”


    第一次,是玄冰草,她主动示好。


    第二次,是这张药方,他主动试探。


    他们之间,隔着苏家的冤案,隔着朝堂的诡谲,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如今的每一次接触,都只是在互相权衡,互相掂量对方的价值和底牌。


    书锦艺的手,轻轻抚上小腹。


    这里,有她最大的底牌。


    她要护着这个孩子,要为苏家洗刷冤屈,就不能行差踏错任何一步。


    萧辞,是她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也是最危险的一环。


    马车停在国公府侧门。


    书锦艺回到自己的院子,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碧螺。


    “小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等。”书锦艺吐出一个字。


    “等?”


    “等他再来找我。”书锦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他今天既然试探了我,就一定还有后招。我们等着便是。”


    她欠萧辞一个人情,已经还了。


    现在,该轮到他来决定,要不要欠她一个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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