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泉又去看镜子,昏黄铜镜里显出两个人的面容,她下意识将目光定在沈姝脸上。
天真开口:“沈姐姐,那你会喜欢我长大的样子吗?”
沈姝指尖顿住,她想起面色阴郁的宴奚辞,随即又敛眸,笑着答她:“喜欢啊,阿泉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她想给阿泉编造出一个尽量不那么危险的环境,她告诉阿泉这只是个游戏。
游戏结束,阿泉和她会在一起过个好年,她要给阿泉买新头绳,要让她穿上暖和的新衣服。
所以。
沈姝眸色暗住,眼光瞥过躺在地上装死的蛇妖。
她会保护好阿泉。
思衬间,房门突然被敲响,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
丫鬟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小姐,天晚了,那位该回去了。”
阿泉瞬间变得不安起来,她抓住沈姝的手冲她摇头,可怜巴巴的像只即将被遗弃的猫。
她不想回去,回去之后面对的都是些没有脸的人,她想和沈姝待在一起。
沈姝反握住阿泉的手,柔声道:“别怕。”
她过去打开房门,丫鬟正提着灯笼等在门口。
沈姝这才发现,外面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房间里不知何时点起了灯。
“我今夜想和她待在一处。”她对丫鬟说。
“这怎么可以,小姐和那位还未成婚,家主是不会同意的。”
丫鬟当即拒绝。
“我去和母亲说。”
丫鬟:“家主已经睡下了。”
沈姝抬眼睨她,笑意疏浅不达眼底,“母亲不会知道。今夜不会有人知道她在我这儿,对吧。”
她语气很是冰冷,不像是温柔小姐会说的话。
丫鬟有些犹豫了,“这……小姐,家主知道了不会放过我的。”
“她会杀了你吗?”
沈姝歪头,忽然问。
丫鬟明显愣住了,她抬头,没有五官的白雾团起,十分混乱。
“不,不,家主为人和善,从不会责罚我们……”
她的话未说完便住了口。
沈姝拔了簪正抵在她喉间,冷冷道:“但我会。”
她手重了些,细细的血线顺着丫鬟的脖颈淌到衣裳上,丫鬟缩着脖子,连同声音都颤起来,“小,小姐,您不能……”
“为什么不能?看清楚些,利器在我手上。杀了你,我不会有任何惩罚。”
“现在,是你的命重要,还是让她回去重要?”
话音刚落地,丫鬟已经起手郑重道:“我保证……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沈姝低低笑了,她撤回手将簪子轻轻簪在丫鬟发髻上,安抚道:
“好啦,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别那么害怕。”
丫鬟明显吓到了,离开时脚步踉跄,走得很快。
沈姝立在门边望着丫鬟的背影,她指尖沾了点丫鬟的血,和胭脂一样红,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股纸张烧灼的焦糊味。
真奇怪。
她回身,目光从地上的青乌看向梳妆台前焦躁不安的阿泉。
她走向阿泉,出声安抚:“没事了,我不是说了吗,沈姐姐会陪着你。”
夜深了些,屋内灯火闪着幽微的光亮。
阿泉已经睡下了。
她年纪小,沈姝说这是个游戏便是游戏,觉得好玩,睡前同沈姝说还想玩。
沈姝自床榻边起身,她轻手轻脚推开门,外头黑沉沉的,天上没有月亮,是一片浩渺星河。
“她是谁?”
青乌跟着爬出来,关了门便迫不及待质问沈姝。
沈姝不答,她站在外头看着这处宅院。
她们是在一出皮影戏里,真神奇,狐妖居然能造出一方小天地来。
“我们认识那么久,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蛇妖又缠上来,她不记教训,这会儿又觉得自己要讨厌沈姝。
因为她总是把自己当成空气对待。
青乌是有些雏鸟情节的,她有了灵识之后第一个见到的是狐妖胡娘子,第二个则是沈姝。
胡娘子对她不好,她经常威胁青乌说些把内丹挖出来的狠话;沈姝却不同,她对她是好的,虽然她也对她很凶过,但她说青乌是太阳。
青乌想和沈姝在一块。
蛇妖细长的身体盘起来,脑袋高高昂起,却有些委屈:“明明我都把名字告诉你了。”
她想,这一点也不平等。
沈姝知道她的名字了解她的过去,但她却对沈姝一无所知。
“沈姝,我的名字。”
沈姝蹲下来,她心里有了计划,如何快速从戏里出去。
只是……是有些血腥的手段。
“沈姝……”青乌睁大了眼睛跟着重复一遍,又问她:“那我可以叫你沈姐姐吗?我听她也是那么叫你的。”
沈姝忽而笑起来,眼下的小痣在星光下很是生动。
这只蛇妖要赖上她了。
“别赖着我。”
她指尖长点在翠青蛇的脑袋上,是拒绝的姿态,话也直白。
“为什么?”
青乌歪着脑袋看她,眼底翻涌着失落。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青乌,你是太阳啊。你见过太阳旁边跟着其它东西吗?”
“好像,没有。”青乌老实摇头,只觉得沈姝的话好深奥,她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消化。
沈姝问:“你想出去吗?”
“想啊,可是还没到时候呢。”青乌点头又摇头,米粒大的眼睛里是清澈未被尘世沾染过的天真。
“我的意思是,主动让这出戏结束。比如,让所有人都消失。”
青乌又不明白了,她的眼珠跟着沈姝的手指转来转去,快把自己转晕了。
沈姝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直白道:“我的意思是,青乌,你可以把所有人都杀了。这出戏无人可用,自然就结束了。”
“杀了……所有人?”
青乌跟着她重复一遍,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胆子最小,做蛇时只敢爬到树上偷鸟蛋吃,做妖怪也一直被胡娘子压着,从来没胆子去想杀人。
沈姝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着实吓到她了。
“不,不行的,我们按照胡娘子的戏来演吧,沈……沈姝,真的不行的。”
她哀哀拒绝,脑袋埋在身体里完全不敢看沈姝了。
但那些不是人。
沈姝想说的,像是白日里那样,低声诱哄着这只不谙世事的妖怪,叫她去杀了那些纸人。
可这样不对。
在蛇妖看来,那些就是人,有灵魂有思想会说话。
杀人和杀鬼杀妖怪是不一样的。
沈姝轻轻摇头,她站起来,返身回了房。
皮影戏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不同,沈姝撑着下巴歪在床头咪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被人摇着手臂推醒。
“沈姐姐,到床上来睡吧。”
沈姝睁开眼,看到的是宴奚辞放大的笑脸,作着阿泉独有的表情。
怪异感爬上心头,她闭眼甩开,才发现外头已经大亮。
又是新的一天。
她摇摇头,拉着阿泉坐到梳妆台前,想给她梳头发时,忽而掩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沈姐姐,去睡一会儿。”
阿泉担忧的目光从镜子里看过来。
沈姝想摇头的,但接着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
困意迅速蔓上来,密不透风地困住心脏,沈姝眼角泛着些许泪花,强撑着道:“那我睡一会儿,你别乱跑,谁叫你走也别听,那个妖怪跟你说话也别搭理。”
她不放心阿泉,眼角余光瞥了眼室内,并没有看见青乌的身影。
沈姝没多想,只以为小妖怪在闹别扭躲出去了。
身体躺在床榻上时,困倦便再也克制不住。
眼皮沉沉合住,黑暗袭来,意识也陷入昏沉怪梦中去。
——
似乎睡了很长时间,只觉得做了很长的梦,是什么?好像是个新嫁娘的故事。
她是住在新娘身体里的旁观者,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她身体里借着她的眼睛来观察外界的一切。
某天,她救了只狐狸,皮毛油光水滑,是罕见的红色,她将狐狸留了下来。
某天,定了娃娃亲的那个人上了门,她们要议亲了。
她很高兴,两边的长辈定下了日子,她把少女心事说给狐狸听,欢喜又期待。
狐狸却不高兴,它缩在她怀里,连饭也不吃了。
某天,她穿上了喜服,火红的,比狐狸的毛色还有漂亮;她坐上了轿子,由母亲盖上了盖头。
狐狸却不在身边,透过盖头因动作晃动的间隙,她看到狐狸蹲在廊下,它不愿意跟她走,甚至在她看过的瞬间,转身跳进了花丛里。
某天,她们有了孩子,小小的白软的一团,眼睛像她,嘴巴像那个人。
狐狸偷偷去看过那个孩子,它变作了人的模样,变作了那个人的模样,它将孩子轻轻抱在怀里,细细看了一遍。
这是她的孩子,这孩子很像她。
狐狸经常去看孩子。
某天,孩子会走了。
狐狸来看孩子的时候,恰被她撞见。
她不知道它是狐狸,以为它是那个人,是她的妻子,她很亲昵地凑过去和它一起逗孩子。
很凑巧,被那个人看到了。
某天,孩子被关在房子里,没有她也没有它。
沈姝在她上吊的瞬间也感受到了脖颈被绳索勒住的痛苦,她在她的身体里艰难挣扎。
许久之后,她睁开眼,喘息着摸向脖颈。
没有绳索,也没有勒痕,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