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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药膏

作者:临一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夜间,金胜昔洗漱完毕,正欲就寝。


    她将被子抖得蓬松柔软,刚拉起被角要往身上盖时,就听见屋门口“吱呀”一声,轻轻开了条小缝。


    金胜昔心里一惊,按理来说,门外有小竹守着,不该有人进来。


    莫非……是怀春回来了?


    她顾不得穿好鞋袜,动作粗鲁地翻身下床,趿着鞋子便冲上前,猛地一把拉开门。


    门外几乎漆黑一片,村子里的人都睡得很早,隔着薄薄的纸窗,金胜昔瞧见他们屋内早已熄了灯火,唯余下几家的窗子外还隐约透着跃动的火光,晃动而模糊。


    夜风簌簌地吹过,如墨的夜空澄澈而寂静,门后却空无一人。


    想来方才那声响动,不过只是木门年久失修,被夜风吹开了吧。


    小竹本来在傍着墙打盹,被金胜昔刺杀似的动静吓了一跳,一下没站稳,踉跄了两步。她狼狈地站直身子,慌忙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金胜昔心里空落落的,低声道:“无事,我先歇息了。”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今夜后半夜不必守了。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地陪在门口,实在是辛苦你。”


    说罢,她转身回房,隐约听见小竹在身后迟疑地应了一声。


    缓步走回到床边,金胜昔倒在床铺上。


    硬板床硌得她浑身酸痛,近来伤口愈合,生长的新肉时常泛起钻心的痒,扰得她辗转反侧半夜,都难以入眠。


    而更磨人的,是她太想怀春了。


    怀春离开平安村三星期有余,却迟迟不见归来的迹象。金胜昔孤枕难眠,夜半时分无法入睡,便只能将脑袋埋入对方睡过的枕头,使劲嗅怀春那一抹残留的气味。


    起初枕头上还留怀春身上一贯清苦而好闻的草药香,后来那味道渐渐淡了,像被她吸尽了。任凭金胜昔如何努力把脸埋进织物深处,也只能捕捉到一丝浮光掠影般的气息。


    金胜昔放弃了。她翻了个身,渐渐把自己摊平在床上,用手背盖住眼睛。


    怀春,我好想你。


    她都有点忘了,从前在宫中那离开怀春的八年,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多少个日夜,她也是这样在想念中入睡吗?


    *


    清晨的阳光从窗口处淌入,金胜昔揉揉眼睛,才发现她昨晚不知何时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窗户不知何时被半敞开了,难怪会有阳光洒进来。


    ……是小竹开的吗?她不是说不用守了吗?


    金胜昔刚睡醒,头脑还尚处一片混沌之中。她一侧头,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


    清晨的光流中,怀春浅淡地笑着,原先苍白的皮肤在流动的日光下显得莹白生辉,眉目低垂,昳丽而动人,像一块美玉一样。


    她本就仪态很好,如此落坐着更显端庄。无需修饰,便能直接扮作一位偶然下凡人间、抚平一切哀愁的美丽神明。


    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怀春。包括她。


    “醒了?”怀春轻声问,语带笑意,“怎么呆呆的?”


    金胜昔一时看得失神。


    “怀春?”她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心脏狂跳,被冲击得一时间忘了言语,只能偏过头去,用手捂住脸:“你先别看我。”


    脸颊好烫,她怕被怀春瞧出心思。更何况她刚起床,鬓发凌乱的,实在有些自惭形秽了,不愿以这副面貌面对她。


    “……?”怀春微微蹙眉,似有不解,却依旧从善如流地应下,“好吧。”


    她听话地转过身去。


    金胜昔狼狈地爬起身,匆匆理了一遍睡成杂草的头发,稍微有些人样了才道:“好了。”


    怀春重新转了回来,面上还挂着微笑:“睡着了也不安分,还叫我名字。”


    金胜昔有些窘迫:“你回来多久了?”


    怀春略略思索片刻:“约莫一两个时辰。”


    “那你……”金胜昔悄悄吞了吞口水,“就一直坐在床头……看着我睡?”


    “嗯。”怀春垂下眼睛,指尖似无意识地捋过头发,“见你睡得不踏实,怕把你惊醒了。”


    她面上毫无波澜,但金胜昔的余光却瞥见她平放于膝头的手,已经偷偷将素裙捏出细碎的褶皱。


    很不明显,但还是被金胜昔瞧见了。


    她隐约意识到,怀春或许因着她的揭穿,有些慌了。


    这个念头一出,金胜昔本来因为怀春出现而雀跃的心情变得更好了。


    或许,怀春也有些在意她呢?


    金胜昔不是懂得知足的人,失败的经历挫不败她,只会令她越挫越勇。


    她眉眼弯弯地乘胜追击:“看这么久,怀春很喜欢我的脸吗?”


    怀春语焉不详道:“……确实很漂亮。”


    “那你喜欢吗?”


    “……”


    怀春没想到离别大半个月,金胜昔胡言乱语的本事也愈发厉害了,呛得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沉默半晌,她还是决定两重相权取其轻:“不问问我去做什么了吗?”


    金胜昔怕把怀春逼急了,见好就收,顺着她的话问:“你去做什么了?”


    “我还是放不下国脉的事。”怀春坦白道,“我踩了一遍淮州范围内的点,彻底确认了一遍。”


    她眉头一松,像是如释重负:“尽管很奇怪,但国脉确实已经没事了。”


    “可光是踩点用不了三周这么久,你还去干什么了?”金胜昔问,她半拖半拽将怀春也拉上床,从头到脚嗅了一遍,又将脸埋进手腕处的布料仔细闻了半天。


    没有血腥味。


    怀春好笑地看着她,仍由她动作,又像是知道她所想般打趣:“没有受伤。大宋鼎鼎有名的长安公主,原来是条小狗。”


    金胜昔不讨厌怀春这么叫自己。她佯装恼怒:“不要扯开话题。”


    怀春叹了口气:“还去打听了一些京城的现状。还有……”


    她从金胜昔手中解救出自己的左手,在袖带中摸出一管药膏,递给对方。


    “淮州临皋城原先有位医术高超的神医,我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淮州灾厄程度加剧之后,据说她为躲避动乱,现已经离开淮州了。我在周边的城镇找到她了,现在正在隐姓埋名当村医。”


    金胜昔愣愣拿着那管被怀春体温捂得温热的药膏,已经隐约猜到这是什么了。


    “这份药膏是我请她配的,有促进愈合和袪除疤痕的功效,你记得每日抹一次。”


    “我有些忧心你的创口会在痊愈期间落下病根,毕竟平安村的条件的确过于潦草了。”怀春蹙眉一笑,“况且,这么大的伤口,难免会留下疤痕。我不希望它会成为一个,让你每每看见,就会每每回想起这段时日的一个……标志?”


    “也没有人会喜欢自己身上留下一个这么丑的疤痕。”


    “怀春……”金胜昔眼睫乱颤。


    她不知道怀春是怎么做到的,不知道她是如何寻到那位所谓的神医,又是如何凭借几面之缘的交情让对方愿意为自己配出这管药膏。


    但怀春倦怠的神情已经告诉她了,这绝非易事。


    “好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怀春温柔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若不是你代替我挨了那一刀,可能我已经命殒当场了。”


    “这些都是我合该做的。”


    “胜昔,是我对不住你。”


    金胜昔久久没能言语,许久后,她才道:“我当初这么做,却不是为了让你这么想的。或许你应该把我当做与你对等的人,而不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


    怀春要开口说什么,却又马上被金胜昔打断:“我这么说不是在生气,只是提出我的观点。”


    “怀春,哪怕是你,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我也有自己的考量,或许是不如你的周全,但也绝非是不可取的。”


    “我救下你,为的也是淮州,淮州离不开你。而后才是……因为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这句话说完,金胜昔紧张得不敢看怀春。


    两人皆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中读出了一丝不可言喻的意味。


    金胜昔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开始升温,她强作镇定,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地胡言乱语道:“哈哈怎么不说话了,我说的没什么问题吧,怀春你就是我很重要的人呀。”


    怀春却是过了半晌才出声:“……嗯,是我的错。”


    金胜昔觉得自己都快随着她的话音鸣响起来了。这是什么意思?是掠视?还是一种逃避?或者压根不想多谈?


    她脑子乱成了一锅粥,还未来得及捋清,就听怀春又问:“这几日我不在都做了些什么?有好好喝药吗?”


    金胜昔晕乎乎地回答了一串,把这些日子和小宜的相处全七零八落地抖了出来,甚至没有排序,就这么杂乱无章地滚了一地。


    怀春挨个“捡”起来听了一遍,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很想要吗?”


    金胜昔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愣愣地反问:“什么?”


    怀春说:“红豆手串。”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正如往日一般平静,说出口的话却又将金胜昔炸傻了。


    “你想要吗?我可以做一串给你。”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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