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春,又下雨了。”守息塔下,金胜昔刚翻身下马,就被雨滴沾湿了额发。
雨势渐起,却淅淅沥沥,并不算大。轻盈的雨幕薄薄地拢着远景,视野顿时变得一片朦胧。
近来的淮州多雨,像是誓要把这几年落下的量全都补上。
怀春将拴着马的缰绳递给在塔下等候多时的银杏,小竹在一旁撑着油纸伞,伞盖大小岌岌可危地将二人罩住,只差一点就要淋湿两人的肩头。
怀春从小竹手中接过油纸伞,将伞微微偏向金胜昔,说:“别看了,先上塔。等下淋着了雨,要着凉的。”
金胜昔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回她手上。
因用着力,怀春白皙细长的手指曲起,指关节凌厉而漂亮地突出着,不知是否与正下着雨,光线昏暗有关,金胜昔总觉得关节处像泛着淡粉,好看得不行。
她好奇地将怀春的手捉近了来看。怀春指腹因平日骑马磨出了薄茧,从外表却看不出来,甚至比她还更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
“怀春,你的手真好看。”金胜昔新奇地说,抬头却只见怀春把脸偏开了。
“不许动手动脚。”她说。轻轻拍了一下金胜昔。
怀春害羞了。
金胜昔一愣,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欣就涌了上来,她嘴角克制不住地勾起,整个人像傻了似的在原地傻乐。
“怀春,你好幼稚。”她乐了半天才想起要说这句话。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幼稚。
怀春一句话没说,撑着伞扭头就要走。
金胜昔一路追着她进了塔,她现在虽然比受伤初期好上不少,可依旧做不了什么剧烈运动,连步子也迈不快。
怀春虽然看着要把她扔下,步子却诚实地放得很缓。
金胜昔捉着她的衣角,一路尾随。怀春走着走着突然停下,金胜昔一个不留神,差点一脑袋撞上她的背。
“这是怎么了?”金胜昔问。
怀春终于开口:“塔顶太高了,我背着你上去。”
她似乎也觉着自己刚才的举动幼稚,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涩。
金胜昔大惊失色。
于她心中,怀春的形象不亚于天上神仙,神仙可以有自己的小脾气,可以残缺不完满,但怎么能被自己这样折辱。
她结结巴巴道:“那也太重了,喊小竹或者银杏来吧。”
“无事。”怀春说。她收了伞后,抖了抖伞上水渍,放在了一旁,随即半蹲下来。
推脱不过,带着某种自己不想承认的期待,金胜昔颤巍巍地将自己放倒在怀春背上。
怀春看着瘦削,却意外地有力气。她那双漂亮的手缓慢而有力地撑住了她的腿弯,将她整个背起来。
不知是怕把对方压垮还是太紧张,金胜昔感觉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用再为了国脉到处奔波和损耗自己的身体,怀春的手相较以往温暖了不少。她的体温隔着两层布料,清晰而不容置疑地辐射到金胜昔身上。
二人一时无言,耳旁只剩下怀春一步一步踩上木阶的吱呀声,规律而沉稳。
金胜昔在这声响中渐渐放松下来。
她渐渐把自己摊在怀春的背上,像一张蓬松的煎饼一样,因为幸福而鼓胀。最后,她的脑袋一偏,搁在了怀春肩头,一嗅一嗅地闻对方的味道。
怀春被她鼻息挠得很痒,她躲了一下,说:“别闹,等下摔了。”
金胜昔却纠正:“怀春,你想让我做什么,不应该一味地禁止,你应该命令我去做。”
怀春默了片刻才开口:“头好好靠在我的肩膀上,不准抬起来。”
“好的。”金胜昔从善如流,没一会又笑了。
“你好纵容我。”她没头没尾地说完,又轻声嘟囔道:“怀春,我伤口有点疼。是因为下雨了吗?”
“你今天擦药了吗?”怀春问。因为背着金胜昔爬了好一段台阶,她有些闷闷地喘息着。
“还没有,想着回来再擦。”金胜昔说。“你帮我擦,好不好?”
她突然很坏心眼地想试试怀春能对她包容到什么地步。
怀春好一会没说话,正当金胜昔以为她要拒绝,却听她说:“好。”
居然真答应了。
*
金胜昔被背着走了大半的路,最后几阶是从怀春背上下来,自己走着上去的。
小屋内陈设几乎没变,因前段时间的暴雨,塔上那扇窗户被拉上了,几乎只开了一条小缝。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塔顶,敲击出连绵不绝闷响。
金胜昔上前,一把推开了窗子。新鲜的空气混杂着雨水特有的气味瞬间充盈了整间屋子。
她望着远处,视野尽头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这么喜欢看?”怀春上前,又把窗子关上了,“别开窗,雨天潮,守息塔内部容易发霉。”
她似是从身上解下了什么,踮着脚将其“哐啷”一声丢进了柜子里,随后又将柜子锁紧。
金胜昔用余光觑着她,看不真切那是何物件,于是好奇发问:“那是什么?”
“匕首。”怀春简短地说。“原先的那把已经被我扔了,这把是新买的。”
“但是,”她现在补充道,“现在暂时不需要它了。所以还是锁起来吧。”
她垂下眼睛,神情很柔软:“先涂药吧,不是说伤口疼吗?”她从包里翻出药膏。
“……哦!好。”金胜昔伸手要去接,被怀春轻轻拍了回去。
“不是我涂?”她问。
“不是……我开玩笑的。”金胜昔语塞。
她又道:“我以为你会拒绝。”
怀春垂着眼皮,无端让人觉着冷淡又温柔:“衣服脱了,躺好。”
金胜昔想起她在怀春背上说的那些话,脸红了。
她慢吞吞地半解掉衣服,衣裳褪至刚好露出伤口,裸露的肌肤触及空气,泛起一阵凉意。
下雨天风一吹,多少还是带了些寒意。
怀春凑上来,目光很认真。金胜昔的伤口已经长出了些许新肉,如今还微微肿胀着,略显狰狞,但相较于一个多月前已经好了太多。
神医果然不负盛名,亲配药膏比寻常不知好了多少。
金胜昔对此也很惊异。她几乎是从小娇贵大的,宫里头的好东西用得不少,这药膏的药效甚至超出宫里头太医所制的,还有怀春天天亲自盯着她用,她伤口愈合速度堪称神速。
怀春的脑袋就低垂在她面前,看不清表情,金胜昔却似要在她如有实质的视线中整个烧起来。她用手背遮住脸,小声叫道:“怀春,快一点。”
怀春蘸了一坨在食指指尖,另一只手放下药膏,又摁住她的肩头。
“别动。”她轻声道。翘起食指,轻轻抹了上去。
金胜昔紧紧闭上眼。她如今伤口还未好全,怀春怕弄痛她了,涂抹得很轻。
甚至有点过于轻了。
好痒。
又冰又润的药膏被抹在金胜昔的胸口,冰凉一片,却像能把她烫化。
金胜昔颤声道:“怀春,这是不是太纵容我了?”
“我以为你是故意这么要求我的。”怀春的声音远没有她外表看上去的淡定。她轻轻清了下嗓子,说:“不是吗?“
怀春太聪明了。
她把一切都看得那么透彻,金胜昔在她面前活像一个透明人一样,就连试探都拙劣得像小孩子的把戏。
金胜昔哑巴了。
“可是我会得寸进尺的。”她干巴巴地说,像是在征求怀春的许可。
“那你忍一下吧。”怀春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掉手上残余的药膏,随即将药膏重新密封好,“可以的吧?”
金胜昔盯着她颇有一番风味的动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低嗯了一声。
*
半月后,江海川突然来信。
彼时金胜昔正倒在小床上,无聊得要长草。
她又被怀春禁足了,怀春下令在她的伤口彻底好全以前,都不允许出门乱跑。
虽然怀春不再提让她回京的事是很好,可每天都被闷在塔上真的很无趣啊……
先前在平安村还有小宜来找她解闷,而如今她最多就只能欺负欺负小竹了。搞得小竹近些日子把她当混世魔王看,都不敢靠近她了。
“怀春——怀春——你在干什么啊?”金胜昔摊开在床上,拖长了声音问。
“……嗯?怎么了?”怀春不知在另一个角落的桌前忙活什么,闻言投过视线。
“你过来吧,我好无聊。”金胜昔说。
怀春放下东西,顺着她的话走上前。
近至床旁,金胜昔突然扯上怀春垂落在腿侧的左手,将她轻轻拉到床上。怀春依旧顺着她的势,坐在了床上。
“那想要做什么呢?”怀春柔柔地问。
金胜昔捋起她的衣袍,怀春先前那些狰狞的疤痕随着时日的推进,已然渐渐好转。她不是易留疤痕的体质,但之前祭祀礼的频率实在是太高,难免不留痕迹。
如今,怀春白皙的小臂还残留着不少丑陋的肉疤。
金胜昔一点点用脸颊蹭过,声音闷闷:“祛疤的药膏怎么不给自己用点?”
“原来是拿我来解闷。”怀春轻声道。“我不在意皮囊如何,留着就留着吧,不差那一点。”
净说扎心窝子的话。
金胜昔还要开口,门外却突然传来响动。
小竹推门而入,顾不得躲避“混世魔王”了。她还因着爬阶梯而气喘吁吁,来不及缓缓便开口:“漕帮江帮主传信来了。”
之前看到一个说法:小狗总能在人群中精确地找到最害怕小狗的那个和最包容小狗的那个。
简直就是对金胜昔品性的精准描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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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