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学生们像出笼的鸟儿,迫不及待地涌出教室。不一会儿,教室就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值日生还在慢悠悠地打扫。
徐捷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离开。他脸色有些发白,眉头紧锁,正焦急地在自己课桌抽屉里、书包里反复翻找着,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那本棕色硬壳封面的数学笔记本不见了。
林晟收拾好书包,起身准备离开。路过徐捷座位时,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喂,找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走?”
徐捷头也没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焦虑:“我的笔记本……不见了。”他继续不死心地翻找着,连书本夹缝都不放过。
林晟停下脚步,皱起了眉:“笔记本?”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中午男生翻找东西的画面,以及那本棕色封面的本子。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和颜色:“是不是一个棕色硬壳的?这么大?”
徐捷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瞪大,紧紧盯着林晟,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求证。他用力点了点头,眉头锁得更紧了。
“操!”林晟低骂一声,“我知道是谁拿的!就中午那个找你说话的那个人!他中午说跟你打过招呼来拿笔记看,下午还你!”
话音刚落,徐捷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他什么话也没说,猛地抓起书包,从座位上弹起来,直接冲出了教室门,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喂!徐捷!”林晟喊了一声,但徐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林晟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要出事,也立刻追了出去。
徐捷一路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冲出教学楼,跑过操场,终于在快要出校门的人流中,看到了那熟悉的背影
“还……还给我!”徐捷喘着粗气,用尽全力在后面大喊了一声。声音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有些嘶哑变形,在喧闹的校门口显得有些突兀。不少行人都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他。
男生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是徐捷,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换上了一副无赖的表情,摊开双手,在原地转了个圈,阴阳怪气地说:“哟?什么意思啊徐大学霸?这不能说话嘛?上午我问你的时候干嘛装哑巴不理人啊?”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引来更多人的侧目。
徐捷看着他那副嘴脸,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死死盯着男生,眼神里的愤怒几乎要喷出来。他什么也没说,突然猛地转过身,径直朝着学校旁边的围墙大步走去,似乎不想再跟这种人废话。
“喂!你走哪去?!”男生没想到徐捷是这反应,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地喊道,“**!装什么清高!老子他妈是看得起你才找你帮忙!给脸不要脸!”他越想越气,猛地从书包里抽出那本棕色的笔记本,朝着徐捷的后脑勺就狠狠砸了过去。
笔记本的硬壳书角精准地砸中了徐捷的后脑勺,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一阵尖锐的疼痛瞬间传来。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徐捷压抑许久的怒火,他猛地刹住脚步,转过身,双眼赤红,几步冲到男生面前,一把狠狠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力道之大,勒得人差点喘不过气。
“哟呵?要动手打人了?”虽然被揪着领子,脸上却露出挑衅的、甚至有点兴奋的笑容,他巴不得徐捷先动手,好倒打一耙,“大家快看啊!好学生打人啦!”他故意大声嚷嚷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徐捷死死盯着他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指节发白。他真想一拳砸下去,但残存的理智在疯狂拉扯着他:动手就彻底输了,在学校门口打架,后果不堪设想。
几秒钟的僵持,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最终,徐捷猛地松开了手,将男生往后搡了一个趔趄。
他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笔记本,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就往学校里面走。每一步都踩得极重,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踩进地里。
“切!孬种!没种!”男生在后面整理着被扯皱的衣领,不屑地大声嘲讽着,试图挽回最后一点面子。
徐捷的脚步猛地顿住!他没有回头,而是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水泥墙壁上。
“砰!”一声闷响。
骨节与坚硬墙壁的碰撞,带来钻心的疼痛。徐捷咬着牙,硬生生将喉咙里的痛呼咽了回去。他收回拳头,指关节处瞬间红肿起来,甚至擦破了皮,渗出了血丝。他不再停留,攥着失而复得的笔记本,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校门,留下他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被徐捷最后那充满戾气的一拳震得有点发懵。
林晟一直追到校门口,正好目睹了揪衣领和砸墙的全过程。他赶紧跟了上去,走在徐捷身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微微发抖的拳头,忍不住问:“喂!你没事吧?你跟他动手了?没吃亏吧?”
徐捷紧绷着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对林晟的询问充耳不闻,只是加快了脚步,径直朝宿舍楼走去。
回到宿舍,“砰”地一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徐捷笔直地走到狭小的洗漱台前,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而下。他将受伤的右手伸到水流下,刺骨的凉意和伤口传来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水冲刷着指关节上渗出的血迹,将白瓷水池染上了淡红色。徐捷咬着牙,任由冷水冲刷,试图用物理的冰冷压制住心头的怒火和委屈。
林晟跟了进来,看到水池里的淡红色水迹,惊讶地凑上前:“我靠!你手……你真跟人干架了?还挂彩了?”他凑近看徐捷红肿破皮的手背。
徐捷依旧沉默,只是更用力地冲洗着伤口,仿佛那水能洗掉所有的不快。冲洗完,他抽了几张纸巾,胡乱擦了擦手上的水珠,然后拉开书桌前的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背对着林晟,一言不发。房间里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林晟看着他这副拒绝交流的样子,有点无奈,但也没再追问打架细节。他转身出了宿舍门。
没过几分钟,宿舍门又被推开。林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根最便宜的老冰棍和几张创可贴。他走到徐捷桌边,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喏。”
徐捷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着桌上的冰棍和创可贴,眉头依旧皱着:“干什么?”
林晟指了指他红肿的手背:“拿着冰棍敷着!不然明天你这手就得肿成熊掌,还怎么写字考试?”语气有点不耐烦,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徐捷看着那冒着冷气的冰棍,又看了看林晟,眼神复杂,但还是默默拿起一根,笨拙地用左手拿着,轻轻按在了红肿疼痛的右手关节上。冰凉的触感瞬间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林晟看他敷上了冰棍,自己也撕开另一根的包装,咬了一大口,然后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床上,看着徐捷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说你,去惹他干嘛呢?那种人,沾上就是一身腥。”
徐捷敷着冰棍的手顿了一下,猛地转过身,眼神里的怒火还没完全熄灭:“什么叫我惹他?明明是他惹我!是他偷拿我笔记!是他先动手砸我!”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拔高。
林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弄得一愣,随即也提高了点音量:“好好好,是他惹你!那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儿?就为了个笔记本?至于闹成这样?”他实在想不通。
徐捷看着林晟,眼神里带着点“你明知故问”的烦躁:“怎么?你还要教我怎么打人?”语气充满了火药味。
林晟被他呛得有点来气,但看着他那副狼狈又倔强的样子,气又消了一半。他靠在墙上,嚼着冰棍,语气缓和了一些,甚至带着点自嘲:“我又不是疯狗,见谁都咬。打架是最蠢的办法。”
徐捷扭过头,继续用冰棍敷着手,闷声说:“他让我考试给他抄答案,我不想给他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疲惫。
林晟恍然大悟:“哦!就这事儿啊!所以你当时就跟他说了‘不给他抄’?”
徐捷沉默了。他当时只是用沉默和肢体语言表达了拒绝,并没有直接说出那个“不”字。在男生看来,这种无声的拒绝反而更像是一种高傲的蔑视,所以才激怒了他。
看着徐捷的沉默,林晟嚼冰棍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感叹:“我就说嘛……你这人,怪性格都快拧成一个麻花了!你就不能直接跟他说‘不行,我不给你抄’吗?就他妈几个字,有那么难?!”
徐捷皱着眉,不解地看着林晟,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疏离感:“什么?我跟你很熟吗?你懂什么?”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把事情憋在心里,习惯了用沉默和冷漠筑起高墙。直接、明确地拒绝别人,对他来说,似乎比打架更需要勇气。
林晟被他这句“跟你很熟吗”噎了一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更多的是无奈。
他用力咬掉最后一口冰棍,把棍子精准地扔进墙角的垃圾桶,然后整个人重重地躺倒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大声说道:“行行行!不熟不熟!但我他妈就看不懂你这拧巴劲儿!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你是你自己!你可以说不!大声说‘不’!懂不懂啊?”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徐捷,拉过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记得关灯!我睡了!”
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小台灯微弱的光晕。
徐捷坐在书桌前,手里还握着那根已经融化了大半、湿漉漉的冰棍。冰凉的水滴顺着他的手指流下,带来一丝清醒。
林晟那句“你是你自己!你可以说不!”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打在他长久以来封闭的心门上。
他紧锁着眉头,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冰棍的湿意浸染了指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张挑衅的嘴脸、自己愤怒的拳头砸在墙上的钝痛、以及林晟那带着点不耐烦却又无比清晰的吼声。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内心积压的迷茫和惯性的逃避。是啊,为什么一定要沉默?为什么一定要用冷漠来掩饰自己的意愿?拒绝别人的不合理要求,天经地义!直接表达“不”,并不是软弱,也不是冷漠,而是对自己意愿最基本的尊重和维护。
一种前所未有的挣扎在他心底翻腾。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像沉重的枷锁,而林晟的话则像一把钥匙,在试图打开它。愤怒、委屈、还有一丝迟来的、关于“如何与人相处”的领悟,交织在一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结都排出去。那口浊气里,似乎
也带走了长久以来的某种束缚。
他低头看着自己红肿的手,又看了看桌上那本失而复得、却沾了点灰尘的棕色笔记本。灯光下,他紧锁的眉头,终于,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