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这个名字,在场的人都神色各异。
从前的许妍是金字塔顶端,大家趋之若鹜,所以即使她没有释放恶意,也会招来很多人的眼红。
如今看到她沦落成这样,那些人像是自动划分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把她隔绝开外,隔着玻璃居高临下打量的眼神,奚落的语气。
——廉价的外套,满是磨痕的布包,还有那脸上的素朴无华的素颜。
都无疑彰显着,她如今过得很粗糙。
“她这些年去哪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是都说她当年流产之后疯了吗?”
“瞧你这话说的,要我我也疯啊,当初风光了那么多年,结果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这落差感谁能受得了……”
“你看她旁边那老头,她不会是傍了个大款吧?”一声嗤笑,“天啊,得有六十多了吧,这也能下得去口?太惨了,不然咱们一人给她捐点得了,好歹相识一场。”
霎时间,引得哄堂大笑。
下一秒,包厢的黑暗处,一声声响。
看清那坐着的人后,场子里顿时寂静下来。
“易霖哥……您什么时候上来的?”
项易霖坐在暗处,点着支烟,没什么表情,静默的气息蔓延。
如今,金字塔的顶端易主,成了项易霖。
没人会再像从前一样提及他孤儿的身世,也没人会再背后偷偷嘲讽他是赘婿。
在绝对的权利前,所有的话都是经过打磨的。
男人悄悄打量着项易霖的神情,察觉他没有反感之后,顺着刚才的话继续恭维道:“她肯定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许家人和易霖哥都是受害者,被她蒙在鼓里骗了那么多年。尤其是易霖哥,幸亏最后发现她是假的,不然这么一辈子就赔进去了。”
“她还想用孩子套牢易霖哥呢,最后还不是流掉了,这就是老天爷有眼,给她的报应。”
这话说完,包厢里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静得男人莫名有点心慌。
邱明磊跷着二郎腿,剥着个橘子一瓣、一瓣往嘴里塞,抬眼,一副“你自求多福”的样子。
“兄弟,话密了。”
男人嘴角的笑意微僵:“为什么明磊哥,那女人当初多傲慢啊,根本就不把我们这群人放在眼里,从来也只把易霖哥当她的一条狗,她这种女人就缺练,当冒牌货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现在还不是要给老男人当……”
邱明磊眼都没眨,猛地一撂,一个烟灰缸砸在了对方脑袋上。
血顺着额角流出来,男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邱明磊依旧不紧不慢,把剩下的几瓣橘子全塞进嘴里。
“你瞧你,急得,都没听我把话说完。”
“我这不正要说呢,许妍再怎么样,也轮不上你来说啊。”
……
许妍今天是来跟着隋院长一起来开会的。
隋院拿她当自己的得力干将,见人就跟他们介绍:“这是我们院里杰出的青年才俊,骨科科室的副主任,年轻有为,年中和人民医院联合的那个双侧全髋关节置换手术就是她主的刀。”
而作为亲生女儿的隋莹莹,则显得像个来填数的。
不过隋莹莹也不在乎这些,跟在两人身后,低头偷摸玩着大鱼吃小鱼的游戏。
好不容易熬到隋院被人叫走,隋莹莹终于有了片刻喘息:“主任,你跟这群人怎么就有那么多共同话题要聊?为什么我一听他们说话就打瞌睡。”
许妍轻抬眉:“你如果把眼睁开,把耳朵打开,也许是能听进去一些的。”
隋莹莹痛苦呜呼:“我想去休息室找个椅子坐会儿,主任,等我爸回来你单独跟着他行不行?问起我的话,你就说我正在角落默默努力。”
她央求着:“拜托拜托。”
许妍双手环臂做出傲娇的模样,隋莹莹抓着她的手臂不停撒娇,她被这模样可爱到,轻笑,不再逗了。
“知道了。”许妍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道,“去坐着吧,等下结束叫你。”
隋莹莹立马像个小猫似的蹭蹭她的手心,“谢谢主任。”
许妍看她往屋子里一进就打算窝在椅子上睡一觉,是真累了,准备去车上拿自己备用的外套下来给她盖。
“您好?”
一道声音,许妍循声看过去。
周述的忘年交,赵科长,刚被调到雁城的卫健委,她去年跟周述参加过他女儿的婚礼。
认清是她,赵科长脸上带笑,正从楼梯往下下,“还真没认错人,好巧。”
但许妍却恰好在仰头的瞬间,看到了二楼的两个人。
邱明磊站在落地窗前,低头看着她。
时隔多年跟她再见面,邱明磊心跟被揪起来一样,是真受不了,毕竟是从小到大像供公主一样疼过来的妹子,后来又闹出了那些事,她走的时候不人不鬼,此刻再看见她是百感交集。
最后,他动了动唇,强扯出来个笑,隔着透明玻璃冲她摆摆手。
许妍静两秒,点了下头,收回视线。
赵科长阔步走到她面前,跟她握手,寒暄道:“好久不见了,周太太,您先生最近还好吗?”
二楼的邱明磊嘴里那口香槟一下子喷了出来。
虽然隔着一层楼,但二楼的窗户半开着,是能听到些许动静的。
赵科长还好奇哪来的声音。
许妍却置若罔闻,回握的同时报以礼貌微笑:“劳您记挂,周述前几日还向我提起您,如果今天知道我在这里遇见您,他一定会很开心。”
两人边说边朝展区的方向走去。
邱明磊抹了把嘴,心底的讶然快要到顶了。
周太太……
“什么情况。”他爆了句粗口,“妍妍再婚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不可能啊,你俩离婚证不是还没领呢……”沉默几秒,又自言自语道,“哦,倒是也不影响,反正你跟许岚日后也得照样订婚结婚,表面功夫有了,谁还在乎那两张纸。”
他一个人把话说全了。
嘴里跟个快板一样,说来说去根本没停过。
项易霖看着窗外,盯着那个穿着简单随意,连妆都没抹一点的女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就是这样才让邱明磊更怕。
这些年来,邱明磊跟在项易霖身边,知道往他身边送的女人不少。
有主动的,有送过来的。
穿得少的也有,穿得纯的也有,但他一个没要过,一个也没碰过。
这样的人,不是身体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邱明磊更倾向他哥是第二个,不然项斯越也不可能长这么大,还长这么帅。
而能让项易霖心里有问题的,说到底,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哥,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我怪心慌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俩当年咋了,但你现在早已经不再需要靠着许家,也就不需要跟许岚结婚了……咱们不如把妍妍抢回来。”
“她就是在英国找了个野男人也没关系,毕竟你才是她老公啊,你可是法律钦定的大房,咱们有手段有资本有颜值,还不怕抢不过一个洋鬼子?”
“哥,你吭声啊,你得告诉我你现在心里是咋想的……”
邱明磊把话快说废了,口干舌燥的,对方愣是没回一句。
阴了多天的天气终是又下起雨,项易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项易霖在今天收到了一份文件。
离婚协议书。
是许妍早晨寄到公司前台的,十几页文件,拟定的法律条款各个正规严谨,她净身出户,什么都没要,结尾处是熟悉的娟秀字体,写着——“许妍”。
八年不见,再见,没有重逢的难言,也没有他预想中那深恶痛绝带着满满恨意的报复。
居然,只是一份平静的离婚协议书。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还是跟以前一样,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那股干脆劲儿。
大概是站了太久的缘故,项易霖手上的烟快要燃到底,满地烟灰。他丝毫不觉自己被灼到的指腹,静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