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讲完,今安轻轻合上刚刚记了些笔记的本子,下意识地抬眼。由于他这一排只有他一个人,旁边没有同桌的阻挡,他的视线可以毫无障碍地越过不宽的过道,直接落到斜前方白枫的位置上。
几乎是同时,白枫也正侧过身,胳膊搭在椅背上,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今安,但很快,那带着探究和些许戏谑的眼神就跃过今安,落在了他前排的季予时身上。
季予时刚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似乎正准备转身对今安说些什么,就敏锐地感觉到了斜后方那道不容忽视的视线。他侧过头,正好对上白枫挤眉弄眼的表情。
白枫那双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里面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调侃。他先是冲季予时飞快地眨了眨眼,然后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带着促狭意味的笑容,藏在课桌下方的右手悄无声息地抬起来,对着季予时,用力地、一下一下地竖起了大拇指。
他的口型夸张地变动着,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句无声的赞叹清晰得如同响在耳边:“兄——弟——!牛——啊——!”
那眼神和动作,充满了“你小子行啊,这么快就搭上话了?”的暧昧赞叹和“我看好你继续”的怂恿。
季予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在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两把无形的冰锥,直直刺向白枫。那眼神里带着清晰的警告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白枫接收到这冰冷的视线,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觉得更加有趣似的,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笑了起来,这才慢悠悠地转回身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课间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短暂又无声的交流,全部落入了今安的眼中。
他坐在季予时的正后方,清晰地看到了白枫那丰富到近乎夸张的表情和动作,也看到了季予时转头时侧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冷冽。
他不喜欢白枫那种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或者在看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而季予时那瞬间的冰冷,也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今安下意识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泛起的细微波澜和疑虑。他放在课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刚刚因为季予时主动换座位提议而升起的一丝微弱的暖意,此刻仿佛被一阵微风吹散,留下些许凉意。
今安慢慢收拾书包。
季予时转回身时,脸上的寒意已经迅速褪去,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他看向今安,似乎想继续课铃响起前未竟的对话,却敏锐地捕捉到今安低垂的眼睑和周身那细微的、更加紧绷的气息。
他的目光微微闪动,心中对白枫那不合时宜的挑衅更加恼火。他暂时按下了说话的念头,只是如同寻常同学般随意地问了句:“一起走吧?”
今安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不可闻:“不用了,谢谢。”
季予时没有强求,站在座位上没动,只是随手拿起一本新发的教材翻看起来,用行动无声地表明自己会保持这个距离,不会打扰,但也不会离开。
季予时看着他防备的样子,正要再说什么,余光瞥见教室门口等着的人——徐楚默正斜倚在门框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那你路上小心。”季予时最终只是淡淡地说完这句话,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今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他站在原地等了片刻,才背着书包慢慢走出教室。
“什么情况?”徐楚默见季予时走过来,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早上那个赌约……”
季予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揽过徐楚默的肩膀:“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
“那肯定不是啊,我兄弟是那样的吗。”徐楚默斩钉截铁的拒绝的。
“那不就行了,我是真心喜欢他。”季予时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徐楚默挑眉问道:“一见钟情?但刚才季大少怎么这么快就被拒绝了?”
“少废话。”季予时头也不回地往楼梯口走。
“不是说要送人家回家吗?”徐楚默跟上他的脚步,“这才第一天,你也太着急了吧。”
季予时的脚步微微一顿,回头看了眼教室方向。今安正好从教室里出来,低着头匆匆往另一个楼梯口走去。
“走吧。”季予时收回目光,语气平静,“来日方长。”
今安走出教学楼,夕阳的余晖洒在脸上。他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走廊,加快脚步往校门外走去。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校园小径上洒下斑斑光点。
今安提前十分钟到了教室,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喜欢这份清晨的宁静。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不过五分钟,门口便传来了脚步声。季予时拎着书包走了进来,看到今安时,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本该如此。
“早。”他走向自己的座位,声音带着晨起的清冽。
“早。”今安低声回应,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
在上了两节课后。
九点二十分,班主任何孟走进教室,拍了拍手,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的笑容:“同学们,现在就排队出来,操场举行开学典礼,大家按身高排成两列,安静有序地跟我下去。”
队伍在走廊上排好,今安刻意站在了中间靠后的位置。然而他刚站定,就感觉有人轻轻站到了他身后。他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那存在感极强的气息——是季予时。
“好巧。”季予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平淡无波。
今安抿了抿唇,没有回应。这“巧合”也太过刻意了些。
操场上,各班级按划定区域整齐列队。主席台上挂着“南临高中新学期开学典礼暨新生欢迎大会”的红色横幅。校长首先致辞,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操场:
“同学们,欢迎你们来到南临高中这个大家庭……希望你们在这里砥砺品行,勤奋学习,不负青春韶华……”
校长的讲话结束后,教导主任上台,宣布了一项重要环节:“下面,有请本届高一新生代表,也是我们南临高中引以为傲的、以优异成绩考入我校的省中考状元——今安同学,上台发言!大家欢迎!”
热烈的掌声中,今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确实提前接到了通知,也准备了简短的发言稿,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面对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和无数道投射过来的目光,他依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胃部微微抽搐。他讨厌这种被众人注视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微微低着头,步履略显急促地走上了主席台。他没有拿出任何稿纸,只是将双手轻轻搭在讲台边缘,借此稳住自己微颤的指尖。
“各位老师,同学们,上午好。”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清澈而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但若仔细分辨,能察觉到那语调比平时更为清冷、克制。他没有华丽的辞藻,目光平静地落在台下中间区域的空处,避免与任何人对视。
“很荣幸能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站在这里,于我而言,与其说是荣誉,更像是一种责任的开端……”他的发言条理清晰,内容扎实,谈到了对高中学习的认知,对未来的初步思考,语气始终保持着一种理性的疏离。这符合他一贯的性格,也符合他作为“省状元”应有的沉稳。他的发言更像是一场逻辑严谨的陈述,而非激情洋溢的演讲。
“……知识构筑阶梯,但攀登需靠自身。愿我们都能在这三年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和方向。谢谢。”他言简意赅地结束了发言,对着台下微微颔首,便步伐稍快地走下了台,回到班级队伍中,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教导主任再次上台:“感谢今安同学沉稳而富有思辨的发言。下面,有请新生代表,同样成绩优异的季予时同学,上台分享他的入学感想!”
又是一阵掌声。季予时从容不迫地走上台,他没有拿稿纸。他站在话筒前,身姿挺拔,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那份与生俱来的自信和沉稳与刚才今安的表现形成了鲜明对比。
“各位老师,同学,上午好。”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很荣幸能站在这里。刚才今安同学代表我们表达了对未来的期许,我想说的是,南临高中为我们提供了追逐梦想的平台,但路,需要我们自己去走……”
他的发言更加侧重于个人的思考和对集体生活的理解,语言流畅,逻辑清晰,引得台下不少同学点头赞同。
“……高中三年,不仅是知识的积累,更是人格的塑造。在这里,我们可能会遇到挑战,也会收获温暖。”说到这里,他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却异常精准地落在了人群中低着头的今安身上,声音放缓了些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希望我们都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也能……成为彼此前行路上的一点微光。”
他的发言在更加热烈的掌声中结束。
典礼结束后,队伍开始疏散,人群涌动。今安正想随着人流离开,却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只温热干燥的手轻轻握住。
“等一下,”季予时不知何时已从台上下来,穿过人群来到了他身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人太多,待会再走。”
他的动作很自然,握住手腕的力道也并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今安僵了一下,想要挣脱,却又贪恋那片刻阻挡了人群拥挤的稳定力量。
白枫从旁边经过,看到这一幕,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戏谑的笑容,冲着季予时做了个“厉害”的口型。季予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握着今安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用身体巧妙地挡开了另一个差点撞到今安的同学。
等到人流稍微稀疏一些,季予时才松开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并肩与今安走在回教学楼的路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你的发言,”今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很好。”他指的是季予时后面补充的那些话。
季予时侧头看他,阳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哪部分很好?”
“……最后几句。”今安轻声说。
季予时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那是因为,”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几乎要融在风里,“我想对某个人说。”
今安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他低下头,看着脚下被踩碎的梧桐叶影子,没有再说话。
回到五楼教室,何老师已经等在讲台上,宣布了关于班委选举准备在星期一最后一节班会课上来选。
下一节正是语文课,何孟在黑板上讲解着课文里面的内容,今安认真做着笔记。忽然,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条从前面传了过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课本边缘。
他迟疑片刻,打开纸条。上面是遒劲有力、带着笔锋的字迹,一如他主人那般:放学后有空吗?想请你带我在学校周边熟悉一下环境。初来乍到,很多地方不熟。
今安抬起头,季予时并没有回头,依旧坐姿端正地听着课,仿佛那张纸条与他无关。
他捏着纸条,指尖感受到纸张的微凉,久久没有写下回复。窗外,阳光正好,梧桐树的叶子在秋风里轻轻摇曳,仿佛在催促着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