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新仪怎么也没想到,她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真心话,到头来竟然是这样的答案。
她仰头去找他的眼睛,却被人死死禁锢在怀中,云师谨明显不想被她看见他落泪的模样。
宋新仪任由他平复着,半晌才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在记忆库里大海捞针般搜寻着,挑挑拣拣提炼出有关“前任”的敏感部分,可一时间还是回想不起来有哪句话给他带来了这种误解。
她和乔宇凛不合适是一回事,和云师谨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他,你是你,你怎么就变成第二个他了?”宋新仪那股别扭被无尽的茫然取代,她下意识变得耐心,手抚摸上他的后背,引导着他说出实情,“云师谨,你别说胡话。”
她有心追问,这回云师谨却不再开口了。
宋新仪怕他不好意思,艰难地别过头去扯了几张纸给他:“别哭了,你擦一下。”
云师谨一声不吭地接过去,他吸鼻子的声音很轻,宋新仪却生出了莫名的怜爱。
她想,这是足够特殊的证据吗?他也会对别人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吗?
等他松开手时,除了眼尾还有点红之外毫无破绽,似乎那一场春雨乍泄只是她的错觉。宋新仪看了一眼时钟,早上八点半,这家伙估计是一起床就来找她了。
“你吃过饭了吗?”宋新仪饿了,决定暂时把这件事搁置,云师谨摇头,见她撸起袖子走进厨房,寸步不离地跟过去。
宋新仪没作声,瞥了他一眼,他却仿佛无知无觉,仍把脸颊贴在她的肩膀上蹭来蹭去。
“你这样碍着我做饭。”
云师谨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身,扎进脖子里深吸一口气。
宋新仪被他闹得有点痒,觉得他莫名变得粘人,不由得说话带了点笑:“去换鞋,鞋柜第一格。”
这回云师谨听话地出去了。
他方才没心思多想,现在情绪得到了抒发,换完鞋才有空打量这间屋子。
宋新仪的家非常温馨,通俗地说就是很有“人味“,屋子的主人一看就是有认真在生活。鞋柜是木质的,上面铺着毛绒的桌布,手工绣着歪歪斜斜的小花和猫咪。客厅也是如此,不知道谁给立式的空调做了个红色圣诞帽,看上去滑稽好笑,茶几上还整整齐齐放着一排各种趴姿的小狗摆件。
他回到厨房,双开门的冰箱上是琳琅满目的冰箱贴。宋新仪撕着蟹柳,见他在看,主动介绍:“都是我爸妈买的,他俩每去一个地方旅行都会买几个贴在家。”
“很好看。”云师谨由衷地评价,他走到她身边,“我帮你弄吧。”
“你会做饭?”宋新仪没什么情绪地问。
“会一点。”云师谨老老实实,他确实不太会。
宋新仪低下头去洗东西:“别坏了我的汤。你去我房间等着就行了。”
云师谨虽踌躇不决,最后还是没逞强,他按照她的描述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与客厅极为不符的纯白。
宋新仪的房间大概是强迫症的天堂。从窗台到地板无不是极简的白色,她的桌面干干净净,只摆着一台笔记本,书柜上的教辅码得整整齐齐,不过今早大概是被他突然吵醒了,床倒没怎么叠,被褥还保持着掀开的状态。
云师谨在她的桌前坐下。他没什么事干,等待也无聊,目光一扫,停在书柜深处。
熟悉的封皮,侧面写着几个大字:高中语文选修上。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将那一本抽出来。
宋新仪大概时常打理自己的书柜,几年前的教材也只是皱了些,保存得当,并没有摸到什么灰尘。
本着打发时间的想法,他随手翻了翻,不知翻到哪一页时,一张便签轻飘飘掉了出来,以为是什么额外补充的笔记,云师谨没多想,将它从地上捡起来。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上面,然后便没了动作。
宋新仪把汤搅了搅,盛进碗里。这是她妈教她的拿手菜,蟹柳豆腐青菜汤,各色食材漂浮,花花绿绿,煞是好看。
她戴了隔热手套把汤端出去,把筷子摆好,喊了一声,房间一直没传来声音,她不免好奇云师谨在做什么,一边擦手一边推门进去。
云师谨回过头,宋新仪目光下落,落在他手里摊开的书上,表情一瞬间变得空白。
待她反应过来,她立即抢过合上:“你怎么看我高中课本?”
“我,”云师谨站起来看着她匆匆忙忙地将书归于原位,一时间口干舌燥,“我只是想随便看看。”
宋新仪不说话,装作仍在调整的模样,可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
无人说话的空隙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云师谨身侧的手指轻轻搓了搓。
她忽然出声:“我没骗你吧。”
云师谨眨了一下眼睛,意识到什么一般,倏忽抬头看向她。
宋新仪笑了,她难得不施粉黛,白皙皮肤却在光下透出淡粉,像一颗到了果期摇摇欲坠的桃子:“我说我当时就喜欢你,你怎么不信?”
窗没有关实,清风悄悄溜进屋内,惊扰她耳边的发丝。一声自行车的鸣响,晨曦铺洒在她驰骋而去的背影上。只一眼,他被拉回那个盛夏。
“我叫宋新仪,崭新的新,仪态的仪。”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云师谨在那天放学后,就重新单方面遇到了她。她跨上单车,高马尾在脑后甩动,笑着问旁边喝饮料的林逸姚:“上我后座吗?我载你啊。”
林逸姚怕摔,一脸不忍直视:“你这后面这么点位置怎么坐啊?”
“你扶着点啊,”宋新仪说,她牙齿很白很齐,在阳光下像沙滩上整齐排列的贝壳,“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摔的。”
“你保证什么啊。”林逸姚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尝试着挤下去,“往前往前。”
两个人正尝试呢,就在这时一只猫忽然窜出,一辆送外卖的电动车从拐角处冲出来,那骑手立即猛打方向,但路面不平,他还是连人带车滑倒在地。
那一下摔得尘土飞扬,周围的人纷纷抽了一口气,有不少人驻足,却没有一个人真正走上前去。
“我去,摔这么狠。”有几个同学路过时都窃窃私语,落入云师谨的耳中。他站在公交站牌下,一滴汗顺着额间滑到下颚,他低头用手背抹去了。
“哎!”
清脆又响亮的声音劈开空气,势不可挡地冲进他的耳膜。
“帮我扶一下。”宋新仪叫林逸姚扶着车把,急匆匆跳下去帮骑手把车扶起来,那车后座沉甸甸的全是盒饭,就算是两个人也费了一番功夫。
骑手虽然摔得龇牙咧嘴,但为了赶时间,还是在谢过她后第一时间调整好重新出发。云师谨正要收回视线,却见宋新仪并没有回到车上,反而走近草丛蹲下身。
她啧了一声,草丛晃动几下,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探出来。
宋新仪看准时机,一鼓作气往猫身下一掏,将刚刚那只窜出来的猫咪捉了出来托在怀里,肥墩墩的一只胖橘,被提溜起来还圆头圆脑地张望着。
林逸姚被吓了一跳:“这猫哪来的?”
“是学校后门那个烤鱼店老板养的,”宋新仪说,“我前两天见着了。”
宋新仪给胖橘抱回马路对面的小巷,目送它走远了,才回到车上载林逸姚,她还没启程,云师谨公交来了。
他上了车,等找到位置坐下时,已经看不见她。
“云师谨,那个资料翻译就交给你了,英语没问题吧?”第二天组会上她客气地问,云师谨点了下头,她便不多过问了,下课才走到他身边单独说,“你要是有不懂的去问林逸姚,因为现在进度已经过半了,有些地方你可能还不太了解。”
“好。”云师谨应下,宋新仪的吩咐并不像发号施令,反而更像是细心的叮嘱,这样的认知轻轻拨动了一下他的心弦,他不由自主去看她。天蓝色的短袖,肩上绣着一只小狐狸,巴掌大的脸,眼睛美而上挑,给人一种明亮又聚焦的感觉,好像每时每刻都是从容妥当的。
她笑了,说:“你真好说话。”
云师谨心想,这就算好说话吗?
“我昨天叫你统计的数据,你立马就交上来了,很厉害。”也许看出他的不以为然,她似笑非笑解释,“你确实是我很喜欢的那种组员类型。”
随口的一句夸赞,却让云师谨愣了一会儿。
窗前的盆栽在阳光下不可察觉地颤抖起来。
“云师谨,帮我们拍张合照呗。”结营前一天,她拿着相机走过来,难得叫他的名字,“按这里就行了。”
“这里?”云师谨接过,试探地按了一下。
“这,你按实一点,眼睛看这个框。”她的手覆了上来,平和的语调渐渐远去,只剩下鼓动的心跳。他的视线渐渐游移,落在她黑而闪烁的眼睛上。
“明白了?拍一张我看看。”
云师谨回神,举起来随便按了一张。
作为模特的林逸姚喝着他请的饮料慢吞吞走过来看,只瞄了一眼便勃然大怒:“云师谨你这拍的什么?!我都闭眼了!”
宋新仪哈哈大笑,边删边用手肘顶他:“不明白你说啊,我重新教一次,装还装这么差劲。”
他不说话,长久地注视着她。
风悄悄掠过她的脸颊,一张一合的嘴唇都成为了一场只有他观看的默剧。
直到再见的那一天,恍惚的只有他一个人。
“哎。”
他伸手将表向后递过去,谁曾想手腕被人不小心握住。
她的手纤细又不乏力量,云师谨的脉搏跳动飞快,被她的手指按住,原本稳定的秩序被轻而易举打破,他甚至忘记了去害怕自己心绪的暴露,只剩下本能的惊愕,与她四目相对。
表没拿稳,掉在地上。
他才反应过来,她也立刻松开他的手。云师谨捡起来重新递给她。
宋新仪说:“不好意思。”他也只是平静地颔首。
回忆起这一切,云师谨忽然觉得极为好笑,笑当时的他实在太过慌乱,竟没有余力去多观察对方一秒。
「4.20 阴
生日快乐Y。你今天不小心抓住我的手腕了,就像开学第一天一样,但你没有跟我说不好意思。
原来你过生日我也有礼物啊,哈哈哈,开心!」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的那一句“早就喜欢”真正成为白纸黑字的证据摆在他面前时,他会感受到这样来自灵魂的颤栗。
因为无人发现十七岁的他将表交到她手里后,才将手支起,慢慢覆盖住发烫的耳廓。
好像这样就能自欺欺人地隔绝掉胸膛下的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