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福满楼后门停下。
    酒楼已经被官府贴了封条,几个衙役挎着腰刀,守在门口。
    钱老板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为首的那个衙役班头手里,陪着笑脸说了半天,那班头才一脸不耐烦地领着他们从后门走了进去。
    福满楼里,一片狼藉。
    桌椅被推得东倒西歪,地上还散落着碎裂的瓷片。
    一股死亡的阴冷气息,混合着残羹冷炙的酸腐味,弥漫在空气中。
    尸体就停在后院的柴房里,用一张破草席盖着。
    衙役班头掀开草席,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死者正是那个远房侄子,他双目圆瞪,面色青紫,死状极其可怖。
    钱老板只看了一眼,就捂着嘴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阮青云却面不改色,她走上前,蹲下身,仔细地查看起尸体。
    她翻开死者的眼皮,又掰开他的嘴,看了看舌苔,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死者那发黑的指甲上。
    “仵作怎么说?”阮青云站起身,问那衙役班头。
    那班头本来看她一个老婆子也敢凑上来看死人,心里还有些不屑,可见她神情镇定,问话也有条有理,倒也不敢怠慢。
    “仵作验过了,说是中了剧毒,但具体是什么毒,一时还查不出来。”
    “带我去厨房。”阮青云不再多看那尸体一眼。
    厨房里,更是乱得不成样子。
    做山珍汤的那口大锅,连同里面的剩汤,都被衙役封存着,旁边还有几个厨子,正垂头丧气地蹲在墙角。
    阮青云走到那口大锅前,让衙役揭开封条。
    她舀起一勺剩汤,放在鼻尖闻了闻。
    菌子的鲜味还在,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味道。
    她又看向墙角那几个厨子,为首的正是那天跟她叫板的王大强。
    “这汤,从头到尾,都是谁经手的?”阮青云的声音很冷。
    王大强抬起头,看到是她,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是……是我。”他站起身,声音沙哑,“方子是您的,但从备料到熬煮,都是我亲自动的手,绝没有假手于人。”
    “中途,可有人碰过这锅汤?”
    王大强想了想,摇了摇头。
    “没有。寿宴的菜品,尤其是这道压轴菜,盯得紧,外人根本进不来。”
    阮青云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他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小的香囊上。
    那香囊做工粗糙,上面用歪歪扭扭的针脚,绣着一个不成形的“安”字。
    阮青云指着那个香囊。
    “这是什么?”
    王大强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香囊,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
    “没……没什么,就是我婆娘给我求的平安符。”
    阮青云没说话,只是猛地一伸手,快如闪电,一把就将那个香囊从他腰间扯了下来。
    “你干什么!”
    王大强又惊又怒,伸手就要去抢。
    阮青云手腕一翻,轻易就躲开了他的手。
    她甚至没看王大强一眼,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只是盯着手里的香囊。
    “放肆!”
    旁边的衙役班头也反应过来,腰间的刀“呛啷”一声出鞘半寸。
    “竟敢在官差面前抢夺证物!”
    钱老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挡在阮青云面前。
    “官爷息怒!官爷息怒!老夫人她……她肯定是有所发现!”
    阮青云没理会这片混乱。
    她两根手指捏着那个粗糙的香囊,直接扯开了系口的绳子。
    一股淡淡的草药混合着奇异的腥气,飘散出来。
    她将香囊里的东西倒在旁边一张还算干净的桌面上。
    一堆晒干的艾草、几片姜干,还有一些细碎的、白色的粉末。
    王大强看着那堆东西,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茫然。
    “这……这就是我婆娘给我装的,说是能驱蚊避瘴,没……没什么特别的啊。”
    衙役班头狐疑地走上前,用刀鞘拨了拨那堆粉末。
    “这不就是些普通的草药沫子吗?”
    阮青云没说话。
    她伸出手指,在那堆白色粉末里捻起一点,凑到鼻尖下,轻轻一嗅。
    然后,她又将那点粉末放在指尖,缓缓碾磨。
    “这不是草药沫子。”
    她的声音很平静。
    “这是磨碎了的贝壳粉,里面,还掺了点别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向墙角那口被封存的大锅。
    “那道汤里,有一味辅料,是海带吧?”
    王大强下意识地点头。
    “是,为了提鲜,放了些干海带吊汤头。”
    “死者在喝汤之前,是不是还吃了别的?”
    阮青云的问话转向了钱老板。
    钱老板努力回想,满头大汗。
    “吃……吃了不少。他那人贪杯,还喜欢吃些凉菜下酒……对了!他席上那盘水晶肴肉,大半都是他一个人吃的!”
    “水晶肴肉……”
    阮青云重复了一遍。
    “那肴肉的蘸料,可是用陈醋调的?”
    “是!是!”
    钱老板连连点头,“放了上好的镇江陈醋,还有姜丝!”
    “这就对了。”
    阮青云站直了身体,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汤无毒,醋也无毒。”
    “可这贝壳粉里掺的东西,一旦在人体内,同时遇上汤里的海带和肴肉蘸料里的陈醋,三者合一,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为剧毒。”
    “其毒性,见血封喉,发作时,与中了蛇毒的症状别无二致。”
    一番话,说得整个厨房鸦雀无声。
    钱老板、王大强,还有那几个衙役,全都跟听天书似的,张大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种吃食,加上一点不起眼的粉末,就能变成杀人剧毒?
    这……这怎么可能?
    “胡说八道!”
    衙役班头第一个表示不信,他拿刀鞘指着阮青云。
    “你这老婆子,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我办案十几年,就没听说过这种杀人手法!”
    阮青云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种看傻子似的怜悯。
    “你没听说过,只能证明你孤陋寡闻。”
    她不再理会那班头,而是转向王大强。
    “这香囊,在你身上戴了多久了?”
    “就……就今天早上刚戴上的。”
    王大强结结巴巴地回答,“我婆娘说,今天府里贵客多,怕冲撞了,特地去庙里给我求的……”
    “你熬汤的时候,一直站在锅边?”
    “是……是啊,那汤金贵,得一直看着火候。”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