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沉默了片刻,沙哑地开口:
“多谢。”
“既然醒了,就在这儿安心养伤。”
阮青云指了指豆娘,“她懂些粗浅医理,吃喝也由她照应。”
“伤好了,你就走,咱们两不相欠。”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他挣扎着想抱拳,却牵动了胸口的伤,疼得闷哼一声。
阮青云状似随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
男人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神又恢复了那种刀锋般的锐利。
“无名无姓,一个流浪人。”
“行。”
阮青云也不追问,站起身,“我是在草沟里第七个土堆旁发现你的,那就叫你徐七吧。”
她说完,就领着豆娘走了出去,留下那男人独自在柴房里,眼神晦暗不明。
一家人刚吃过午饭,院门就被人拍得山响。
徐四山跑去开门,竟是县衙的周捕头,身后还跟着两个衙役。
胡桃花心里咯噔一下,脸都白了:
“当官的又来干嘛?”
“咱们家不是没事了吗?”
周捕头却满脸堆笑,一进门就冲着阮青云抱拳作揖:
“老夫人!大喜事!”
“王德海那个狗东西,抓着了!”
“抓着了?”
徐四山眼睛瞪得溜圆,一把抓住周捕头的胳膊,“在哪儿抓着的?”
“还能在哪儿!”
周捕头乐得一拍大腿,“这孙子从府城逃出来,不敢走大路,专挑小道跑。”
“结果慌不择路,跑到咱们隔壁的安乐县去了。”
“他身上银子花光了,想去当铺当他那个玉扳指,结果那当铺的朝奉,早年被他坑过!”
“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那朝奉也是个机灵的,假装跟他攀谈,稳住他,打发伙计悄悄去报了官。”
“我们钱县令一接到信,亲自带人过去,当场就把他拿下了!”
“哈哈哈!报应!真是报应啊!”
徐四山乐得直拍手。
胡桃花也喜笑颜开,刚才的紧张一扫而空,嘴里念叨着:
“这下好了,看他以后还怎么作威作福!”
“人已经押回了清河县大牢!”
周捕头继续道,“钱县令说了,多亏了老夫人您在府城递的消息,这才能把案子办成铁案!”
“等定了罪,县令大人说要亲自登门,给您道谢呢!”
送走了周捕头,徐家大院里一片欢腾。
徐四山激动得在院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活该。
胡桃花更是大手一挥,让周杏去切二两肉,晚上加菜。
柴房的门虚掩着,徐七靠在墙上,将外面的欢呼和笑语听得一清二楚。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乡下人家,竟然能扳倒通判的亲戚,还引得县令亲自道谢。
那个稳如泰山的老太太,绝非等闲之辈。
豆娘端着一碗稠稠的米粥和一碟小菜走进柴房。
徐七已经能自己坐直身子,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他没说话,接过碗,用没受伤的左手,一口一口地吃着。
他的动作很慢,但很稳,没有一点声音。
豆娘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场,让她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去。
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外面的事……是你们做的?”
豆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王德海的事。
她点了点头,小声道:
“那王德海坏事做尽,欺压乡邻,是我奶奶……想办法告到府台大人那儿的。”
徐七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再追问。
一碗粥很快见底。
他把空碗递还给豆娘。
“多谢。”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似乎少了一丝冰冷。
豆娘接过碗,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晚饭桌上,胡桃花破天荒地没去抢那块最大的五花肉,而是将它夹到了阮青云的碗里。
“娘,您快吃!这顿肉,吃得比那一千两的酒还解气!”
她用筷子指了指门外,“王德海那狗东西,在牢里啃窝头,咱们在家吃大肉!想想都舒坦!”
徐四山灌了一口酒,脸膛喝得通红,一拍桌子:“活该!这回看他还怎么蹦跶!”
周杏给阮青云盛了一碗汤,轻声道:“这下,咱们家总算是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什么叫几天?”胡桃花眼一瞪,“以后都是安生日子!”
“府台大人都给咱家撑腰了,县令大人也抓了坏人,谁还敢惹咱们?”
她说着,又想起了什么。
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就是……就是柴房里还躺着一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娘,那人参汤一天一碗的喂着,我这心……”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阮青云夹起那块肉,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碗参汤,换一条人命,这笔账你还算不明白?”
胡桃花小声嘀咕:“那也得看是什么人命,万一是个白眼狼……”
阮青云放下筷子,“明日钱县令要来,你这几天给我安分点,别穿得花里胡哨的,也别张嘴闭嘴都是钱,丢人。”
一听县令大人要亲自上门,胡桃花那点心疼劲儿瞬间就没了,“娘,真的?”
“县令大人要来咱们家?哎哟,那我得赶紧把前堂再扫扫,桌子再擦擦!”
柴房里,徐七靠墙坐着,外面的喧闹声透过门缝传进来,一字不落地钻进他耳朵里。
他听着这一家人的对话,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个咋咋呼呼的二儿媳,贪财又嘴碎,却没什么坏心。
那几个儿子,看着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
最让他看不透的,是那个老太太。
扳倒通判,引县令登门,这些事,哪一件是寻常乡下老太太能做到的?
门被推开,豆娘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她看见徐七醒着,她脚步顿了一下才慢慢走过去。
“该喝药了。”
徐七没说话,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把空碗递回去,目光落在她脖子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沙哑地吐出两个字:“抱歉。”
豆娘被他看得一窘,下意识地用手捂了捂脖子,摇了摇头:
“没……没事。”
她收拾了碗筷,正要转身离开,徐七又开口了。
“你……为何要救我?”
豆娘脚步停住,回头看他。
她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奶奶说,但凡有一线生机,就不能见死不救。”
“你奶奶?”
豆娘点了点头,“我奶奶很厉害的。”。
徐七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神变得更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