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悔》 第一章 重逢 “先生,老夫人问您晚上有空带着小少爷回去一趟吗?” “看情况。” 项易霖刚结束会议,走进医院大厅。 秋季,小儿流感多发期,医院里到处都是吊着针的小孩,咳嗽声频频。 他挂断电话,目光逡巡,终于在蓝白等候椅上看到了输液的儿子,正要迈步走过去,却也在这刻看到了蹲在儿子身边的那个女医生。 白大褂遮不住她清瘦的身形,随意扎起的中长发。 ——熟悉到简直不能再熟悉。 尽管多年没见,但这一个影子,就足以让项易霖定住。 那女人眉眼温和依旧,轻声地问着他的儿子:“怎么又是你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输液,你家里人呢?” 七岁的斯越坐得规矩,足有少年老成之派。 “他刚到,在你身后。” 许妍微微一顿,扭头看过来,就这么跟项易霖的视线相撞到一起。 四目相对。 好像是时隔很久的对视。 她也有一瞬间愣怔,很快恢复如常,起身。 多年未见,没有寒暄,许妍只是拿出一个医生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从前的爱恨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双手抄兜:“尽量不要让这么小的孩子自己一个人输液,这样很危险,医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看顾到的。” 项易霖盯着她,没有说话。 “许主任,来一下!” 有同科医生叫她,许妍扭头过去应一声,“来了。” 说完便起身往门诊走去,她站起来不明显,但走路走得一快,就瞧出走路姿势隐约有些奇怪,右脚好像有些跛。 项易霖不动声色的眼皮轻跳了下。 神情深沉,凝重。 如海平面的一阵的浪,突如其来。 — 医院急诊,来就诊的发热儿童大多是孩子和一个妈妈。 这是最常见的配置。 而且每个妈妈都带着一个大包,包里有保温杯、湿巾、抽纸等一大堆小孩子会用到的东西。 但显而易见,这个黑长大衣衣摆凌厉,犹如从浴血黑帮走出来的男人没有这个准备,以至于旁边的斯越只能拿着一次性纸杯喝医院里烧开的凉白开。 一大一小,两人的神情如此一致。 项易霖眉骨深邃,气质很独特,不规矩,不冷清,给人一种近乎本能的危险性。 而他带出来的儿子,脾气秉性倒是相差许多。不同于项易霖给人厮杀狂妄的气场,这孩子斯文,冷清,带着这个年龄段罕有的沉稳内敛。 “你们有没有见到,外面那个小男孩的爸爸是项易霖诶。” “见到了,我刚还刷到他的采访呢。” “是不是我的错觉,怎么感觉他一直往科室里看……” “我天,真的,看谁呢?” 项易霖,医疗器械行业里的大人物,各大报纸版面头条的常登选手,手段杀伐果断,行事狂妄嚣张,没有任何准则,从野路子一步步爬上来的,鲜少有人听说过他的私人消息。媒体只知其有个儿子,却从未爆出关于这个孩子其母的任何消息。 如今,居然就这么随意地带着儿子出现在了医院里。 神秘驱使好奇,几个医生都好奇他在看谁。 优秀的副院爱徒赵明亮赵医生? 还是出身好又长相漂亮的隋莹莹隋医生? 然而,一道冷不丁的声音轻飘飘响起—— “没准儿是在看我呢。” 几人齐刷刷看过去,却只看到熬了个大夜班,没洗头随意扎成鸡毛掸子,往嘴里塞着盼盼小面包的不修边幅许妍许主任。 “……” 众人收回视线,用干笑掩饰尴尬。 许妍一口气把面包塞进嘴里,脸颊鼓鼓囊囊,不甚在意地抄抄手:“开个玩笑。” 大家当然知道这是个玩笑。 许妍是医院里最年轻的科室副主任,从英国请回来的高端人才,医院医师介绍牌上,就数她和几个主任院长副院长的履历最长,字句都是丰功伟绩。 大家折服于她的专业能力,却绝对不会把她和项易霖联系到一起—— 毕竟她不够漂亮,还是个瘸腿。 所以,也没人会相信她是项易霖的前妻。 这是偏见,也是世俗。 等会儿还有一台手术要做,那一天半没洗的头被许妍重新拢起,随意扎了个低丸子头。 外面雨下得依旧很大,她坐在医院走廊的等候椅,等患者去取丢落在病房里的片子,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这么多年过去,许妍该承认,她对这道脚步声的熟悉程度并没有减退分毫。 “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妍似乎真认真想了想,轻歪头,习惯性地双手揣兜,“有小半年了吧。” 沉默几秒,对方又问,“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还行,勉强能活。” 两人平和到像是故友寒暄一般,一问一答。 但当年分开闹得其实挺难看的,甚至算得上是痛彻心扉。那个从小明媚开朗的许妍被磋磨得只剩下半条命,几度陷入崩溃绝望。她泪都流干了,眼红肿无神,从头到尾只麻木地冲他说过一句。 “我想走。” 她恨他。 不仅恨他,也恨雁城,恨这座城市带给她的所有。 青梅竹马十几余年,曾经有多爱他,后来就有多恨他。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患者家属还没下来,许妍索性去住院部找,刚起身,潲进来的雨水使她脚底稍稍打滑,不由踉跄了一下。 但在触及腰身的瞬间,却被许妍如避蛇蝎般猛然避开,眼底那一瞬的嫌恶转瞬即逝,她很快又恢复了随和淡然的表情。 甚至冲他轻笑。 “谢谢啊。”她说,“走了。” “许妍。” 身后传来沉硬的声音,许妍脚步都没停一瞬,仍没回一下头,径直走了出去,连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消失不见。 医院墙壁上的电视机里仍播放着项易霖两个小时前在会议上的发言,男人在媒体前从容不羁,气度非凡。 然而只过了几十分钟,此刻的他,背影凝重深沉。 …… 深夜。 今天是初一,进门口的玄关就是佛堂。 威严神圣的关二爷像手持大刀,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堂前,眼中肃杀强悍。 项易霖在接过管家手中的香时,一个不经意,手中香折断了两根。 管家问:“先生今夜有心事?” 电闪雷鸣,别墅外雨下得猛烈。 英俊高大的身影立在堂前,项易霖的侧脸几次被照亮,明明灭灭,他淡漠又平静,“遇见了一个故人。” 一个,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他身边的、作为他妻子的故人。 项易霖稳神后,重新再燃上三炷香。 敬关二爷,薄烟缭绕袅袅,蔓延于顶,香燃成林。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香燃尽—— 身后出现一道脚步声。 小小的斯越站到他身后,安安静静开口:“父亲口中的那个故人,是我的母亲吗?” 第二章 爱恨纠缠 斯越长到七岁,人生里都没有母亲的存在。 外界有太多的猜测,也有太多的流言蜚语传到这个孩子耳中,项易霖不是不知道。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回答。 斯越没再追问,懂事道:“父亲早些休息。” 斯越默默转身离开,身后的男人才终于开了口。 “不重要。” 斯越的脚步停在原地,顿了几秒,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低声道:“我知道了,父亲。”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 因为许妍恨他,也会恨他的儿子。 所以,他不会给她任何伤害斯越的机会。 项易霖的黑眸如深潭静水,在那个佛堂前负手伫立了一整晚,青灰色的阴雨隐匿在他身后,经久不消。 — 隔天,许妍轮到了门诊。 “主任,昨天连着做了几台手术,今天还不在家多休一会儿啊。” “没办法,闲不住。” 停好车刚进医院的许妍轻耸肩笑笑,和同事隋莹莹碰上,两人一同往科室走。 许妍身上有一种亲和随性的气质在。 刚听到她要转来的消息时,大家一听那些长长的名衔,就知道这位从英国回来的副主任肯定派头十足,绝对不好招惹。 没想到当天等了许久,等到的却是与患者一同从救护车上下来的许妍。她风风火火地跟着推车快步走进来,跟闪现似的,将手上的戒指和腕表随手一扔,给患者做紧急止血处理。 半扎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棉麻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肩上就背着一个无品牌的白色针织包,迅速精准地跟医生做患者情况的口头交接。等移交给手术的医生进抢救室后,她才再次从包里掏出那半根长法棍接着啃起来。 周围路人提醒她的戒指和腕表落下啦。 她一脸懵,噢噢两声,赶紧绕回去找。 也是那时候,成功让五院认识了这位新来的骨科副主任。 跟隋莹莹一同路过输液大厅,许妍察觉有道视线正注视着自己。 她转过头,和那边的斯越对视。 对方飞快地扭过脸。 隔几秒,又小心翼翼看回来,然后再次飞快地避开,耳尖轻微泛红。 “……” 许妍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了。 换好白大褂,例行检查了圈,许妍再次路过输液大厅,不由多看了眼这孩子。 他坐在输液室里静静输液,低头敛眸,旁边放着他的小书包。 有些孩子刷着爸爸妈妈的手机解闷,短视频的嘈杂声没影响到他,他就那么坐着,一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很乖。 正准备收回目光,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走过去一看,才发现项斯越右手手背肿得老高,竟是跑针了。 她迅速抓住他的手蹲下处理,取了针,关切低声:“不疼吗?” 斯越身体有些僵硬,“还好。” “疼怎么不说?” 斯越低声道:“可以忍。” “……”许妍轻轻蹙眉,“这不是可以忍的事,孩子,你再忍也还是会疼。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记得找医生,知道吗?” 斯越盯着她严肃的眼神,慢慢点了点头。 “可能会肿几天。”许妍耐心替他热敷了片刻,放轻语气,“你的手很好看,要记得好好保护。” 一个孩子单独输液本就容易有意外发生,许妍不得不叮嘱值班护士多看顾,确认没问题才转身离开。 斯越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鼻息间还残留着她轻盈的发丝香气。 那一整个下午很忙,许妍没再从门诊里出来。 项易霖来的时候,两个医生并肩从他身边走过去。 “主任又不去食堂啊?她今天一天都没吃饭了吧。” “你还不知道咱们主任,吃饭就是维持生命基本体征,抽屉里除了盼盼小面包就是桃李面包片。” 骨科门诊的门没关,许妍正耐心地让就诊的小朋友抬起胳膊。 小朋友不配合,哇哇大哭。 她依旧温和地轻声哄着,双手摊平翻来翻去:“不会疼的,你看阿姨手里连针头都没有,阿姨只是想看看你的手。” 她变了很多。 和项易霖记忆里那个娇生惯养长大的许妍不太一样。 她那时候是高高在上的千金,而他只是个被许家资助收留的穷小子。 他曾在许家宴席的桌下被她十指相握,在许家长辈以为补习功课的时间被她压在衣柜里亲得难压低喘,被她用牙齿在身上留下印记,宣告所有物。 她是天之骄女。 所有人都喜欢她,但只有项易霖讨厌她、恶心她。 如果不是带着目的接近,他根本不会碰她一下。 那时项易霖唯一能报复她的机会,就是在做那些事上。她哪里都是一碰就红,像是娇弱的豌豆公主,正好遇上项易霖的年少轻狂,他的滚烫和汹涌时常让许妍招架不住。 许妍笑眯眯地勾着他的脖子亲他,叫他小项下次轻点。 她眼底浓情蜜意,带着爱和骄矜,说他是她的,这辈子只能做她的人。 然而现在—— 她弯腰给孩子看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好像看到了门外的他,和昨晚的那种眼神一模一样。不是最初的炙热,也不是后来发现被欺骗被背叛的痛,而是一种平静的随和,像在看这里来来往往人群中的任何一个人。 没有爱,没有恨。 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这种目光几乎要把项易霖灼烫。 第三章 弥补 “父亲。” 直到斯越的声音在后响起,“我结束了,走吗?” 他声音沉郁低哑。 “嗯。” …… 下了门诊,许妍回到科室,目光瞧到科室桌上摆满了港式茶点的外卖保温盒。 “主任,回来了,快来吃!” “好香。”许妍反手带上科室门,“今天谁点餐,怎么买这么多。” 值班的隋莹莹拆着一盒盒外卖:“是患者家属请咱们吃的,就是那个……项易霖项先生。有钱人出手就是不一样,我记得这家菜很贵,一个虾饺都能卖到98。” 许妍关门的动作一顿。 “主任你吃什么,虾饺还是肠粉?” “不用。”也不知是不是过于疲惫,许妍的声音听上去淡了些,笑,“你们先吃吧,我不怎么饿。” 医生都聚过去吃,她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写报告,中途有医生放轻动作往她手边放下一盒肠粉,她低声道谢,但始终没碰那东西一下。 科室里不知何时没了人。 屏幕泛着昏黄的冷光线,许妍将眼镜往上拖了拖,挽起袖子,从抽屉里掏出半袋吃剩下的桃李面包片胡乱塞下,把剩下的报告赶工完成。 等彻底写完后,已经将近凌晨了。 深夜的雁城又下起一场大雨。 她按了按疲惫僵硬的颈椎,准备要走,才再次注意到桌上那盒放凉的肠粉。 放凉的肠粉坨成一团,油凝固在表皮,却不难看出是哪家的。 港粤记,许妍曾经最爱吃的一家港式茶餐厅,当时雁城还没有分店,唯一一家店开在六环,开车过去要三个小时。 怀孕那段时间,她别扭得厉害,一周七天有五天都得吃。 就是不吃也要在餐桌上看到。 往返三个小时,项易霖几乎天天去,无一句怨言。 那时候,许妍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最疼爱她的父母,有青梅竹马的丈夫,也有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 后来,这场美梦破碎。 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些爱和那些誓言也全都是假的。 沉默良久,许妍低眸,自嘲弯了弯唇,将这盒凉掉的肠粉扔掉。 沉重的盒子砸进垃圾桶,叮呤咣啷发出重响声。 下班,走去停车场,上了自己那辆沃尔沃。 前座靠背里塞着很多小男孩玩过的玩具,断臂的奥特曼,只剩下零件的变形金刚,还有半包没用完的湿巾、刚拆封的抽纸,和一个里面还剩一点水的儿童保温杯。 车行驶在路上,手上那枚崭新的订婚戒指在路灯下闪烁。 八年过去。 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新家庭。 过去的事,过去的人,就永远留在过去吧。 — 忙起来的时候,一切繁杂的事都能忘记。 许妍超负荷运转了一周。 每天照旧的疲惫、凌乱,坐在科室椅子上那一刻才算重生,桌子上偶尔倒是会有不知谁送来的一根香蕉,或者苹果。 她疑惑:“是谁送的?” “不知道啊。”周围桌子上都没有,隋莹莹道,“是不是哪个小朋友送来的。” 不知送礼人是谁,许妍也就没吃,放到了导诊台。 趁着终于一个不怎么忙的早班结束,去给住校的妥妥送了点东西。 妥妥翻着袋子里的速食:“怎么全是鸡胸肉和面包,薯片呢?还有我的喜之郎果冻呢?” “你已经超重了周妥妥同学,所以只有鸡胸肉。”许妍摸了下他小老虎似的脑袋,“如果还不减肥,我就只能带你去我们那减重科上强度了。” 妥妥不愿意听她说自己胖,努努嘴:“臭许妍。” 当年许妍孤身离开雁城后,去了英国。 在国外不幸染上肺结核,过得最惨的时候捡过破烂、睡过桥洞,最后被中国救助团救下,那几年帮助她最多的是一个律师。后来,他和前妻争儿子抚养权,许妍也因此回报帮了他一把。 两人相依相偎,就这么走了过来。 正好今年他们因工作转回国内,他出差一段时间,许妍则负责照看妥妥。 “跟你爸说话。” 她举着电话给周妥,周妥不情不愿听了几句唠叨就把电话还给她。 “妍妍。”那边传来周述温和的声音,她应了一声,然后也跟着听了几句唠叨,无外乎是一些天冷注意穿暖,不要拿面包当饭应付,给她在楼下粥屋充值的卡记得用。 许妍习以为常:“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周述轻笑了声。 “我会的,但还是很想你。如果这个案子能尽快完成,我会如期回去见你和妥妥。” 两人对话惹得妥妥浑身掉鸡皮疙瘩,嫌他们腻歪。 现在这个时间点刚好是走读生进校的时候,周围好不热闹,妥妥恍惚间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这边。 他看过去,那辆商务车旁,一个穿着同样的私立学校的灰色西装校服的小男孩正盯着这里,气质出众,俨然彬彬有礼小王子。 “喂!你看什么看!”妥妥大声冲对方喊道。 许妍拍了下他的脑袋瓜子:“你的礼貌呢周妥妥?” 妥妥不情不愿嘟囔:“……那小孩刚刚一直盯着你,莫名其妙得很,我喊他两句怎么了。” 许妍转过头,看清是项斯越后略显意外,客气地向他轻点了下头,斯越也礼貌地回以微微一鞠躬。 而后接过司机递来的书包背上,往学校里走。 妥妥语气酸溜溜的:“就没见你对我这么温柔过,你究竟是我妈还是他妈。” “你是我祖宗行吗?”许妍整理着他的衣领,“到学校记得多喝水,别上火。” “知道啦,跟我爸一样唠叨。”周妥临走前还是给了她个熊抱,还敷衍地说了句爱你,这才心满意足抱着一大堆东西回宿舍了。 许妍目送他离去后,正欲转身离开,却见刚才送斯越的司机下了车,目光怔怔地盯着她,微微眯起眼睛,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道:“……小姐?” 许妍动作稍顿,淡淡一笑。 “王叔。” 司机眼睛唰的红了。 第四章 再婚 校内的上课铃响起,校门外没了多少人。 许妍脑袋里想着等会儿要去买点什么吃的,才能熬过未来三天忙碌的夜夜夜班,但哽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老夫人心里念了您多年,要是知道您回来了,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 年纪大人也容易性情,司机抹着泪掉个不停,“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我现在就带您回家……” “就不了,王叔。” 她太平静,对比潸然泪下的司机而言,“现在回去,让对方都挺尴尬的不是吗?” 更何况,那里从来都不是她的家。 许妍当了二十多年的许氏千金,突然被告知自己是个假的。 爸爸不是爸爸,妈妈不是妈妈。 就连青梅竹马的丈夫项易霖,也只是为了她的许氏千金身份才接近她。 一场意外的大火烧了整栋别墅,孕中的许妍是第一个发现着火的。 她冒死救出了父母,自己却被压在着火的房梁之下。 隔着熊熊燃烧的火海,许妍看到父母抱着那个被第一时间救出来的刚认回的亲生女儿许岚痛哭,一家人劫后余生,紧紧相拥。 而她,则成了唯一一个被遗忘在里面的人。 火势弥漫了许妍的身周,吸入烟尘过多,她视线朦胧,整个世界都就此黑了下来。 那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但父母误以为亲生女儿是纵火凶手,在面对警察盘问时,包庇了对方。 并且软硬兼施,半恳求半逼迫躺在病床上刚清醒的许妍别计较,毕竟是她抢走了原本属于女儿的人生,他们的女儿才会因心里不平衡做出这样的事。 而项易霖…… 她的丈夫项易霖,那时候正在受许父许母的要求,在外调查许妍。 他们怀疑,许妍早就知道自己是假的,这些年却为了继续享受荣华富贵隐瞒下这件事,让亲生女儿在外吃苦受罪。 等项易霖回来的时候,险些被烧死的许妍仿佛死过一次。 她是抢走别人人生的坏人,是处心积虑的贱人,是被父母和丈夫猜忌的恶人,是什么也好,她只想走。 但项易霖不肯,把她关了起来。 也是在那时候,一墙之隔,她亲耳听到了项易霖和许岚的对话。 “你心疼了?项易霖,别告诉我你真的爱上她了。” “你究竟有多恶心她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每次亲完她都恨不得把嘴擦破一层皮!” “别忘了你的初心,你从十岁起进入许家步步为营委身于她身边,不就是为了今天吗?现在我认回了我的亲生父母,我会跟你结婚,整个许氏一样为你所用……”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许妍在那天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作爱恨只在一瞬间。 原来那些温暖的、热情的瞬间全都是假的,她人生前半载的所有幸福时光,不过是项易霖的一场阴谋。 她紧紧捂着腹部,身体止不住地发寒发颤,跌在了地上。 血流满地,难产,孩子也没了。 她情绪几度崩溃,痛不欲生,拿着碎玻璃渣捅进项易霖的肩膀,在人群混乱中,逃离了这座城市。 那天的事情终究未能被掩盖。所有人都得知风光了二十年的千金许妍竟然是个冒牌货,还因为受创过重流产,精神崩溃成了个疯子,逃走后下落不明。 再然后,取而代之出现在大众面前的,是真正的许氏千金,许岚。 现在,八年过去了…… 站在司机面前的,只有一个神情随和平静的女人。 司机难言道:“当年的事,老夫人心里懊悔,一直想要弥补您……” “其实没什么需要弥补的。” 许妍盯着地面爬行的蚂蚁许久,笑笑,“毕竟是我偷走了别人的人生,白赚了二十年的好日子,有什么需要弥补的?作为既得利益者的我感谢还来不及。” “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或许,我该谢谢他们,给了本不属于我的优越生活。” 她真的变了很多,和司机记忆里的许妍截然不同,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起球的毛衣,洗到发白的牛仔裤,素面朝天的一张脸。 来给一个小胖子送吃的。 司机突然想到什么。 “……您,再婚了?” 提起这个,许妍不自觉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求婚戒指。 今年四月份,她答应了周述的求婚。 “嗯,不过正式的手续还没办法走。” “正好您提起,也麻烦您帮我给项易霖捎句话,什么时候去离个婚。” 当年项易霖把她关起来,她逃得那样狼狈,又哪来的机会找他离婚,所以两人现在在法律上还是夫妻关系。 如今这么久过去。 这段陈年积怨,也是时候该画上句号了。 许妍疏离客气道:“我看项易霖的孩子也挺大了,尽早把手续办了,别因为我这个事影响到彼此。”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们都有自己的新生活了,一直影响着对方也不是一回事。” 司机终是没了话再说。 那夜,司机去接项易霖时,原模原样把这些话复述给了他。 项易霖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 晚上的酒局,却几次心不在焉,攒局的东瑞王老板上前:“项先生,是觉得菜不合口味?” 淡灰色的烟雾遮住了项易霖的脸,他向来令人琢磨不透。 王老板的女儿刚巧从附近逛完街,被自家老爹有意图的叫过来,看见项易霖愣了愣,惊讶之余有点害羞,低着头不敢看。 女孩刚做完保养,从头发丝到皮肤都透着精致。 不过是刚成年的年纪,青春,稚嫩。 “你不是天天念叨着项先生项先生,说项先生是你的偶像,今天见到项先生又一声不吭了。”王老板站起来,把自己的位置腾给女儿,摁着她坐下,“懂点事儿,没看见项先生酒杯空了吗?” 女孩小心翼翼地拿起项易霖面前的酒瓶,动作带着几分生涩与紧张。 项易霖:“王总,没必要。” “哪能。”王老板笑眯眯的,“能给您倒酒,是杨杨的福气。” 女孩屈身,往他的酒杯里倒酒,直到倒完,王老板又急不可耐把她往项易霖的方向推了推:“趁着这机会,还不抓紧跟项先生讨教点经验,项先生随便说两句你的毕业论文就够写了。” 项易霖身子轻微向后靠,那被推过来的女孩才不至于跌在他身上,而是用手撑住了桌子。 “是让她抓紧,还是你想抓紧?” 阴晴不定的语气,令现场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王老板刚想笑着缓解气氛。 项易霖起身,随意抄起大衣。 “不用送了。” 王老板忙追出去:“您这就要走了,不再多坐一会儿,这菜您可都还没……” 被项易霖的秘书陈政拦住,“您留步,我们项先生已经没胃口了。” 王老板堪堪停下来。 回头,恨铁不成钢看了眼女儿。 “爸,你刚刚推我干嘛。”女孩反而很别扭不自在,感觉自己像是被推出去的货,“项先生又不是那种人,你这样做只会把我拉得很廉价,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家。” 王老板不虞:“什么叫廉价?我只知道有机会还不把握住的叫傻子,项易霖身边的那个位置多少女人都盯着,你这次不给他留下个深刻印象下次见还不知道到哪年哪月。” “圈里都在传他就要订婚了,我总不能去给他当情妇吧?而且他还有个儿子,我也不想当后妈,要当你当,我才不。” “这不是还没订,再说只是订婚又不是结婚。”王老板叹气,“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不上进的闺女。” 女孩趁他不注意,偷偷翻了个白眼。 王老板还在不停地发消息给项易霖秘书,三番四次道歉,说自己今天招待不周。 …… 雁城的夜晚,街道车水马龙,霓虹夜景。 项易霖坐在车后排闭眸休憩,车子在某个红灯口停下,秘书陈政不知看到了什么,不太自然轻咳了声。 项易霖缓缓睁眼,注意到对面便利店里的那道身影。 第五章 居心不轨 女人站在货架旁,往购物篮里装着各式各样的面包,都吃速食面包了,还不忘看着背面的商品配料表,挑拣一些防腐剂少的面包买。 她从前也像那些女孩一样,做着保养过的长卷发,镶钻的美甲。 如今,白净细腻的脖颈上空无一物。 没怎么打理的头发有些枯燥,泛黄,那双黑框大眼镜遮住了眼神里的光彩。 有人给她打视频,她接通的瞬间打了个喷嚏,那边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露出那副无奈的模样,弯着唇点了点头,像是在听家人教导。 项易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她的这种表情了。 很久很久之前,她怀孕那段期间脚肿得厉害,却还是总要背着他偷偷出去玩,被他发现后,他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她就是这样,露出这样近似无奈撒娇的表情。 “错了,真错了小项,下次我再偷跑出去玩你就打我行吗?别不理我……” “小项小项……” 她撒起娇来挺黏人的,是那种只要不消气,就一直能磨到人把气消了为止。 项易霖那时候不知道自己有几分是真生气,有几分是演出来的。 但能清楚的是,许妍那时候想哄他的真情。 是有十分的。 项易霖从记事起,教会自己的第一个道理就是断情绝爱。他不是一个会怀念过去的人,也绝无可能会对自己做过的事后悔,从来不曾。 此刻,却莫名感受到心脏某处麻木的神经似抽动了下。 很短,像被针尖扎。 他收回视线,眼皮底下的锋芒尽敛,不再看给他带来这种情绪的那个人。 付账时,许妍扫到货架旁的口香糖,顺带买了一盒。提着购物袋走出便利店,因为一直在下雨的缘故,她今天没开车,撑着伞往地铁的方向走。 跟周述的视频仍没挂断,他那边很忙,交谈的声音纷杂。 “电话挂了吧,你先去忙。”许妍无奈道。 “没关系,也没有很忙。”仗着周围都是外国人,周述睁眼说瞎话,“等你到家再说。” “我就要坐地铁了,真的不用打了。”她没再给周述说话的机会,将视频挂断。 周述发来一条语音,三秒,都是沉默,最后才无奈叹了口气。 【周述:那你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妍妍。】 许妍知道,如果自己回家不给他发消息,他今晚能有十几个电话等着自己。 周述,是这个世界上许妍遇到过最好的人,最温柔也最体贴,是他给了自己再爱一次的勇气。 她很感谢他,也很信赖他。 “许主任!” 快到地铁口时,一个穿着三十多的中年男性大走过来,笑起来挺朴实的,“是您吧?我就说是,没穿白大褂我还真一时间没认出来。” 许妍对他有些许印象,某位骨折孕妇患者的家属。 “您是要回医院吗?能不能捎我一下……刚给媳妇买了东西,忘带伞。”男人是来雁城打工的民工,憨厚内敛,朝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许妍下意识戒备性地后退半步。 男人一顿,有些尴尬,刚想说自己没恶意,许妍已经将伞递给他,“拿去吧。” 到地铁也就五十米的距离,她径直冒雨走过去。 “这怎么好意思,哪能叫您淋雨,那您去哪我送送您……”男人语气实在,又撑起伞撵上她的步子,试图给她分一半伞,“这大雨天,淋回去可就感冒了。” “不用,只是去地铁站。” “就几十米,我送您过去,正好我想问问我媳妇的情况……” 许妍简单跟他讲了几句后叮嘱道:“她属于高危妊娠,现在正处于最关键的时期,马虎不得,需要你悉心照顾一些。” “我已经够细心了,谁知道她天天麻烦事那么多。”男人嘟囔,“生个孩子事大得很,我妈生我的时候也没她这么多毛病,一天吃好几个鸡蛋,一个不顺心就哭哭哭,我真是看她都心烦。” 男人目光偷偷偏向她,看着她疏淡的侧脸,“哪像许主任脾气这么好……” 她总是穿得很简单。 黑外套,修饰腿型的铅笔裤。 明明很严实,可大雨滂沱的夜,总会叫人生出点别的心思。 “许主任,其实我刚刚都听到了。” “你老公是不是已经好久都没回来了?”他目光向下,看见她露出的颈部皮肤白嫩如豆腐,晃得人眼疼。肾上腺素的冲动让男人一时动了念,试探道,“……你一个人工作又忙又没人照顾……你要是寂寞的话,你看咱俩舒服舒服行不?” 许妍步子停下来。 看向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妻子还有十几天就要到预产期了吧。” “……就是舒服舒服,你不说我不是,谁也不知道。”男人心虚,“而且,我以为你是知道的呀许主任,这几天我给你送的水果你不是都吃了吗……你肯定也是对我有意思的是不是……” 想起许妍平常温淡随和的性格,男人摸准了她力气没自己大,抓住她的手臂就往旁边树林里带。 心底那股恶心劲泛起,许妍举起手中的购物针织袋狠狠地砸向男人的脑袋,男人一个踉跄,栽倒在大雨滂沱的地上。 针织袋里有桶装奶,重,沉,砸起人来跟石头块似的。 她动作没停,雨点大滴砸落在地上,四处飞溅。 下下砸在眼睛上,男人被砸得睁不开眼,只得吃痛闷哼抱头求饶。 在那某一瞬间—— 周围雨好像停了,许妍喘匀呼吸,停下动作,一滴雨从她的睫毛坠落下去,她抬头,看到了站在她面前替她撑伞的项易霖。 他的气场带着一种镇定的凶狠凌厉,此刻却又平静如坐山雕,只是这么伫立着,替她撑着一把伞。 她没管,又用尽浑身力气往那人身上砸了两下,才彻底松了手。 “告诉你,我没吃。”许妍低眸俯视着他,语气冷静而干脆,“东西都让导诊台的护士拿去喂流浪狗了。” 等项易霖的保镖将男人拖拽走,周遭万物仿佛都静了。 许妍呼吸刚平稳下来,正要弯腰捡起地上的针织袋。 项易霖屈身,捡起来,用拿着皮质的黑手套将上面的泥点和雨水擦拭干净,递还给她。 许妍静了下,接过。 “谢谢。” 项易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未偏挪。 看她将自己碰过的地方一一再次擦了遍,他静默不语。 许妍表情淡淡的,将包擦完重新背上身,转身就走。 “雨大,地铁已经停运了。” 项易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许妍。” 又是这种熟悉的、莫名其妙的不容置喙语气。 许妍转过头,在黑夜里和项易霖对视:“上了你的车就很安全吗?” “被我打的那个男人深夜邀约是居心不轨,那你呢?你是什么?你深夜出现在这里‘英雄救美’,又邀请我上你的车——” 她眸光很亮,仰视人的时候,带着清晰的透彻。 眼底,带着淡淡的讽刺。 “怎么,难道堂堂项先生,也想跟我这个瘸子舒服舒服?” 第六章 尾随 项易霖面色无波澜,掌权惯了,也习惯藏匿情绪,此刻却还是没抑住眼睑那微薄的抽动。 这话太刺耳了。 她永远知道怎么能让项易霖听着刺耳。 “一定要这么说话。” “那你想让我怎么跟你说话?” 四目相对的对峙。 从前的一条野狗和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如今颠倒过来,她一朝从云端跌倒泥地,而他则成了那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 许妍眼底仍是熟悉的无爱无恨,有的只是那一抹讽刺。 “项先生!” 就在这时,左侧道路上一辆粉色超跑响起喇叭。车窗降下来,刚才在酒局上的那个女孩挥了挥手里的文件,“您的东西落在我这里了。” 许妍看过去,收回视线,她又恢复了那种随和的态度,仿佛刚刚的咄咄逼人不过是幻觉。 “我不想知道你深夜跟着我的原因,毕竟曾经的一切都只是过去式了,但希望项先生以后还请自重,别自降身份。跟我一个瘸了腿的女人沾上关系,说出去,是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不过,无论如何,今天还是谢谢你。” 她面无表情弯了弯唇,从那袋针织袋里抽出一瓶纯牛奶递给他,“算作我的谢礼,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撑着那把伞,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女孩刚把车停稳,抱着文件小跑过来,又朝不远处那个普通女人的背影看了两眼,觉得有点眼熟,但没认出来:“东西送到我就先走了,天寒,您小心感冒。” 项易霖神情晦暗不明,似乎还在盯着那道远去的身影。 地铁的确停运。 许妍走出路口之后,打了辆出租车。 司机师傅随口聊着,“今年雁城这天儿可真是够怪的,前几天还穿短袖呢,这几天街上都有穿大棉袄了。” 她侧过目光,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象,“嗯”一声。 其实已经习惯应对刚才那样的场景。 刚去英国染上肺结核那段时间,流浪街头,很危险,时不时就会被男人尾随。 许妍手上紧紧抓着碎酒瓶子,咳得厉害,还不得不强撑着凶神恶煞的样子去吼那些人。她瘸着腿向后退,在空中乱挥舞,像个疯子一样试图把他们逼退。 那样的时候都过来了,就没什么再可怕的了。 霓虹夜景,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映出缤纷光影,车淌过划出水声。 那辆出租车的后面,始终跟着一辆不近不远的商务车。 时间久了,就连司机都瞧出来,“后面那雷克萨斯干什么呢?这么大个老板车不去忙一直跟着咱们干什么。” 许妍清清淡淡一句:“没准儿是看上我了,想尾随吧。” 吓得司机集中精神,连绕了三个路口,直到看到那辆车不跟了,才继续往目的地的方向驶去。被尾随可怕,被雷克萨斯尾随更可怕。 车子停到文苑小筑,女人下了车。 街对面的远处,那辆雷克萨斯LW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那,把掉头要走的出租车司机吓了一大跳,踩着油门就走了。 那辆车停在原地,不知待了多久。 手边放着一瓶违和的牛奶,项易霖的目光隐在车厢内。 “那个人。” 前排秘书陈政会意:“法治社会,我们会依法处理,先生放心。” 项易霖却淡淡抬眸,看向他,似有别的意思。 夜深人静,那个男人被灌了很多酒,快醉成一滩烂泥,项易霖阔步走到他面前,漆黑的皮鞋定在他眼帘下的地面。 他迟钝地抬起头,还没看到眼前人的面容,只感受到腹部一道重击,拳头仿佛铁锤般砸进他的胃里,剧痛令他脑仁几乎炸裂。男人痛苦闷哼,夹杂着凌乱的风声,落叶簌簌响起。 项易霖面不改色,一手叩住他瘫软下去的肩膀,深棕色大衣的影子斜映在路灯下。 这是陈政认识项易霖有史以来,第一次见到他亲自动手。 他一时愣住,连上前处理都忘了。 项易霖松了手,那男人一下滑落栽倒在地,痛苦的呜咽声像某种老机器摩擦,他平静地将手套丢下。 …… 兴许是吹了点冷风,许妍那几天头有点疼。 秋冬季骨头脆,摔伤骨折的人多,科室里忙疯了。 两周又这么匆匆过去。 又轮到周一,她带着几个医生去查房。 432床,这个床的患者是个孕妇。骨折的位置靠近骨盆,危险难度较高,前段时间麻醉科骨科和产科联合手术,万幸无大碍,孩子也保了下来。 刚进她的病房,就听见吵声。 “你发什么疯?这两周你干啥去了,电话也打不通人也不见影,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你媳妇就要生了你突然要转什么医院,还有你这脸咋回事,去哪摔得摔成这样?” 孕妇母亲气不打一处来。 无论怎样,男人都只是咬牙低头说:“走,赶紧走,换一家医院……” 许妍跟着几个医生走进来。 男人脸上青青紫紫,淤青很重,腿也不知为何瘸了。 看见她身子又抖了下,拖着病床上的孕妇就往床下拖拽,也不管孕妇身上的支架,疼得原本就虚弱的孕妇直冒冷汗,抽噎哭着说不走。 “这是医院,你干什么呢?”隋莹莹冷着脸上前去拦他,“我警告你,我们是有义务报警的。” “报警?!你凭什么报警,我不住了要带我媳妇走还不行,你们是什么黑心医院……” 这两个字眼似乎戳伤了男人,他脸青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气急败坏要动手。 许妍走上前,将隋莹莹护在身后。 一看见她,男人心虚得不敢跟她对视,又低下了头。 “如果发生任何暴力行为,强制报告是我们的义务。当然,如果你觉得我们是黑心医院,你也可以报警,这也是你的义务。” 许妍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她马上就要生了,转院对她而言风险很大,所以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如果真出了点什么问题,二次手术能恢复的概率没人能向你保证,而且恢复期有多漫长且耗钱你应该比我了解。同时,你也要考虑她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不能保得住。” 孕妇母亲终于绷不住,哭着上前捶打他,一个劲儿骂他疯了。 “你们都不走是吧,那我走!我走行了吧!” 他气愤地砸门而去,留下正在哭泣的妻子和岳母。 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明明他才是伤害别人的那个人,现在却比谁看起来都羞愤恼怒,好像他才是受伤那个人似的。 许妍目视着他离开。 查完房,坐电梯往下时,隋莹莹道:“刚才三楼的王医生跟我讲,那男的是跟一群狐朋狗友喝多了打架,刚在局子里蹲了十几天这才出来,怪不得这段时间没见他。” “要不是刚才主任拦着我,我就上去跟他打一架了。” “这种男的也就是个窝里横,什么狗屁的男子气概全都用在自己老婆身上了,真傻……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许妍手动闭麦。 电梯门开,许妍一边捂住隋莹莹的嘴,一边看向门外祖国未来的花朵,问:“你是要上住院部吗?” 项斯越的病已经好了,也很久没来输液了,许妍此刻看到他还挺意外的。 他背着自己的小书包,摇了下头。 许妍:“那你是?” 斯越抬起头望向她:“来找你。” 许妍轻顿。 第七章 糯米 一楼,许妍带着斯越往大厅的位置走,听见他问:“前段时间,我父亲回家时带了一瓶奶,是你送的吗?” 他问的有些突兀,也有些奇怪。 许妍安静几秒,才问道:“是觉得好喝吗?” 斯越摇头:“还没喝到。” “那,”许妍猜测,“你也想喝吗?” 斯越这次没摇头了,仰起头,漆黑的眼睛望着她:“可以吗?” 许妍轻笑,“在这里等我。” 斯越两周前在家里餐桌上看到了一瓶很大的桶装奶。 保姆也不知道那瓶奶是哪来的,看了看牌子,还以为是哪个干活的把自己的东西落在这了。 不是说奶的牌子差,而是主家给小少爷进口的食材用料会格外注重,牛奶都是常用的那几个牌子,这种东西只能是别人带进来的。 保姆要拿下去时,秘书却拦住了,特意叮嘱不要碰。 这两周,斯越每天出门,都能看见那瓶奶依旧放在那里。 他无端的很想尝尝这瓶奶是什么味道。 没过多久,许妍出来了,拎着一袋子盼盼小面包:“奶喝完了,只剩下面包了,也很好吃,你可以尝尝。” 斯越低下头,从口袋里将自己攒下来的钱拿出来,是折成团的几张百元大钞。 “谢谢,这些够吗?” “不要你的钱。”许妍弯腰,摸了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道,“请你吃。” 她身上的味道很香,像是某种沐浴露的气息,但斯越没闻到过,他更觉得像太阳的味道,暖洋洋的,热烘烘的。 斯越被她摸着脑袋,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 当天中午输完液回家,斯越回到别墅,坐在沙发上把小书包没拉好的夹层用力拉紧。 但夹层太鼓,仍是只拉了一半。 厨房的保姆叫他:“小少爷,做什么呢?该洗手吃饭了。” 那夹层一半露出充气的黄色透明包装盼盼小面包样式,斯越偷偷红了耳朵,低声道:“嗯,这就来了。” 可等他洗完手,书包里的东西也消失不见了。 斯越刚擦干净手,回来看着平瘪的书包,心下一凉。 “阿姨,我的东西呢。” 保姆面露难色,正想着该如何解释。 “我扔了。”许老夫人的声音自餐厅响起,斯越循声望去,许老夫人正坐在餐桌旁。 斯越猛地低下头,不敢让她看见自己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姥姥。” 许老夫人今年五十有三,精致盘头,休闲又大气的水墨竹棉麻裤装,眼尾有隐隐细纹,气质非凡,年轻时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 她语重心长地开口:“斯越,你已经长大了,七岁,不能再跟小孩子一样,那些垃圾食品里防腐剂很多,不是你该吃的东西。” 许老夫人对斯越的要求向来严格。 斯越站在原地,罕见的没有乖巧应下,而是选择沉默不语。 保姆一道道上菜,看到门外英俊高大的男人回来,“先生。” 斯越也规规矩矩叫了一声“父亲”。 项易霖刚开完会,身上西装革履很正式,许老夫人看他的眼里仍是欣赏居多。 医疗器械这圈子水深,许氏一家独大多年,各方势力早已蠢蠢欲动。 只不过当年家里只有一个闺女,许父便不得不早早物色起继承人。 一大批孩子从十岁起就被许氏当作继承人培养,项易霖是从十几个顶尖的对手中冲出来的一匹狼。事实证明,许家也的确押对了宝。 项易霖接手后,成功替许父守稳了擂台。 他是继承人,也是许氏夫妻当初给女儿选的夫婿。 女儿…… 想起记忆里那张青涩明媚的脸,许老夫人执筷的手不自觉捏重了下,转而提道:“易霖,这些年辛苦你了,忙完这段时间,你也该给自己休个假了。” “正好再过些天,等小岚课业结束回来,你们的婚事也就可以提上日程了。”许老夫人恩威并施,“如今斯越越来越大,需要一个母亲,许氏也需要一个太太。这是给斯越的一个交代,也是给我们的交代。” 无论许老夫人说什么,项易霖都只在安静用餐。 反倒是斯越:“那父亲呢?”他抬头问,“既然是给父亲选妻子,父亲自己难道不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吗?” 许老夫人表情有些许不悦:“娶许家的女儿,就是你父亲这辈子给自己的交代。” 项易霖这辈子,都只能娶许家的女儿,无论这个许家女是谁。 否则,他们凭什么把许氏交给一个外姓人。 “我知道你迟迟不肯和小岚定下婚期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易霖,那个人心狠,这么多年她但凡还肯再记一点情分,也该回来看一看。没回来,就代表她根本不想认我们……” 许老夫人终于还是提起了那个人。 那个养了二十多年,只因为让她受了一次委屈,就离他们远去的女儿。 养狗尚且能摇摇尾巴,养了她那么多年,即使发现她不是亲生女儿,许母扪心自问对她也没少过吃的喝的,甚至仍决定让她继续当自己的女儿。 她却以德报怨,离开了这座城市,寒了所有人的心。 项易霖的筷子在碗边一撂,“还有事,您继续吃。” 斯越也立马站起来,拿上自己的书包:“父亲,我要上学,顺路的话您送我一趟吧。” 父子俩就这么从面前离开,只剩许老夫人面对着空荡荡的饭桌。 这些年来,总是这样。 也就之前那个人在的时候,还稍微热闹点儿。 其实算得上是很热闹了。 小时候家里人都给她起外号叫开心果,她也总要撒娇黏着人不放,甜甜叫两句妈妈,后来长大些也还是一样,每次手里提着一大堆购物带回来,又亲这个又亲那个的。 连家里那只狗也不放过,每次一回来就得捧着那团毛茸茸、脏兮兮的东西亲上一会儿,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可爱的。 三令五申让她离那狗畜生远点,她也不。 “糯米才不是畜生呢。”她脸贴在小狗脑袋上,贴得紧紧的,笑眯眯的样子俏皮可爱,“糯米是妈妈送给我的成年礼物,自然是我的宝贝。” …… 许老夫人不知想起什么:“那狗呢?” “狗?家里没有狗啊。”保姆愣了一瞬才明白是在问什么,“您在问糯米?糯米两年前不是就已经走了吗?” 那只可爱的小毛团,到了年纪,寿终正寝。 到现在,阁楼上紧锁的房间里,箱子里还放着那些旧照,都是那个小毛团和一个女孩的旧照。 为数不多的几张里,还有项易霖的影子,不过他总是被逼着拍照的,被那个人搂住脖子,笑靥如花拉着他强硬拍下来的。 唯一一张全家福,早已不知所踪。 保姆沉默许久,眼瞧着老夫人不说话,试探地再次开口道:“菜凉了,您都没吃什么,给您再热热吧?” 许老夫人却不知为何,突然没了吃饭的兴致。 “收了吧。” 没坐多久,老夫人就走了。 保姆自然明白她是在想谁,默默地叹了口气。 — 当天,有场医学论坛会场。 项易霖作为主办方出场。 到场的宾客众多,邱明磊端着一杯香槟走到他身侧。 “哥。这两天去哪了,连影子都见不着。” 项易霖:“去死了。” “……” 察觉出他有些脾气不对付,邱明磊也没敢惹,躲到一边去。 等论坛快结束的时候,几个圈子里的旧友凑了一桌去二楼包厢。 邱明磊坐在落地窗前小沙发的位置,正随意听着他们闲聊,目光突然定到一楼的那两道身影上。 或者说,是檐下长廊,右侧那道纤瘦身影。 邱明磊的表情都变了,眨了好几下眼,还以为自己是看错。 许妍今天依旧没化妆,一身气质立领的灰色呢子大衣,原本那种温淡的气质更加凸显,像是素净的乌木淡玫瑰。 她怀里抱着一本书,跟对面的中年男人在聊天。 中年男人不知提及了什么,她笑起来,眼睛轻弯,看起来心情很好。 风轻轻起,吹动她的头发丝儿。 邱明磊突然就明白项易霖说的那句去死了是什么意思。真是见鬼了,可不就是去死才能见着鬼吗?!! 许妍……活着的许妍! “明磊哥,你看什么呢?” 几个人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都统一看到了那个女人。 “我没看错吧,是不是她啊?” “肯定是她啊,长相都没变,绝对是……” “许妍?真是她?” 第八章 离婚协议 一提到这个名字,在场的人都神色各异。 从前的许妍是金字塔顶端,大家趋之若鹜,所以即使她没有释放恶意,也会招来很多人的眼红。 如今看到她沦落成这样,那些人像是自动划分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把她隔绝开外,隔着玻璃居高临下打量的眼神,奚落的语气。 ——廉价的外套,满是磨痕的布包,还有那脸上的素朴无华的素颜。 都无疑彰显着,她如今过得很粗糙。 “她这些年去哪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是都说她当年流产之后疯了吗?” “瞧你这话说的,要我我也疯啊,当初风光了那么多年,结果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这落差感谁能受得了……” “你看她旁边那老头,她不会是傍了个大款吧?”一声嗤笑,“天啊,得有六十多了吧,这也能下得去口?太惨了,不然咱们一人给她捐点得了,好歹相识一场。” 霎时间,引得哄堂大笑。 下一秒,包厢的黑暗处,一声声响。 看清那坐着的人后,场子里顿时寂静下来。 “易霖哥……您什么时候上来的?” 项易霖坐在暗处,点着支烟,没什么表情,静默的气息蔓延。 如今,金字塔的顶端易主,成了项易霖。 没人会再像从前一样提及他孤儿的身世,也没人会再背后偷偷嘲讽他是赘婿。 在绝对的权利前,所有的话都是经过打磨的。 男人悄悄打量着项易霖的神情,察觉他没有反感之后,顺着刚才的话继续恭维道:“她肯定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许家人和易霖哥都是受害者,被她蒙在鼓里骗了那么多年。尤其是易霖哥,幸亏最后发现她是假的,不然这么一辈子就赔进去了。” “她还想用孩子套牢易霖哥呢,最后还不是流掉了,这就是老天爷有眼,给她的报应。” 这话说完,包厢里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静得男人莫名有点心慌。 邱明磊跷着二郎腿,剥着个橘子一瓣、一瓣往嘴里塞,抬眼,一副“你自求多福”的样子。 “兄弟,话密了。” 男人嘴角的笑意微僵:“为什么明磊哥,那女人当初多傲慢啊,根本就不把我们这群人放在眼里,从来也只把易霖哥当她的一条狗,她这种女人就缺练,当冒牌货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现在还不是要给老男人当……” 邱明磊眼都没眨,猛地一撂,一个烟灰缸砸在了对方脑袋上。 血顺着额角流出来,男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邱明磊依旧不紧不慢,把剩下的几瓣橘子全塞进嘴里。 “你瞧你,急得,都没听我把话说完。” “我这不正要说呢,许妍再怎么样,也轮不上你来说啊。” …… 许妍今天是来跟着隋院长一起来开会的。 隋院拿她当自己的得力干将,见人就跟他们介绍:“这是我们院里杰出的青年才俊,骨科科室的副主任,年轻有为,年中和人民医院联合的那个双侧全髋关节置换手术就是她主的刀。” 而作为亲生女儿的隋莹莹,则显得像个来填数的。 不过隋莹莹也不在乎这些,跟在两人身后,低头偷摸玩着大鱼吃小鱼的游戏。 好不容易熬到隋院被人叫走,隋莹莹终于有了片刻喘息:“主任,你跟这群人怎么就有那么多共同话题要聊?为什么我一听他们说话就打瞌睡。” 许妍轻抬眉:“你如果把眼睁开,把耳朵打开,也许是能听进去一些的。” 隋莹莹痛苦呜呼:“我想去休息室找个椅子坐会儿,主任,等我爸回来你单独跟着他行不行?问起我的话,你就说我正在角落默默努力。” 她央求着:“拜托拜托。” 许妍双手环臂做出傲娇的模样,隋莹莹抓着她的手臂不停撒娇,她被这模样可爱到,轻笑,不再逗了。 “知道了。”许妍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道,“去坐着吧,等下结束叫你。” 隋莹莹立马像个小猫似的蹭蹭她的手心,“谢谢主任。” 许妍看她往屋子里一进就打算窝在椅子上睡一觉,是真累了,准备去车上拿自己备用的外套下来给她盖。 “您好?” 一道声音,许妍循声看过去。 周述的忘年交,赵科长,刚被调到雁城的卫健委,她去年跟周述参加过他女儿的婚礼。 认清是她,赵科长脸上带笑,正从楼梯往下下,“还真没认错人,好巧。” 但许妍却恰好在仰头的瞬间,看到了二楼的两个人。 邱明磊站在落地窗前,低头看着她。 时隔多年跟她再见面,邱明磊心跟被揪起来一样,是真受不了,毕竟是从小到大像供公主一样疼过来的妹子,后来又闹出了那些事,她走的时候不人不鬼,此刻再看见她是百感交集。 最后,他动了动唇,强扯出来个笑,隔着透明玻璃冲她摆摆手。 许妍静两秒,点了下头,收回视线。 赵科长阔步走到她面前,跟她握手,寒暄道:“好久不见了,周太太,您先生最近还好吗?” 二楼的邱明磊嘴里那口香槟一下子喷了出来。 虽然隔着一层楼,但二楼的窗户半开着,是能听到些许动静的。 赵科长还好奇哪来的声音。 许妍却置若罔闻,回握的同时报以礼貌微笑:“劳您记挂,周述前几日还向我提起您,如果今天知道我在这里遇见您,他一定会很开心。” 两人边说边朝展区的方向走去。 邱明磊抹了把嘴,心底的讶然快要到顶了。 周太太…… “什么情况。”他爆了句粗口,“妍妍再婚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不可能啊,你俩离婚证不是还没领呢……”沉默几秒,又自言自语道,“哦,倒是也不影响,反正你跟许岚日后也得照样订婚结婚,表面功夫有了,谁还在乎那两张纸。” 他一个人把话说全了。 嘴里跟个快板一样,说来说去根本没停过。 项易霖看着窗外,盯着那个穿着简单随意,连妆都没抹一点的女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就是这样才让邱明磊更怕。 这些年来,邱明磊跟在项易霖身边,知道往他身边送的女人不少。 有主动的,有送过来的。 穿得少的也有,穿得纯的也有,但他一个没要过,一个也没碰过。 这样的人,不是身体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邱明磊更倾向他哥是第二个,不然项斯越也不可能长这么大,还长这么帅。 而能让项易霖心里有问题的,说到底,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哥,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我怪心慌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俩当年咋了,但你现在早已经不再需要靠着许家,也就不需要跟许岚结婚了……咱们不如把妍妍抢回来。” “她就是在英国找了个野男人也没关系,毕竟你才是她老公啊,你可是法律钦定的大房,咱们有手段有资本有颜值,还不怕抢不过一个洋鬼子?” “哥,你吭声啊,你得告诉我你现在心里是咋想的……” 邱明磊把话快说废了,口干舌燥的,对方愣是没回一句。 阴了多天的天气终是又下起雨,项易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项易霖在今天收到了一份文件。 离婚协议书。 是许妍早晨寄到公司前台的,十几页文件,拟定的法律条款各个正规严谨,她净身出户,什么都没要,结尾处是熟悉的娟秀字体,写着——“许妍”。 八年不见,再见,没有重逢的难言,也没有他预想中那深恶痛绝带着满满恨意的报复。 居然,只是一份平静的离婚协议书。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还是跟以前一样,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那股干脆劲儿。 大概是站了太久的缘故,项易霖手上的烟快要燃到底,满地烟灰。他丝毫不觉自己被灼到的指腹,静默着。 第九章 唯命是从 项易霖是十岁那年被许家挑中的。 一千多个没有背景、父母离世、学习成绩优异的孩子里,他是被挑中的第十一个。 破格录取的那一个。 被带到许家接受各种繁重商业知识学习,出了每天的八小时睡眠之外,面前只有数字、算盘和各种晦涩难懂的商业案例,有八个孩子熬不住,哭着中途退出。 只剩三个。 这三个被带去许家,和小姐一起学习,一同生活。 那是项易霖第一次见到许妍,她穿着白纱裙,坐在后院跟一个老师学钢琴。 或许是慕权的本性,那四个孩子都无一例外对许妍表示了好感,想跟她一起玩。 只有项易霖无动于衷。 让许妍歪着头,多看了他一眼:“他们都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你呢?” “项易霖。” 项易霖。 许氏前员工项氏夫妻的儿子项易霖。 和许岚相依为命长大的项易霖。 许岚六岁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从孤儿院逃出来,想去认亲却被许氏那些捧高踩低的人打了出来,说她是痴心妄想。 项易霖的父母看她一个人被赶到公司外,心疼怜惜,就把她带回了家收留。 许岚成了项家的孩子,成了项易霖的妹。 许岚乖巧懂事,只是常爱说胡话。 毕竟没人会相信,她才是许氏的千金。 傻是傻了点,但没关系,项氏父母对有这样一个女儿感到幸福,想着,把这孩子养大。 但还没等孩子长大,许氏内部出了足以让整个企业倒台的大纰漏。 作为那件事的核心人员,项易霖的父母成了背锅的。 面对着巨额的赔偿款和法院强制执行拿走的房子,令清白了一辈子的夫妻二人崩溃,等项易霖带着许岚回家时,只看到了乌央乌央的人群和警察。 他们开了煤气自杀,只留下了一封遗书。 那一幕,直到现在项易霖都没能忘记。 他来许家是为了报仇的。 他不会杀人,因为犯法,他只是会把那对夫妻所看重的一切,一步步全部毁掉。 比如许氏…… 再比如,许妍。 他开始主动靠近许妍,帮她逃课,跟她钻狗洞,给她买许母不让吃的糖葫芦。 俗套又无聊的青春爱情故事,项易霖看着许妍在图书馆轻轻碰上他的手,又害羞地飞快抽走,面无表情,强硬将她的手反握。 许妍小脸红扑扑的,咕哝道:“……项易霖,轻点啊,你捏橡皮泥呢。” 项易霖头也没抬继续看着书,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十几岁的年纪,许妍很招人。 她不是那种特别漂亮的类型,短头发,齐刘海,嫩得像抽条的芽儿,带着一种亲和力,很多人都想跟她做朋友。 但她身边总有一个项易霖,很烦。 所有圈子里,她的那些朋友都瞧不上项易霖,当着面叫他赘婿。 说他是许妍的一条狗。 项易霖没有反应,但许妍反应却很大,拿着东西冲他们砸过去,小小的个子起势很凶:“再胡说八道把你们舌头剪了!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人啊,我骂你是狗你很开心吗?” 项易霖没忍住轻嘲笑了。 她确实从小被保护的太好了,连骂人都不会,一点没威慑力。 那群人却还是施施然闭了嘴,因为许妍是站在金字塔顶端上的人,象征着权利。 高考那年,隔壁班的有个不长眼的追她,她走到哪跟到哪。 许妍为此很头疼。 项易霖去把那人解决了,但自己也没占到什么好处,嘴角都是血。 许妍踮着脚尖给他上药,心疼得眉头皱起:“你说你,干嘛跟他打架……” 项易霖不说话,把她逼到器材室角落,强势吻上她的唇,他亲起人来很强硬,凶的,不会温柔也不停。 滚烫炙热的温度,汹涌的攻势。 许妍拍了拍他,没拍开。 被亲得时间久了,手没力气,那支药膏掉在了地上。 分开时,她趴在他肩上,将脑袋埋进去,心跳扑通扑通。 “他不该缠着你。”他这样说。 他听到她的心跳声更快了。 项易霖被她抱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面无表情用力擦了下嘴。 那人不该缠着许妍的。 许妍身边的那个位置,只能是他的。 这样才能报仇啊。 后来,许妍越来越喜欢他,她的小小世界都被项易霖占满。 她总是很小孩子气,连妈妈买回来的蛋糕都要给他留一半,抱着糯米坐在别墅等他,还美其名曰:“小项吃一半,把脂肪分走,剩下的一半都是0卡。” 她总是很呆,教她补习功课,他都坐在她卧室里写了三张卷子,她才懵懵起床,揉着眼打着哈欠问他等会儿吃什么。 她可真好命。 过得这么幸福,有疼爱她的父母,富裕的生活,还有一条对她唯命是从的狗。 而他,却要从小被那个疯子亲戚逼着去上街乞讨,被打成断腿断手的样子去扮可怜要钱,甚至在深夜要带着许岚躲在衣柜里,才能躲避那个疯子的敲门。 见父母的最后一幕项易霖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们笑着给了自己一百块钱,让他带妹妹出去买喜欢吃的关东煮,笑着笑着,却遮不住脸上掉下来的泪。 …… 项易霖在深夜点了支烟。 抱着西瓜来找他的许妍看到了,微微惊讶:“项易霖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项易霖没说话,清淡矜漠的眸子在夜里挺勾人的,他没常日那么板正,蹲着,手臂搭在膝盖上,静静看着她。 那是十八岁的夏天,是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 她穿着吊带裙,头上扎着高高的丸子头,光洁细腻的额头露出来,那双算不上惊艳的圆圆脸很嫩。 她对他全然没有一点戒备。 不然也不会在夜里穿成这样给一个男人看。 项易霖让她过来。 她慢慢趿着拖鞋过来,嘴里还在说:“好热呀,进去吹空调吧,我找了电影我们一起看……” 话音未落,那青灰色的烟被恶劣地吐到她脸上。 烟雾缭绕,许妍被呛得咳嗽起来,在迷雾之中,看到了项易霖那双深邃如猎狼一般的眼,她的唇就这样被封缄,呼吸也全部被侵占掠夺。 她甚至感受到那束在她颈部的掌在缓缓收紧。 一种窒息感,油然而生。 有那么一瞬间,许妍甚至觉得项易霖对自己起了杀心。 快要呼吸不上来,他凉薄而汹涌的吻掠夺了所有呼吸,她忍不住挣扎,拍他的手,连视线都黑了。 在真的感受到眼晕的那一刻,项易霖松了手。 许妍小小的身子软进他的怀里,他顺着肩带,脊背,叩住她的腰腹,咬了她一口。 他不想承认,他对许妍有反应。 这种实质,令他有点恶心。 好恶心…… 第十章 他无悔 大学四年,项易霖跟许妍都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学院的不同专业。 他学的是医疗器械与装备,许妍学的是临床。 许妍性格太好,到哪都很热情,对朋友出手又很大方,被更多人追了。 光是他知道的,跟她同一个实验室的就有三个。 许妍对那些追求者都很客气,礼貌地说自己有男朋友,谢绝他们的邀请和礼物。 有一件生日礼物,是一个富二代送的,六万块的高跟鞋。 听说是澳洲的货,就那么几双,很难买到。 看得出来许妍很喜欢那个款式,但还是还给了对方。 项易霖为此,那半年里打了三四份工,白天给高考生补课,晚上去静吧端酒擦桌子,后来终于攒够了那些钱,却没买到相同的款式,只买到了同一个品牌的。 他在她的生日宴上送了出去。 在那堆礼物里,那份礼物不算贵重。 但许妍爱不释手,单独把它拿了出来抱在怀里,晚上结束还要拿回家给爸爸妈妈炫耀:“是小项买给我的!妈妈看呀,真的好漂亮。” 趁着她跟父母吃饭,项易霖短暂离开。 去了趟雁城某个远郊的小破楼房,一到阴天下雨潮湿泛着青苔的墙壁就会闷出潮味。刚打完工的许岚坐在马扎上,拿圆凳当桌子吃着六块五一碗的蛋炒饭。 看到他来,很惊讶:“哥,你怎么来了?” 项易霖将那部手机放到桌上,“生日礼物。” 许岚愣住,先是惊喜,而后小心翼翼拆开那个手机,声音都不自觉放轻:“要花好多钱吧……” “不贵。”项易霖说,“没多少。” 许岚沉默几秒,把手机放回盒子里:“其实我的手机还能用,要不退……” “已经打开,就退不了了。” 许岚这才终于肯收下,眼睛里泛着屏幕的光,眼里都是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与雀跃。 明明已经上了大学,许岚此时此刻才拥有自己人生中第一部新手机,之前都是被人用到淘汰,才放在二手店里促销卖出去的。 项易霖还给她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六寸的。 许岚在他的注视下,许了愿望:“希望……我哥能尽快实现自己的愿望,希望我能尽快回到许家,希望我们都能过上本该拥有的生活。” 本该拥有的生活…… 听着轻松,却真挺难的。 项易霖被碎发遮住的眼底情绪不,轻扯了下唇。 那天没陪许岚待多久,就回了许家。 许妍正坐在客厅里,周围堆满了生日礼物,她跟着保姆一个接一个的拆,那些朋友甚至给她的狗送了爱马仕狗链,小毛团狗糯米兴奋地汪汪直叫。 “项易霖你回来啦。” 她笑靥如花,身上繁重的公主裙还未褪去,拖着疲惫的声音撒娇,“快来陪我一起拆快递,拆的我手好疼。” 项易霖走过去,蹲下,接过她拆了一半的包装盒拆。 许妍忽地靠近,勾住他的脖子,趁保姆阿姨不注意,悄咪咪亲了他一口,那股唇釉的香甜味道使得她像一个清新可口的苹果。 “你刚刚去哪了,都没跟我一起吹蜡烛。” “猜猜我许了什么生日愿望?” 项易霖看向她,“什么。” 许妍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我说,我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得到幸福,包括我们。” 她真天真,也真烂漫。 她是在爱中呵护浇灌长大的孩子。 ……她凭什么? 后来项易霖才知道,她的鞋柜里其实有一双同款的鞋。 但她钟爱自己送的那双,穿到底都有些破损也不舍得扔,最后项易霖修补好,她又满心欢喜穿了好久,直到真的一点穿不了,才小心翼翼收到鞋柜里。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双鞋,我要好好珍藏,等我们都老了、头发花白之后再来看,我一定会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 她一个人望着那双鞋畅想,项易霖靠在柜子旁,静静看着她的感动。 后来,他们结婚了。 是隐婚,因为许氏父母仍对他保留着一丝戒备,不想公开承认他已经正式成为许氏的继承人。 再后来,许妍怀孕了。 她的肚子一点点圆润,项易霖每天工作回来之后,都能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的样子。 落地窗,昏暗的落地灯,她靠在沙发上等他等睡着了,头发挽起,那模样温婉如水。 项易霖走过去抱她,她醒来,小声含哝着:“宝宝说明天想吃冰淇淋。” “是你想吃还是它想吃。” 许妍一口咬定:“是它。” 项易霖轻哂,做出一个丈夫该有的温柔,吻她的额心,低声让她睡吧。 连他都不清楚,刚才那笑究竟是演出来的,还是真的。 他在用自己的一生来演戏,演到最后,他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厌恶许妍,还是爱许妍。 直到,在商场打工的许岚目睹了许母和孕中的许妍逛街。 那一幕深深刺痛许岚,她没有按照原计划等项易霖正式成为许氏继承人再动手,开车撞了许母。 许母车祸受伤,但后续感染严重,需要骨髓移植。 要到移植的时候,抽血才发现许妍不是亲生女儿。 而那个时候,作为肇事者的许岚出现了,在所有许家的亲戚注目下,跟医生说:“试试我的,或许,我的骨髓可以。” 再后来,许岚成功被认亲。 成了真正的许氏千金。 一起,都好像如他们计划的那样进行。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正轨。 至于许妍…… 手上的烟被摁到烟灰缸里捻灭,冒出青灰的烟雾。 耳边是那群旧友的热闹与狂欢,项易霖将抽回思绪,不再想下去,阔步转身离开,眼底无一丝波澜。 “哥。”邱明磊注意到,跟他往楼下走,“这就走了?不再待会儿,妍妍不是还在这儿呢……” 秘书陈政上前,将手机递来:“先生,岚小姐的电话。” 邱明磊听到这个名字,唇角抽搐了下。 “那妞不是在澳洲又惹了什么麻烦让你处理吧?好事一样不做,坏事一样不差。” 项易霖侧眸:“要多少给她。” 他步履沉稳,径直迈步往前走。 走到某个展厅时,许妍正跟赵科长等几个领导一同在聊天。她怀里那本书是一位业界前辈编纂的,刚拿到了签名。 在听前辈讲话时,许妍总是很认真,而且也很会说话。 她骨子里是被那些金钱浸养起来的,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是规矩与修养。 有个老领导要给她介绍对象。 赵科长笑了:“我跟许主任的未婚夫认识很久了,他们感情很稳定,明年年初大概就要结婚了。” 许妍也笑:“如果有机会,婚礼您一定要来。” 两人在某刻擦肩而过。 他走过的瞬间,风轻浮起她的头发,发丝轻扬。 她依旧在笑,他也没回头。 两人像是不认识一般,就这么经过又离开。 项易霖这辈子冷心冷血、无情无义,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商场厮杀打拼到如今做过太多肮脏龌龊事,向来问心无愧,也不曾对任何人有悔。 不曾,从不曾。 所以也绝不会有任何人能影响他的心神。 无论是谁,都不行。 第十一章 你不是她的儿子 他离开后,跟上去的邱明磊回头望了眼许妍的位置。 等二人都走后,许妍挂在唇角清浅的笑慢慢收回。 那天研讨会开到很晚。 研讨会位置较偏,周围都是大型的工业园区居多,饥肠辘辘的隋莹莹拉着许妍绕了一圈也没找到便利店。 最后只能在旁边的会所中心,斥巨资买下一份果切。 所中心装潢低调奢华,整体黑金色调,象征着昂贵与奢靡。 会所中心前台旁有几个大货架,价格自然也很对得起这里的装潢,外面两块钱一瓶的水,在这里卖16。 隋莹莹看着许妍又转身到了面包区,无语:“我真的好奇,主任你活到现在身体里是不是没有血液和脂肪的,只有不健康的面包渣。” 正在挑面包片的许妍微微一顿,“你提醒我了。” 然后转身,去挑了更健康的全麦谷物面包片放进购物篮。 “……” “主任,你知道我刚刚在会场里见到谁了吗,邱明磊诶……” 她歪着脑袋,跟许妍分享所见所闻,“你刚从英国回来,应该不知道,邱明磊就是那个巨巨巨纨绔的公子哥,之前在微博晒自己给家里狗四只脚买了苹果手表的邱明磊,当时还闹上热搜了呢。” 许妍在货架里挑东西的手没停顿,随意回着:“是么。” “是啊,而且我还发现他跟项易霖居然认识,真是次元壁破了……” “邱明磊这种混不吝跟在项易霖大佬身边,我都怕他把周围空气染上烟酒臭了。” 正在一楼拐角处对账的邱明磊唇一扯,偏头问身边侍者:“我很臭?” 侍者一顿,不敢言语。 两人买了点东西去结账,前台小姐却说:“不用结账了。” 隋莹莹一愣:“为什么呀?” “我们董事长说了,这位许小姐的账记在他那里。”前台小姐用手虚抬,示意了下许妍脖子上挂着名字的工作牌。 隋莹莹更疑惑了:“你们董事长叫什么?” 前台小姐晦涩:“邱明磊。” “……” 隋莹莹机械眨了几下眼,看向许妍,突然感觉天有点塌了:“所以,我刚刚是在你面前骂了你的朋友?” “已经不算朋友了。”许妍将东西全都拿到自助结账区那边挨个扫码,“所以没关系,你可以骂,我不会说出去的。” “不是,你真认识邱明磊啊!” 隋莹莹脑袋眩晕:“我想起来了,难怪之前在医院那次项易霖往科室里看呢,原来是在看你!”她点串连成线,福尔摩斯一般回忆了全部,“我就说从英国回来的大佬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你果然不一般。” “巧了。”许妍看向她,抬了下眉,“我还真是个普通人。” 一个长相普通,家世普通,吃得也普通的普通人。 “不对不对。”想到这儿,隋莹莹忍不住提了一嘴,“许氏的许好像跟你的许一样。” 她眯了眯眼,“很小的时候我隔壁班同学的发小去参加过许氏千金的生日宴,我没记错的话,好像也叫什么许yan。” 话没说完,隋莹莹一看,身边已经没人了。 再抬头,提着大购物袋把所有东西连同她的一起结完账,站在十米开外正往嘴里塞着新买的谷物面包片的许妍冲她道:“愣在那干什么,走了。” 隋莹莹:“……” 她就说,主任一定会闪现。 回去的路上,隋莹莹搜了搜,才发现许氏千金叫许岚,叹了口气。 “怎么听上你还挺失落的。” “当然失落啦,错过了一个我认识的人变成雁城首富的机会。”隋莹莹语气幽幽,还是没放过重点,“但是,主任你居然认识邱明磊和项易霖,还是很幸运啊!” 许妍拨了转向灯,打转方向盘。 “幸运吗?” 她笑笑,“这幸运,应该没人会想要。” — 周二,许妍迎来了一个久违的全天休假。 她本想一觉睡到下午,可生物钟令她七点十分准时醒来,许妍在床上依依不舍闭了会儿眼,才起来把家里收拾了一番。 这个周五下午,妥妥会放两天假回来住。 这几天许妍快被他儿童手表发来的消息围攻。 【妥妥我绝不妥协:许妍许妍,在干嘛呢许妍。】 【妥妥我绝不妥协:许妍许妍,我好想你,我们在上体育课~】 【妥妥我绝不妥协:许妍许妍,这个周末放假,回家你给我炖猪蹄吃好不好。】 还发了十几个可爱的小猪拱屁股表情包。 妥妥几个月的时候,周述就在和前妻诉讼离婚,因为女方出轨。 那时候,许妍就经常被周述麻烦上门带妥妥。 第一次给孩子喂奶粉,第一次换尿布,许妍跟妥妥经历了太多的时光。 与其说是她照顾妥妥,不如说是妥妥治愈了她,将她从丧子之痛拉了出来。 她也和周述谈过这个问题,谈好以后不会再要孩子,这辈子有一个妥妥就够了。 给他全心全意的爱和付出。 不会再有别的孩子。 她低眸回复信息,【收到啦,周妥妥小盆友。】 …… 收到消息的周妥妥很开心,哼着歌将儿童手表熄屏。 “喂!快点起来,接着打啊!” 篮球被他一次又一次拍打。 几个同学对视一眼,一起上。 奈何小胖子是个小霸王,蛮横得要命,拿身体去撞另一个羸弱的小孩,对方摔倒在还没干的泥泞地上,噗通溅起泥水,他将球投掷进篮中,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玩到最后,同学们都气喘吁吁说不玩了。 “切,没意思,每一个能打的。” 他兴致缺缺,“今天就放过你们吧,我妈说等我回家给我炖猪蹄吃,我心情好,今天就放过你们。” 有个被他撞到的小孩气不过:“你牛什么牛!学校让填信息表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那不是你亲妈!” 周妥妥脸色骤然冷下来。 那小孩往回缩了缩,周妥妥蹬起一脚泥水往他身上甩:“谁跟你说那不是我亲妈?她不是我亲妈还是你亲妈啊,我妈给我炖猪蹄炖的可好吃了,你就是吃不到,羡慕嫉妒恨!” “再敢胡说八道,我真打你啊!”他胖嘟嘟的小脸凶起来,真像个发飙的小老虎,拳头一紧,样子还挺唬人。 几个小孩终是搀扶着跑了。 周妥妥仍蛮不高兴翻了个白眼,坐在原地嘟嘟囔囔,像在给自己洗脑:“就是我亲妈,就是我亲妈,许妍是我亲亲亲亲妈。” 斯越出神地盯着操场的方向,盯着这个小胖子目不斜视。与周围叽叽喳喳、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又是你,你看什么看!” 周妥妥察觉到他的视线,握紧拳头凶他,“不准看我!” 斯越站在那个地方没动。 “喂!说你呢!你还看!” 周妥妥走过去,凶巴巴的,“干嘛一直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啊。” 斯越盯着他的脸:“你跟她长得一点都不像。” 周妥妥一顿,皱眉,拎起他的衣领:“你有病?!” “绿豆眼,蒜头鼻,香肠嘴。”斯越小王子一般文质彬彬的脸上面无表情吐出这几个形容词,“她很漂亮,这样的你,不可能是她的儿子。” 周妥妥一拳打了上去。 第十二章 报警 当天下午,许妍刚下手术台。 连续做了四场手术,急需一瓶冰可乐解解渴。 拧开瓶盖还没来得及对嘴喝,周妥老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妥妥妈妈,您现在有时间吗?来一趟学校吧,妥妥打人了。” 许妍忙得头昏脑胀:“打人?” “对,具体情况等您来了再跟您讲吧……” 老师说的是打人,而不是打架,那就算做是周妥单方面的欺凌,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许妍脱下白大褂,请了半天的假匆匆赶过去。 班主任来楼下接许妍,顺便跟她讲明情况。 “其实之前就已经有好几个学生反映过妥妥欺负人了,但都还只是发生口角,这次竟是直接打了其他班的小朋友,很多同学都看到了。” 班主任大概知道周妥家里的事情,也知道许妍不是周妥的亲妈,很多事情肯定都不方便讲,毕竟不是亲儿子,“您看您好不好解决,实在不行等妥妥爸爸回来再处理也可以。” 没想到,话还没听完的许妍突然开始扎头发,撸袖子。 脚步加快往楼上走。 班主任慌了:“妥妥妈妈……这是干什么呀……” 许妍面无表情:“以暴制暴。” 走到二年级的办公室门口,就看到了在那罚站的小胖墩,许妍抓着他就开始往屁股踹,毫不吝惜。 学医的知道往哪踹没事还最疼,踹了没两脚妥妥就开始捂着屁股哀嚎。 “……疼疼疼!我疼啊许妍!” “你也知道疼?你打同学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别人也会疼?” 妥妥气得眼红直跺脚,“是他先来莫名其妙来找我茬的!” 许妍问:“他为什么找你茬?” 妥妥不吭声了,抿着唇垂下脑袋。 许妍一直觉得他性格虽然顽皮了点,但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 可是老师也说过了,不止一个学生曾反映过妥妥欺负人。 这哪是好孩子,简直就是魔童降世。 许妍耐心告罄:“打人不够,现在还不肯承认错误,周妥,你确定还要再这么一错再错下去吗?” 妥妥心里憋屈,声音哽咽:“别人不信就算了,许妍,你怎么能不信我!我都说了是他先找我的茬,我才是受害者!” 许妍转过头看向老师。 “老师,请问孩子和对方家长在哪?” “学校医务室。” 许妍拽着周妥就往医务室的方向走。 这所私立学校分南、北,两个校区,用天桥连接,北校区主课外活动场地,只有一个简易的小医务室。 一进去,里面有两个上了年纪的穿着白大褂的校医。 周围只有几张床,用挂着靛蓝色的围帘遮挡分隔。 按照校医的指引,许妍走进去,隔着最里面那道帘,郑重地道:“您好,我是周妥的家长,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很抱歉,我带周妥来向您道歉。” 许妍说着,把周妥的脑袋按下去。 周妥噙着泪,憋着哭声抽泣,哭声委屈得像个小猪崽。 “关于具体的赔偿方案和弥补措施,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带孩子去医院进行脑部检查,所有相关费用由我来承担。” 里面迟迟没有人说话。 “这种外力对于一个头颅尚未发育完善的孩子来说,会有导致轻微脑震荡的可能。简单包扎是不够的,应该先确保孩子没有脑震荡或其他潜在危险。这也是我对您孩子需要负起的责任与义务。”她诚恳地低声说,“希望您能理解我的做法,同意我们先带孩子去做一个全面检查。” 许妍也正要弯腰向下的时候,那道帘被拉开—— 一双皮鞋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她抬头,看到了神情矛盾的陈政。 陈政……? 许妍像是意识到什么,往后面的病床一看,上面坐着的正是刚简单包扎过的项斯越。 周妥打伤的孩子,竟然是项易霖的儿子。 陈政真正看到她的这一刻,不知为何,脸上的神情更加凝重。 下一秒,许妍就知道了为什么。 一位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步入了房间:“您好,我是项先生的代理律师。” “如您所提到的,孩子的头部非常脆弱,虽然刚才已经检查过只是皮外伤,但小心之见,我们还是再次安排了专家团队会诊。同时也跟取得了警方联系,稍后可能要麻烦您和您的孩子随我们去警局,希望您能配合。” 听到报警,身后的周妥一个激灵,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 陈政快步走出混乱的医务室,给项易霖打去了电话。 项易霖那侧正在开会,手机递了三个人才终于递到他身边。 他双手交叠,仔细聆听着台上的发言,直到助理将手机放到他耳边,陈政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无措。 “先生,许氏的律师来了,还报了警。” “谁报的?” “许老夫人。”陈政说,“不知道许老夫人哪听到的消息,很生气,说一定要追究绝对不放过。” “嗯。” 项易霖按了按眉心,“报就报吧。” 项易霖是知道儿子在学校里被人打这件事的。 开会前收到的消息,也听说了只是皮外伤。 所以安排了陈政去处理。 既然许老夫人如今知情,并且插手这件事,那依照她的性子势必是要给对方吃点苦头的。 终究是对方孩子做错了事。 报警,也没什么错。 陈政那边沉默几秒,终于再次说话:“但刚才对面孩子的家长过来了,……是小姐。” 项易霖按捏眉心的手微微一顿。 第十三章 和从前一样 自从得知了对方要报警的消息后,周妥被吓得厉害,一直缩在许妍车上的副驾驶抹眼泪,抽抽搭搭的,气都喘不上。 许妍把外套披在他身上,靠在车外,接通了周述的电话。 她简单讲事情讲给对方听。 “情况我大致了解了。” 周述理性分析了下,“周妥未满十四周岁,不承担刑事责任,也不会给予刑事处罚,大概率只会批评教育。对方家长请了律师,说明一定也明白这个道理,大概率只是想讨要一个说法。” “你都不知道他下手多狠,一拳直接给对方孩子额头都打青了,谁看了不心疼?连我都心疼。” 许妍睇了眼在车里偷听的某人,“我是支持报警的,给他点苦头吃。” 车内的周妥明显听到,将外套蒙上脸,委屈巴巴哭得更狠了。 “是他的不对,他自然要承担相应责任。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赔偿和弥补,咱们都尽量满足。”周述叹了口气,“只是辛苦你了,妍妍,工作这么忙还要麻烦你处理这混小子的事。” “咱们之间不用说这些。” 许妍看周妥哭得厉害,终究还是心软,开车门进去哄了哄。 周妥像个小猪仔一样窝在她怀里哭。 “知道事情严重了才哭,你这是懊悔的哭吗?你这是害怕的哭。”周述在那端语气很冷,“欺负了同学,你还好意思哭?” 周妥哪听过自己爸爸这么凶,更是害怕。 “我知道错了……”他吸吸鼻子,“我以后不会打人了。” 许妍拿抽纸给他,才发现那一盒已经空了。 她下车,开后备箱,去后面拿一盒新的。 正好在这个时候想起什么,顿了顿,说,“对了,周述,有个情况我想我应该要跟你说一声。对方孩子的家长,是项……” 还没说到后面的话,许妍便看见了不远处走来的人。 “先不说了,年级主任和对方家长都来了,我先处理。” 周述稍怔:“好,你慢慢的,别着急。” 许妍将手机揣进兜中,向项易霖和年级主任的方向走去。 年级主任带两人到了个会议室,忙介绍:“斯越爸爸,这位就是周妥同学的监护人,周太太。” 项易霖的目光在她脸上掠过,审视着她,锋利的视线像一把刀,他说:“监护人?” 他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能是他的监护人。”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年级主任有点愣。 但许妍却听懂了。 他们两人还没离婚,在法律上,仍是夫妻。 许妍,是没办法作为一个无血缘关系孩子的监护人的。 年级主任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两位,认识?” “很多年前认识过,不过都是旧事了,没想到项先生还能记得我,荣幸。”许妍开了口,“我的确不是妥妥的监护人,但他的父亲在国外回不来,所以这件事由我作为代表全权来处理。” 认识过。 只是旧事。 这些词,从许妍口中道出,项易霖的手掌不自觉麻了下,很轻微的不适。他良久,绅士将手抬起。 “许小姐,久违。” 记得前不久,他们在医院的第一次重逢,许妍就让他的那次抬手落空。但这次,迎着年级主任的目光,许妍不得不伸出手,回握。 “幸会,斯越爸爸。” 她的手指带着些常年工作的薄茧。 和从前那种纤细柔软感有些许不同。 但却带着种温暖的熟悉,像是从前在浴缸里十指交握,与她抵死缠绵时的那种熟悉。 指腹触碰到项易霖掌心那一刻,便被对方握住,缓缓收紧。那种宽厚的触感将她的五指全悉包裹,甚至不礼貌地触碰到了她的戒指。 她盯着项易霖那双深邃的眼睛,试图往回抽,却感觉被握紧了下。 许妍轻拧眉,正准备用些力气抽回,这次却轻轻松松瞬间抽了开来。 项易霖已经收回手。 仿佛刚才对方的用力不过是她的错觉。 “是这样的,周妥妈妈,刚才斯越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大碍。因此斯越爸爸的意思是,就不报警了。” 年级主任和校方听到这消息后,都瞬间松了口气。 毕竟真要是在学校里报了警,说出去也有损学校名声。 “您看您二位都是老熟人,私下解决,对孩子也不会有大影响。”年级主任说。 “还是报警吧。” 许妍突然开了口,语气始终保持着平和,“做错事就该得到惩罚,这也是给项斯越同学一个公平的交代。更何况,我和妥妥爸爸都还是希望他能因为这次事件得到教训,学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年级主任:“……?” 他给过她一次情分,但她没要。 项易霖也不是菩萨救世主,没那么多善良的心肠:“你决定了,就听你的。” 年级主任不理解,无奈叹气,走出去跟校领导请示。 会议室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安静地有些可怕。 许妍起身,抽包要走,他的声音再次自后响起。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项易霖太了解许妍了,共同生活过太多年,他很清楚许妍身上的那股气节,知道她是不想跟自己有半分的纠缠,所以选择用最果断、最干脆也最正式的方式迅速解决掉这个矛盾。 上次深夜拒绝了他送她回家。 包括这次,也拒绝了他的人情。 她太想急着跟他一刀两断了。 她难道不清楚,只要结婚这个关系一天不断,他们就永远不可能两清么? 许妍脚步停了下来。 “是吗?” 她回眸,看向他,“你倒是变了挺多的。” “从一个骗子、一条踩着我往上爬的狗,变成了连我都认不出来的‘项先生’。”许妍的长相太过温柔,却在此刻慢慢道出与她形象不符的刻薄的话。 “项先生能有今天的成就,真得归功于从小就努力奋斗的自己。” “斯越爸爸,妥妥妈妈,我们副校长来了,跟您二位一起去警局做个笔录——” 年级主任的声音在门外不远处响起,越来越近。 “好,来了。” 许妍回应完后,回头再次看向项易霖,礼貌客气地邀约:“斯越爸爸,走吗?” 项易霖目光淡沉,摩挲着指节上的戒指。 良久,气笑了。 气人的本领,也依旧没变。 第十四章 我不愿意 当天凌晨,周妥退烧。 许妍靠在病床旁睡了十几分钟,睡得不太沉,怕妥妥想喝水。 她趴在床边,听到震动声,就知道手机又响了。 此时此刻许妍已经不想再接到任何电话,她太疲惫,也太累。 但那电话始终不停,一直在响。 她强撑着力气坐起来,看向来电人。 周述。 “妍妍,怎么了?”周述的声音是熟悉的温润,“怎么一直不回消息。” 许妍此刻听到这道声音,居然莫名有点眼酸。 很疲惫,很累。 “什么都别问。” 她再次趴下来,脑袋埋在手臂里,听着自己和妥妥的呼吸声,轻轻道,“陪我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周述那边沉默了几秒,像是从会议室走了出来,到一个安静无比的地方。 他静静陪着她。 陪了很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潺潺流水一般,平和静谧:“一个月之内,我一定回去。” 许妍闭眼,“你别急着赶回来,你忙你的,我没事,就是有点想你了。” 那边笑了声,“你想我,就有事。” — 第二天一早。 周妥退烧后,许妍带他出院。 ——她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选择。 “等下把你该说的都说了,知道吗?”许妍严肃教导,一边把围巾给他系好,“认识错误,承认错误,当即改正。” 周妥妥现在哪还能看出半分从前的雄赳赳气昂昂样子。 刚退烧,脸还白着,都瘦了一圈。 再加上被吓得,整个人乖得像是从东北虎退化成了动物园里给肉就乖乖吃的小老虎。 “嗯……” 他拿着自己的检讨书,颤着牙,径直走进了警察局的大门。 “警察叔叔,我来自首。”他话一出口,怂得眼眶就红了,一边大声念着自己的检讨说明,一边抽抽搭搭。 在场警察都搞了个懵,还有个被他这样子逗笑。 在得知了事情原委后,警察联系了校方。 因为斯越的伤甚至没办法被判为轻伤,再加上周妥的年龄确实不够。 警察对他进行了批评教育:“孩子,同学之间有争执很正常,但绝对不能用暴力解决,虽然你还小,但不代表欺负人不用负责,希望你这次能够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哭到眼睛红肿的周妥从嘴缝里漏出一句:“对不起。” 等出了警察局,许妍给周妥擦了把泪。 驱车又带着他到了某家拜访,她让周妥提着那些礼品,去敲门。 “……婆婆。” 赵科长的妻子一见到他,心疼得眉头皱起:“诶呦,妥妥,这怎么瘦成这样了,小脸就剩一点点了。” 一听这,周妥委屈的又开始小猪崽式抽泣。 许妍:“……” 赵科长妻子抬头看向许妍,招手:“妍妍,快,进来坐。” “就不坐了,还得去医院。”许妍轻轻叹息,“这段时间可能得麻烦您教教这臭小子规矩了,不懂事,在学校惹了麻烦,我是管不了他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之前你们家周述帮了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多少忙。再说了,我们可是真喜欢妥妥这孩子的,有他在,我这段时间可就不孤单了。” 赵科长妻子看向妥妥,眼底又是一片怜惜,“今中午就给咱孩子炖点猪蹄补补,瞧瘦得。” 许妍这就点头,要走了。 刚还抱着水果狼吞虎咽在啃的妥妥追了出来,连嘴都来不及擦干。 “许妍……” 他局促又小声,“你还要我不。” 许妍看他。 他撇撇嘴,又想哭出来,“你不会不来接我了吧,我已经知道错了。” 许妍冷了他好几天,他是真害怕,也是真委屈了。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终是放软了语气,“会来接你的。” “你还是我妈吧?”他不懈追问。 “……是。”许妍被他磨得没脾气,“我再生气,也是你妈。” 妥妥这才肯放她走,“我会想你的啊许妍,记得来接我,不要把我忘了……” 周妥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孩子。 从那个牙牙学语,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团子开始,就会伸手往她的怀里扑了。 五岁那年,他眼睛亮晶晶的,吹着蜡烛许愿,说想让许妍当他的妈妈。 她和他拉钩,也是那天之后,她成为了他的妈妈。 她也承诺过,会做他一辈子的妈妈。 正是为了保护妥妥,她才会把他送到赵科长的妻子这里来。 商不斗官,许老夫人就算真的有意报复,也不会动在赵科长这里的妥妥。 忙完这一切,许妍驱车回了医院。 因为几乎两天没合眼,许妍状态有些差,查完房刚走出来一阵头晕目眩。 “主任,主任。” 隋莹莹扶住她差点栽倒的身影,她清醒过来,“嗯。” 看她这种状态,隋莹莹眉头紧皱,“下午的门诊我替你,你快去睡一觉。” “好。”许妍没硬撑,也知道自己这种状态很危险,还是强撑着弯唇抱了抱隋莹莹,“谢谢,改天补给你,请你吃饭。” 她说完,下楼把东西放回科室。 但走的路上脚步虚浮,很累,眼前恍惚。 许妍实在是没力气,只能就近扶着走廊的等候椅坐下。 缓缓,她用仅剩的意识想着,就缓缓。 头昏昏沉沉,一个轻晃。 “嘭”的,脑袋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隋莹莹刚想过去扶,在看到男人之后,微微愣住。 项易霖一手叩着她的肩膀,宽阔的身形这么被她靠着,像是做过千百次一样娴熟,以至于这么稳稳接住她。 男人神情平淡,叩在她肩膀的手却微微收紧,将她要掉下去的位置调整了些。 斯越则站在两人身后,捡起许妍掉在地上的病历纸,递还给隋莹莹。 “……” 隋莹莹被这架势搞蒙了。 从前没觉得什么,如今三人站在一起,竟猛然觉得像一家人。 隋莹莹逐渐意识到自己这想法来源于何。 因为,斯越的下巴和嘴跟许妍有点像。 或者说,仔细看,其实很像。 “项先生……?” 项易霖淡淡看向她,“久违。” 她忙收起这种惊悚的想法,抿唇,“久、久违。” …… 许妍不知道自己这觉睡了多久。 她睡的时候,一直能听到周围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但眼皮实在太沉,抬不起来一点。 像是有意识的闭上眼呆了很久。 等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病房的病床。 她抬起眼,看了眼周围环境,是五院的病房。 许妍偏头,却只看到了背对着她,站在窗户旁的项易霖。 什么情况? 项易霖…… 她摁了摁胀痛的额头,看见自己手背上输着液,用几秒时间镇定下来,问。 “你怎么在这?” “来给斯越换药,你晕在我身上了。”项易霖声音淡淡,“为了那个小孩,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她确实挺能耐的。 真没来找他。 自己径直解决了这件事,还把那小胖子藏了起来,让那小胖子现在又大口啃上了猪蹄。 面对他淡淡的嘲讽,许妍没什么反应,将自己的头发拢了拢重新扎起来。 “他是我的孩子。” 一声很轻很淡的,带着讥屑的呵声。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这声音出自项易霖之口,恐怕无人会相信,这位素来低调内敛、不显山露水的掌权者,会表现出如此清晰的讽意。 “你孩子?” 他看着医院外的景象:“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一句,我们还没离婚。” 他们两人还没离婚,在法律上,仍是夫妻。 许妍,是没办法作为一个无血缘关系孩子的监护人的。 “你倒确实提醒到我了。” 许妍拔了针,从病床上下来,“既然你人在这里,我们现在就去把婚离了。” 她的脚步声仍然是一轻一重,像带着某种旧时的疤痕。 项易霖静默许久,转过身,看向她,他的模样平静清冷。 “如果我不愿意呢?” 第十五章 食髓知味 夕阳下沉,窗外的火烧云形成一片艳丽的画作。 这好像是重逢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单独面对面的时刻。 “我似乎没答应过要跟你离婚。” “也没有什么必须跟你离婚的理由。” 他语气平淡依旧。 “为什么。”许妍他在三步之外的距离,她的眼底闪过片刻茫然,“我对你而言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她问得太想当然,没有任何犹豫。 以至于,项易霖的眼皮颤动了下。 “像我这样一个没权没势,还瘸了一条腿的人,应该对项先生没什么价值了。”她思索了一下缘由,“如果你是怕我会报复你,你放心,我没这个打算。” “我回雁城来,只是因为想重新开始。” “所以也请您和家里那位高抬贵手,放过我。” 她说她没打算报复他。 回来只是想重新开始。 让他高抬贵手,放过她。 重新开始? 和谁,和那个男人。 他查过那个叫周述的男人,一个平庸、无用,甚至有些废物的律师,资产不多,名下更是没什么东西。做了这么多年,连在伦敦立足的资本都没有,要跟她回国来发展。 急着跟他离婚,就是要跟这么一个人结婚? “你看男人的眼光不怎么样。” “这个我承认。”许妍赞同点头,几近自嘲似的笑笑,“不过总会越来越好的。至少,再差也不会差到和从前一样,一骗就被骗十几年。” 从前的那些事就像是一道疤。 不疼,但只要一触碰到,就会感知到它的存在。 项易霖眸光深邃,步步朝她的方向走近,他身上的那股气场太过压人,许妍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她的下意识动作全被项易霖看在眼里,他将她逼近病房角落,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神情不明。 “怕我?” 他盯着她的脸,“怕我还骂我。” “这样就算骂?”许妍轻挑了下眉,“那项先生还真是被恭维惯了。从前你被叫做是我的一条狗的时候,也没见你生过气。” 那段被人贬低,蹂躏,踩扁的日子。 恐怕是项易霖最不愿意提起的日子。 那些纨绔子弟很过分。 趁着许妍不在的时候,往他摁到厕所里打,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往他身上倒脏东西,还有人让他钻狗洞。 项易霖却并没有许妍想象中的愤怒。 甚至没有她提起自己被伤害的事来的情绪大。 项易霖气压如岳山倾倒,用手叩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仰头,靠近自己,“如果你一位这样就能激怒我,这样就能让我跟你离婚,那你错了。你这样,我反而不想离婚了。” “只要一天没离婚,你就一天都是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怎么骂,我就怎么受着。” 许妍搭在腿侧的手蜷了蜷。 “你是有病吗?” “你不是很早就知道了。”项易霖叩着她脖颈的手摩挲着她的皮肤,“从前我做你狗的时候,你就应该已经知道了。许妍。” 这几次碰面,他们和平的充当陌生人擦肩而过,让她错误的以为他们可以干脆的结束。 但项易霖没变,还是那个项易霖。 蛰伏许家十几年,精心做了一场骗局,就是为了让许岚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就是为了图名牟利,这样的项易霖,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许妍被他困在逼仄的区域。 项易霖低眸,盯着她的唇。 樱粉的,柔软的,湿润。 之前似乎也是这样的。 他穿着校服,低眸,捏住她有点圆乎乎的脸,往起抬的瞬间亲下去。 只亲一下,她就会害羞地耳朵红起来,用校服袖子捂住脸。 那时候,项易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面无表情观察她的反应。 几乎没有入情的时刻。 但后来,后来,他就分不清了。 好像食髓知味了。 失控的画面越来越多,纷沓至来。 她怀孕的时候,最敏感的时候,最温柔爱笑的时候。 …… 项易霖低眸盯着眼前女人的唇。 近在咫尺的距离。 仍是一低头,就能贴上她的。 在即将要碰到唇的那一刻,项易霖却停下。 因为他看到了一双,清明、冷静的眼眸。 和从前那个害羞的样子截然相反。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对我有生理性厌恶,被我亲会很恶心、反胃,对吗?” 许妍的声音像是一盆凉水浇下来,没有多冷,却很刺人。 “所以,还是别让自己的胃受委屈了,项先生。” “既然不愿意签离婚协议就算了。我会起诉离婚,分居八年,证据理由充分,你收到判决只是时间的问题。” 许妍走出病房,把又散了的头发再次扎起。 从走廊尾走到走廊头,她整理好了情绪。 但不知道为什么,路过的几个医生眼神都有些怪。 许妍回了科室,往常热闹的隋莹莹抱着保温杯坐到她身边一言不发。 “怎么了。” 隋莹莹沉默几秒,“主任,重婚罪是犯法的。” 什么跟什么,许妍一头雾水:“嗯?” “你不是说要等周律回来就结婚吗?!” “是呀。” “那你怎么会跟项易霖是夫妻关系!!” 许妍扭头看了眼电脑上的病历表,就明白隋莹莹知道的原因了。 她坐在等候椅上睡着那会儿,怕是被误会成了晕倒,所以项易霖给她办了住院手续,自然也就亮明了夫妻关系。 “已经在谈离婚了。”许妍淡漠收回视线,隋莹莹却依旧很亢奋。 “那你怎么不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隋莹莹怎么也没想到,这俩人会是夫妻的关系。 “说了。”有点吵,许妍不得不从口袋里拿出个面包塞住她的嘴,“但没人信。” 就是在医院第一次遇见项易霖的时候,没人相信她和项易霖认识。 隋莹莹把面包从嘴里拿出来,穷追不舍地继续追问重点:“那项易霖那个儿子……” 第十六章 消失碍眼 许妍喝了口水,淡道:“不是我生的。” 隋莹莹愣了下,刚才的八卦热闹劲儿一点点减弱下来。 “不、不是啊……” 他们还没离婚,项易霖却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隋莹莹想起这几次见到项易霖时,许妍那仿佛面对陌生人的反应。 “怪不得主任你当初说认识项易霖,不算是幸运。” 隋莹莹嫌弃抿抿唇,“原来男人都一样,婚内出轨,还有了个私生子,难怪主任你要跟他离婚。” 隋莹莹其实还有很多想问的。 可觉得已经不适合再深问下去,及时收住了话匣子。 但即使这样,隋莹莹还是后知后觉吸了下鼻子,“对了,我知道了这么多项易霖的秘辛,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许妍看她:“说不准。” “……”隋莹莹被吓得打了个嗝。 许妍轻笑,不再逗她:“放心,这是法治社会,你会平安活到九十九的。” 这些不算是什么秘辛。 这世上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有痕迹,藏是藏不住的。 就像项易霖在她身边蛰伏的那十几年,也不是完全没有破绽的,只是那时候的许妍被信任和爱蒙蔽了双眼。 直到后来血淋淋的现实摆到她面前,她才彻悟。 被迫接受了那一切。 接受了,爱她的父母突然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甚至怀疑她的居心。 接受了,她丈夫的爱是假的。 接受了,腹中那个孩子的离去。 她就像是一棵浮萍,自以为生活在温暖如絮的春风里,直到一场洪水降临,一切消失,她才知道只能依靠自己。 就像现在,回到雁城,也是她自己做下的选择。 曾经那些痛像是深深扎进她的骨髓里,早已狠狠融进她的身体内。 只有亲自解决掉这一切,抹去这些痛,才能真正开始新生活。 许妍将视线重新定在电脑屏幕上,整理着起诉离婚的文件材料和起诉状。 …… 周末,给某个髌骨骨折的孩子做完手术,孩子从手术室被推出去的那一刻,一堆家长紧张地围了过去。 孩子的母亲却走到她身边,欲言又止。 许妍摘下口罩,轻声道:“放心吧,没事了。恢复没问题的话,一年之后就能继续踢球了。” 母亲霎时红了眼,嘴里只剩下说谢谢。 许妍看着他们温馨的相处,不由安静几秒,驻足下来多停留了一会儿。 换班,下班,她驱车去了赵科长家里。 寂静的小院,夜深下来,院子里还有赵科长养的麻雀在叽叽喳喳乱叫,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菜香。 是周妥给她开的门,眼睛一亮,猛地扑进她怀里。 “许妍!” 后坐力有点强,许妍后退半步接住他,蹭蹭他的小肉脸:“有没有好好听婆婆的话?” “有,我最近可乖了,可懂事了。”周妥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进,“婆婆天天夸我呢,说我是全世界最听话的小孩。” “是吗?这么厉害呀,我们家小孩,全世界最听话的呀。” “是呀是呀。”周妥嘿嘿一笑,“我最听话了。” 许妍看到了厨房里正在忙活的赵科长妻子,走过去,挽起袖子洗手,“王姨,我来帮您吧。” “你那手是拿手术刀的,能不拿菜刀就不拿。” 许妍失笑,“没事的,能拿菜刀,也能拿手术刀,这两者不影响。” 许妍跟赵科长不算太熟,但跟他的妻子王婷倒是关系亲近。 当年王婷弟弟在国外惹了事,案件就是周述全程接手办理的,而王婷弟弟的手术恰好也是许妍做的。 吃完饭,许妍坐在沙发上教周妥题。 没过一会儿,两人都睡着了。 感觉到身上有什么重量,许妍轻轻睁开眼,是替她盖被子的王姨。 王姨轻声道:“这几天,总问我你什么时候来,看来是真的怕你不要他了。” 许妍侧眸,看着旁边熟睡的小妥妥,眼底透着温意。 “抱歉了王姨,可能还要麻烦您一段时间。” “我是真喜欢妥妥,你就是让他住在我这都没问题,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有个孩子说话,高兴还来不及。这段时间上学我就让老赵开车接送他,把妥妥放在我这,你放心就好了,尽管去做你自己的事。” “谢谢您,王姨。” 许妍说,“给您配的膏药我放在桌子上了,两个疗程,您记得按时贴,别又忘了。” 王姨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别总是关心这个关心那个,瞧瞧你自己,怎么几天不见,又瘦了。” “我没事。”许妍弯唇笑笑,低垂着眸子,神情温淡随和,“我就是个闲不下来的性格,您知道的。” 她总是很随和平静,但王姨从第一见到她,就感受到她身上那种沉寂。 像是经历过很多创伤过后,透底的沉寂。 明明还是个年轻的姑娘。 “妍妍。”王姨握住她的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所以别总把自己逼得太紧,慢慢来,慢慢做,也能做好的。” 许妍眼睫颤了下。 良久,轻嗯。 “我会的。” - 周一,许妍拉着周妥去了学校。 于情于理,周述都还差斯越一个当面的道歉。 年级主任看到她过来,很惊讶:“真巧,项斯越同学刚写了谅解书交过来,您就过来了。” 谅解书? 许妍轻轻眨眼。 她确实没想到斯越会写谅解书。 明明是被欺负了,却还要主动谅解。 项易霖教出来的儿子,性子居然如此温和善良。 项斯越额头的伤口还贴着绷带,穿着灰色的运动校服,是刚从操场上过来的。 他进来之后,先看了眼许妍,才看向年级主任。 “老师,您找我。” “是周妥找你。”年级主任说,“周妥同学说要向你道歉。” 周妥明显乖了很多,一板一眼像在念演讲稿一样,冲他鞠躬。 “项斯越同学,对不起,我为我的行为向你道歉。” “没关系,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项斯越平静地回答。 两人在几个校领导的注视下,握手,和解。 周妥甚至主动伸出戴着小天才电话手表的那个手:“我们碰一碰吧,以后有事你找我微聊,我罩着你。” 许妍给他小脑袋上来了下,他更改措辞。 “我们……一起交流学习经验。” 项斯越点头说好。 两人加了小天才电话手表的好友,有了联系方式。 许妍看向项斯越,蹲下来,轻声道:“斯越,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阿姨,或者想让妥妥给你做的都可以说,发生了这么样的事,阿姨想要尽量弥补你,也很感谢你的善良与大度,愿意原谅妥妥。” 斯越盯着她,沉默几秒。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许妍:“可以,你说。” 沉默几秒,斯越碎发下的眼睫眨了下,又摇头,“不问了。”他换了个话题,说:“周妥说,你做的猪蹄很好吃,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尝尝。” 许妍看着这孩子,轻轻应下。 “好。” “还有。”斯越蓦地仰起头,也抬起手表,“阿姨能也添加我的微聊吗?” …… 许妍走后,斯越和周妥也往教室回。 两个人并排走了一路,始终安静。 上课铃响起的那一刻,周妥冷声说:“你给我老实点,别骚扰我妈,我妈可是医生,没工夫跟你聊天。” 斯越面容平静,不说话。 “还有,谁允许你找我妈要猪蹄吃的,你这个人真的、真的很讨厌。”周妥气得小脸都要狰狞了,却还是要在监控底下表现得很镇定,“我警告你,以后见到我绕道走,别让我看见你,不然我还揍你。” 斯越停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碍眼,很希望我消失?” 周妥愣了下,咬牙道:“当然了。” “好巧。” 斯越斯文地理了下校服外套,抬头看向他,说:“我也希望你消失。” “但我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阿姨会很难过,所以,我放过你。” 第十七章 起诉离婚 夜里放学,项斯越回到别墅。 他回了房间。 坐下,拿出了自己的日记本。 他经常会写随笔,似乎只有在这个本上才能透出他孩童的几分样子,字迹端正,一字一句写着日记。 写到最后,斯越按照着自己的记忆,画了今天那个人的简笔画。 大大的眼睛,挺挺的鼻子,眉眼间带着温淡,却又有一股随和。他不敢一直盯着她,只能偷偷去瞧她一眼。 她叫—— 斯越打开小天才手表,看了眼她的名字“妍”。 许妍,原来是这个妍。 他一笔一划,把她的名字用马克笔写在简笔画右下角的位置。 即使父亲不说,他也知道,她就是他的母亲。 是他的母亲。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从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斯越看着微聊的聊天框,想要打字说些什么,可斟酌许久,还是关上了屏幕。书桌的正中间位置还放着那些连没也碰过的小面包,塑料袋也没丢。 “小少爷,先生回来了,您下来吃饭吧。” 保姆敲了敲门,斯越忙将日记塞进旁边的书柜里:“嗯。” 他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拐弯看到了项易霖回来,乖巧叫了声:“父亲。” 项易霖淡淡颔首,将脱下的大衣递给旁边保姆,“拿去干洗。” 他挽起黑衬衫的袖子,手臂线条凌厉,斯越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并且混杂着某种淡淡的香水味。 父亲不喜欢香水。 但有时候,身上会带有些许香水味道,邱明磊叔叔告诉他,是因为总会有很多女人想靠近他父亲。 这些年,斯越却没在父亲身边见到过什么女人。 那个人……除外。 斯越主动地舀出来一碗汤,放到他面前:“父亲喝些汤醒酒。” 起身的瞬间,儿童手表屏幕亮起,上面的“妍”发来了一条新讯息。 项易霖看向他。 斯越心虚,不自觉将手往回收:“今天周妥来找我道歉了,他家长就加上了我的……” “项斯越。”项易霖打断他,“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斯越呼吸放轻,沉默许久:“我只是想要离她近一点。” 他只是想要,离他的母亲近一些。 “你写谅解书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项易霖嗓音沉淡,陈述着他这个儿子的行径,“让她感激你,好跟她走得更近。” 斯越摇了几下头。 “没有。”他说,“我不想看到她难过。” 她在医院晕倒的时候,看起来很难受,应该是因为那个周妥的原因。如果他不追究,或许她就不会那么忙,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项易霖看着他的神情,最终什么都没说,抽开凳子,转身走去阳台,点了根烟抽着。 他今天瞧上去兴致不高。 出了这事儿,瞧起来模样更是冷清了不少。 陈政犹豫一会,才上前开口道:“先生。” “岚小姐给您发了很多讯息。” 项易霖掸了掸烟灰,接过手机。 看到了几条未读消息。 其中还有一条语音,点开,那边是一道疏懒明媚的女声,透着满满的亲昵与撒娇:“哥,我下周三六点到,你一定得来接我。” 陈政道:“岚小姐的旅行提前结束,订了下周的机票回来。” “另外,老夫人那边问您明天有没有空,跟她一起去给岚小姐挑些生活用品。” 良久,男人熄屏,漠不在意,淡然疏离的口吻。 “随她定吧。” 陈政颔首说是,又走去正在吃饭的斯越身边,将话原模原样转达:“小少爷,岚小姐说给您买了很多礼物,说您一定会很喜欢。” 斯越听到这个名字,将头埋下去,径自吃饭没吭声。 别墅里始终横亘着淡淡的沉默的气息。 这么多年来,每一天,始终如此。 - 项易霖回了主卧。 卧室里,是基础的黑白灰三色基调。 床头上的墙壁曾有一张画,是婚纱照,后来摘了,现在改成了带着礁石的滔浪画。 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女人生活过的痕迹。 气息、装潢,连她习惯性往床头放香薰的木托盘也消失不见。 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她身上总是有一种魔力,能让所有人喜欢她,这么多年过去,也依旧没变。才多久,就能让斯越对她产生这样的感情。 许岚用了七年,也没能让项斯越喜欢上她。 许妍…… 许妍。 项易霖这些天的耳边充斥着无数这个名字。 她就像是一道魔咒,再次出现。 项易霖拉开衣柜,在衣柜里角落的衣挂上,摩挲着那件真丝睡裙。 柔软的,顺滑的,像女人肌肤一般细腻的触感。 她怀孕的时候很敏感,哪里都是一碰就软。 身上很香,很滑。 最喜欢穿着睡裙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说这样有安全感,但这样其实很危险,因为很容易激起男人的欲。 她的耳垂,到脸颊,嘴唇,哪里都是甜腻的气息。 被他亲也不老实,总说爱他,笑嘻嘻的,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从厨房到客厅,再到主卧。 某种诡异而冲动的感觉又再覆起,项易霖阖上眼。 抓着那件睡裙的手不自觉收紧,手臂的肌肉收紧,青筋脉络分明。 直到—— 手机一个新消息提示倏地响起。 项易霖睁开眼。 是公司法务发来的,告诉他,他收到了起诉书。 成了被告。 原告,是许妍。 她的确起诉离婚了。 和从前一样,够干脆,果断,说做就做,毫不犹豫。 项易霖目光幽深,冷冽的眉眼比月色冷淡。 …… 许妍做完手术,开着自己的沃尔沃到了家楼下。 本来都要进家了,突然想起家里好像没什么面包库存。 倒是不是说有多爱吃,主要是方便。 她就步行走去小区楼下商店买了些,买完提着袋子进小区。 寒风吹得人脸疼,许妍将外套裹紧一些,上了楼。 开门的时候,隐约觉出有些不对。 许妍停了要插钥匙的动作,觉得周围好像有什么人。 楼道的灯灭,她手放下,咳了一声。 灯“唰”的亮了。 那道颀长的,高大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