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其实有喜欢的人了。”
这是顾明延辗转反侧一夜才下定决心要说出口的话。
其实从小到大都不缺喜欢他的人。
这些人有看见他的脸一见钟情的;有看见他的脸又看见他打篮球二见钟情的;有看见他的脸看见他在操场上挥洒汗水又看见他在考试时下笔如飞日久生情的。
如果将人比作一棵树。
那么顾明延一定是棵华光熠熠的圣诞树,每一根枝丫上都坠满了宝石礼物,是世俗意义上的漂亮和招人喜欢。
只可惜他“一心只读圣贤书”。
以上这些追求者,不论是明恋的还是暗恋的,只要稍稍靠近,很快就能窥破他“书呆子”的本质,进而了解他实在是一个无趣的人。
其中有半数会因为幻灭默默离开。
剩下半数不死心的表白,也会在被他拒绝后或快或慢的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人选,性格上是生人勿进的,情绪价值是没有的。
于是默默后退一步,从把他当男友看,变成把他当孔子拜。
依稀记得最近还有联系的追求者是转学前的一个同班女生。
刚认识那会儿,聊天内容是——
女生:今天食堂奶茶买一送一,这杯给你。
他回答:谢谢,但是我不吃甜。
最近的聊天内容是——
女生:去年H省物理选考的最后一道压轴题咋做啊啊啊啊啊大佬救命!!小的先在这儿给您磕一个!!!
他回答:先画受力分析,然后列式子,再然后@¥#¥#@@……
2.
——眼底没有一丝儿女情长,全是对知识的渴望。
3.
所以不等顾明延回忆自己的少男心事,这些人就会自动退却。
久而久之,他成了众人眼中的高岭之花。
4.
但这显然对陆仁不起作用。
在一众酸甜口的青春暗恋中,陆仁像一勺串了味的油泼辣子。
风风火火横冲直撞,大胆直白又莽撞天真。
回忆起最开始厕所中陆仁那直勾勾盯着他【哔——】的眼神,顾明延脸颊不禁红了红,暗骂世上怎么会有人胆大到这种地步。
要说拒绝他也认真拒绝过一次。
可对方锲而不舍追上来。
偏偏行动上又坦荡至极,仿佛面对的不是暗恋对象,而是经年老友,透着股真诚的热烈。
顾明延被这种真诚压的有点麻爪。
可能是因为儿时的生活环境,父母爱他,但同时也对他非常严苛,考第二名差强人意,考第一名继续保持,当然一个孩子的生活中不可能只有成绩,总会关注花花草草,玩玩泥巴看看蚂蚁之类的。
有很多次,顾明延捧着摘下的三叶草、编好的花环等奇奇怪怪的、自己觉得是宝贝的东西献给父母时,得到的都是温柔的责备,指责他为什么总是将注意力放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
或许是因为曾经递出的好意从未受到过重视,顾明延现在其实也不太能拒绝其他人的好意。
所以他一开始有点拿陆仁没办法。
他不太愿意看到被严词拒绝后,对方泫然欲泣、伤心难过的样子,就像他小时候递出礼物却被拒绝时那样。
——他不喜欢这样。
可是当陆仁又关心他的腿,又送他回家,还、还态度强硬的让他搂腰,主动帮他把自行车开回来后……顾明延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必须要告诉对方一件事。
——他已经有一个暗恋多年的白月光了。
既然注定是一场无望的恋情,注定无法给对方想要的回应,注定会让对方伤心难过,与其让人在一棵树上吊死,到最后又心酸又痛苦的黯然退场,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说出来。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顾明延辗转反侧一整夜,想了不下十版拒绝话术,临到头,还是选择了最干脆、最果决、最明确的一版。
5.
说完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之后,顾明延紧张的看着陆仁。
果不其然,陆仁一刹那白了脸色,风一吹,偏瘦的身躯竟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这人是……是……”
顾明延一狠心:“不是你。”
“呼——”
陆仁身体一晃,跌坐在身后尚未安装好的长椅上,低垂着脸看不清神色,只一只手捂着胸口,看上去伤心欲绝。
顾明延有些于心不忍。
他上前一步蹲下,想看看陆仁的脸,却听陆仁哑着嗓子问:“方便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吗?”
来了。
顾明延暗道。
“以心有所属拒绝→被追问喜欢的是谁”——这是拒绝告白的标准流程,只是以前没来得及走到这步而已。
顾明延早有准备,答道:“是沈沐川。”
他将声音放的很轻,仿佛每一个字都有重量,稍不留意就能压垮眼前的人,所以他的声音轻的像是生怕惊动一片羽毛,听着有股莫名的温柔。
可陆仁反应依旧很大,他嚯的抬头:“沈沐川?!”
暗恋之所以称作暗恋,就是因为这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顾明延也是第一次向别人袒露自己的心思,见陆仁反应这么大,有些局促的动了动,但一想到这是为了让对方断了念想,又狠狠一点头。
“对。”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陆仁神色恍惚,声音飘着从嘴里飞出来,“你们之前认识……你们怎么会认识……”
顾明延又一点头:“对,我和他以前是邻居。”
“什么时候?初中?小学?”
“七岁的时候。”
“青梅竹马啊……”
“嗯。”
“你那时就喜欢上他了吗?”
都说不到黄河心不死。
顾明延听着陆仁这一叠声的询问,暗想对方到底是有多么喜欢他,居然问到这地步还不死心,是在怀疑他编故事糊弄?
转念又想到自己关于白月光的少年心事,心中蓦的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淡淡酸楚。
也不顾及地上不是泥就是草了,顾明延盘腿在陆仁身侧坐下,后背靠着长椅的椅子腿,仰头看着被树叶分割的七零八落的窄窄天空,眼神一下子变得悠远,仿佛透过这片天空,看到了时间的另一头去,良久,才缓缓点头。
“嗯。”
“怎么喜欢上的?”陆仁又问。
“那时……遇到了一点事情。”顾明延回答的语焉不详,这件事涉及到他一些不愿提及的过往,是他不会、也不可能说出口的。
但或许是此刻时机恰好,氛围又太过合适——蓝天白云,寂然无声,周围没有人影,荒草和乔木隔绝出一方小小的天地,身侧只有陆仁清浅的呼吸声,他太安静,分明是要一刀两断的人,却又像个包容的倾听者——顾明延开了个头,竟发现说下去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父母离婚了。”
6.
说来这是一个没什么新意的故事。
顾明延的诞生来自于两个“霸总”的结合。
母亲凌寒是行业内首屈一指的律师,父亲顾津是冉冉升起的企业家新星。
两个事业上同样优秀的人相知相识——且并没有发生“桃李满天下,家里结苦瓜”这样的惨剧——生下了继承了双方优秀基因的顾明延。
家庭和谐,家境优渥,事业蒸蒸日上,儿子聪明可爱。
如果评社区模范家庭,顾明延家的房门完全可以被“模范家庭”的铭牌贴满。
然而变故发生在顾明延七岁那年。
他父母离婚了。
原因:顾津出轨且被发现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私生子。
模范家庭顷刻分崩离析。
凌寒从不可置信到愤怒到悲伤到冷静只花了七天时间。
随后便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争财产,争抚养权,战火从别墅一路烧到了法庭上,期间还发生了小三携子登门等诸多狗血事情,离婚官司打到最后,二者几乎成了仇人,而抢到顾明延的抚养权并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则成了这场战争唯一的胜利方式。
但他们太过关注与和对方在法庭上的厮杀,忽略了顾明延。
从顾明延的视角看,前一天还家庭和乐,父母幸福,第二天父母就成了仇人,双方变着法的在他面前细数对方的缺点,试图说服顾明延跟着他们其中一个。
对当时的顾明延而言,这种变故无异于世界崩塌。
他心中的仿徨苦闷害怕无处排解,父母又忙于打离婚官司,无暇他顾,隔壁的沈沐川就成了他的倾诉对象。
沈沐川是在顾明延三岁那年搬到隔壁的。
两人年纪相仿、爱好相似,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后顾明延去找沈沐川倾诉,沈沐川又陪着他度过了父母打离婚官司时最难捱的那段时光。
7.
对于这段内容,顾明延一笔带过,他拨开刘海摸了摸右侧断眉——那里有一道一个指节长的疤。
“后来……沈沐川为了救我还差点出车祸。”
依旧是打官司的那段时间。
有天顾明延再度被追问到底是跟爸爸还是跟妈妈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说他一个都不想选,问回到和以前一样可不可以。
答案自然是不可以。
顾明延发泄一通哭着跑开,因为心里藏着事过马路时没看路,没注意到有一辆失控的货车朝他驶来,幸好当时沈沐川路过,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扑到路边。
但饶是如此,因为那辆横冲直撞的货车两人仍旧受了伤。
顾明延右侧眉角一道划痕深可见骨,险些伤到眼睛。
沈沐川右腿骨折在医院打了三个月石膏。
凌寒和顾津匆匆赶来,见状也是后怕,原本胶着的官司因为顾明延受伤匆匆落幕,凌寒争得顾明延抚养权,在处理完和顾津的财产问题后,因为工作变动带着顾明延搬家换了个城市生活,顾明延就此和沈沐川断联。
“后来我去找过沈沐川,”顾明延说,“但是他搬家了,我找了他好几年没有音信,没想到居然在这儿重逢了。”
“所以……”顾明延转头,恰好一阵风扬起,拂起的尘土铺面,顾明延用手挡脸,眯了眯眼睛,正想继续说,忽然感觉自己被虚虚拥入一个怀抱,一双手环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然后右侧刘海被撩起,有指尖悬在那儿,停顿几息,碰了碰他的眉角的那道疤,暖热的气流轻轻拂在上面。
“你……”顾明延打了个磕巴,沉默了,忽然有些不太自在的把陆仁推开:“你这、你这是干什么呢?”
转头,迎上了陆仁颇为无辜的目光:“没什么用吗?如果是我的话,生病难受的时候有人这么对我,我会很开心的。”
“幼稚。”顾明延侧过头,“而且我这伤早就好了,你这又不是药,又不是纱布,光吹吹有什么用?”
“有用吧,多少有点心理上的安慰,如果知道身边有人惦记着,伤口疼归疼,心里就是会舒服一点,病床上还讲究个人文关怀呢。”陆仁托腮,忽的一顿,“……你刚才说这一大通,不是让我安慰你?”
“还是说……”他皱皱鼻子,“我漏了一个步骤,所以这安慰没起到应有的作用?”
“当然不是!”顾明延一下子扭过头,“我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沈沐川,所以你……你……你……”
身侧的陆仁双手捂着眼睛,隐约可见眼角有点红。
顾明延卡了壳,心中蓦的划过一丝不妙的猜想,语气徒然弱了下来。
“……你哭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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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