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许妍带着斯越往大厅的位置走,听见他问:“前段时间,我父亲回家时带了一瓶奶,是你送的吗?”
他问的有些突兀,也有些奇怪。
许妍安静几秒,才问道:“是觉得好喝吗?”
斯越摇头:“还没喝到。”
“那,”许妍猜测,“你也想喝吗?”
斯越这次没摇头了,仰起头,漆黑的眼睛望着她:“可以吗?”
许妍轻笑,“在这里等我。”
斯越两周前在家里餐桌上看到了一瓶很大的桶装奶。
保姆也不知道那瓶奶是哪来的,看了看牌子,还以为是哪个干活的把自己的东西落在这了。
不是说奶的牌子差,而是主家给小少爷进口的食材用料会格外注重,牛奶都是常用的那几个牌子,这种东西只能是别人带进来的。
保姆要拿下去时,秘书却拦住了,特意叮嘱不要碰。
这两周,斯越每天出门,都能看见那瓶奶依旧放在那里。
他无端的很想尝尝这瓶奶是什么味道。
没过多久,许妍出来了,拎着一袋子盼盼小面包:“奶喝完了,只剩下面包了,也很好吃,你可以尝尝。”
斯越低下头,从口袋里将自己攒下来的钱拿出来,是折成团的几张百元大钞。
“谢谢,这些够吗?”
“不要你的钱。”许妍弯腰,摸了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道,“请你吃。”
她身上的味道很香,像是某种沐浴露的气息,但斯越没闻到过,他更觉得像太阳的味道,暖洋洋的,热烘烘的。
斯越被她摸着脑袋,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
当天中午输完液回家,斯越回到别墅,坐在沙发上把小书包没拉好的夹层用力拉紧。
但夹层太鼓,仍是只拉了一半。
厨房的保姆叫他:“小少爷,做什么呢?该洗手吃饭了。”
那夹层一半露出充气的黄色透明包装盼盼小面包样式,斯越偷偷红了耳朵,低声道:“嗯,这就来了。”
可等他洗完手,书包里的东西也消失不见了。
斯越刚擦干净手,回来看着平瘪的书包,心下一凉。
“阿姨,我的东西呢。”
保姆面露难色,正想着该如何解释。
“我扔了。”许老夫人的声音自餐厅响起,斯越循声望去,许老夫人正坐在餐桌旁。
斯越猛地低下头,不敢让她看见自己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姥姥。”
许老夫人今年五十有三,精致盘头,休闲又大气的水墨竹棉麻裤装,眼尾有隐隐细纹,气质非凡,年轻时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
她语重心长地开口:“斯越,你已经长大了,七岁,不能再跟小孩子一样,那些垃圾食品里防腐剂很多,不是你该吃的东西。”
许老夫人对斯越的要求向来严格。
斯越站在原地,罕见的没有乖巧应下,而是选择沉默不语。
保姆一道道上菜,看到门外英俊高大的男人回来,“先生。”
斯越也规规矩矩叫了一声“父亲”。
项易霖刚开完会,身上西装革履很正式,许老夫人看他的眼里仍是欣赏居多。
医疗器械这圈子水深,许氏一家独大多年,各方势力早已蠢蠢欲动。
只不过当年家里只有一个闺女,许父便不得不早早物色起继承人。
一大批孩子从十岁起就被许氏当作继承人培养,项易霖是从十几个顶尖的对手中冲出来的一匹狼。事实证明,许家也的确押对了宝。
项易霖接手后,成功替许父守稳了擂台。
他是继承人,也是许氏夫妻当初给女儿选的夫婿。
女儿……
想起记忆里那张青涩明媚的脸,许老夫人执筷的手不自觉捏重了下,转而提道:“易霖,这些年辛苦你了,忙完这段时间,你也该给自己休个假了。”
“正好再过些天,等小岚课业结束回来,你们的婚事也就可以提上日程了。”许老夫人恩威并施,“如今斯越越来越大,需要一个母亲,许氏也需要一个太太。这是给斯越的一个交代,也是给我们的交代。”
无论许老夫人说什么,项易霖都只在安静用餐。
反倒是斯越:“那父亲呢?”他抬头问,“既然是给父亲选妻子,父亲自己难道不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吗?”
许老夫人表情有些许不悦:“娶许家的女儿,就是你父亲这辈子给自己的交代。”
项易霖这辈子,都只能娶许家的女儿,无论这个许家女是谁。
否则,他们凭什么把许氏交给一个外姓人。
“我知道你迟迟不肯和小岚定下婚期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易霖,那个人心狠,这么多年她但凡还肯再记一点情分,也该回来看一看。没回来,就代表她根本不想认我们……”
许老夫人终于还是提起了那个人。
那个养了二十多年,只因为让她受了一次委屈,就离他们远去的女儿。
养狗尚且能摇摇尾巴,养了她那么多年,即使发现她不是亲生女儿,许母扪心自问对她也没少过吃的喝的,甚至仍决定让她继续当自己的女儿。
她却以德报怨,离开了这座城市,寒了所有人的心。
项易霖的筷子在碗边一撂,“还有事,您继续吃。”
斯越也立马站起来,拿上自己的书包:“父亲,我要上学,顺路的话您送我一趟吧。”
父子俩就这么从面前离开,只剩许老夫人面对着空荡荡的饭桌。
这些年来,总是这样。
也就之前那个人在的时候,还稍微热闹点儿。
其实算得上是很热闹了。
小时候家里人都给她起外号叫开心果,她也总要撒娇黏着人不放,甜甜叫两句妈妈,后来长大些也还是一样,每次手里提着一大堆购物带回来,又亲这个又亲那个的。
连家里那只狗也不放过,每次一回来就得捧着那团毛茸茸、脏兮兮的东西亲上一会儿,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可爱的。
三令五申让她离那狗畜生远点,她也不。
“糯米才不是畜生呢。”她脸贴在小狗脑袋上,贴得紧紧的,笑眯眯的样子俏皮可爱,“糯米是妈妈送给我的成年礼物,自然是我的宝贝。”
……
许老夫人不知想起什么:“那狗呢?”
“狗?家里没有狗啊。”保姆愣了一瞬才明白是在问什么,“您在问糯米?糯米两年前不是就已经走了吗?”
那只可爱的小毛团,到了年纪,寿终正寝。
到现在,阁楼上紧锁的房间里,箱子里还放着那些旧照,都是那个小毛团和一个女孩的旧照。
为数不多的几张里,还有项易霖的影子,不过他总是被逼着拍照的,被那个人搂住脖子,笑靥如花拉着他强硬拍下来的。
唯一一张全家福,早已不知所踪。
保姆沉默许久,眼瞧着老夫人不说话,试探地再次开口道:“菜凉了,您都没吃什么,给您再热热吧?”
许老夫人却不知为何,突然没了吃饭的兴致。
“收了吧。”
没坐多久,老夫人就走了。
保姆自然明白她是在想谁,默默地叹了口气。
—
当天,有场医学论坛会场。
项易霖作为主办方出场。
到场的宾客众多,邱明磊端着一杯香槟走到他身侧。
“哥。这两天去哪了,连影子都见不着。”
项易霖:“去死了。”
“……”
察觉出他有些脾气不对付,邱明磊也没敢惹,躲到一边去。
等论坛快结束的时候,几个圈子里的旧友凑了一桌去二楼包厢。
邱明磊坐在落地窗前小沙发的位置,正随意听着他们闲聊,目光突然定到一楼的那两道身影上。
或者说,是檐下长廊,右侧那道纤瘦身影。
邱明磊的表情都变了,眨了好几下眼,还以为自己是看错。
许妍今天依旧没化妆,一身气质立领的灰色呢子大衣,原本那种温淡的气质更加凸显,像是素净的乌木淡玫瑰。
她怀里抱着一本书,跟对面的中年男人在聊天。
中年男人不知提及了什么,她笑起来,眼睛轻弯,看起来心情很好。
风轻轻起,吹动她的头发丝儿。
邱明磊突然就明白项易霖说的那句去死了是什么意思。真是见鬼了,可不就是去死才能见着鬼吗?!!
许妍……活着的许妍!
“明磊哥,你看什么呢?”
几个人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都统一看到了那个女人。
“我没看错吧,是不是她啊?”
“肯定是她啊,长相都没变,绝对是……”
“许妍?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