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缘》 第1章 脱离 风掠过道路两旁,树叶沙沙作响,是英国惯常的背景音。那栋白色豪宅二楼窗前,总立着个少年。他像这里的天气一样,晴雨难测,只是安静地望着窗外那片十年不变的沉静风景,身影显得格外孤单。 尤其是这几天特殊的日子,他眉宇间锁着些东西,不是单纯的烦闷,更像揉杂了不满和说不清的郁结,唇线抿得紧紧的,没人知道玻璃窗后那双眼睛里到底装着什么。 他是寒冬出生的孩子,人生似乎也带着点凛冽,曾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宝贝,可八岁那年,一切天翻地覆。 徐捷记得清楚,年幼跟着父母背井离乡刚在这个陌生国度落脚没多久,母亲就突然离世。紧接着,父亲再婚,快得让人喘不上气。尤其是妹妹出生后,家里的重心瞬间倾斜。在徐捷看来,所谓血脉亲情,那时脆弱得像张纸,风一吹就散了。 他不再哭了,知道眼泪对徐海成没用。他换了一种方式反抗,努力把自己逼到最好。 学习、才艺、礼仪,样样都要拔尖,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值得被看见。可换来的,不过是父亲递过来的新卡,或是佣人送进房间的昂贵礼物。 那个曾经温顺懂事的男孩,仿佛一夜之间裹上了坚硬的壳,沉默而疏离,看得旁人心头发涩。 他学着做一只顺从的羊,父亲指东绝不往西,徐海成大概从没想过,这温顺的壳底下藏着随时会爆的火星。 日子在旁人眼里是镶着金边的,名牌加身,佣人环绕。可徐捷只觉得空,像住在精致的笼子里。 父亲,那个曾让他仰望的身影,如今成了勒得最紧的枷锁。期望、命令、责任,层层叠叠压下来,他时常觉得喘不过气。 他渴望自由,想挣脱这一切,像被剪了翅的鸟向往天空。可天地茫茫,又能逃去哪?目光偶然扫过书桌上那张旧照片,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一个陌生的地名,那是母亲模糊记忆里的故乡。 一个念头悄然成形,然后被他细细打磨。他需要的是一个时机。 每周一次的家庭晚餐,空气总是凝滞的。阴冷的湿气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让人格外倦怠。 徐捷推开餐椅,把一张纸推到徐海成手边。徐海成眼皮都没抬,目光黏在报纸的财经版上。 继母瞥了一眼,看清上面的字时,声音陡然拔高:“国内的高中?这……这不就是……小捷,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海成终于放下报纸一角,眼神沉沉地钉在徐捷脸上:“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就纸面上的意思。”徐捷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徐海成冷笑一声,重新拿起报纸。徐捷喉头滚动了一下,那句在心底盘旋太久的话终于冲口而出:“就不能……放过我吗?你还想我怎么样?” “啪!”报纸被狠狠摔在徐捷脸上,徐海成猛地站起,额角青筋跳动:“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不知天高地厚!” 积蓄已久的火山终于爆发,餐厅里只剩下父子俩激烈的争吵声,惊得佣人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屏息缩在角落。 “从小到大,我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你要什么我没给?”徐海成的声音又高又硬,带着居高临下的审判。 徐捷扯了扯嘴角,那笑里掺着冰碴儿,几年的怨愤再也压不住:“你给过我什么?小时候我和妈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你管过我们死活吗?” “我给了你什么?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徐海成的手重重拍在餐桌上,震得杯盘乱响。 “我宁愿你没给过!”徐捷眼底的憎恶像淬了火的针。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徐捷脸上,火辣辣地疼。徐海成气得手指发颤:“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养条狗都比你有良心!” 徐捷捂着脸,那刺痛感反而让他奇异地冷静下来,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近乎惨淡的笑:“那真可惜,没把我生成条狗。” 这句话像把钝刀子,狠狠扎进徐海成的心。他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捂着胸口,整个人沉重地倒了下去,呼吸又急又浅。 “老徐!”继母尖叫着扑过去扶他。旁边的小女孩被吓坏了,哇地哭出声。女人手忙脚乱地安抚完丈夫,又赶紧去抱女儿,转头对着徐捷,声音尖利刺耳:“小捷!你这话也太混账了!” “混账?”徐捷像被点燃了引信,猛地看向她,“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妈躺在病床上那会儿,你们干的那些龌龊事!”他一把推开门口挤着的佣人,头也不回地冲上了楼。 女人气得脸涨成猪肝色,把气全撒在佣人身上:“看什么看!都滚去干活!”倒是拿出了几分女主人的架势。 徐捷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他知道,这种硬碰硬,伤不了徐海成的根本。 几天后,徐捷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下楼出门。徐海成端着咖啡杯,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 今年春节,徐海成难得抽空,带着一大家子回山东省老家过年。徐捷知道,他等的时机到了。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拿捏住徐海成,也只有最疼他的奶奶。 他准备用上最后一招苦肉计。 飞机刚落地,大伯徐富州早已等在出口。兄弟俩拥抱寒暄,徐富州的目光落在徐捷身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说:“小捷长这么高了,真是越来越精神了。”徐捷勉强扯出一个礼貌的笑。 寒暄完,徐海成立刻抱起小女儿徐心蕊,声音柔得能滴出水:“爸爸的小心肝,冷了吧?”手指轻轻蹭着她冻红的小脸蛋。继母在一旁托着孩子,这画面落在后面的徐捷眼里,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 大伯上前敲开老宅的门。屋里暖烘烘的,七大姑八大姨早就围坐一桌,等着他们。徐海成用膝盖碰了碰徐捷,压低声音:“愣着干嘛?带妹妹叫人啊。” 徐捷深吸一口气,牵起懵懂的徐心蕊,对着满桌的长辈,挨个打招呼,他说一句,小丫头就奶声奶气地跟着学一句。 好不容易熬到落座吃饭,几杯酒下肚,徐海成的乡愁就涌了上来,拉着亲戚们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挡都挡不住。 散席时,大伯扶着醉醺醺的徐海成准备打车回自己家。一直沉默的徐捷突然开口:“我想留下陪奶奶住一晚,跟她说说话。”奶奶一听,高兴得不得了,紧紧攥住徐捷的手。 徐富州笑着拍拍徐捷的肩膀:“行,那你好好陪奶奶说说话,明早大伯来接你。” 徐捷站在楼上窗户边,看着大伯拖着行李箱,扶着脚步虚浮的徐海成走在前面,继母抱着睡着的徐心蕊跟在后面,直到他们上了出租车,车灯消失在街角,他才松了口气。 洗漱完,徐捷裹着爷爷那件洗得发白的厚棉袄,坐在旧沙发上陪爷爷看了会儿电视。奶奶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和橙子过来。 徐捷看着二老慈祥的脸,话在嘴边滚了几滚,却不知如何开口。奶奶放下果盘,坐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小捷啊,是不是有啥心事?跟奶奶说,别怕,爷爷奶奶给你撑腰。” 徐捷沉默了一会儿。奶奶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试探着问:“是不是……那边那个……对你不好?” 徐捷摇摇头,终于下定决心,把话说了出来:“奶奶,我想去万州念高中。” 奶奶脸上的笑容淡了,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她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 “重庆?那么远……留在奶奶身边不行吗?虽说那是你妈以前……”奶奶的私心,是想把孙子留在眼皮底下。 “奶奶,那边……对我很重要,你放心,放假我一定回来看您。”徐捷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奶奶看着孙子清亮的眼睛,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家里也确实亏欠他太多。她知道拗不过,只能点头:“行吧,乖孙想去,那就去吧。” 奶奶起身进了里屋,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不由分说地塞进徐捷手里:“奶奶和爷爷没啥本事,这点钱你拿着,到了那边别亏待自己。” 徐捷连忙推拒:“奶奶,不用……” “拿着!”奶奶语气强硬,示意爷爷把红包直接塞进徐捷放在一旁的背包夹层里,“你好几年没回来了,就当把前几年的压岁钱都补上。” 徐捷鼻子有点发酸,只能点点头。 奶奶又压低声音叮嘱:“这钱啊,别跟你爸那边说,也别让那女人知道。虽然这点钱她也看不上眼,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徐捷用力“嗯”了一声。 跟爷爷奶奶谈完,压在心头的大石仿佛移开了。那晚,徐捷躺在这间充满旧时光气息的老屋里,竟难得地睡了个踏实觉。 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就吵醒了徐海成。宿醉的头疼还没消,听完电话那头的话,他脸色一变,立刻爬起来,顶着寒风赶回老宅。 “妈!开门!”徐海成把门拍得山响。 奶奶披着衣服开了门,压低声音:“嘘!轻点儿!小捷还睡着呢!” “妈,电话里说得那么急,到底出啥大事了?”徐海成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旧藤椅上。 “叫你来,是想说说小捷的事。”奶奶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徐海成听完,火气“噌”地就上来了,猛地起身就要往徐捷睡的屋里冲。一直沉默的爷爷立刻挡在房门口,沉着脸:“你想干啥?你当初拍拍屁股出国,对得起谁了?” “海成啊,”奶奶拉着他的胳膊,眼圈红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该放手了。别忘了……当年的事……”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和沉重的提醒。 徐捷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推门出来时,正对上徐海成坐在餐桌边投来的目光,那眼神复杂得像团乱麻,让徐捷心头一紧。奶奶拉着他坐下,父子俩对着桌上简单的清粥小菜,全程一言不发地吃完了这顿沉默的早餐。 回去后,拖了几个月,徐海成最终还是托人把转学的事情办妥了。 手续一到手,徐捷几乎是立刻冲回房间,拉开行李箱,只往里塞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和一些必需品。这里的一切,他没什么想带走的。 徐心蕊扒在门框边,眼巴巴地看着哥哥收拾行李,小声问:“哥哥要去哪儿呀?” 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徐捷心里是复杂的。 他看着她出生、长大,大人的恩怨归大人,孩子是无辜的。小丫头在这个家里最黏他。要是告诉她哥哥要走了,还不知得哭成什么样。 徐捷蹲下身,摸了摸妹妹柔软的头发,放轻了声音:“嗯……哥哥要去个……挺远的地方。” “好玩吗?”徐心蕊的眼睛亮起来。 “哥哥也没去过,”徐捷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轻松点,“等哥哥回来,给你带好多好多礼物,好不好?” “好!”徐心蕊开心地扑进徐捷怀里,小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那我在家乖乖等哥哥回来!”徐捷心头一酸,用力抱了抱怀里的小小身体,这一走,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拖着行李箱下楼时,徐海成坐在客厅沙发里,眼皮都没抬,冷冷地抛过来一句:“这下你满意了?” 徐捷脚步没停,像没听见一样,径直推开了大门。一直候在一旁的老管家崔叔忍不住低声劝道:“徐总,小捷真走了……您不去送送?” 徐海成闭着眼靠在沙发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冷漠:“他?从小蜜罐里泡大的,没吃过苦。等着吧,不出半年,自己就得灰溜溜滚回来。”崔叔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外面清冷的空气涌进来。徐捷深深吸了一口气,行李箱的轮子碾过石板路,发出轻快的咕噜声。脚步似乎也随着这声音,一点点轻快起来,积压已久的沉郁被这陌生的自由感冲淡了些。 离开前,他还有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 用口袋里剩下的零钱,在街角花店买了一束素净的洋桔梗,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地铁摇晃着,徐捷把沉重的行李箱靠在角落,一手抓着扶手,车窗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身影,随着窗外城市的灯光明明灭灭。 墓碑建造在一座老教堂的后面,徐捷记得徐海成提过,年轻时曾和母亲憧憬过在教堂举行婚礼。现在想来,只觉得讽刺。 “妈,我走了……”他在冰冷的墓碑前站了很久,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放下那束花,他不再停留,拉着行李箱转身,融入了街道的人流。 机场柜台前,工作人员递上登机牌,公式化地说着登机口信息。徐捷接过,没等她说完,下意识地低声应了句:“Cheers.” 然后拉着行李,找了个最角落的座位坐下,戴上耳机,隔绝了机场的喧嚣。 他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闭上眼,眉宇间是挥不去的疲惫,像是紧绷了太久终于能松一口气。 候机的几个小时,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了。直到广播里清晰地播报出他的航班号,他几乎是弹起来的,拖着行李快步走向登机口,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找到座位,系好安全带,徐捷侧头望着舷窗外。 巨大的机翼下,是英国熟悉的灰蒙蒙的天空。他开始想象那个小县城会是什么样子?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学校,陌生的人群……也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念头纷杂,但心底有个声音很确定:再怎么样,总比现在强。 为了离开,他甚至对父亲撂下过“断绝关系”的狠话。那一步迈出,就没有回头路了。这次逃离,对他而言,不啻于一场迟来的解放。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引擎的轰鸣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当飞机开始下降,机舱内响起提示音时,徐捷凑近舷窗,努力分辨着下方那片陌生的土地。灯火勾勒出城市的轮廓,蜿蜒的长江在夜色里泛着微光,一种混合着忐忑和微茫希望的情绪在心口弥漫开来。 他攥紧了手里的登机牌,把一切都交给了这趟未知的航程。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偏古早,文笔较一般,单纯写来自己爽,如有雷点不喜勿喷,感谢支持!希望你能喜欢他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脱离 第2章 新征程 听着从飞机广播知通中传来了航班落地结束的通知,徐捷摘下眼罩,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伴随着下飞机的人流,徐捷顺利拿到了行李,看着时间,徐捷只好在附近找了家不需要身份证的小旅馆住了下来。 一大早顶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觉都没睡饱又马不停蹄的赶往汽车站,买了张距离现在较早的票,万州离主城还有段距离,也没有通高铁,只有靠汽车这一种交通方式。 趁着时间还早,寄存好了行李,吃了碗面,办了张这边的银行卡,随便找到了个打印店才把这边的正事给办了。 一路上颠颠簸簸,终于算是到了目的地,徐捷背着书包拉着行李随着人流候在了汽车车口前。 车刚一停稳,大家便开始你退我挤,无形中一脚踩在了徐捷身上,前面的人转过头来道歉,脚上钻心的疼徐捷只能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强忍着内心的不爽回道:“没事……” 下车后排着队好不容易从车下面取到了行李箱,又得推着行李箱往外走,汽车尾气的热气打在身上很不是滋味。 一出汽车站的门,就能强烈的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流把身体惯性的冲了回来。 八月夏天的蝉命声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和自己记忆中还停在微风徐徐夏天的英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明明都已经九月了,但天空中的烈日却丝毫没有退让的地步,徐捷心中像火在烧一样的感觉,已经没有什么字来概括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看着汽车站站门口展板上的广告【平湖万州,欢迎您!】 虽说是回到儿时待过的的地方,但自己却对这里没有一点回忆,好像只有母亲的笑容至今还保留在内心里,他开始慢慢学会接受着这座小县城带给自己的感受。 可能是天气炎热的原因,站外的人少的可怜,就连来接送的人都很少,更别说还有车停在路边,要摆在以前几辆车没准早就停在原地待命了。 拿出手机一开机就几十条的未接来电和短信,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谁发的了,默默得把电话卡拿出,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立马转身朝旁边卖电话卡的人,办理了张新的,世界才终于清静了起来。 小时候父亲一直都是徐捷心中的目标,但这父子关系大概是母亲去世后才变得如此僵硬的地步。 徐捷耍了点小聪明,站在还有点空调凉风的门口,左等右等,好不容易才打到车,便直奔当地的服务中心,拿着一大堆的资料,才妥妥的办好了这边的档案。 走出大厅的一瞬间,徐捷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心想着这要是站在马路边等车,没过多久人一定能给烤化。 思索了片刻,拿起手机点击着自己重来都没接触过的打车软件,这对他来说是一件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快速完成的事,心中还突然涌上一丝新奇的感觉。 徐捷在心里默默的庆幸着,还好出生在信息发达的时代,真搞不好还要整出人命来。 很快一辆车就朝着他缓缓开过来,徐捷看到车牌号后,挥动着手示意。 司机师傅停稳后摇下了车窗,用着一口地方方言询问道:“您好!尾号好多?” 徐捷看了看手机上自己新电话号码的数字,核对完后便和司机把行李搬到了后备箱,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瞬间靠着车里的冷气人才活了过来。 徐捷上车后便乖乖地系上了安全带。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着在后排窗外看的徐捷,用他那并不标准的方言普通话开始搭话:“外地来的?我看是去二中的,娃儿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徐捷礼貌的答应并点了点头。 “那你成绩肯定很好嘛,二中的娃娃成绩都很好哦。”司机师傅笑道。 徐捷只是笑了笑便靠在汽车的后枕上开始歇息了起来,司机师傅并不知道车上坐着的是谁,但这孩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挺成熟稳重的感觉。 不一会司机师傅停车转头看向正在朝着窗外发呆的徐捷说道:“马路对面就是二中了。” 徐捷才从座椅上慢慢的回过神来,看着这条笔直的长路才回答道:“行,谢谢,把我放这就行。” 然后用尽了自己一切的勇气打开了车门打算和这天气来个速战速决。 司机师傅下车帮着徐捷搬着行李,徐捷告别了司机师傅后迎着炎日灼烧的步伐往校门的方向移动着。 拖着行李,徐捷在心里还郁闷了一会,想今儿大概也是他离开家后,听人说话说的最多的一天,平时他并不善于表达更别说与人交谈了,仔细回味了番倒感觉还挺不错。 在以前徐捷总是给别人留下高冷的印象,他周围的人也都是这么评价他,就像冰块一样难以接近,于是有了在以前学校的新绰号【Ice prince】,这绰号也并不是白叫的,徐捷却实长着有一张女人看了喜欢,男人看了嫉妒的脸。 徐捷擦拭着额头落下的汗珠,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汗水浸湿,黏黏糊糊的感觉让徐捷十分不自在,边走边抱怨:“这鬼天气还真折磨人……” 中午天气热的叫人无法动弹,徐捷靠着自己仅剩的一口气,一鼓作气地走到了学校校门囗。 他抬头仔细观赏着,这地跟他印象中的大多数学校一样,冰冷的铁门,二中几个字的牌扁便立在上面,旁边还立着看似应该是校训文字的牌扁。 旁边还是有家小超市,徐捷看了看门口卖的都是一些开学的装备,想着自己啥都没带,还是决定上前买点必需品。 徐捷拉着行李箱上前询问道:“阿姨,你这漱口杯多少钱?” “十五。”门口的老板娘端着碗面应了过去。 “行,还有牙膏牙刷,洗漱用品什么的吗?”徐捷继续问道。 老板娘放下了手里的面碗,上下打量了翻徐捷:“我看你就是远处来这读书的娃儿嘛,来里头。” 老板娘领着徐捷到了店里面,拿了个桶还拿了个盆,往里面添置了许多东西:“孃孃不得骗你,你买这些就够了哈。” 徐捷拿到手看了看:“行,有枕头被子吗?” 老板娘听后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我说你这个娃儿读书,未必大人什么都不准备啊?等到起哈,我来找。” 老板娘打开了旁边门面的卷帘门:“我跟你说,我这啥都有,记得推荐你同学来哈。” 徐捷点了点头,老板娘抱着一床空调被和枕头拿了出来:“要不要垫子?” 徐捷在脑海里重复了遍她的话,一头雾水的看着她:“什么东西?” 老板娘扯出来了一个床垫子,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就是这个垫床底下的,你们那床那么硬,怎么睡嘛?” 徐捷无奈的看了看手上的东西:“我这东西太多了,等我需要我再来买吧。” 老板娘笑了笑:“你莫犟哦,那个床不垫东西,你睡都睡不挫。” 徐捷还是拒绝了老板娘的好意,付完了钱,拿着老板娘用袋子帮忙缠好的东西往学校里走去。 说起徐捷为什么选这里的原因很简单,这里曾经也是徐捷母亲读高中的地方同时也是徐捷新的开始,怀着沉重的心情便低着头大步走了进去。 一踏进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花香,大概也是快开学的原故学校也开始了实施绿化工作,但这鬼天气别说花了,人都热得死,徐捷心想估计一开学就全成干花了。 “站住,你来干什么的?是这的学生吗?”一位体形肥胖又矮小的人从旁边的小屋中走了过来。 徐捷转过头瞟了一眼,看着这人一身黑色的制服,大概猜到这人大概是学校的保安,出于礼貌,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扶着身旁的行李,转过头盯着眼前这人,但脸色却臭得不行。 保安大哥看着徐捷,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加上天气又热的原因,徐捷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给人一种欠他几个亿的错觉。 反正保安大哥只觉得这孩子给人一种并不好惹的感觉,这让保安大哥往后想不记得徐捷都难。? 保安大哥尴尬的笑了起来:“不是,你这是干啥啊?怪吓人的。” 徐捷叹了口气回应道:“是从外地转来的新生过来来报道。” 保安大哥听完后顿时表情变得平和些“早说嘛,哎哟吓死我了。”又看了看徐捷身边的行李箱:“现在没啥事,走吧!我亲自带你去新生报到处,刚好溜溜。” 徐捷根据保安大哥的描述仔细开始欣赏着这个学校的风光,越走越要人命,这周围似乎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遮挡阳光,所以开始慢慢失去了参观的雅致。 一路上看过去,这学校似乎也没有徐捷心中想的那么糟糕,学校的基础设施很齐全,篮球场,足球场,小卖部应有尽有,这一观光后心中就踏实多了。 保安大哥指着一栋白色的大楼说道:“左边高三,右边就高二年级,高一年级在最后面的小楼,后面旁边那栋红色的楼就是办公大楼,我们现在得去哪。” 两人一步接一步,快步上前冲着眼前的办公楼走去,前进方向就像是烈火战场好像下一秒人就可能躺在这儿几天也起不来。 两人很快就到了办公室门口,从门缝里就能感觉得到一丝凉爽的风,保安大哥轻敲门然后推开门后,里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女老师。 保安大哥首当其冲的出来介绍道:“这位是管理学校后勤工作的苏老师,也是负责新生报到的老师。” 保安大哥脸红的比天上的烈日还要夸张,徐捷心中大概也猜到了些什么劲爆的消息,但此刻也没那心情去想,徐捷对着办公室的空调手里不停地扇着风。 “怎么挑中午这时间来啊,外面多晒啊,先歇会吧。”苏老师笑着看着徐捷,起身接了杯水递了上去。 “谢谢。”徐捷连忙接了上去随后拉开了办公桌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或户口本,徐捷对吗?”随后苏老师看了看身份证上的年龄 “那就该就读高一喽。”徐捷听后便点了点头。 苏老师简直有点不敢相信站在眼前接近一米八的大高个居然读高一,若是去骗别人说读高三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你住不住校啊?要住的话就得家长同意才行,还有出示初中毕业证,分班结果在明天一早就能知道了。”苏老师敲打着面前的电脑开始办理其入学。 徐捷连忙回复道:“我住校,家长也同意,但老师我没有这边的毕业证,这是材料,已经审核过了。” 从书包中掏出早就准备好了的住校申请表和一些事先准备好的资料递了上去。 苏老师拿到后仔细地看了看,住校监护人那栏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是徐捷蹲在汽车站里现签的一个,模仿父亲的签名对他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的事。 老师上手调整着摄像头,招呼着徐捷看向自己电脑前的摄像头:“保持住啊,照个相,学生证上要有照片。” 徐捷点了点,一脸严肃的盯着桌上的摄像头,苏老师见状笑了笑……“不用那么严肃,笑一笑嘛。” 徐捷还是保持着刚才的表情直到相给照完,虽说看面无表情但这脸还是比较讨喜。 苏老师递上了徐捷的资料和卡:“可以了,手续办完了,这卡可以在学校吃饭,洗澡,如果丢了补办还是在我这,现在可以找你父母往里冲钱了。” 苏老师又思考了会似乎想起了什么交代着:“宿舍钥匙的话就找门口李大爷要就可以了。” “行,谢谢老师。”徐捷起身道完谢便走出了办公室朝宿舍方向走去。 “从国外来的啊.....怎么想着到来这来读啊?跑这么远来。”苏老师不解的朝着旁的保安大哥说道。 保安大哥连忙笑着迎接了回去:“说明我们这里教的好呗,都传到国外““的耳朵里了。” 苏老师听后只是笑了笑,说实话,他们俩都还挺期待这位少年能在这学校闹出什么样的大动静。 故事的背景是发生在2015年,而徐捷和小城故事正在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新征程 第3章 新窝 徐捷拎着行李箱立马冲着教学楼后面的宿舍奔去,恨不得一到那马上就倒下睡一会儿美滋滋的午觉,现在能支撑他的唯一动力恐怕就是他那可怕的意志力了。 从小到大只要他要做什么事情简直是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就是雷打也打不动,怕输,好强一直伴随着长大,这也是他认识的所有人眼里人人都敬佩他的一点。 顺着林间小路,终于来到了一座满是爬山虎围住的淡黄色小楼前,隐约透露出一丝丝的阴森的气息,使人开始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哆嗦,心中就开始油然萌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徐捷手里拉着行李箱抬头仰望着这座阴暗小楼,在门口抱怨道:“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一老头背着手从楼栋里走了出来:“吵什么吵,谁啊你,别人高三的在休息,小声点!” 徐捷眼前这满肚子怨气的老头子,他猜想**不离十就应该是向老师口中的李大爷了吧。 徐捷一看这老头就是一个狠角色连忙答应道:“对不住啊!我是新生。” “行行行,别卖关子,高一今年三楼和四楼,三楼最里面的房间是储藏室虽然里面没住过人,你要想去也行。”李大爷瞟了眼徐捷,一脸不耐烦地说道,随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行!谢谢您!”徐捷挤出微笑回应着,这时候就得学会装孙子才有好日子过。 听完李大爷的这番话后,想都不用想的就选择了三楼最里面的房间,找李大爷要了三楼储藏室的钥匙,签完了字便搬着行李直奔三楼。 一开门,一股味就扑面而来,徐捷鼻子一痒,喷嚏一个接着一个。 等缓过来了会,徐捷捂着鼻子走了进去,这房间虽然听大爷说以前是一间储藏室,但打开灯后,除了头顶传来电流吱吱作响的声音,房间比他预想中的要好很多,除了灰多了点外,感觉其他的都还在自己的接受范围内。 打开阳台窗户,灌进来的热风把小碎花的窗帘吹的呼呼作响,房里面就摆了四张铁床和一张小桌子还有两个破烂不堪的大衣柜,倒也能凑合着用,阳台外还有间狭小的卫生间但没有淋浴头。 总体来说简约致极,相比自己家的房间这里简直就是惨不忍睹,此时此刻徐捷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这房间里他唯一觉得不赖的地方就是铁栏杆窗外有一个大树配上这破烂不堪的门框还犹生出一点点的艺术感还让徐捷觉得还挺好看的,虽然看上去有些年岁了但依旧长的枝繁叶茂也让徐捷这毛躁的心平静了些。 徐捷轻轻地合上了寝室门但还是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这破门离奇的难开,开关还会发出吱吱喳喳的声音,也只好作罢,看以后来想点办法补救补救。 徐捷开始环顾四周,仔细观察了番,惊讶的发现居然只有书桌上面还比较干净,给人感觉就像是有人在这里使用过的痕迹一样。 徐捷现在只想着快点把行李整理出来,好给自己今晚一个落脚地,但这房间的灰多的让徐捷难已呼吸,想动也不能不动,透过房间里折射出来的太阳光,动作稍大一点满屋的灰开始飘散在房间里,每呼吸一下就像吸了一大口的灰尘。 用手指轻轻一抹桌上,那一层厚厚的灰硬是把他给吓到了,又低头看向脚边,垃圾桶里有一些东西发出一种难闻且又刺鼻的味道。 “这还得自己动手整吗……”无奈的叹了口气 ,调整好心情也只好速战速决“……那就整着吧。” 只好跑下楼找李大爷借来了清洁工具,来来回回两三次才终于把这惨不忍睹满是灰的房间变得干净整洁了些,累得他是想找人抱怨也找不到人抱怨。 期间徐捷收拾累了便休息了一会,坐在木板床上盯着窗外的风景,仿佛刚才的疲惫瞬间减轻了不少,这种感觉很惬意。 时间悄悄流逝,天也渐渐黑了起来,楼栋里也响起了晚休下课铃的声音,正当徐捷想着吃灰都吃饱了,铺完床单干脆就这样对付着一晚上的时候。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徐捷侧着身子开口问道:“门没锁,有事吗?” 一位看起来像女生一样瘦小,说是瘦小,但感觉更像是营养不良的男生开门站在了徐捷的眼前,长得虽然还算中等身高,所以看着就更像一根筷子棍。 只见那男生用方言开了口:“我刚才还以为是装修工人在搞撒子东西,搞这么大动静,就想过来看哈。” 男孩伸出手开始打招呼:“我是住在你隔壁的也是刚到没多久,我叫江熙,我正准备去吃饭,一起不?” 徐捷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合上了眼“不去。”说完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江熙听他讲普通话就猜到他是外地人,连忙用普通话说道:“啊……要不这样,你喜欢吃什么?我去吃可以帮你打包一份。” 徐捷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不用,谢谢!” “你这人还挺不领情的……”江熙有点摸不着头脑地转身小声嘀咕着。 瞬间睡意也被打断了,不爽的情绪只冲天灵盖“你要是那么闲的话,马路宽,你要不要去管管?”说完不爽的用力翻了个身,床开始发出咔叽的声音,床板从中间断成两半,徐捷直接一屁股栽到了地上。 “这破床什么质量?疼死我了!”徐捷连忙用手把身体支撑了起来,抚摸着腰和屁股。 抬头看着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江熙“好看吗?能来帮把手吗?” 江熙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不然是谁,还能有谁?鬼吗?”徐捷不耐烦的把头偏向了一侧。 江熙惊慌失措的从门口小跑了过来,双手搀扶起徐捷,徐捷扶着腰从地上站了起来,无奈的看了看身后地上被压成两半截的木板,解气的踩了两脚: “算我倒霉。” 这么一折腾徐捷也不困了,肚子也跟着饿了起来“走,去吃东西。” 江熙眼前一亮,高兴的好像要跳起来似的: “带你去个好吃的店,我跟你讲他家的酸辣粉一绝!” 江熙拖着徐捷就直往前冲,徐捷也只好跟着江熙的步伐走出了校门。 虽说这座小县城被称作重庆市第二大城市,但和主城的繁华相比这里更加的接地气,而夜市小吃摊的烟火气息才造就了这座城。 灯红酒绿的小巷道吸引着徐捷的目光,是他从未看到过的风景,美到让人窒息的感觉,他想把目光转到其他身上都难。 天渐渐暗了下来,嘈嘈杂杂的人群中江熙在一旁一路上都在叨叨叨个没完没了,但徐捷一句也没听进去。 唯一还隐隐约约听进去的就是,他说是从下面的小镇上考上来的,因为自己家里条件并不是很好所以他非常珍贵学习的机会,其余的说的话他全当屁给放了。 “这条街就是学校附近最出名的小吃街了,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江熙笑着对徐捷说道。 徐捷一脸困惑地望着江熙:“不是你说带我去你说的那个什么店吗?” 江熙笑了笑回道:“我这不是得给你点自主选择权吗?” “还有多远啊,我脚都走酸了!” 徐捷渐渐失去了耐心开始减慢了步伐。 “看你就是平时缺乏锻炼吧!就在前面了!”江熙转过身,指了指前面人山人海的人群,一眼望去看不到头,让徐捷瞬间后悔了起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映入眼帘的居然是路边摊,平时经常看新闻看到某某平台曝光这些东西,什么不干净,吃了很容易致癌拉肚子什么的。 “等等,我们就吃这个?这东西吃得饱?这东西干净?”徐捷带着他的疑惑望着江熙。 面对这离谱的三重问属实把江熙给问懵了,江熙不解的回答道“能啊,怎么不能饱?没想到你这人还挺讲究的,你找位置坐,我去点菜。” 语音刚落,江熙就走到烧烤架旁和老板嘻嘻哈哈地聊了起来,看起来似乎非常的熟。 “行了,我把菜点好了你就等着吃吧。”江熙拍了拍手笑着说道。 “你经常来这里吃?”徐捷好奇的询问道。 “没,就昨天而已,和老板聊了之后发现他是我老乡,自然就熟了,他人还很挺好。” 江熙笑了笑。 转眼间,徐捷听见自己不争气肚子的响声,也只好认栽了,他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好吃。 “诶!聊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呢!”江熙问道。 “徐捷。” 徐捷回道。 “什么?徐什么?抱歉啊,我耳朵不太好使。”江熙凑近了些,试图想听的清楚。 “徐捷,敏捷的捷,听清了吗?”徐捷顶着周围嘈杂的声音喊道。 “行,那你这朋友我交定了啊,咱们左邻右舍的也好有个照应。” 江熙笑了笑。 徐捷没有应答,只是感叹着为什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人,他也不想回答,他只是不想和他眼前这人有太多的接触,总觉得和他接触后会变得很麻烦。 徐捷的肚子里此刻又传来了不争气的声音:“还没好吗?你去催催?”徐捷看着隔壁桌的饭菜飘过来的味,咽了咽口水。 江熙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刚才是谁在宿舍吵着说我不饿要睡觉的?” “唉!他家晚上生意超级好,你就耐心等等。”江熙看指着烧烤架一旁的订单。 徐捷开始毛躁了起来,心想着等就等吧,也不差那一时半会,看着生意这么好,味道肯定也差不到哪去。 等菜的空闲时间,他开始认真注意到这晚上的路边摊有多么的热闹,脚下踩着黑乎乎粘粘的东西,猜想着十九□□就是残留下来的油渍,估摸着这时间也比较久了。 摊位上,摊主们忙碌地准备着各种美食,烤串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一旁的麻辣烫的锅里翻滚着各种食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一眼望去道路两旁几乎全都是路边摊让徐捷感叹到这儿还真是一处壮观的场面。 没一会功夫小吃摊位便开满了整个街道,人们围坐在摊位前,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满足和幸福的笑容,有的上班族会专程抽这时候来放松。 有人步行来还有人开着车来,又是吆喝声又是人们的聊天声,孩子们的欢笑声交谈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们在这繁忙的生活中找到了一丝温暖。 徐捷人坐在这儿即使吹着令人感到烦躁的热风,但心里却是一种舒舒服服的感觉,放下疲惫和烦恼,这种感觉徐捷大概有一两年都没体会过这种热闹的市井。 “来!包面来了,给你们送盘小泡菜哈。”老板娘端着菜走了过来。 “尝尝,这碗包面简直一绝我跟你讲,味道正宗的不得了!”江熙激动的介绍着道。 徐捷抽出了旁边桶的筷子,从碗里夹起一坨滑入了嘴里。 江熙期待的看着,徐捷品味了番,挑了挑眉:“嗯?还不错。”一口接一口的吃着,他根本没有想到这辣椒的后劲有多大。 在英国麻辣两字对他来讲边都沾不上,今天一试彷佛整个口腔都跟着在一起跳舞。 “辣!有水吗!嘴疼!”徐捷冲着江熙叫喊着 ,手不自主的煽动着嘴唇,发出斯哈的声音,口水也不自主的从嘴角流了出来,脸也跟着碗里的辣椒似的变得红润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老板,来瓶冰唯怡。” 江熙举着手朝老板的方向示意着,人多的老板根本没空理,江熙见状起身直奔冰柜拿了瓶递了过来。 “滋拉”——瓶口才一开,江熙前脚才拿开瓶器打开,后脚徐捷快速拿起就送入嘴里,一瓶下肚,这才解决了问题。 “对不住啊,我不知道你这么不会吃辣。”江熙起身找老板打了碗水递给了徐捷。 “看你不太会吃辣我去给你点了碗豌豆粉,你哪的人啊?”江熙听得出徐捷说话的口音便好奇的询问着。 徐捷敷衍的回答道:“北方的。” “难道北方那边不吃辣椒吗?”江熙困惑的笑了笑。 养成这一口音的开始是从小时候扭着自己父亲养成的,也就算是个半吊子,反正东西南北都沾点,反倒是母亲这边的方言一句也不会。 “但听你这口音感觉也不太像啊,为什么来这边读书啊?”江熙好奇地问道。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一直问?”徐捷一脸认真的样子看着江熙。 江熙笑着说:“不就想多了解你嘛,我说你这人还挺有趣的!” 徐捷一言不发地低头拿着勺子舀着碗里的汤。 这是和英国截然不同的感觉,舒适这两字形容再合适不过,徐捷也乐在其中,开始融入到这股热闹的浪潮之中,他开始对万州这座小城有不一样的看法。 第4章 还不错 “老板来两扎啤酒”,“老板结账”,“老板来一份烤脑花”烧烤摊上老板忙得不可开交。 “老板!再来二十串羊肉串,你光看着我干嘛?你怎么不吃啊?这没加辣椒面。”江熙边嚼着肉边询问着一旁盯着自己的徐捷。 徐捷看了眼江熙咽了咽口水,坐在塑料板凳上摇了摇头:“看你吃我就饱了。” 徐捷此刻的目光全放在了江熙身上那还有什么食欲去吃东西,别看他人瘦瘦高高的但那饭量大的要人命,从坐下到现在嘴都没停过还一直在不停的加菜,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易胖体质。 徐捷低头看了看桌上剩的菜,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儿的菜确实不错。 渐渐的趁着夜色,人开始变得越来越多,徐捷的睡意全给吃出来了,拿起手机一看就是八点多了,转头望向吃肉正吃的起劲的江熙。 “吃完了没有,该回去了吧?”徐捷问道 。 江熙抹了抹嘴上的油,着急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马上!” 江熙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身体一惊,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我怎么忘了李大爷这事啊,真是罪过啊……”随后又开始了自我的洗脑模式。 “没事李大爷其实挺好说话的,人一点也不怪,更何况这不还没开学嘛,他也管不了这么多,到时候找他通融通融一下就好了嘛……”江熙在嘴边开始嘀咕着。 “你就这么怕他?我先去结账。”徐捷起身说道。 江熙叫住了徐捷:“那个吃饭的钱?咱俩AA吧!”江熙翻着书包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A什么A,今儿就当我请你的,快点吃。”徐捷转身,点开手机便结完了账。 那离去的背影在江熙眼中显得是多么的高大威猛多么的帅气逼人,心中还涌出一股内疚感。 “这不好吧,钱我还是得还你,毕竟无功不受禄……”江熙瞪着眼睛望着徐捷。 “首先这是我自愿请的客,其次这钱你不用还,我不缺。”徐捷把钱还给了江熙。 “谢谢你,你好意我会记一辈子!”江熙在人群里大声喊着,这声音大的还把徐捷吓了一大跳。 “困了回学校了。”徐捷起身挥了挥手朝着前面走去。 没过一会儿,徐捷呆在了原地,皱紧了眉头“这哪儿?”看着和刚才相似的巷口,陷入了沉思,手里的动作一直没停,不断刷新着手机,没信号导航打不开,也只好认命在原处等着江熙。 很快江熙追赶上了上来,气喘吁吁的望着坐在石墩子脸上泛着手机光的徐捷,江熙拖着沉重的肚皮,缓慢的移动到了身旁,一屁股坐到了徐捷身旁的石墩子上打了个嗝“我还以为你走了……等我歇会,吃太多了。” 徐捷低着头不耐烦的点着手机上的单机数独游戏“麻烦你歇够了,把我给领出去,谢谢。” “包在我身上!”江熙笑着回应道。 两人幸运的坐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但站在早已经被锁上的学校铁门前,四目相望迟迟没有行动,也不知道下一步该这么办。 “我来想办法,相信我。”江熙拍着胸脯向徐捷保证着。 正当江熙还在犯愁时,徐捷无奈的叹了口气,顺着铁门的空隙,有了落脚点慢慢的爬了上去,没一会功夫就到了门的另一边:“没爬过?” 徐捷看了看还在门对面的江熙,眼神里似乎在催促着快点爬过来,江熙做了会心里斗争,跟着徐捷的样子慢慢的依葫芦画瓢地爬了过来。 校门口小屋里保安大哥坐在板凳上翘着个二郎腿拿着手机正刷着小视频,乐呵呵的傻笑。 一眨眼的功夫两坨黑影就从他眼前快速的溜了过去。 保安大哥见状连忙跑了出来:“站住,谁?”保安大哥用手电筒朝他俩的方向照了过去。 徐捷用手遮挡着直射在自己眼睛里的光线:“徐捷。” “这都几点了啊?眼里还有没有点时间观念啊?”保安大哥边说边凑近一看,正想着打算好好教育一番,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哟!你不是下午那个来报道的小子嘛?咱们今天还真有缘呢!”保安大哥笑着说道。 “大哥,今天晚上能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去吗?”徐捷凑上前小声地商量着。 保安大哥清了清嗓子,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按理说是不行,主要是今天没开学,下次可就不允这样了啊!今天算是给你俩开的后门。” 江熙在一旁乖巧的点了点头,徐捷也低着头听着。 “行了,进去吧!”保安大哥挥了挥手说道。 “谢谢。” 徐捷点了点头道谢。 “谢谢大哥,下次一定注意!” 江熙鞠完躬笑着挥了挥手后,俩人就滋溜地往宿舍方向跑去。 走到宿舍门口江熙把徐捷拦在了身后,弯着身子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嘘!小点声,老李正在看电视呢!”江熙边观察着边转过头来对着身后的徐捷说着。 “快进去啊!怂什么怂,都在这杵着好几分钟了……”徐捷有些不耐烦的朝着江熙说道。 江熙吓得连忙捂住徐捷的嘴:“小声点!” “先在这儿待着,我先去试试水,注意看我手势啊!”说完江熙开始半蹲着身子,背贴着窗户下的墙开始小心翼翼的移动着。 徐捷看着江熙的这一番操作,属实是给自己整不会了:“什么怂货……” 徐捷迈开步子大步走进了宿舍里,正眼都不带抬的,在一旁正看着的江熙被吓得冒冷汗,脸也跟着开始变得煞白起来。 李大爷抬头望了徐捷一眼,也没说什么也就低着头继续看着他的电视,徐捷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就直奔到了楼上,江熙起身也跟着奔向了楼上。 “也不知道你在怕他些什么……”徐捷朝着身后赶来的江熙说道。 “倒是你吓死我了!怎么不按之前说好的办,背叛组织不按规张制度办事,破坏组织纪律!”江熙激动的判论道。 “行,我认错,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徐捷随口敷衍了几句。 “行,顺利到家。”江熙拍了拍徐捷的肩膀,徐捷并没有理。 徐捷拿着钥匙趁着在开门的期间,倒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开口询问了起来:“倒是这的浴室在哪?流了好多汗,想洗洗澡。” 正在开门的江熙转过头惊讶的看着他:“你房间没浴室吗?” 徐捷点了点头:“就只有个坑。” 江熙一副不信邪的样子,非得跟着徐捷打开门一探究竟。 “奇怪了?怎么还真没有?”江熙不解的望着卫生间里。 “我去问问李大爷。”话刚撂下徐捷转身直接往楼下跑去。 徐捷礼貌的敲了敲李大爷的房门,随后没多久,李大爷便打开了旁边的窗户:“有事?” 徐捷点了点头:“为什么我那房间里没有洗澡的东西?” “你那间房是储藏室,今年才扩招了还没来得及装,你就到旁边高三那栋公共浴室去洗。”说完李大爷正准备把窗户给拉过去。 徐捷上前扶住了窗:“可是我交了钱的?为什么不能享受?” 李大爷开始不耐烦了起来“我要说几遍?这房间是临时加的,开学后就有人来装了,就不能先忍忍?” 徐捷立马争辩了回去:“那怎么忍?天气本来就热,一会就一身汗,凭什么要跑到隔壁那栋去洗?” 李大爷立马放大了声音:“也是这学期才搞成单独洗漱间,人家高三都还没抱怨,你抱怨什么?” 徐捷越听越不爽:“这能比?而且您也没有当时给我讲清楚,那您直接给我换间吧。” 李大爷挥了挥手,打发着徐捷回去:“不行,那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换来换去,成何体统?” 徐捷眼看着也懒得跟他俩争下去,反正这人是不讲理的那茬:“您指一指大概在哪个位置。” 李大爷给徐捷讲解起了浴室的位置,用手指了指,徐捷听了个大概,便回寝室拿起了洗漱用品。 徐捷灰头土脸的上了楼,在门口等着的江熙眼瞅着情况不对劲,小声的问了一嘴“怎么说?” 徐捷摇了摇头,江熙指了指自己寝室“你要不到我那先洗着?” 徐捷边开门边回应道:“不用,以后我还不是得去,先去看看吧。” “要不我陪你?”江熙询问道。 徐捷连忙拒绝了起来“两个大男人一起去洗澡还怪别扭的,我自己可以一个人去。” 江熙听了后表情开始失落了起来:“这有啥啊,好兄弟就不能一起洗吗?” 徐捷怕对方误会连忙解释了起来“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喜欢一个人,没别的意思。” 江熙点了点头回道:“是这样吗?那也行,你开心就好。” 走之前徐捷朝江熙说道:“以后别左一个兄弟,右一个兄弟的,听着怪不舒服,就交个朋友的关系就行。” 江熙听到这番话高兴的点了点头,被这么热情的包围着徐捷自然是感到不自在。 江熙听见隔壁的开门声,还是不放心的走了出来:“那么远,真的不一起?” 徐捷转过头,摆了摆手示意:“这地也就这么小,绕着绕着都能找到。” 和江熙道完后,按着李大爷的描述很快找到了浴室,虽然是独立的一间,但也只是拿简单的帘子围了起来,稍稍靠近就能隐约看到旁边洗澡的影子。 徐捷拿着卡插了进去,一开水,一股冷水立马浇到了身上,冷的下意识立马往后退了几步。 很快注意到墙上的花洒喷头也是锈迹斑斑,一股强劲的水流打在身上直叫人疼,猛的脑海里想起美剧里狱警拿水枪给犯人洗澡的场面。 飞快的解决完了,穿着衣服朝外走去,才发现外面早就已经熄了灯,自己也只能瞎子摸鱼般的走了回去。 歇了会,收拾完房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个人用物,空荡荡的房间里也开始有了人住过的痕迹。 刚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没多久,炎热的夏天不一会额头就又布满了汗珠,身上也变得湿哒哒的,徐捷不耐烦地挥动着手臂,仅靠着手动扇出的微风是远远不够的,整个房间此刻就像一个大的桑拿房。 看着外面的风景,徐捷忍不住的打开了窗,开着窗还能感觉到夹杂着热气的微风打在脸上,虽然心情是复杂的但徐捷还是推开了椅子坐了上去,拿出了在网上特意找的学习资料,想着能分散一下注意力。 由于比别人更晚接受这边的教育,所以他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开始从头学起这边的进度。 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其实也让他犯难,但他这人有个优良的品格,就是只要做一件事,不管有多难都会咬牙坚持下去。 一遍不行就两遍,反正日积月累下去,再不熟悉的东西也会在他这里变得如鱼得水,没有人的一生是帆风顺的,都是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尝试出来的。 徐捷揉了揉眼睛,估摸着时间,后天就开学了,对他来说一切都是未知数,心里还是有些许激动。 夏季夜晚天上的星星一颗颗在天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蝉也叽叽咋咋肆无忌惮的叫唤着。 有些远处的学生在今天也开始陆陆续续来到了学校,徐捷早已做好了准备,掏出一支记号笔、一张白纸和一管胶水在纸上寻思着之后刷刷地在纸上写下了【施工中】几个字,走出房门把纸贴在了自己住的房间的门上。 不难看出来徐捷此时非常想要独自霸占这间房间同时他也不想别人来打扰他,秉承着自己不惹事,事就不会找上自己。 徐捷吸取了下午的教训,重新认真挑选了一张看似四个床里面最结实的一个,铺上了从家里带的床单后,虽然尺寸大了些但好在还可以凑合着。 ? 现在只想美美的睡上一觉,今天这一天也够他折腾的了,累到想立马呼呼大睡。 刚躺上在干瘪瘪的木板床上,没过一会,隔得让徐捷难受的连身都不愿翻,眼睛一闭只想快点入睡,心里只想着明天绝对要到校门口去把那垫子给买了。 第5章 让不让人睡觉了 徐捷休息了一天,大概熟悉了一下校园环境,收拾完了开学的装备,一切就等着明天的开学。 虽然这所学校小但也是初高中混读,高中一半,初中一半,有的初中读完后就直接在本校读高中,所以基本都是熟面孔。 关上灯后房间里漆黑一片,因为有光睡不着的缘故,所以徐捷把窗帘也拉的死死,才肯美滋滋的上床睡觉。 正当好不容易进入梦乡时,由远而近的传出了声响,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徐捷突然听见了一声急匆匆的脚步声,没消停一会,又转来行李箱轮子制造出来嘎叽叽让人烦躁的声音,随后就是熟悉的铁门发出的刺耳声。 由于实在太困,眼皮抬不起来确认现在的情况,徐捷就只能靠着意识感觉。 身旁突然响起有人说话的声音 :“操,你他妈那个啊?凭啥子在老子的秘密基地里,还你妈铺上床了,是打算在这里住啊?” 没过一会那人还没消停下来,徐捷甚至还能隐隐约约感觉此人在翻找自己桌子上书包里的东西。 随后就是一束强光打在徐捷的脸上,徐捷从睡梦中彻底唤醒,他忍着强光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惹得他立马给了眼前这个人一拳,听见对方的“啊——”的一声叫后,借着他掉在地上手机微弱的光隐隐约约看到了眼前站着这个人的模糊的模样。 徐捷掀开被子,坐起来就开始朝着对方劈头盖脸的骂道:“神经病!我还想问你谁呢?这么晚了,不睡觉的吗?你不睡觉有人还要睡觉,还有谁的秘密基地?先来后到,懂不懂?” 眼前的人刚捡起地上掉的手机,捂着他有些疼痛的脸蛋,听到这番话后变得更加愤怒,指着徐捷就开始带着方言怒骂道:“我说你嘞个人还真的搞扯得很,要说先来后到,老子早他妈就在咧儿了,你他妈算啥子东西哦,给老子搞快点滚起来。” 徐捷的怒气已经憋在了肚子里许久,随时就会引爆,那人还是依旧不依不饶地在耳边吵闹着。 徐捷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起身拽着眼前少年的衣领口,还没等这人站稳就已经往门口送去。 徐捷迅速地将门反锁,转手还把椅子抵了上去: “慢走不送。”说完便躺到了床上。 门口的少年开始愤怒的敲打着房门,朝里面骂道: “我操你大爷,神经病啊,你是不是以为老子拿你没辙了?你他妈的学生证还在老子身上,我看哈你叫啥子?” 少年拿着手机照亮了手里的学生证,拿在手里仔细的看了看:“徐捷是不?好!你他妈给老子等到起。” 徐捷起身拿出了放在桌子抽屉里的耳塞,任凭门口少年怎么敲打门,他都置之不理,最后在门口传来了李大爷的骂声中结束了这场闹剧。 徐捷按照计划早早地起了床,背上了书包,想着早点去看不打挤,站在分班的公告板前看了又看,顺着人群里的你推我挤,好不容易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到了自己的班级。 高一(十三)班,徐捷很快的找到了教室的位置,顶着眼下的黑眼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心里很是不爽,寻思着还要去补办一张校园卡就更加毛躁了起来。 伴随着上课铃的声音走进来是一位眼神凶恶的中年男人,头顶上的阅历足以让众人敬佩,在黑板上框框写下自己的大名——谢志。 谢志清了清嗓子开始延续着他那万年不变的一套说辞: “各位同学们大家好,很高兴第一节课是由我来为大家上,我先来自我介绍,我将陪伴大家在分科之前的生活,我是你们的班主任谢志,我相信在以后的时间里,我们会相处的很愉快。” 接着全班翻开书本就开始了第一节数学课。 谢志讲话夹杂着方言,听的徐捷是一头雾水,他立马举起了手示意:“老师能说普通话吗?我听不太懂。” 谢志点了点头:“遭了,搞忘了班上还有外地来的同学了,那我讲普通话可以噻。”徐捷听着还是方言只是带着点普通话的调子但也能凑合听懂。 课过半时,一位嘴里含着东西还在咀嚼,手里拿着杯豆浆和包子的少年冲到教室门口,敲了敲门,敬了一个礼,故意的大声喊了声:“报告!” 全班顿时把目光注视在了他身上,五官立体,头发随意地散落在额前,那双眼睛深邃而锐利,仿佛能洞察人心,又似乎对一切规则都嗤之以鼻,他的形象如同一头不羁的野马,充满了桀骜不驯的气息透露出一种野性的美。 谢志像没看到他人似的一样继续讲着课,门口的少年见状也习以为常,便大快朵颐地品尝起他的早饭。 趁着在做题的时间谢志喊着少年两人站在教室的走廊上,少年转头迈着慵懒的步伐。 他并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恭敬地跟在老师身后,而是自顾自地走在谢志后面,谢志望向旁边的一副桀骜不驯样子的少年叹了口气。 谢志看着他是止不住的叹气声和不爽:“你也晓得自己是怎么进来这里的,更是要好好珍惜机会噻,平时给我安分守己点,听到没得?。” 林晟低着头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眼睛不知道盯着什么地方在看,表面上装着倒是心不在焉,但听着这话早就在心里开始谩骂了起来:“一天批话多,我他妈又没来求你。” 谢志朝教室里看了看,最后简短的说了说对他的最后底线:“林晟,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这段时间里不要惹是生非,晓不晓得?” 林晟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乖乖的点了点头后便走进了教室,用余光观察着,准备找个位置安顿。 林晟左顾右盼,发现只有最后一排的靠窗还有位置,目光冷漠地扫视着前方,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他桀骜不驯的形象让他成功在十三班的同学们的第一印象中树立了独特的形象。 拉开板凳,随意地把书包搭在桌上,但越看越觉得旁边这位抬着头往窗外望的人很眼熟,但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下课后,谢志走到林晟跟前,指着他的头发开始一顿批评教育:“赶紧去把你那个不男不女的头发给剪干净,看到起真的让人心烦。” 林晟平时最稀罕的就是他那头造型,更何况还是自己辛辛苦苦留了一暑假的结果,对谢志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谢志见他那一副不爽的表情,连忙补充道:“你要是不剪,那你来我这,我一推子给你全剃了。”说完谢志刚背过身。 林晟举着中指不爽的朝他翻了个白眼,嘴里还嘀咕着:“臭老头,一天管的宽。” 谢志刚走着又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林晟连忙收回了手上的动作,摆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冲着谢志傻笑,其实心里是慌得一批。 谢志开口叫了一个让林晟熟悉的人名去他办公室时,旁边的徐捷起身笔直接的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离开后林晟此时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绷不住,直接笑出了声:“徐捷?你让我好找啊。” 徐捷来到办公室后,谢志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指了指入学资料表上父母亲那一栏询问起徐捷:“这里你怎么不填?” 徐捷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填不了。” 谢志皱起了眉头开始询问道:“是填不了还是不想填?还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徐捷立刻回道:“没,就是单纯的不想填。” 谢志无奈的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急躁起来:“你这个娃儿,你父母亲再怎么也要填一个吧?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也好联系啊。” 徐捷不耐烦的在父亲那一栏写了名字和电话:“行了吗?” 还没等谢志开口,徐捷就走出了办公室,回到教室,却发现自己的书,凳子和桌子倒在地上,场面变得一片狼藉。 旁边还站了一个凶神恶煞盯着他看的人,他现在可以很确信此人这就是刚才才进来的同桌。 林晟走上前,知道他是外地人,特意用普通话微笑着开口说道:“徐捷同学,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啊?” 林晟举着学生证在徐捷的眼前晃动着,仔细欣赏上面的寸照:“哟,拍得还挺帅嘛。” 徐捷就像感觉不到此人存在一样,淡定的蹲下开始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本。 林晟见状便不耐烦的朝徐捷的方向谩骂了起来:“抬起头,我他妈在和你说话。” 徐捷还是低着头默不作声,朝着另一个方向继续捡着课本,这一番操作倒是勾起了林晟对他的兴趣,更何况他也是第一个敢这么无视自己的人。 林晟低头望着埋头收拾的徐捷,表面上不屑的笑了笑,可心里此刻暗爽死了:“这人还挺有趣?就喜欢他这种拽样子。”也是成功的吸引到了自己,感觉一下把高中三年的乐趣给找着了。 这情况吓得班里的同学看见此不对,马上往谢志的办公室里跑,连忙去搬起救星来了。 “啷个?耍不起迈?”林晟从桌上走到了徐捷旁边,上前用力的踩住了徐捷正准备捡的书,徐捷缓慢的抬起了头看着林晟,眼神里透不出一束光,就只是用最平淡的表情看着他:“神经病。” 这可搞得林晟有些不知所措,拉下了脸来,咬了咬嘴皮,随后便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挑衅了起来:“哟,还听得懂人话啊?” 林晟凑上前,蹲在了他的身旁嘟起了嘴,开始用撒娇般的口吻朝着徐捷说话:“你晓不晓得昨天晚上我在体育健身器材室里,睡得我是腰酸背痛,你可倒好,自己一个人在里面睡的可舒服?” 林晟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徐捷,但对方并不买单,继续捡着书压根没空理他,用手慢慢地擦拭着书本上的脚印。 谢志火急火燎的冲进了教室,一看此场面,二话不说的拽着林晟就往外面就往外面送:“是不是活腻了啊?少把你从外面学的那套带到学校来,像什么东西?” 林晟立马为自己争辩道:“是他昨天晚上冲我发脾气,还把我关外面了,我还冤枉呢!” 谢志正在气头上那还听的进去,林晟的话在他心里全都是在放屁:“你这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就敢顶嘴了?”林晟是想解释却怎么也解释不清楚,好像把自己越抹越黑了一样。 林晟在谢志的监督下将桌子移到了教室靠墙的最后面。 “你就在这儿好好反省,才开学你就给我犯事,你以为我管不下来你吗?那么喜欢丢东西,那你就每天放学后做扫除。”谢志望着林晟呵斥道。 林晟只是不爽的撇了撇嘴,压根儿不敢再抵抗下去,只能把头偏向徐捷的方向,目光一直追随着他,恨不得现在立马把他拉出来爆打一顿给自己解气。 谢志的话音没落多久每过多久,校园广播的声音响起,林晟顿时仿佛看到了救世主的光芒照耀着周围,像自己终于得救了似的,满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教室。 全校师生齐聚在操场上参加开学典礼,队形站好后,林晟站最后面死死的盯着斜前方的徐捷的背影,恨不得立马上前去减轻自己心里的怒气,虽然正在气上,但比起这个自己更想搞清楚这人什么来头,能让自己开始对他感兴趣起来。 但谢志在他身旁用眼神不断的警告他,仿佛写满了几个字——别犯事儿。 徐捷也感觉后背凉嗖嗖的,总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看,让他浑身感到不自在了起来。 典礼结束后,林晟故意挤开了人群,跟在了徐捷的屁股后面,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准时机上脚直接让徐捷拌了个跟头,随后林晟开始往后面的人群里逃窜着,就像恶作剧成功害怕被抓包的孩子一样。 徐捷被周围的好心同学扶了起来,看着徐捷拍了拍他的肩旁:“徐捷,你怕是被不得了的人缠上了啊。” 徐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过头看了看周围:“神经病。” 回到教室,上课铃响起林晟掐着点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专门从徐捷眼前闪过,多少带了点挑衅的意思,徐捷压根就不想理便低头看起了书,一副事不管己的样子。 一整天下来林晟都乖乖地坐在位置上,趴在桌上注视着徐捷,眼里都快看出花来了,课是一点没听进去,看累了就着手臂找了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第6章 冤家路窄 开学第一天的喧嚣与混乱,就像被这铃声粗暴地扫进了角落,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疲惫。徐捷默默合上最后一份作业,动作带着一丝刻板的精准,这是他过去几年在伦敦私立学校养成的习惯,一丝不苟。 收拾书包的间隙,他眼角余光扫过教室后排。林晟正被班主任谢志重点关照着,那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徐捷心底那点微妙的优越感和厌烦又冒了头。 他拎起书包,刻意放轻脚步,却在经过林晟座位时,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清晰又冰冷地丢下一句话:“活该,神经病。” 声音不大,却像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林晟的耳朵。 他猛地抬头,撞上徐捷快速移开的目光。旁边的谢志立刻警告性地敲了敲桌子。林晟只能把到嘴边的脏话咽回去,盯着徐捷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心里无声地咆哮:“你妹的,拽什么拽?外地来的了不起啊?” 手指在桌下悄然绷紧,比了个极其不雅的手势,朝着徐捷离去的方向狠狠一戳。可惜,这点小动作没能逃过谢志的火眼金睛,一个毫不留情的手指精准地敲在他后脑勺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还不长记性?搞快点收拾!在磨蹭撒子!”谢志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回到寝室,徐捷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这间屋子狭小、低矮,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灰尘和陈年物品混合的潮湿气味,与他在伦敦那间宽敞明亮、自带独立卫浴的房间天壤之别。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落差感,近乎仪式般地开始了每晚的固定流程。 他将书本、笔记按照科目、日期严格分类,每一页笔记都整洁清晰,重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透着一种近乎强迫症的秩序感。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是在异国他乡独自生活时建立的安全感堡垒。看着眼前井井有条的一切,他才长长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拿上洗漱用品后,他伸手去门。 门开的一瞬间,一张挂着痞笑、熟悉到刺眼的脸孔毫无预兆地杵在面前,几乎贴到了他的鼻尖。 “哟!Surprise!” 林晟拖着长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戏谑和得意,身体斜倚着门框,一条腿还悠哉地晃着,“以后的日子,还请多多关照哦~我的好室友。”他刻意加重了“好室友”三个字,尾音上扬,带着**裸的挑衅。 徐捷脸上的肌肉瞬间僵住,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凉到脚心。那点刚建立起的秩序感瞬间崩塌,被一股强烈的厌恶和难以置信取代。“你?!”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个字,眉头拧成了死结,“你怎么在这?” 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排斥。 林晟非但不退,反而得寸进尺地又往前凑了凑,距离近得徐捷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洗衣液的味道。 “为什么在这里?问得好!” 林晟歪着头,笑容越发张扬,带着一种你能奈我何的无赖劲儿,“因为我有病啊!”他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就他妈想跟你挨着住,更何况……”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扫过狭小的房间,“其他屋都塞满了,就剩这儿了。我都不挑,你还挑挑拣拣上了?”话语里的轻蔑微妙嘲讽毫不掩饰。 “滚开!”徐捷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了林晟一把。林晟猝不及防,踉跄着退了一步,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趁他愣神的功夫,徐捷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灵活地从他身边挤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冲向一楼宿管室。 “咚咚咚!”他急促地敲着宿管李大爷那扇油腻的小窗,指关节都敲得发白。 窗户被不耐烦地拉开一条缝,露出李大爷那张被劣质香烟熏得蜡黄的脸,浑浊的眼睛瞥了徐捷一眼“啷个回事?又是你这个娃儿?又有啥子事?”一口浓重的地方腔,透着被打扰的不爽。 徐捷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喘息,语气尽量克制但依旧带着焦躁:“李大爷,我想请问一下,三楼那个……储物间,不是堆放杂物的吗?为什么安排人住进去?” “为啥子?”李大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嗓门都拔高了,“为啥子?因为住满了撒!男娃儿宿舍连过道都恨不得塞个人进去!不住那儿?住哪儿?住我老汉儿床上嗦?”他像看傻子一样白了徐捷一眼,“啪”地一声,毫不客气地把窗户甩上了,留下徐捷一个人对着冰冷的玻璃窗,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感堵在胸口。 他阴沉着脸,慢腾腾地挪回三楼。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本来住的地方已经够糟心了,现在还要和这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家伙共处一室,这感觉简直比死还要难受一万倍。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林晟那张欠揍的笑脸和不怀好意的话语。 回英国的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又被现实的无力感狠狠摁了回去。 推开吱呀作响的寝室门,林晟已经大剌剌地把自己的行李摊了一地,正哼着不成调的歌,占据了房间里相对较好的位置。徐捷视若无睹,仿佛林晟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他径直走到自己收拾好的区域,拿起脸盆和洗漱用品,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水流声哗哗作响,冰冷的水拍在脸上,却浇不灭心头的烦躁。 十分钟后,徐捷顶着一头湿发回来,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无名火“噌”地直冲天灵盖。 他昨天耗费了整个下午、辛辛苦苦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地方,此刻已面目全非,而肇事者林晟,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他那张铺得歪歪扭扭的床上,拿着手机,游戏音效开得震天响,嘴里还时不时爆出几句:“我靠!会不会玩啊?上啊!怂个锤子!” 徐捷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他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太阳穴突突直跳。 忍!必须忍!现在发作只会让这个混蛋更得意。 他走到自己的柜子前,动作带着压抑的僵硬,将被挤乱的书本一本本重新立好,把掉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用力拍掉灰尘,再折叠整齐放回去。整个过程沉默得像一块冰。然后,他翻出一副隔音耳塞,用力塞进耳朵里,隔绝掉大部分噪音,这才坐到书桌前,摊开明天数学课要预习的内容。然而,那些复杂的符号和公式,在震耳欲聋的游戏背景音和林晟时不时的叫骂声中,变得如同天书。 一旁的林晟刚洗完澡回来,身上就套了件洗得发白、领口松垮的老头背心,露出精瘦却线条分明的胳膊。 他盘腿坐在床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兴奋的脸,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戳,游戏音效混杂着队友的语音聊天,肆无忌惮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轰炸。即使隔着耳塞,那“嗡嗡”的震动感和高分贝的枪炮声依旧顽强地钻进徐捷的耳朵,像无数只小虫在啃噬他的神经。 徐捷牙关紧咬,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冷静”,试图用理智的堤坝拦住那快要决堤的怒火和委屈。 睡眠不足,明天上课的状态就完了,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可屋里的另一个人,仿佛一台永不知疲倦的噪音制造机,毫无公德心地运转着。 深夜,平时雷打不动十一点前必睡的徐捷,像烙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耳塞隔绝不了低频的震动和那种无处不在的存在感。 每一次游戏里的爆炸声,每一次林晟的怪叫,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神经上。 窗外的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冷冷地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想念伦敦公寓那近乎绝对的安静,想念那柔软舒适的床垫,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烦躁中沉沉浮浮,不知道挣扎了多久,他竟在那片恼人的嘈杂声中,极其不情愿地、断断续续地坠入了浅眠。 “叮铃铃——!!!” 刺耳尖锐的起床铃如同炸雷般响起,粗暴地撕碎了那点可怜的睡眠。 徐捷猛地睁开眼,头痛欲裂,眼袋浮肿,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他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到洗漱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憔悴不堪、写满怨气的脸,头发乱糟糟地翘着。他盯着镜中的自己,一股浓烈的、想要杀人的冲动从未如此清晰过。 还没到第一节课,徐捷的哈欠已经打得惊天动地,眼泪都飙了出来。偏偏入学考试数学成绩拔尖,他被班主任谢志钦点成了数学课代表。第一节课下课,他强撑着精神,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往讲台走。走下讲台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教室后墙的角落。 这家伙正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舒适的姿势,整张脸埋在臂弯里,睡得昏天黑地,口水都快流到课桌上了。那副全无负担、安然享受的模样,像一根点燃的火柴,瞬间引爆了徐捷积攒了一整晚加一上午的滔天怒火,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直观的宣泄口,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毁了他的睡眠,毁了他的心情,现在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在这里酣睡。 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前脚刚走,徐捷后脚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直冲向谢志的办公室。他几乎是撞开了门,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因为激动而泛红。 “谢老师!”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努力想保持条理,但语速快得像在倒豆子,“我必须换宿舍!立刻!马上!和林晟住一起我根本没法活!” 谢志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红笔:“怎么回事?慢慢说,林晟怎么了?” “他晚上不睡觉!”徐捷斩钉截铁。 “不睡觉?那他干嘛?”谢志皱起眉,一脸困惑。 “我怎么知道?!您去问他啊!”徐捷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您看看我的样子!”他指了指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浓重的黑眼圈,“再这样下去,我课都不用上了,直接进精神病医院!” 他滔滔不绝地控诉着林晟的各种罪行:半夜制造噪音、乱动东西、不讲卫生,虽然极力克制,但那份咬牙切齿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他聪明地隐去了手机这个关键点,只是模糊地说“弄出各种噪音”,毕竟他自己也有手机,不想引火烧身,把问题复杂化。 谢志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就是想换室友,对吧?” “对!”徐捷的眼神异常坚定,几乎是用吼的,“立刻!马上!一天,不,一小时我都受不了了!” “你先别急,”谢志安抚道,“换宿舍不是小事,我得和宿管那边沟通协调,看看哪个寝室还有空位,或者谁愿意跟他换。你先回去上课,我这边尽快给你答复。” 得到了谢志的保证,徐捷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懈了一点,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 推开教室后门,林晟依然趴在那里,睡得人事不省,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这副情景再次狠狠刺痛了徐捷的眼睛。积压的怒火和刚才在办公室强装的冷静瞬间灰飞烟灭。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对着林晟的桌子腿,狠狠踹了一脚! “哐当!” 巨响伴随着桌腿与地面的剧烈摩擦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林晟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睡眼惺忪,一脸惊怒交加:“我操!哪个龟儿子……”他揉着撞疼的胳膊,眼神凶狠地扫视四周,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寻找着挑衅者。 然而,就在他准备揪出凶手大干一场时,教室前门,谢志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般出现了。林晟即将喷发的怒火被硬生生堵了回去,他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悻悻地坐了回去,但那双眼睛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钉在了徐捷身上。 脑子飞速运转,排除着可能性。班上敢这么明目张胆惹他的,除了这个新来的,还能有谁? “行啊,徐捷……”林晟舔了舔后槽牙,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又带着点玩味的弧度,朝着徐捷的方向,无声地用口型比划着,“你小子……挺狂啊?我喜欢。” 第7章 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晚自习时间,谢志拿着学生名单,来到了宿舍楼一层那间弥漫着烟味和旧报纸味的宿管室。 他堆起笑脸,递上一根烟:“李大爷,在忙啊?跟您商量个事儿噻。” 李大爷眼皮都没抬,接过烟夹在耳朵上,继续翻着他那本油乎乎的账本。 “是楞个的,就三楼储物间我们班那俩学生 徐捷和林晟,您看……能不能帮忙协调一下,给他俩换个寝室?或者看看哪个寝室愿意跟他们其中一个换换?”谢志尽量说得委婉。 李大爷这才慢悠悠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扫了谢志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把一本厚厚的、封面油腻的楼栋住宿登记簿“啪”地甩到谢志面前。 “换?谢老师,你倒是指给我看,跟哪个换?”李大爷的重庆话又快又冲,“你自己翻翻看!哪个屋不是塞得满满当当?过道加床都加不下了!还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更加不忿,“还有那个林晟!真不晓得他屋头啷个想的,往年打死不住校,今年抽哪门子风非要来住!这不是纯纯给老子找麻烦吗?龟儿子!”他啐了一口,显然对林晟积怨已久。 谢志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连忙附和:“是是是,您说得对,您辛苦,确实麻烦……”他心里也清楚,林晟这个名字,在二中,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某种意义上,比校长还有名气。 校长提起他直摇头,任课老师提起他只想叹气。调皮捣蛋的学生不少,但像林晟这样出圈的,凤毛麟角。 初中时就因为数次聚众打架、屡教不改背了个大过,差点被开除。抽烟喝酒,和社会上的混混勾肩搭背,逃课更是家常便饭。整个一混世魔王的形象,在师生间口口相传,越传越邪乎。好不容易踩着分数线以特长生的身份进了高中,简直是给整个年级的老师头上悬了把刀,要不是看在他那个特殊家庭的份上,学校早就把他扫地出门了。 林晟的家,就在小县城那片杂乱的老城区深处,街坊邻居提起他家,无不摇头叹息。 他妈,是个苦命人,天生聋哑,没读过几年书,就被家里人匆匆忙忙嫁了出去,又稀里糊涂生下了林晟。而他那个所谓的爹,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嗜赌成性,欠了一屁股债,几年前就人间蒸发,不知所踪,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邻居们都说林晟是“朝爹不朝娘”,从小就野,爬树掏鸟窝,打架斗狠,他妈根本管不住,也没法管。 “唉,造孽啊,都是他那个挨千刀的爹害的!最苦的还是他妈,又聋又哑,现在还要供这个不省心的娃儿读书,作孽哦!”巷子口,摇着蒲扇的王大娘每每提起,总是唏嘘不已。 “就是!听说他妈妈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才硬把他塞到学校住读的?”旁边嗑着瓜子的李婶吐着瓜子壳接话。 “可不是嘛!这都开学了,确实好久没在巷子里看到那混小子了,估摸着是住校了。”另一个大妈点头证实。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在街坊口中混账透顶的少年,却也藏着另一面。他像是那条破旧老街的守护神。有外来的混混来收保护费、欺负街边摆摊的老人,总是林晟第一个带着他那帮兄弟们冲上去。谁家水管爆了,力气活搬不动了,喊一声“晟娃儿”,他往往骂骂咧咧,但最后总会帮忙。尤其对他妈妈,虽然嘴上不耐烦,但每月在外面赚的钱和学校发的补助,他几乎都原封不动地拿回家。 这两年,他眉宇间的戾气似乎收敛了些,沉默的时候多了,偶尔流露出的成熟和担当,甚至让看着他长大的邻居们感到惊讶。只是这份成熟,在学校这个环境里,被厚厚的铠甲和故意为之的混不吝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次来住校的理由也很简单,为了帮家里分担,晚餐几乎都靠林秋红打包的剩饭剩菜来充饥,林晟想着这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倒不如关学校里,省的妈妈把心思放自己身上。 谢志软磨硬泡,好话说尽,香烟递了好几根,李大爷的态度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纹丝不动。 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没空位!没人愿意换!尤其是和林晟换!想都别想! 晚自习下课铃声一响,徐捷就迫不及待地冲到了办公室门口。看到谢志脸上那混合着无奈和疲惫的表情,徐捷的心就凉了半截。结果不出所料。 “徐捷啊,情况……你也知道,”谢志搓着手,尽量把话说得委婉,“宿舍确实非常紧张,李大爷那边也尽力协调了,但实在是……没有合适的空位,也没有同学愿意调换。你看……要不,你们再互相适应适应?我找林晟再好好谈谈……” 希望彻底破灭。徐捷没再说什么,只是脸色阴沉得可怕,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回宿舍的路上,九月底重庆闷热的夜风黏糊糊地裹在身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寒意和怒火。 适应?和那个瘟神?做梦! 一个念头在他被怒火烧得滚烫的脑子里逐渐清晰:既然赶不走,躲不掉,那就谁都别想好过。你不让我睡觉?行,那大家都别睡! 第二天晚自习,徐捷一反常态。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争分夺秒地刷题预习,而是把书本一合,双臂交叠垫在桌子上,脑袋一歪,直接趴下闭上了眼睛。 这举动在刚刚开学、学习氛围还算紧张的班级里,显得格外突兀。 坐在后排的林晟,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看到徐捷这自甘堕落的一幕,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嘴角咧开一个充满嘲讽和幸灾乐祸的弧度。 他用笔帽捅了捅斜前边的同学,压低声音,但确保那嘲弄的音调能清晰地飘到前排:“哟呵?快看快看!咱们的徐捷同学,这是咋了?开始躺平摆烂了?啧啧啧,这适应能力,也太强了吧?”周围几个平时跟着林晟混的男生发出几声压抑的嗤笑。 徐捷趴在桌上,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他没有动,仿佛真的睡着了。 回到寝室,徐捷依旧按部就班地洗漱。只是洗漱完毕,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爬上床,而是稳稳地坐在了书桌前,“啪”地一声拧亮了那盏刺眼的白炽台灯,摊开了那本厚重的教辅书,神情专注,仿佛要决战到天亮。 林晟那边自然不甘示弱。 洗漱回来,往床上一靠,游戏立刻安排上。熟悉的枪炮轰鸣和队友的语音聊天再次充斥房间。他似乎故意要刺激徐捷,把手机音量调得比平时还大,还故意对着麦克风大声嚷嚷:“兄弟们!今晚都精神点!给我往死里干!妈的,有些人啊,白天装得人模狗样,背地里尽干些捅刀子、搅人清梦的龌龊事!你们说,这种人是不是忒不地道?是不是欠收拾?” 游戏语音那头立刻传来一片附和: “就是!晟哥说得对!谁这么不长眼啊?” “敢惹我们晟哥?活腻歪了吧!” “削他丫的!” 徐捷握着笔,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他强迫自己盯着那些复杂的公式,将身后所有的噪音和挑衅都屏蔽在外,灯光将他挺直的背影投射在墙壁上,像一座沉默而固执的堡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宿舍楼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这间小屋还亮着灯,响着与夜晚格格不入的喧嚣。 凌晨一点…一点半…两点… 林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游戏里的队友声音也蔫了:“晟哥…顶不住了,眼皮打架了,明天再战吧?” “行行行,撤了撤了。”林晟意兴阑珊地回了一句,准备退出游戏。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书桌方向。徐捷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背脊挺直,只有翻书页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轮廓,鼻梁很高,嘴唇紧抿着,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专注。 “我靠…这人铁打的?不用睡觉?”林晟心里嘀咕,第一次对徐捷产生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感觉,这家伙的报复心和耐力也太可怕了?不过,他困得不行,也懒得再较劲,嘟囔了一句“爱学学你的,老子先睡为敬”,把手机往枕头下一塞,倒头就睡。 然而,他低估了那盏台灯的威力。白炽灯泡散发出的强光,像探照灯一样直射着他的眼皮。他烦躁地扯过一件T恤盖在脸上,没一会儿就闷得喘不过气,汗顺着额角往下流。好不容易扒拉开衣服,刚有点朦胧睡意,旁边突然传来“吱嘎——”一声刺耳的锐响! 徐捷猛地拉开椅子起身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这声音如同指甲刮过黑板,惊得林晟心脏猛地一缩,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操!有病啊!大半夜的!”林晟气得扯过被子蒙住头,低声咒骂。摸出手机一看,才五点半,这觉算是彻底报销了。他只觉得脑袋像灌了铅,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就在这时,徐捷拿着洗漱用品走向阳台。他故意把水龙头拧到最大,“哗——”的一声巨响,水流猛烈地冲击着水池。 他慢条斯理地接了一杯水,含了一大口,然后用力地、发出巨大声响地“咕噜咕噜”漱口,再“噗”地一声,将水狠狠吐进水池,水花四溅。接着,他把牙刷粗暴地插进塑料水杯里,像搅拌混凝土一样,“哐当哐当”地使劲搅动起来,牙刷柄撞击杯壁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刺耳。 “妈的!有完没完!”林晟用枕头死死捂住耳朵,在被子底下咬牙切齿。他本想等徐捷洗漱完,好歹再眯个十分钟回笼觉。 然而,等待他的是更致命的一击。 “砰——!!!” 一声震天动地的摔门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徐捷洗漱完毕,直接出门,那力道,简直是想把门板给拍碎。 “我操你大爷的徐捷!!”林晟彻底暴走了,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冲着紧闭的房门破口大骂,“你他妈是不是真的有病!天都没亮透!你赶着去教室投胎啊!” 吼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无处发泄的狂怒和极度的困倦。 他喘着粗气坐在床上,头发乱得像鸡窝,眼底一片乌青,感觉身体轻飘飘的,灵魂都要出窍了。 第一次,他尝到了被人用阴招逼到墙角的滋味,憋屈又无力。而当他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脚步虚浮地飘进教室,看到徐捷已经端坐在座位上,虽然脸色也不太好,但眼神清亮,甚至拿着单词本在默背时,一股寒意混合着荒谬感从林晟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妈的……这家伙……是恶魔吗?”他第一次对徐捷产生了一种近乎惊悚的认知。 更让他绝望的还在后面。他刚在课桌下偷偷摸摸啃完一个冷掉的包子,眼皮就开始沉重地打架。头刚挨上手臂,后门玻璃窗上就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今天谢志像是打了鸡血,或者被徐捷灌了什么**汤,就钉在后门不走了,两人就像串通好了一样。只要林晟的脑袋稍微往下一耷拉,谢志的手指就会着警告意味地敲在教室后的玻璃窗上,声音如同催命符一般。 林晟被敲得心惊肉跳,困得眼泪直流,感觉整个人都在云里雾里飘着,随时可能一头栽倒。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学,铃声刚响,他正准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宿舍补觉,谢志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身后响起: “林晟!等一下!” 林晟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下,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 “班上缺些清洁用具,扫把、拖把、垃圾篓什么的,我列出来清单。”谢志走过来,语气平常,却带着不容拒绝,“这条街你熟,辛苦你跑一趟,去校门口的重百把东西买回来。这是单子和钱,买质量好点的。”说着,把一张纸条和几张钞票塞到林晟手里。 林晟看着手里的纸条和钱,又看看谢志那张脸,再看看外面明晃晃的大太阳,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来回最快也得四十分钟,这大中午的,午休?彻底泡汤了!这他妈绝对是徐捷那小子和谢志串通好的!绝对是! 他心里把徐捷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但看着谢志那张脸,拒绝的话在嘴边滚了几滚,终究没敢吐出来。在这个学校,谢志是少数几个他不敢、或者说,不愿意真的撕破脸顶撞的老师。他认命般地抓了抓头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顶着能把人晒化的日头,像个游魂一样飘出了校门。 “困……困死了……” 这一个白天,对林晟来说如同地狱般的煎熬。每一分钟都是酷刑。他感觉自己像个电量耗尽的机器人,全靠意志力强撑着。熬啊熬,终于熬到了晚自习结束的铃声。 这一刻的铃声在他听来简直是天籁之音,他连书包都懒得仔细收拾,胡乱往怀里一塞,冲出教室,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狂奔回宿舍楼,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三楼,撞开寝室门。 里面空无一人,徐捷还没回来。 林晟连脸都懒得洗了,把书包往地上一扔,鞋子一蹬,像一滩烂泥般直接扑倒在自己的床上。身体接触到床板的那一刻,沉重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几乎是脑袋沾到枕头的同时,震天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他太累了,累得连思考徐捷去哪了的力气都没有了。 几分钟后,徐捷才慢悠悠地踱步回来。他特意在楼下小卖部磨蹭了一会儿。轻轻推开寝室门,眼前的一幕让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胜利的弧度。 林晟四仰八叉地瘫在床上,T恤卷到了肚皮以上,露出紧实的腰腹。他睡得死沉,嘴巴微微张着,发出均匀而响亮的鼾声。那张平时写满嚣张和挑衅的脸,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显得有些毫无防备,甚至有点傻气。白天所有的张牙舞爪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深沉的疲惫。 “呵,”徐捷轻轻带上房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声音里带着一丝大仇得报的畅快,“看来……也不咋样嘛。” 他走到书桌前,像往常一样坐下,拧开台灯。暖黄的光晕只照亮他面前的一小片桌面。他翻开书,却发现自己很难立刻集中精神。身后那持续不断的鼾声,此刻听起来不再那么刺耳,反而像一种奇特的背景白噪音。他强迫自己看了几页,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后那张床。 不知过了多久,他合上书,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他下意识地转过身。 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正好洒在林晟沉睡的脸上。少年英气的眉宇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像是藏着化不开的烦恼。没有了白天的戾气和玩世不恭,那张脸在月光下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徐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悄然掠过心头。有胜利的快意,有一丝疲惫,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无声地走到开关前。 “啪嗒。” 清脆的声响过后,房间陷入一片温柔的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和身后少年沉睡的轮廓。 “看来今晚,”徐捷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在黑暗中几乎微不可闻,“终于是能睡个好觉了。”他摸索着爬上自己的床铺,躺下,拉过被子盖好。房间里只剩下两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交织。 然而,这一晚,徐捷闭上眼睛,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月光下那张沉睡的、褪去了所有的脸。 一种陌生的、带着困惑的平静感,悄然取代了连日来的愤怒和焦躁。 战争的硝烟似乎暂时散去,但某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东西,似乎正悄然在两人之间滋生。 第8章 挑食可不是好习惯 清晨的微光刚刚透过宿舍那扇蒙尘的小窗,在徐捷床前投下一方浅淡的亮斑。没等手机闹钟聒噪地响起,他已经坐起身,动作带着一种饱足后的慵懒。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仿佛每一寸肌肉都舒展到了极致。 昨晚,是他在这里睡得最沉、最安稳的一觉。这难得的安宁,让他阴郁了许久的心情也透进一丝光亮。 他弯下腰,仔细地系好运动鞋的鞋带,动作一丝不苟。刚推开门,隔壁寝室的门也恰好打开,探出江熙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早啊,徐捷!”江熙有些惊讶,“今天怎么这么早?”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手里还拿着食堂的工作牌。 徐捷难得地回了一个清浅的笑容:“早,睡饱了,自然就醒了。” 他顿了顿,看着江熙的装束,“倒是你,怎么也这么早?” 江熙晃了晃工作牌,笑容里带着点憨厚:“我在食堂后厨帮工,挣点零花钱。你呢?在哪个班?之前都没来得及问。” “十三班。”徐捷答道。 “哦,十三班啊……”江熙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失望,拖长了调子,“那离我们八班可有点远,隔着两层楼呢。不过没关系!等下次有空,一起吃午饭呗?我帮你打饭,保证分量足!”他热情地发出邀请。 徐捷看着江熙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简单地应了一声:“嗯。” 随即转身,步履轻快地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江熙看着他的背影,也笑了笑,快步朝食堂跑去。 教室里,早读的嗡嗡声还未停歇,上课铃声便已尖锐地响起。谢志刚在讲台站定,后门口就传来一个拖长了调子、带着明显跑动后喘息的声音: “报告——!”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林晟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扶着膝盖,胸口微微起伏,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冲刺完。 谢志在讲台旁无奈地挥了挥手,连话都懒得说。林晟立刻心领神会,脸上堆起一个假笑,屁颠屁颠地往里走。 他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回自己靠墙的座位,而是故意绕了个大圈,从教室另一侧的过道走,刻意避开了徐捷的座位范围。那姿态,仿佛徐捷座位周围三米内都布满了无形的荆棘。 走到自己位置,他拉开椅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然后一头扎进他那如同被轰炸过的书桌柜里,在一堆卷了边的课本、皱巴巴的试卷和不明杂物中,艰难地扒拉着这节课要用的书。嘴里还念念有词,听不清内容,但表情烦躁。 徐捷正低头抄着黑板上的笔记,听到动静,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齿缝里轻轻挤出三个字:“神经病……” 上午的课程在沉闷中滑过。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学铃响,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学生们像出笼的鸟雀般涌向食堂。徐捷收拾好书本,拿起校园卡起身。刚转过来,目光扫过教室后排角落。 林晟又趴下了。 那颗新鲜的脑袋埋在臂弯里,整个人像滩烂泥,一动不动。徐捷的脚步顿了一下,心里莫名地划过一丝荒谬感:这家伙是属考拉的吗?感觉他生命里除了睡觉就没别的事了。真的是从早上到现在永远都在睡。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等他赶到食堂,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后悔,每个打饭窗口前都排起了蜿蜒的长龙,队伍尾巴几乎甩到了食堂门口。 空气里弥漫着饭菜混合的油腻气味和人体的汗味,嘈杂的喧哗声震得人脑仁疼。徐捷皱紧了眉头,硬着头皮排在了队伍末尾。 随着队伍缓慢地挪动,眼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端着餐盘离开,窗口里的菜盆渐渐见底,只剩下些蔫了吧唧的青菜和油汪汪的肉末。轮到徐捷时,他看着那点可怜的残羹剩饭,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就一下,或者干脆去小卖部买个面包对付时,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从窗口里传出来: “徐捷?是你啊!怎么这么晚才来?” 徐捷循声望去。只见江熙穿着食堂统一的白色工作服,戴着透明的塑料口罩,正隔着玻璃朝他挥手,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喏,剩的不多了,”江熙指了指所剩无几的菜,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不过你别急,后面还有刚热好的好菜,我给你留着呢!你想吃啥?跟我说,我给你打!” 徐捷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种内部福利。他赶紧凑近窗口,隔着玻璃喊道:“我不吃芹菜和蒜!” 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有些突兀。 “要得!晓得咯!”江熙爽快地应道,动作麻利地拿起餐盘。只见他勺子翻飞,避开了所有带芹菜蒜苗的菜,专挑那些看起来新鲜热乎的菜往盘里盛,分量给得足足的。更让徐捷意外的是,江熙还从旁边一个保温桶里,快速夹了一个个头不小的鸡腿,“咚”地一声放在了饭菜的最顶端。 “给!”江熙把堆得冒尖的餐盘递出来,隔着口罩,徐捷都能感觉到他在笑,“这些都是不辣的,我悄悄给你加了点好料,算是还你上次请我吃饭的人情!快去吃吧!” 徐捷接过沉甸甸的餐盘,看着那个诱人的鸡腿,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冲淡了食堂的喧嚣带来的烦躁。 他朝窗口里的江熙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便端着餐盘在附近找了个相对人少的空位坐下。 刚吃了两口,他下意识地抬头环顾四周。目光在不远处定住了。只见林晟正坐在斜对角的位置,埋着头,风卷残云般对付着面前的食物。 他面前摆着一个高高的、印着卡通图案的旧保温桶,里面的饭菜显然比食堂的精致丰盛得多,还冒着热气。 徐捷看着他那饿死鬼投胎般的吃相,心里默默猜测:这大概是家里给他送来的?看来这家伙虽然混,家里倒还有人惦记着。 正想着,江熙也端着餐盘坐到了他对面。他看着徐捷盘里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关切地问:“啷个了?是饭菜不合胃口迈?我看你都没动几筷子。” 徐捷有些不好意思地戳了戳盘子里的鸡腿:“没,味道挺好的。只是……可能我自己还在适应期。”他想起前几天尝试食堂的辣菜,结果跑了好几趟厕所的惨痛经历,胃口确实受了点影响。伦敦的饮食和这里差异太大了,他的肠胃还在抗议。 江熙看着徐捷清瘦的身板,再看看他盘里几乎没动的饭菜,眉头担忧地皱了起来:“你恁个高,吃恁个少啷个行哦?身体遭不住噻!”他是真心实意地担心这个新朋友。 徐捷苦笑了一下,没多解释。他这挑嘴的毛病在家里是出了名的,但如今环境所迫,他也只能逼着自己一点点去适应这校园食堂。 午休时间,徐捷抱着能补个午觉的期望回到宿舍,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吱呀作响的门,心里默默祈祷:那家伙最好不在。 宿舍里果然空无一人。只有林晟那张乱糟糟的床铺证明他昨晚在此栖息过。 徐捷松了口气,随即又有点纳闷:这家伙跑哪去了?平时午休不是雷打不动地要睡吗?不过,管他呢,只要不来吵自己就好。 他迅速脱掉外套,躺到自己的床上。窗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没有了林晟的存在,这间狭小的杂物间仿佛都显得宽敞宁静了许多。徐捷合上眼,几乎在瞬间就被久违的午睡倦意包裹,沉沉睡去。 午休结束的铃声悠扬地响起。徐捷睁开眼,意识清明,神清气爽。他坐起身,看着窗外被阳光照亮的树叶,心情莫名地舒畅,甚至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他伸了个无比满足的懒腰,感觉连骨头缝都透着舒坦。 “舒服!”他在心底由衷地感叹了一句。收拾好书包,脚步轻快地走出宿舍楼,连带着看那灰扑扑的教学楼都觉得顺眼了几分。 下午第一节课的铃声刚歇,教室后门就传来了几声小心翼翼的、带着点试探性的敲门声。 坐在门边的赵磊立刻心领神会,像做贼似的迅速把门拉开一条缝。 林晟顶着一头夸张的鸡公头发型立刻灵活地钻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但发型显然是经过精心打理,倔强地向上支棱着,努力营造出一种个性感。 他溜回座位,第一件事不是拿书,而是从赵磊那里接过一面小镜子,左照右照,手指还不时拨弄一下,对自己的新造型颇为满意。 这节课不是谢志的课,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性格温和,林晟更是有恃无恐,迟到对他来说毫无心理负担。 然而,他那颗过于突出的头颅和过于活跃的姿态,在埋头写作业的安静教室里,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显眼。很快,就吸引了在后门例行巡视的谢志的目光。 谢志眉头一皱,悄无声息地走到后门,对着正沉迷于自己帅气发型的林晟勾了勾手指。林晟一回头,对上谢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里“咯噔”一下,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发型自信瞬间垮掉。 “跟我出来。”谢志言简意赅,不容置疑。 林晟苦着脸,在赵磊同情的目光和全班同学无声的注视下,耷拉着脑袋跟了出去。谢志跟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打了声招呼,让他帮忙照看下节课的自习,然后一把拽住林晟的胳膊,径直朝校外走去。 穿过喧闹的校门,拐进旁边一条充满烟火气的老街。谢志熟门熟路地把林晟推进了一家招牌都褪了色的老式理发店。店里弥漫着一股廉价洗发水和发油混合的浓重气味,老旧的电风扇在头顶嗡嗡地转着,墙上贴着几张早已过时的明星发型海报。 “师傅,麻烦给他理个学生头,清爽点的。”谢志对着店里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白大褂的老师傅说道。 “要得!”老师傅爽快地应下,指了指那张磨得发亮的皮椅。 林晟像被押上刑场,一脸绝望地坐了上去。老师傅抖开一块有些油腻的围布,“哗啦”一声系在他脖子上。冰凉的推子“滋滋”地贴上头皮,那几撮他精心打理的头发,毫无抵抗地纷纷落下。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分钟。当围布解开,镜子里出现一个板寸的脑袋时,林晟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谢志看着镜子里林晟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却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格外慈祥:“嗯!这就对了嘛!你看这发型,精神!利索!比之前那鸡窝头帅多了!这才像个学生样子!” 他痛快地付了十块钱。 回校的路上,谢志心情颇好,背着手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嘴里还啧啧称赞。 林晟则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一只手不自觉地摸着那刺手的头皮,脸上混合着羞愤、委屈和一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憋闷感。 他一路沉默,只在心里把谢志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回到教室,林晟推门而入的瞬间,原本安静的教室响起一片极力压抑却又无法完全控制的抽气声和窃笑声。 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那颗崭新的脑袋上。林晟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他凶狠地瞪视了一圈,那眼神仿佛要吃人,吓得大家立刻低头假装看书,但肩膀还在可疑地耸动。 林晟一把抢过赵磊手里的镜子,只看了一眼,嘴角就抽搐起来,表情扭曲得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最终化为一股冲天的怒火。 他“啪”地一声把镜子拍在桌上,像头暴怒的狮子,双眼喷火地直射讲台上正埋头写教案的谢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无声地在心里咆哮:“谢老头!我**!遇上你,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一周时间转瞬即逝。 在这个新组建的班级里,林晟像个自带隔离罩的存在,能跟他搭上话的人屈指可数。除了各科课代表抱着作业本找他时不得不进行的查无此人或明天补交的简短对话,以及他和徐捷之间那点充满火药味的交流,就只剩下一个赵磊,像块甩不掉的橡皮糖,整天围着他“晟哥长、晟哥短”地叫唤。 徐捷偶然从几个女生的闲聊中听到过一些关于他俩的八卦。 据说赵磊和林晟初中是隔壁班,赵磊对林晟那叱咤风云的光辉事迹崇拜得五体投地,简直是他的头号迷弟。 一开学就自告奋勇地鞍前马后,恨不得把小弟两个字刻在脑门上。林晟这人呢,大概也是无聊,有人主动凑上来当跟班,帮忙跑腿买水、抄作业、甚至挡点小麻烦,他也乐得接受,权当多了个解闷的玩具。 于是,这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赵磊那带着谄媚的“晟哥”二字,在教室里此起彼伏,听得其他同学直皱眉头,私下里没少撇嘴嫌弃。 班上凭空多出这么两个不稳定因素,谢志也是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把他俩列入了重点观察对象名单。 不过,自从上次被徐捷用灯光噪音战狠狠摆了一道之后,林晟倒是安分了不少。 晚上回到寝室,徐捷看会儿书就睡,林晟也自觉地戴上了耳机打游戏,把音量控制在自己能听见的范围内。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维持着一种诡异的、表面上的太平。 第9章 参加社团 为了响应“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号召,学校决定在周五下午举办盛大的校园社团招新活动。 周三的班会上,谢志站在讲台上,拿着通知单,声情并茂地动员大家:“同学们!这是一个展示自我、发展兴趣、结交朋友的好机会!希望大家都能积极参与,找到适合自己的社团,丰富我们的高中生活!特别是某些同学,”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后排,“别整天不是睡觉就是瞎晃悠,培养点正经爱好!” 下课铃一响,赵磊就像屁股装了弹簧,“噌”地一下蹦到林晟桌前,一脸兴奋:“晟哥!晟哥!社团活动!你想好参加哪个了没?” 林晟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眼皮都没抬:“没想。” 赵磊搓着手,眼睛放光:“我记得你篮球打得贼溜!是特长生进来的吧?”他努力回忆着,“咱们肯定得选篮球社啊!多拉风!”他开始陷入美好的幻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到时候在球场上,三步上篮,唰!球进!场边全是尖叫的妹子!啧啧啧,那场面,想想都威风死了!” 林晟抬起头,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没兴趣。再说吧……” 语气里充满了敷衍。 赵磊一看他这态度就急了,一把搂住林晟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别啊晟哥!一起嘛!多有意思!打打球,出出汗,多好!咱们兄弟联手,横扫篮球场!” 林晟被他晃得心烦,皱着眉一把将他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扯下来,没好气地说:“烦不烦?别打扰老子睡觉!” 说完又把头埋进了臂弯。赵磊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识趣地转了回去。 这时,班长曹璐璐正抱着一叠花花绿绿的社团宣传单,准备张贴到教室后面的校园信息角上。 曹璐璐长得清秀水灵,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成绩好,能力强,班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是谢志的得力小助手,更是赵磊眼中高不可攀的女神。他眼巴巴地看着曹璐璐忙碌的背影,眼神黏在上面撕都撕不下来。 曹璐璐贴好宣传单,人群立刻围了上去。她则径直走向徐捷的座位,落落大方地发出邀请:“徐捷同学,打扰了,我是奥数社的社员,我们社团的学姐看过你入学考试的数学成绩,非常优秀,想邀请你加入我们奥数社,一起探讨学习,备战竞赛,你看有兴趣吗?” 徐捷正埋头解一道物理题,闻言抬起头,礼貌但疏离地笑了笑:“谢谢邀请。不过,我对竞赛没什么兴趣,平时课业也挺忙的,就不参加了。” 他嫌麻烦,更不想被额外的社团活动占用时间,婉拒得很干脆。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赵磊尽收眼底。他羡慕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捶胸顿足地对林晟小声哀嚎:“我靠!晟哥你看到没?璐璐女神居然亲自邀请他啊!这么漂亮的妹子!他居然拒绝了?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这要是我……我他妈当场就给她磕一个,马上加入!” 林晟也抬眼看着徐捷那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顺着赵磊的话,带着点看好戏的调侃说道:“谁知道呢?可能……他就是脑子有病吧。” 眼神却若有所思地在徐捷平静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 周五下午,整个校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游园会。操场、林荫道、教学楼空地,到处都搭起了五颜六色的招新帐篷。 各个社团使出浑身解数:动漫社的Cosplay、音乐社的即兴演奏、街舞社动感的音乐和炫酷的舞步、文学社现场挥毫泼墨……吆喝声、音乐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徐捷皱着眉穿行在喧闹的人潮中,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他天生喜静,这种过于热烈的氛围让他感到不适。没走多远,他就果断调转方向,逆着人流,回到了相对安静的宿舍楼。而林晟则被打了鸡血般的赵磊生拉硬拽下了楼。“晟哥!走走走!看看去!好多妹子!”赵磊兴奋得两眼放光。 两人在喧闹的摊位间穿梭。 经过美术社团的展位时,林晟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展板上挂着几幅社员的作品,有静物素描,有色彩斑斓的风景水彩,还有一幅构图大胆、用色强烈的抽象画。 林晟的目光在那幅抽象画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和欣赏,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哎呀,这有啥好看的!走走走!”赵磊完全没注意到林晟的驻足,一眼瞅见了远处篮球社醒目的标志,立刻像打了兴奋剂,一把拽住林晟的胳膊就往前拖,“快看!篮球社在那儿!晟哥!” 篮球社的摊位前人也不少。几个高年级的社员一看到林晟和赵磊走过来,眼睛顿时亮了。 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肌肉结实的男生,正是篮球社社长立刻迎了上来,热情地拍着赵磊的肩膀,目光却更多地落在旁边虽然一脸不耐烦但身型同样挺拔、带着股野性气质的林晟身上。 “两位学弟!一看就是打篮球的好苗子啊!有兴趣加入我们篮球社吗?我们可是学校的老牌劲旅,训练专业,比赛机会多,氛围也好!”社长热情洋溢地介绍着,眼神在林晟身上打转。 赵磊被夸得飘飘然,赶紧凑近社长,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问:“学长,那个……我想问问,平时训练或者打比赛的时候……来看的妹子多不多啊?有没有……拉拉队啥的?” 社长和旁边的几个社员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立刻搂住赵磊的肩膀,半哄半骗地说道:“多!当然多!咱们篮球社人气可高了!每次训练场边都围满了人,比赛就更不用说了!加油助威的,送水的,还有专门的拉拉队小姐姐们呢!那场面,绝对让你有面子!”他一边说,一边把报名表和笔塞到赵磊手里。 赵磊被忽悠得热血沸腾,二话不说,抓起笔就在报名表上“唰唰唰”填好了自己的信息。然后,又拿起一张空表,连同笔一起塞给林晟,眼神充满期待:“晟哥!一起啊!多好玩!” 林晟被周围的噪音吵得心烦,又被赵磊缠得没办法。想着加入个社团,至少每天能名正言顺地出来活动活动,打打球发泄一下精力,总比在教室干坐着强。 他瞥了一眼社长,又看了看赵磊那张充满希冀的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抓过笔,龙飞凤舞地在报名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凭借两人出色的身体条件和初中时那点名声,他们毫无悬念地被篮球社录用了。 第一次参加社团活动是在第二天下午。篮球社长一看到林晟和赵磊走进体育馆,眼睛就亮了,仿佛看到了两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特别是林晟,虽然态度散漫,但那股子运动天赋几乎写在举手投足间。社长摩拳擦掌,准备把他俩当作未来的主力重点培养。 然而,他刚热情洋溢地表达完训练计划和期望,林晟就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丢下一句冰冷的话,转身就朝场边的长凳走去:“先说好,训练,我心情好就来,心情不好就不来。太累,或者不爽了,我随时退出。别指望我按时按点。” 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社长头上。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涌上的是被轻视的愤怒。 他盯着林晟那副拽上天的背影,气得脸都青了,忍不住对着旁边的人低吼:“我靠!这什么态度?从没见过这么狂的新生!当社团是他家开的吗?” 赵磊一看气氛不对,社长的怒火几乎要实体化了,吓得一个激灵。他赶紧堆起满脸讨好的笑容,凑到社长身边,低声下气地打圆场:“社长!社长!您消消气!消消气!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林晟他就这脾气,您多担待!”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您看,让他加入,哪怕就当个后备军,关键时刻顶上去也好啊!您不知道,他初中打篮球那会儿,在校际比赛里可是出了名的厉害!那防守,那突破……好多人提起他都竖大拇指!真的!” 社长虽然还在气头上,但赵磊的话还是戳中了他的心思。 林晟初中的篮球战绩他确实有所耳闻,据说当时他们班主任就是硬把他拉去凑数,结果这家伙在场上像头小豹子,横冲直撞,硬生生带着队伍打出了名次,最后还靠这个特长生的身份混进了高中。 实力倒是毋庸置疑的,可这人就不怎么样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黑着脸,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行!行!他爱来不来,我反正不管了!” 说完,愤愤地转身去指导其他队员了。 赵磊这才如释重负地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转头看向场边。 林晟正漫不经心地用脚拨弄着一个篮球,让它在地板上随意滚动,眼神放空,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没人知道林晟真正喜欢什么。 他学东西非常快,什么东西都能上手,但似乎对什么都抱着一种随便玩玩的态度,篮球也好,其他也罢,都只是他打发无聊时光、或者证明自己还行的一种方式。 他像一团飘忽不定的迷雾,让人捉摸不透,也拒绝被任何东西真正束缚。 那颗刚刚被剃得光溜溜的脑袋在体育馆明亮的灯光下泛着青色的光泽,与他此刻疏离淡漠的神情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一幅既矛盾又引人探究的画面。 场边的阴影里,那双带着审视和复杂情绪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第10章 让我盯着你 日子像九月黏糊糊的空气,缓慢又闷热地流淌着。对于林晟来说,反正都是混时间,他最近发掘了一项新乐趣——观察徐捷。 简直像中了邪,一天到晚有事没事,眼睛就跟长在徐捷身上似的,像个移动的人形监控摄像头,生怕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动静。 徐捷去哪儿,林晟的目光就想跟到哪儿,心里琢磨着:“这小子又在搞什么幺蛾子?”那股子探究欲,挠得他心里直痒痒。 就连上厕所这种私密时刻都不放过。徐捷刚站定在小便池前,解个拉链的功夫,门口光影一闪,林晟的身影就“嗖”地蹦了进来,目标明确地就想往徐捷旁边的位置凑。 徐捷眼角余光瞥见,顿时一阵无语,几乎是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解决完,侧身一让,灵活地从林晟身后绕了过去,径直走到洗手池边,把水龙头拧得哗哗响,洗手的动作都带着点不耐烦的力道。 徐捷但凡在座位上有点风吹草动,比如只是伸个懒腰活动一下僵硬的腰背,林晟那原本趴在桌上仿佛睡死过去的脑袋立马就抬了起来,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充满了期待。结果看到徐捷只是活动了两下又坐回去继续看书,林晟眼神里的光“唰”地就灭了,撇撇嘴,小声嘟囔:“切,真没劲。” 开学这一周多,林晟像个尽职尽责的观察员,把徐捷的日常摸了个七七八八。结论是:这人活得真是有够无聊的。 每天的生活轨迹像上了发条一样精准——教室、宿舍、操场三点一线。不是埋头写作业,就是捧着书看得入神。唯一的娱乐活动,大概就是晚上回宿舍前雷打不动的夜跑。日复一日,内容单调得让林晟都替他感到窒息。 社交圈子也窄得可怜。身边能说上话的,除了谢志,就是抱作业时,不得不和同学说上几句。其他时间,徐捷就像个安静的背景板,极少主动找人聊天,存在感低得惊人。 可就是这么个无聊透顶的人,林晟观察起来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相反,每天盯着徐捷,心里头反而会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像发现了一个秘密基地,充满了探索欲。他自己都搞不清这兴奋感从哪儿来的。 有时,林晟也会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离谱。他试图用桌上的矿泉水瓶当掩护,挡住自己过于直接的视线。但那种渴望窥探的冲动,却像涨潮的海水,一**涌上来,根本无法抗拒。他微微侧过头,假装在看窗外的风景,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定那个身影。 阳光透过矿泉水瓶,折射出扭曲的光影,瓶子后面,徐捷正握着笔,微微仰头看着黑板,侧脸的线条在变形的水光里显得有点模糊。 林晟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就弯了起来,他笑着偏开头,彻底脱离瓶子的遮挡,心里默默吐槽:“徐捷啊徐捷,你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人如此上头?” 偶尔视线撞个正着,或者徐捷突然转头,林晟的心跳会猛地漏跳一拍,接着就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地狂跳起来,脸颊也莫名其妙有点发烫。他赶紧收回目光,假装在翻书或者找东西,心里却像被猫爪子挠过一样,乱糟糟的,又带着点做贼心虚的刺激。 晚自习的下课铃就是徐捷的冲锋号。铃声刚响,他立马就背上书包,脚步生风地往宿舍楼冲。林晟自然不甘落后,像条甩不掉的尾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徐捷冲进宿舍,书包往床上一甩,抄起水桶就直奔一楼公共洗衣房。可惜,他动作快,别人也不慢。 放学高峰期的洗衣房,永远人满为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徐捷拎着桶,看着眼前的队伍,眉头拧成了个“川”字,眼神里的光黯淡下去,只能悻悻地又拎着空桶往回走。 林晟早就等在自己宿舍门口,假模假样地掏着钥匙,眼睛却一直瞟着走廊。看着徐捷拎着桶,耷拉着肩膀,一脸失落挫败地走回来,他忍不住侧过脸,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笑了起来,心里莫名有点幸灾乐祸的小得意。 徐捷显然也察觉到身后这条尾巴,刻意和林晟保持着距离。他磨磨蹭蹭,直到看着林晟真的进了隔壁宿舍门,门快合上的瞬间,才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自己的门钻了进去。 他把桶拎到狭窄的洗漱台前,对着盆和衣服发愁,焦眉愁眼地站着,像个面对复杂仪器的科学家,有点手足无措。 林晟推开自己宿舍的厕所门出来,装作不经意地朝徐捷那边瞟了一眼。这一瞟不要紧,差点没把他眼珠子瞪出来,只见徐捷拿起一大瓶洗衣液,毫不犹豫地拧开盖子,倒了满满一大瓶盖。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给泳池加消毒剂。接着,他撸起袖子,表情严肃地开始搓揉盆里的校服短袖和一条深色的运动短裤。 林晟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他像看外星生物一样看着徐捷笨拙却异常认真地搓洗动作,强忍着没笑出声。他默默拿起自己的澡盆和毛巾,决定先去洗澡,把洗漱台这战场留给这位洗衣液杀手。 等他洗完澡,一身清爽地回来时,徐捷已经端坐在书桌前,背脊挺得笔直,又沉浸到题海里去了。 林晟端着盆,里面是自己刚换下来的衣服,刚走到阳台准备晾晒,几滴冰冷的水珠“啪嗒”就砸到了他头上。 他抬头一看,好家伙!徐捷刚晾上去的衣服,正像开了闸的小瀑布一样,疯狂地往下滴水,把下面一小片地都洇湿了。 “服了,洗个衣服都能把衣服洗哭?这得是拧都没拧吧?”林晟又好气又好笑,嘟囔着拿起晾衣杆,小心翼翼地把那几件湿哒哒、沉甸甸的衣服往旁边挪了挪,给自己腾出点地方。 挪开这一排水帘洞,映入眼帘的则是洗漱台给他留下的大惊喜,一池子的泡沫,白花花的,厚厚一层,都快溢出来了。 林晟看着这一水池的泡泡浴,居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无奈。他拧开水龙头,试图用水把这些顽固的泡沫冲下去。结果水流一冲,泡沫非但没减少,反而像被激怒的雪怪,膨胀得更多,汹涌地翻腾起来,几乎要淹没整个台面。 林晟彻底无语了,他关掉水龙头,忍不住转头看向书桌前那个仿佛与世隔绝、埋头苦干的背影:“喂,你这是加了多少洗衣液啊?” 声音不大,带着点调侃,也带着点真切的疑惑。 徐捷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但没回头,也没吭声。 林晟叹了口气,认命地接了盆清水端到地上,小心翼翼地挤了一丁点洗衣液进去,象征性地揉了几下自己那两件衣服,然后把脏水倒掉,又接了盆清水彻底漂洗干净,这才利落地拧干水,挂上衣架,挂到阳台空出来的地方。动作熟练麻利,跟徐捷形成了鲜明对比。 弄完这一切,林晟把自己摔到床上,长舒一口气。他摸出手机,解锁,点开备忘录,熟练地找到了那个命名为【外星人观察日志】的文件夹,指尖开始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着: 【观察记录 - 0915】 > 生活自理能力:约等于零。证据:洗衣液用量失控,衣物脱水失败,制造大型泡沫污染事件。 > 学习状态:持续高强度,疑似自带屏蔽仪。 > 社交活跃度:极低。主要接触者:谢志。主动聊天次数:屈指可数。 > 特殊行为模式:极度规律化,疑似强迫症倾向? 打着打着,林晟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难以掩饰的、带着点恶趣味又有点莫名愉悦的笑容。 看着自己写的罪状,他甚至忍不住对着屏幕低低地笑出了声,肩膀微微抖动。 这笑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有些突兀。书桌前的徐捷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要把那点被打扰的烦躁压下去,强迫自己重新集中精神,回到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符号中去。只是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完全不受影响。 如果说林晟有什么课是不睡觉的,那大概就是一周两节的体育课了。 这天下课铃响,赵磊一巴掌拍醒了还趴在桌上挺尸的林晟:“晟哥!醒醒神,下节体育课!” 林晟像被按了开关,猛地弹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抓起书包侧袋里的运动水壶和护腕,脚步轻快地跟着人流涌出教室。 操场上,体育老师吹着哨子,指挥着按身高排队。巧了,林晟往前一站,刚好就排在徐捷后面。看着眼前那截干净的后脖颈和修剪得整齐利落的短发,林晟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开始挠心挠肺地痒痒起来。他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黏在徐捷的后脑勺上,研究着他发旋的形状。 赵磊从队伍另一侧,隔着徐捷,探头过来小声问:“晟哥,等会儿自由活动,打球去不?” 林晟的思绪正绕着徐捷的后脑勺打转,被赵磊一喊,才猛地回过神,胡乱地点了点头。 “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前——看!”体育老师中气十足地喊着口令,“女生带队,慢跑三圈!预备——跑!” 队伍开始蠕动,沿着跑道跑起来。林晟紧紧跟在徐捷身后,两人之间保持着不到半臂的距离。他几乎能闻到徐捷身上淡淡的、像是某种清爽洗衣液残留的味道。 徐捷似乎被身后这过分贴近的存在感弄得浑身不自在,眉头越皱越紧。跑到第二圈弯道时,他猛地加速,一个侧身干脆利落地移到了旁边的跑道上,然后脚下发力,几步就超过了队伍里大部分的人,稳稳地跑到了女生带队的队头位置,把林晟远远甩在了后面。 林晟看着他略显仓促的逃离背影,非但没生气,心里反而乐开了花,差点笑出声:“装,使劲装!跑那么快给谁看啊?老子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他保持着原来的速度,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个跑在前面的身影。 三圈跑完,大部分同学都气喘吁吁,一副快要虚脱的模样。 体育老师看着眼前这群蔫头耷脑的豆芽菜,忧心忡忡地用力拍了拍巴掌:“安静!安静!才跑三圈就不行了?” 他环视一圈,表情严肃,“都给我打起精神听着!下个月,学校要组织全校统一的体质测试!成绩要纳入你们本学期的综合测评!不想影响评优评先的,都给我自己下去好好练!听见没有?”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队伍里瞬间炸开了锅,一片唉声叹气。 “好了好了,现在开始上课内容!男生,那边单杠区,每人二十个引体向上!女生,去保管室拿垫子,准备仰卧起坐测试!动作快!” 体育老师亲自站在单杠区监督计数。林晟第一个走到杆下,他身高臂长,弹跳力也好,轻松一跃就抓住了横杆。手臂肌肉绷紧,身体有节奏地拉起、放下,动作标准又流畅。老师在一旁大声数着:“一!二!……二十!好!漂亮!下来吧。” 末了还赞赏地拍了拍林晟结实的后腰,“下一个!” 赵磊兴致勃勃地冲上去,抓住杆子,龇牙咧嘴地往上拉,可惜力量不足,勉强做了五六个就开始打滑,小臂直抖,脸憋得通红。 体育老师在一旁摇头:“稳住核心!用背发力!继续,别停!” 赵磊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吊着完成了二十个,一松手落地,就觉得两条胳膊像灌了铅,又酸又痛,他呲牙咧嘴地甩着胳膊,慢慢活动着关节。 林晟抄着兜,朝赵磊扬了扬下巴:“走,别在这儿杵着了,哥带你去个好地方透透气。” 赵磊眼睛一亮,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学校体育保管室的钟老师,跟林晟熟得不能再熟。林晟初中时就是体育积极分子,又是校篮球队的,三天两头往保管室跑,借球还球,混得脸熟。后来发现钟老师人挺好说话,不摆架子,偶尔还能开开玩笑。 林晟带着赵磊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去,拉开钟老师办公桌旁边一张空着的靠椅,大喇喇地就坐下了,一点不见外。 赵磊看着保管室里堆满的体育器材和正在填表借球拍的同学,又看看一脸淡然的林晟和见怪不怪的钟老师,有点局促地站在那儿。 林晟踢了踢旁边的另一张椅子腿:“坐啊,傻站着干嘛?钟老师我老熟人了,不用客气。” 赵磊这才放心地坐了下来。 钟老师看着一个女生填完羽毛球拍借用登记表,插着手溜达过来,半开玩笑地对林晟说:“哎,林晟,听说你们班体育委员还没选出来?我看你小子挺合适,要不你来当?” 林晟一听,连忙摆手,笑得有点痞气:“钟老师,您可别抬举我了!这差事又累又不讨好,我可干不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要问林晟最喜欢的课是哪节,体育课绝对排第一。 不仅仅是因为能活动筋骨,更因为这是难得的、可以稍微放松纪律束缚的时刻。比如现在,在相对隐蔽的保管室角落,没人会管他。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兜,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 “哎哎哎!” 钟老师眼尖,立刻出声制止,作势要上前,“你小子注意点!这可是保管室,到处都是器材,还有监控!” 他朝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努了努嘴,给了林晟一个警告的眼神。 林晟识趣地点点头,没把烟拿出来,只是捏着烟盒,溜达到了监控摄像头正下方那个理论上死角的边缘位置。 他背对着门口方向,动作利落地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眯着眼,用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再缓缓吐出,他舒服地咧了咧嘴,烟圈从嘴角上下飘散开来。 他拿着烟盒朝钟老师的方向虚虚一递,带着点促狭的笑:“钟老师,真不来一根?提提神?” 钟老师被他这胆大包天的样子气笑了,虚指了他一下:“臭小子!想害我被校长请去喝茶啊?” 林晟嘿嘿一笑,也不勉强,抽出一根烟,熟门熟路地拉开钟老师旁边一个不上锁的抽屉,塞了进去,还冲他挑挑眉。 钟老师看着他的动作,无奈地摇头,脸上却忍不住也带了点笑意:“你这小子……真是拿你没办法!” 林晟靠在墙边,又吸了一口。这时,保管室门被推开,一个男生进来借球拍,一眼就看到角落里吞云吐雾的林晟,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他飞快地在羽毛球拍堆里挑了一把,登完信息,像怕沾上什么似的,赶紧低着头跑了出去。 钟老师回头,朝林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差不多得了。林晟点点头,最后猛吸了一口,把烟头在墙角一个废弃的易拉罐里摁灭,用手扇了扇空气里残留的烟味,然后走到篮球区,熟稔地拎起一颗手感不错的篮球,招呼赵磊:“走,打球去!” 篮球场上,林晟仿佛换了个人,动作矫健,充满力量感。他一个假动作晃开空气,举球、踮脚、手腕轻抖,篮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唰”地一声空心入网!干净利落的三分! “哇靠!晟哥牛逼!” 赵磊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化身迷弟疯狂拍手。 林晟捡回球,又来了个帅气的快速运球转身,加速冲到篮下,一个轻盈的跃起上篮,球再次稳稳入筐。 赵磊立刻像牛皮糖一样缠了上来:“晟哥!太帅了!教教我!这招怎么弄?” 林晟把球抛给他,难得耐心地点点头:“行啊,看好。运球重心要低,突破要快,上篮手腕要柔和……” 他一边讲解,一边慢动作示范着,“包教包会,学费嘛……下次小卖部你请喝可乐。” 赵磊连连点头,接过球,学着林晟的样子开始运球、突破、上篮。可惜动作僵硬,协调性差了点,球不是运飞就是砸板弹飞,连续几次都没进。他有点沮丧地抱着球,垂头丧气。 林晟走过去,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急什么!我刚学那会儿还不如你呢!多试几次,找找感觉,胳膊别绷那么紧!我相信你可以的!” 这句简单的鼓励像打了鸡血,赵磊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又充满干劲地练了起来。 林晟走到场边的长凳坐下,拧开水壶灌了几口水,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他伸展着长腿,目光习惯性地在操场上扫视,很快就在对面石阶的阴凉处锁定了目标。 徐捷果然没去打球也没去凑热闹,一个人坐在那里,腿上摊着习题本,手里握着笔,正蹙着眉头,专注地算着题,时不时翻过一页。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份格格不入的安静和专注,在喧闹的操场上显得格外扎眼。 赵磊练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林晟旁边,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晟哥,看啥呢这么入神?……徐捷?” 他有点惊讶。 林晟收回目光,脸上瞬间切换回那副惯常的、带着点痞气和厌烦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专注只是错觉:“哼,还能有谁?天天抱着他那几本破书啃,装给谁看呢?上个体育课都这样,至于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学霸?” 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赵磊看着他晟哥明显有点酸的表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第11章 尾随 星期五下午,解放的钟声终于敲响。 林晟像往常一样,目光锁定徐捷,看着他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但今天有点不同,徐捷没有像往常一样直奔宿舍楼,而是背着书包,脚步一转,朝着学校后门的方向走去。 “嗯?”林晟心里一动,“这小子,终于要干点不无聊的事了?抓小辫子的机会来了!” 一股莫名的兴奋感涌上心头,他立刻拉开距离,像特工一样悄然无息地跟了上去。 路过保安室时,值班的保安张大哥是个大嗓门的热心肠,一眼看到林晟,立刻热情地挥手大声招呼:“嘿!林晟!放学啦?这是要去哪儿潇洒啊?” 这一嗓子,在相对安静的放学路上显得格外响亮。 林晟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他赶紧低下的头,朝着张大哥的方向疯狂挤眉弄眼,又是摆手又是做“嘘”的手势,动作夸张得像个默剧演员。 张大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表演弄得一头雾水,诧异地看着他,挠了挠头:“你龟儿在抽啥子风哦?” 走在前面的徐捷显然听到了动静,脚步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头,冷淡的目光向后扫了一眼,精准地捕捉到了林晟那略显滑稽的表演。 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随即收回目光,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 林晟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把张大哥问候了好几遍。他硬着头皮,顶着张大哥不解的目光,加快脚步继续跟上。 徐捷熟门熟路地顺着学校后门那条被学生们戏称为灵魂摄取的巷子走出去。 巷子两边挤满了卖烧烤、酸辣粉、冰粉凉虾的小摊,烟火气十足,空气里弥漫着花椒和辣椒的辛香。徐捷目不斜视,径直穿过这片喧嚣,走进了巷子尽头一个中型商场的大门。 “逛商场?”林晟更纳闷了,这也不像徐捷的风格啊。他隔着一段距离,混在人群中,看着徐捷穿过琳琅满目的服装店和喧闹的游戏厅,没有停留,又从商场的另一个出口走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更宽阔的街道。徐捷走到街对面,在一家挂着新华书店红色招牌的门店前停下脚步,推开口的帘子走了进去。 林晟站在书店明亮的玻璃橱窗外,看着里面一排排高耸的书架,犹豫了。要不是为了跟踪徐捷,他林晟平时是打死也不会主动迈进这种地方半步的,感觉空气里都飘着知识的味道,让他浑身不自在。但好奇心最终战胜了那点别扭。 秉承着人来都来了,就当体验生活了。 他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轻柔的背景音乐和翻书的沙沙声。冷气开得很足,和外面的闷热形成鲜明对比。 林晟一眼就看到徐捷的身影,他正站在标着高中教辅的区域,手指在书脊上划过,神情专注地挑选着,偶尔抽出一本快速翻阅几页。 林晟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他躲在一个摆满成功学书籍的架子后面,像个蹩脚的狗仔,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了不远处的徐捷。紧张感让他的手有点抖,拍出来的第一张照片,糊得连徐捷的脸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影和书架。 “靠!” 林晟在心里骂了一句,懊恼不已。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手腕,重新举起手机,调整焦距,打算再来一张。可越紧张手越不稳,第二张依然糊得不成样子。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几本书的阿姨从林晟身边经过,看到他鬼鬼祟祟举着手机对着一个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疑惑和审视,上下打量着他。 林晟的脸“腾”地就红了,赶紧把手机屏幕按灭,假装在研究面前那本小学数学五年级口算,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狂跳。 也许是那道审视的目光过于强烈,也许是林晟的偷拍动作终究不够隐蔽。一直低头看书的徐捷,毫无预兆地,猛地转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隔着几排书架和不算远的距离,猝不及防地在空中相撞。 林晟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握着手机的手一滑,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胡乱翻着手里那本根本看不懂的书,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巨大的紧张和被抓包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徐捷的目光在林晟身上停留了足足有两三秒。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锐利,以及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看穿把戏的嘲讽。 他放下手里的书,迈开步子,径直朝着林晟藏身的书架走了过来。脚步声在安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晟紧绷的神经上。 徐捷在林晟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林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和冷意。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试图装出一副茫然无辜的样子,甚至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假笑:“啊?好巧啊徐捷?你也来买书?” 声音干涩得厉害。 徐捷撇了一眼林晟手里的资料“小学五年级口算,很适合你,加油,希望你能看懂。”徐捷没有理会他拙劣的表演,薄唇轻启,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扎进林晟的耳朵里:“跟踪别人,好玩吗?神经病。” 三个短句,字字诛心。 说完,他甚至没给林晟任何辩解或反应的时间,只是用那种看垃圾一样的冰冷眼神最后扫了他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污染。然后,他利落地转身,拿着刚才挑好的两本书,径直走向收银台结账,推门离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书店的玻璃门开了又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带走了徐捷的身影。只留下林晟一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本口算本。巨大的尴尬和羞耻感如同实质的火焰,瞬间从脚底板烧到了天灵盖,他的脸颊、耳朵、脖子,全都红得发烫,像煮熟的虾子。 书店里其他人的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点看戏的笑意,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操……” 林晟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徐捷的毫不留情,还是在骂自己这丢人现眼的行为。他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进行着苍白无力的心理建设:“他能来买书……我……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对!我就是来买书的!” 这个念头像根救命稻草。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为了平息心中翻江倒海的羞耻感和那点莫名其妙的不甘心,林晟深吸几口气,努力挺直腰板,做出一副“老子就是来买书”的理直气壮模样,大摇大摆地走到刚才徐捷站过的高中教辅区。 他根本不知道该买什么,目光在一排排《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扫过,最终胡乱抽了一本看起来最厚、封面最唬人的《高中英语语法难点精析与千题突破》,像举着盾牌一样,走向收银台。 扫码,付钱,接过装着书的袋子。 走出书店大门,重新融入街头的喧闹和热浪中,林晟才感觉堵在胸口的那股闷气稍微散去了一点。 他低头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崭新的、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翻开几页的英语教辅书,又想起徐捷那冰冷的眼神和那句神经病”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糅合着懊恼、不服气、尴尬,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戳破心思后的狼狈。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装着书的袋子胡乱塞进书包侧袋,迈开步子,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背影看起来,莫名地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而手机里那个关于外星人的观察日志,今晚大概会添上一条充满火药味的新记录。 第12章 就得分个你死我活 这几天年级迎来了体检和体侧的双重挑战,尤其是体侧的一千米无比是最折磨人的一项。 前面的班级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始开展,结果也可想而知,每天扶着楼梯惨状,大家都有目共睹。 正当班上的人开始焦虑的时候但林晟相反对此丝毫没有畏惧的情绪,因为这所学校的一千米的记录就是自己亲手打破的,也算是能让自己稍微骄傲的一点。 每个班级都原地不动的坐在教室里等待体育老师的喊话,林晟倒是兴奋的盯着窗外开始排队的人群,巴不得立马起身冲向大厅去体检,只要不上课什么都好说,尤其下节课上得还是谢志的课。 很快体育老师敲响了教室的门,打断了语文老师讲课的声音:“十三班,到你们班了。” 林晟兴奋的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前面的的同学被吵得直接无语的叹了口气。 把班上的人分别排成两行队伍后,曹璐璐念着名字,分发着体检单到各自的手里。 赵磊激动的站在林晟的后面窃窃私语:“晟哥,我们会不会还要看哪个啊?人家害羞。” 一旁的人听到后全都无语住了,有的还忍住了笑声。 谢志从后面走了过来:“那还真不能如你的愿,没有这个项目,快把信息填好。” 很快,班级一群人被带到平时开会的大厅里面体检。 身高对林晟来说,无比是证明自己的一种数据,体检的前一天专门在床上不断的拉升,恨不得把自己像扯拉面那样把自己越扯越长,站在测量器上,医生直接把数据报了出来:“178。” 林晟一脸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医生:“姐姐,你是不是给我少算了两厘米啊?我在家测都有180。” 医生连忙催促着林晟下去,凭借他一人之举已经拉慢了后面的进程,后面的是人敢怒但不敢言只能默默的看在眼里。 “多一厘米,少一厘米,差距多吗?反正你还这么小,还会长得嘛。”医生姐姐无奈的笑了笑。 林晟委屈的回答道:“有啊,你不懂这是一个男人的自尊啊……” “好好好,给你自尊。”直到医生在身高那栏写下180,林晟才满意的拿着体检单走到了下一个项目。 下一个项目就是测肺活量,徐捷早已排在了队伍的前面,没过多久只见他拿起旁边消过毒的吸嘴,吸了口气用力呼了出来。 林晟上前凑着仔细的听着,直到医生把数据报了出来:“4435,不错啊小伙子。” 到这里林晟自然是不服输,铆足了一口气,气势拿了出来,直接吹得额头旁的青筋都冒了出来,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这一口吹得林晟自己差点缺氧过去,眼冒金星起来,看着被吹起来的数据,医生先是惊讶住了,随后一抬头便看到林晟扶着桌角,皱着眉直挺挺地盯着自己看,只好无奈的笑了笑:“4590,是我看到最高的了。” 林晟高兴的挥动着双手给自己鼓了鼓掌,然后接过单子满意的离开了。 医生招手示意下一个,十分的不理解在心里嘀咕着:“吹个这个,有这么高兴吗?” 最后一项检查心肺功能,冰冷的听诊器接触到林晟皮肤的一瞬间,身体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医生姐姐细心的询问道:“很冰吗?再坚持一下,马上好啦。” 林晟耳根子直接红了起来,不禁害羞的小声的回了声“好。” 徐捷检查完和其他人一样,签好字直接放在了桌上,人便转身离开了回到教室继续上课。 林晟趁着医生之间聊天的时间,迅速的翻找着前面徐捷的体检单,看着前面一切都正常,直到看到身高那栏瞬间破防了起来,抱怨道:“凭什么,你他妈居然有181……” 检查完,林晟站在门口看着手腕上的电子表“啧”了一声,这体检混的时间比自己想象得要快的多,甚至谢志的课才开始没几分钟。 于是干脆站在大厅门口等着赵磊结束,拉着赵磊直接躲到了厕所,林晟从校服内衬口袋里摸出藏起来的一根香烟,点燃后打算和赵磊直接呆到谢志的课下课结束。 赵磊眼看着林晟掐灭冲到了厕所才敢询问道:“晟哥,我们真的不回去吗?” 林晟插着腰叹了口气,找了个通风的地方蹲了下去:“回去干嘛,在这不自在些?” 赵磊笑着环顾了下四周:“要不咱换个地?” 全班到齐后,谢志站在讲台上清点起了人数:“林晟还没回来吗?”大家开始左顾右盼了起来,谢志又看向了赵磊的座位“行了,不等他们了,两个搅屎棍爱学不学。” 林晟和赵磊直到下节课的铃声响起后,两人才开始往教室里赶,谢志专程抽出空站在教室门口逮到了两人,林晟一脸无辜的求饶着“谢老师,我窜稀了一节课,不是故意的……” 谢志连忙看向赵磊“你也是?” 赵磊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我……” 林晟立马挡在了前面,把情况圆了回来“赵磊他是来陪我拉屎的,厕所黑……你知道的,我一个人怕怕。”林晟表情害羞,身体扭扭捏捏了起来。 谢志那会相信两人口中的话,眼瞅着台上的英语老师在等着两人,觉得不好意思便放两人进去了,谢志拿着书在走廊上开始嘟囔着“等下课再找你两算账。” 林晟倒是轻松的继续趴在了桌上开始歇息着,徐捷只是感觉此人确实脸皮够厚。 晚自习,体育老师站在讲台上组织着纪律:“先问问班上同学有不有不能跑的?” 此时下面的抱怨声此起彼伏,体育老师拍了拍讲桌:“有没有什么心脏病,遗传病的?举手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等上个班的同学站在门口开始通知,体育老师带着女生们先下了楼,赵磊立马挤在了徐捷位置的后面,趴在窗前注视着底下的曹璐璐。 给赵磊看得是焦眉愁眼的:“可怜,实在是太可怜了,看的我是真心疼啊。” 林晟也起身看了看,朝着赵磊询问道:“她们跑完了吗?” 徐捷被吵得看不进任何书转过头,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挂在脸上:“请问看完了吗?可以滚了吗?” 赵磊咽了咽口水:“哎,好,我马上滚。” 林晟起身开始活动着身体,拉伸,助跑一样没少,为此还专门换上了平时舍不得的穿的一双运动鞋,今天轮到他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很快女生们纷纷搀扶回到了教室,有的因为身体不适直接被扶到了医务室,有的回来后直接趴在了桌上久久不起。 体育老师在楼下吹了声哨子,班上的男生才懒懒散散的脱掉了外套开始往楼下走着,林晟倒是第一个赶到了操场,兴奋的在操场上蹦跶了几下。 体育老师上前拍了拍林晟的后背:“哟,这副气势是想今天再破个记录啊?” 林晟朝体育老师笑了笑“那谁说得准啊?” 等全体来齐后,由于操场光线不足看不清人影,体育老师指挥着让大家套上了荧光衣,好分辨登成绩,曹璐璐则拖着疲惫的身体站在一旁帮忙登成绩。 林晟挑了件自己幸运数字的球服套在了自己身上,徐捷只是拿起来看看上面有没有污渍随便挑了件干净的就套在了身上。 众人分成了两批人,林晟和徐捷由于名字的关系自然而然放到了后面一组,看着前一批人跑,有的人直接放弃走完了全程,大家还是给予了鼓励,看完了全程。 赵磊不禁咽了咽口水:“这他妈谁能跑下来啊?”但看着自己女神还在现场说什么都要咬牙跑下来,绝不能丢脸。 同一站在起跑线上,随着体育老师的哨声,林晟第一个从人群里冲了出来,盯着被自己早已甩在身后的徐捷还在暗自窃喜,一圈半下来林晟还是强占着第一名的位置,但体力越开始慢慢地开始下降了下来,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徐捷也慢慢的开始发力,把前面的人开始一个个的超越,众人也眼着徐捷和林晟的距离差也越来越近。 林晟可决不允许谁抢走属于他的东西,慢慢的忍着肌肉拉伸的疼痛把距离拉开了起来,赵磊在后面疯狂的追赶着前面两人的步伐:“操,两个怪物……” 不管怎么努力,其他人也只能欣赏着两人的后脑勺。 仿佛跑道现在变成了两人竞争的场地,体育老师倒是兴奋的不得了,在旁边不断的鼓掌给两人打气“还有一圈!挺住!” 林晟很享受着种拼体力的竞争,爆发出了想赢的**也越来越强烈,运动中的多巴胺也开始刺激着大脑,不断支撑着双腿前进着。 徐捷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也迎合着对手的步伐提高了速度,两人竟然开始不分上下。 眼看着终点就在眼前,徐捷突然发疯似的开始提速,一瞬间徐捷的身影划过了林晟眼前。 林晟瞪大了双眼,一脸不置信的挥舞着双臂:“我操你大爷的……” 林晟忍着腿上的酸痛,大声的叫喊了出来,凭着最后一□□发力紧紧追了上去,两人的身体几乎同时碰到了线。 体育老师掐着表开心的喊了出来“破纪录了!” 林晟移动到了一旁,曲着身体扶着膝盖,猛喘着气,汗珠也布满了额头,一旁的徐捷则淡定的拿起一旁的水喝了起来,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林晟侧着身体盯着他,也知道他肯定没有拿出自己的全部实力,只能暗自在心里抱怨着:“死疯子……” 甩了接近有半圈的一群人才陆续跑到了终点,赵磊是第三个到的,直接一屁股坐到了林晟的身旁举着大拇指喘着气:“晟哥……牛批……” 等全部人到达了终点,体育老师开心的鼓着掌:“时隔一年,记录又遭被打破了,而且还是两人一起,不得了你们十三班。” 林晟此时脸上挂着极度不爽的表情,死死的盯着队伍尽头的徐捷,只觉得这次自己没跑过瘾,也没分出个胜负自然是不服。 回到教室也是意犹未尽的回味着,就连觉都顾不上睡,趴在桌上抱怨着:“有够烦的……” 林晟开门后回到宿舍后看到坐在桌前开始学习的徐捷一言不发,他绝不承认徐捷把自己辛辛苦苦维持的记录给破了,面子问题对他来说还是挺重要的。 但不得不承认,别人确实有这个实力,仔细想想自己这种想法还挺幼稚,比起多一个敌人还是多一个朋友比较好,更何况还住在同一屋檐下,一直不讲话,真的快要把自己给憋死了。 坐在床上思考的片刻便躺下身朝床上滚了几圈,忍不住还是开了口,捂着被子试探性的问了出口:“今天你……挺不错啊?” 桌前的徐捷正戴着耳机听着音乐,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林晟的声音,只是埋着头继续翻动着他手中的书本。 林晟心里倒是有上的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坐起来无奈的耸了耸肩。 随后起身拿洗漱用品关上门,一个人走在去往浴室的走廊上,不由自主的开始回想着,感觉别人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算是自己自作多情,倒是自己始终放不下,也给他添了许多麻烦,也许和他就连朋友也做不了,也就是传说中的水火不相容吧。 林晟洗漱完躺在床上看着每天雷打不动的坐在桌前的徐捷,其实维持这种我不惹他,他不犯我的关系也挺不错,盯着就入神了起来。 也不知道盯了多久,徐捷起了个懒腰,关上了台灯,正准备转身睡觉,黑暗中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徐捷身上立马起了鸡皮疙瘩,也就此作罢,深吸了一口气便爬上了床。 林晟回过神来,回想着刚才,不禁的脸红了起来,尴尬的捂着被子开始发疯:“我他妈到底在干嘛啊……” 晚自习课,谢志有课没有待在办公室,班上便乱的像一锅粥,嘈杂的聊天声,丝毫没有人注意到讲台上站了一个人,曹璐璐费力的讲着话,班上的讲话声压过了此声,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难堪了起来。 赵磊被吵声惊醒,渐渐的抬起了刚睡醒的头,看着眼前的场景,自己的女神陷入了困境,那哪能坐得住,夹杂着起床气,怒火一下就上来了,立马起身吼了一句:“都给老子安静!没看到有人讲话吗?” 此话一出,瞬间班上立马变得鸦雀无声,曹璐璐惊讶的朝着赵磊的方向点了点头,用嘴形说句谢谢,赵磊立马脸开始红的夸张,缓慢的坐了下去,变得害羞了起来。 林晟坏笑着,立马使坏,对着他调侃了番:“啧啧啧,瞧你这出息。” 曹璐璐深吸一口气开始说道:“现在需要班上的男生帮忙去领校服,在办公楼B204。” 有这番好事,放风的时间班上的男生坐不住一窝蜂的冲向了办公楼,林晟和赵磊慢悠悠的走在了后面,最后面还跟着个徐捷 。 班上的男生几个人组队把打包校服的箱子拿的都差不多了,迅速的开始往外面搬,谁都不想和林晟一起凑热闹,都识趣自觉的挑了重的,就还剩下一箱比较轻的夏季校服和两包搬不走走落下的裤子。 等三人来到了办公室,林晟看着班级面前剩下的纸箱笑了笑:“哟,那哥几个还怪好的,专门给我们留这么点啊?。” 赵磊看了眼身后的徐捷,咽了口口水,站在这两人的中间,只是一种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俩人站在一起就像两匹凶猛的野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准备撕咬着对方不论哪一方都想生吞了对方。 赵磊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好但身体上哆嗦的感觉让他不得不这样做:“那……晟哥我先拿着这两包重的先走了。” 还没等林晟开口,赵磊就冲出了办公室,林晟开始抱怨起来:“操,我他妈又不吃人,跑这么快。” 林晟转过了头,看着徐捷,想着这件事迟早是要面对的,而且自己跟他无冤无仇的,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林晟先开了口“搬不搬?”徐捷下意识点了点头。 两人伴着月光走在回教室的广场上,一前一后抬着并不重的纸箱子,林晟走在后面盯着徐捷的后脑勺一言不发。 十月份学校栽培的桂花树开了花,桂花香甜的味道环绕在空气里,让人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嗅着这让人沁人心脾的味道。 两人慢慢悠悠的回到了教室,谢志站在了讲台上批评着班上的纪律问题,转过头看着两人又把火发到了两人身上:“怎么这么慢?是人是鬼都回来了,一天磨磨唧唧的。” 曹璐璐则站在旁边拿着名单对着喊人上来拿,林晟回到了座位上,赵磊转过了身双手合十开始道歉道:“晟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林晟倒是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就挥了挥手少应付了下,便趴在了桌子上。 晚自习一结束,徐捷慢慢悠悠的收拾着,等班上的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从包里摸出了一个白色的mp3整理好了耳机线,点了点按键,便打算起身离开。 林晟一直坐在座位上注视着这这一幕,原来三好学生也会偷偷用电子产品,林晟撇了撇嘴随后也拉上书包跟着他屁股后面。 一路上徐捷走的非常的慢,似乎在享受着这短暂的瞬间,林晟倒是挺好奇他在听什么,难道是英语听力?林晟摇了摇头那他真的是学疯了。如果是听音乐,像他那种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在脑海里假想了许多。 徐捷摸出钥匙打开了门,刚准备关上,林晟眼疾手快的推了开,戴着耳机的徐捷先是受惊了一下,随后便撇下直奔到桌前摘下了耳机。 林晟跟着徐捷走了进来,倒是耐不住好奇,嘴没有随脑子直接问了出来:“你喜欢听歌?” 换来的是徐捷一阵子的沉默,正当林晟以为没戏打算换衣服洗澡,没想到徐捷接了声“嗯。” 林晟倒是感到惊讶,便顺着话题继续聊了下去“你喜欢听谁的歌?” “jay。”徐捷回道。 林晟脸上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后笑了笑回应“哟,品味不错嘛,我也喜欢。” 徐捷也提起了兴趣,转过去撇了一眼林晟。 因为这个话题,两人倒是说了几句,气氛也变得融洽了点,今天也大概是两人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也是头一次打开心扉,像朋友一样交谈着自己彼此的爱好。 不过好景不长,一觉起来两人就还是回到的原状,这一切的起因都是林晟自己作出来的,徐捷看着地上随地摆放的垃圾,嫌弃的往林晟的一边踢了过去。 徐捷对于屡教不改的人在他心里的只会是一种结果,一个人没有足够的教养和素质,那么这个人多半也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人,这种人在他心里的印象是离得远远的那种,想着绝对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早操时间,林晟倒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跟在徐捷身后打招呼,徐捷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直径从他身边走过。 林晟倒是感到奇怪,他这人莫不是有什么毛病?难道记忆只有一晚上?难道昨天晚上自己在做梦? 林晟感叹着但昨天那个梦也太真实了吧,一时间让林晟也搞不懂,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谢志也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今天检查书上的笔记,林晟翻了翻书上面全是自己画的小人,到时把目光投在徐捷身上,凑过去问了问:“能把你的书借我抄点笔记吗?” 徐捷皱了皱眉,像没听到他人话一样,起身朝着教室外走去,林晟见状不爽的朝着徐捷喊道:“你他妈抽什么疯?不会有双重人格吧?” 果不其然谢志翻开林晟的书,看到上面画着小人,火气一上来把书直接摔到地上:“还有多久考试,你心里没点数吗?” 赵磊自然没有躲过,但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林晟书上还有小人,他书上是一点痕迹都没有,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写,读完了还可以顺便卖给下一届。 谢志又开始了他那一套教育说辞:“我记得你是借读生吧?你妈妈爸爸辛辛苦苦让你来这读,你就这样回报他们?”赵磊被问的半句话说不出口。 又拿着赵磊的书举着手机拍了拍照:“我发给你妈看看。” 赵磊直接怂了,半蹲求饶着:“别啊……谢老师,我发誓我好好学,别告诉我妈啊。” 谢志怒气冲冲的转过头看着赵磊:“下次考试,我要看到你的态度。” 赵磊只好乖乖点了点头,嘴里嘀咕个不停:“看我是读书那块料吗?” 林晟和赵磊被喊了出去抄课本,林晟一边写一边和赵磊抱怨道:“这徐捷肯定他妈是上天派来的来克我的,和他沾上的事准没好事儿。” 赵磊手边写边转过头询问着:“怎么个事惹得我晟哥这么不高兴?说来听听?” 林晟思考了片刻开始回答道:“他这人挺奇怪,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哎,跟你有说有笑,怎么一觉起来就变了个人似的。” 赵磊皱着个眉听着,也跟着思考着:“依我看呐,他昨天晚上肯定是被鬼附身了。” 林晟表情像吃了屎一样难看,一脚踢到了赵磊的屁股上:“老子给你一脚尖,你认真的吗?你又不跟他住一块儿,你他妈想吓死谁?”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赵磊摸着屁股笑了笑,随后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会不会是双重人格?” 林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晚上趁着徐捷出去洗澡,林晟拿出了手机查找着有关于双重人格的病例,林晟看着上面的举例几乎每一条都和徐捷的行为对得上。 林晟开始纳闷着,莫不是他真的是?又搜了搜治疗方案,看了一圈开始暗自感叹着,自己就不能跟他计较,得好好的帮他引导,发誓一定让他走出来。 徐捷刚回到了房间里,林晟上前拍了拍徐捷的肩膀:“兄弟有病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嘛。” 徐捷一脸懵逼指了指自己,根本不清楚现在的情况,活了这么久还第一次听到有人当着自面说自己有病的。 林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都知道了。” 徐捷只感觉好笑,憋着抿了抿嘴,随后面对着林晟,用着温柔的口气,话中带刺毫不留情的回应道:“你知道什么了?你有病,你全家都有病,行了吧?神经病……”说完把搭在肩膀上的手用力了打了下去。 林晟呆在了原地,徐捷脸上的表情似乎给了他答案,自己的猜想大概率是错误的,自己只好端着面盆尴尬的走了出去:“操,赵磊你他妈骗我啊。” 林晟顶着羞红的脸一脸小跑到了浴室,迫不及待的打开冷水,降了降温。 第13章 混世大魔王 宿舍里徐捷刚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珠,指尖还带着凉意,正想推开椅子坐下喘口气,一阵被枕头捂得闷闷的、却异常急促的震动声突然响起——“嗡嗡嗡……嗡嗡嗡……” 声音则来自林晟的床铺。 徐捷动作一顿,以为是隔壁或者楼下传来的噪音。但那震动执着地响了一阵,停下,几秒后又更加焦躁地“嗡嗡”起来,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突兀。 “谁的手机?”徐捷皱眉,循声望去。林晟的枕头微微起伏着,显然是压在下面的手机在疯狂震动。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林晟这人有丢三落四的毛病,万一是什么急事呢? 他伸手掀开林晟那个印着夸张涂鸦的枕头。果然,屏幕正亮着,显示着一个未备注的本地号码,伴随着震动在床单上微微挪移。徐捷的手指刚要触碰到接听键,对方似乎耗尽了耐心,“啪”地挂断了。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锁屏壁纸清晰地呈现出来。 徐捷下意识地瞟了一眼。 手机屏幕的壁纸上是一张明显有些年头的照片。 照片里的小男孩缺了一颗门牙,咧着嘴笑得阳光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带着孩童特有的毫无保留的快乐。他旁边紧挨着一位年轻女子,眉眼温柔,笑容和煦,正亲昵地搂着小男孩的肩膀,背景是开满野花的草地,阳光正好。照片的上面有些磨损泛白,显然被主人摩挲过很多次。 这……是林晟和他妈妈?徐捷有些意外。印象中那个总是带着点痞气、眼神里藏着桀骜不驯的家伙,小时候竟然……这么可爱?他忍不住微微凑近,想看得更仔细些。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宿舍门被推开了。 徐捷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做贼被抓了现行,一股热气瞬间涌上脸颊和耳根。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啪”地一下把枕头盖了回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同时迅速直起身,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门口,假装在整理自己桌上摊开的书本,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微微发颤。 林晟带着一身室外的潮气走了进来,第一眼就看到徐捷像根柱子似的杵在自己床前,气氛有点诡异。 “干嘛呢?”林晟狐疑地挑起一边眉毛,目光在徐捷僵直的背影和自己明显被动过的枕头之间扫了个来回。 “……没什么。”徐捷的声音有点干涩,他没回头,强装镇定地迈步走向自己的床铺,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心还在胸腔里咚咚地擂鼓。刚才那一瞬间的慌乱,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剧烈。 林晟走到自己床边,掀开枕头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未接来电和几条未读信息。 他解锁看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拨了回去。 “喂,哥?……嗯,刚洗澡去了,没听见。” 电话接通,林晟的声音立刻带上了一种平时少有的轻松笑意,跟刚才质问徐捷时的语气判若两人。他靠在床头,双腿随意地交叠着,跟电话那头的人聊着些日常琐事,语气熟稔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徐捷侧躺在床上,面朝墙壁,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着,林晟这通电话的语气,和他平时在学校说话的语气大不相同,差别太大了,少了点痞气多了点温柔。 难道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他很重要的亲人,那个照片里的女人,会不会就是他的母亲,徐捷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感觉。 电话挂断,宿舍里重新陷入安静。 林晟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神有些放空。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床上那个背对着他、裹在薄被里的身影,沉默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抬手按灭了顶灯开关。 “啪。”黑暗笼罩下来。 从那个手机屏保事件之后,两人之间那点本就微乎其微的交流彻底归零。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眼神都尽量避免接触,关系一夜之间退回到刚开学时的冰点,甚至更糟。一种无声的尴尬和隔阂在小小的宿舍里弥漫。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在学校这种封闭的小社会里,关于一个人的流言蜚语,总是传播得飞快。 徐捷第一次真正了解林晟,或者说,第一次在脑中形成关于林晟的印象拼图,恰恰不是通过自己的观察,而是来自班上同学晚自习闲聊时的茶话会。 那天晚自习,谢志被叫去开会,群龙无首,纪律瞬间崩盘。 原本安静的教室渐渐变成了热闹的集市。前后左右的同学迅速结成小团体,窃窃私语声、压抑的笑声、翻动小说书页的哗啦声此起彼伏。总有些胆子大的,对值日生敷衍的警告置若罔闻。 徐捷坐在靠近后门的位置,本想图个清净,此刻却成了安全八卦的绝佳风水宝地,既能避开前门可能出现的老师巡查,又能方便“望风”。 几个热衷八卦的同学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硬是把徐捷拉进了他们围成的圈子里,一群人挤挤挨挨,把他困在了中间。 徐捷皱着眉想挣脱:“你们聊,我出去。” “哎别啊徐捷!”一个男生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胳膊,“听听嘛,就当放松一下!再说了,外面走廊多冷清啊,万一老师以为你逃课呢?”他挤眉弄眼。 另一个男生也帮腔:“就是就是,也得劳逸结合嘛!放心,我们小声点!” 看着周围几双闪烁着八卦之光的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充满了“你不留下我们就暴露了”的无声控诉,徐捷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擅长拒绝这种集体热情,尤其是当对方看起来并无恶意时。 他放弃了挣扎,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原版的名著阅读,摊在桌上:“你们聊,我看这个。” 这是他平时没时间细啃的课外读物。 “哇靠,英文原版?”旁边的女生惊讶地凑近看了看封面,“不是吧徐捷,这么吵你也看得进去?” 徐捷点点头,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目光专注在那些描述宇宙膨胀的文字上:“嗯,习惯了。你们聊你们的,不冲突。” 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 众人见状,也不好再勉强,很快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八卦事业中。 起初话题还围绕着明星、游戏、哪个老师比较严,还算正常。但聊着聊着,话题风向就变了,不知谁先提了一嘴:“哎,你们说林晟今天又逃课去网吧了?” 这个名字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立刻激起了涟漪,作为班上最引人注目的人物,林晟确实是话题制造机。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先瞄了一眼林晟那空荡荡的座位,又条件反射般紧张地扫了一眼教室前后门,确认安全后,声音压得更低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像小气泡一样冒出来。 “我跟你们说,我听说他……杀过人!”一个男生神秘兮兮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惊悚。 “噗!”大家听后差点笑出声,“乱扯!你这个也太夸张了吧?怎么可能!” 男生像是被质疑了权威,有点急眼,梗着脖子压低声音辩解:“真的!有人亲眼看见他从警察局出来!说是跟什么……什么案子有关,好像……好像有人死了!”他努力描绘着细节,试图增加可信度。 “不信拉倒!”见大家纷纷摇头表示太离谱,男生有点下不来台,目光在圈子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安静看书的徐捷身上,“哎,徐捷!你不是跟他一个宿舍吗?你肯定知道点啥吧?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徐捷身上,充满了探寻和期待。 徐捷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不熟。” 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唉……”男生失望地叹了口气,“那可惜了。不过我是真听说他以前特别能打架,在初中就是出了名的刺头,三天两头请家长,办公室常客……” 旁边另一个男生瞪大了眼睛,插嘴道:“对对对!我还听说他跟校外那些混混巴结得很!是不是哦?” 这话一出,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毕竟林晟转来不久,他过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像一团迷雾。 徐捷的目光停留在书页上,那些关于奇点和黑洞的复杂描述似乎模糊了。耳朵里灌进这些真假难辨的传言,一个个尖锐的词汇像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一种本能的警惕和疏离感油然而生。 他下意识地想:离这种人远点,麻烦。 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昨晚看到的手机屏保,那个缺着门牙、在妈妈怀里笑得无忧无虑的小男孩。那笑容是那么纯粹,那么温暖,和他现在这个凶名在外的形象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一个会用童年时和母亲的温馨合照做屏保的人真的会坏到传言中那种地步吗?徐捷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底第一次对听到的事实产生了动摇。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明显戏谑和嘲讽的声音,突兀地在人群后面响起: “哟,聊我呢?聊得挺热闹啊。”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众人头顶。 所有人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僵住,脖子如同生了锈的机器,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转向声音来源。 林晟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就斜倚在后门门框上,双手插在裤兜里,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扫过围坐在一起的众人,最后定格在男生那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上。 他显然已经站在那里听了好一会儿了。 男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发颤:“林……林晟?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晟歪了歪头,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嘴角的弧度加深:“嗯……我想想啊……大概从听说他杀过人那儿开始?” 他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冷汗“唰”地下来了。 “啊……那个,晟哥……”男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们……我们就是瞎聊,吹牛扯淡呢!你别当真,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其他人也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附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林晟嗤笑一声,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圈子边缘,目光饶有兴致地在每个人脸上扫过,那眼神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甚至还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别停啊,我听着挺有意思的。我还想听听我到底是怎么杀人的,跟哪个帮派巴结得最铁?继续,展开说说?” 他越是表现得大度,越是让人胆战心惊。男生第一个扛不住压力,“腾”地站起来,声音都在抖:“我……我……我想起我数学卷子还没订正完!老师明天要查!” 说完,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回了自己的座位,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这像是一个信号,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找借口: “啊对!我英语单词还没背!” “我……我去厕所!” “我杯子没水了……”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茶话会瞬间土崩瓦解,一群人作鸟兽散,回到各自座位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盯着课本,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是那压抑的喘息和偶尔瞟向林晟方向又飞快收回的惊恐眼神,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晟看着瞬间空荡的角落和那些仓惶的背影,撇了撇嘴,低声骂了句:“操,老子他妈又不吃人,跑这么快干嘛?没劲。”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落寞。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唯一还留在原地的人身上。他依旧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那本厚厚的英文书,仿佛刚才那场因他而起的闹剧和他毫无关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晟盯着徐捷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淡侧影看了几秒,眼神复杂地闪了闪,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了自己靠窗的座位。 他重重地坐下,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他随手扯过一本空白的草稿本,拿起笔,泄愤似的在上面狠狠画圈。 一个接一个,黑色的墨迹越来越深,越来越密,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破纸背,直到整个页面被涂成一片压抑的漆黑,他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才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些。 第14章 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晚自习放学的铃声像是解脱的号角。 窗外,乌云压得更低了,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徐捷几乎是铃声落下的瞬间就收拾好书包,动作利落地冲出教室,只想在雨落下来前赶回宿舍。 林晟看着徐捷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烦躁地“啧”了一声,胡乱拉上书包拉链,也快步跟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只是看着徐捷那总是挺得笔直、透着疏离的背影,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就在心头翻涌,堵得慌。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几米的距离,汇入放学的人流。 刚走到半路,天空猛地被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紧接着是沉闷的雷声在头顶炸开,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一片雨幕。 “下雨了!快跑!” 人群骚动起来,学生们尖叫着,用书包或者外套挡着头,争先恐后地朝宿舍楼方向狂奔。 徐捷和林晟也夹在奔跑的人流中。雨水很快打湿了头发和单薄的校服,贴在身上冰凉一片。 徐捷刚冲到宿舍楼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伴随着巨大的雷声——“轰隆!” “啪嗒!” 整栋宿舍楼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停电了! “啊——!” “卧槽停电了!” “搞什么啊!” “路都看不见了!” 黑暗瞬间放大了恐惧和混乱,楼道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叫、抱怨和摸索前行的窸窸窣窣声,还夹杂着不知道谁踢翻了脸盆的“哐当”声。 楼下传来宿管李大爷用扩音喇叭喊话的声音,勉强压过嘈杂:“安静!都安静!不要慌!电路故障,正在抢修!都先回自己宿舍洗漱!别吵吵!”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泥土和被打湿的草木混合的清新又略带腥气的味道。徐捷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摸索着走到自己宿舍门口。 黑暗中,锁孔的位置变得难以辨认。他凭着记忆,掏出钥匙,手指在冰冷的门板上摸索着锁眼的位置,尝试了几次都没对准,钥匙尖刮在金属门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束明亮的白光突然从他身后打来,精准地照亮了他面前的门锁和钥匙孔! 徐捷猛地回头。 林晟举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调到最亮,手电筒功能发出的光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他的表情在背光下有些模糊,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却清晰地穿透雨声:“快开!磨蹭啥?一会儿被李老头发现我玩手机,又得叨叨!” 那束光像黑暗中的灯塔。徐捷心头莫名一动,没说话,迅速借着光找准锁孔,“咔哒”一声拧开了门锁。 两人闪身进屋,反手关上门,总算隔绝了外面的混乱和湿冷。宿舍里同样漆黑一片,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带来瞬间的光明。 林晟把湿透的书包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毫不避讳地开始脱掉身上湿漉漉的校服外套,然后是里面吸饱了水、紧贴在身上的白色短袖。精瘦但线条流畅的上半身暴露在潮湿微凉的空气中。 他扯下搭在床栏杆上的毛巾,胡乱擦拭着头发和身上的雨水。 徐捷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眉头紧锁,低声道:“……你能不能注意点?” 林晟擦头的动作一顿,借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电光,徐捷能看到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怎么?都是男的,装什么装?没见过?” 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带着湿漉漉的回响和明显的挑衅。 徐捷被他这混不吝的态度激得心头火起,语气也冷了下来:“神经病!有没有点素质?” “素质?”林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用力把毛巾甩在自己床头,发出“啪”的轻响,“行,就你有素质!高高在上,看不起人是吧?在你眼里,老子这种是不是就活该是个没素质、没文化、只会打架惹事的烂人?” 他一步步朝着徐捷的方向逼近,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某种被反复戳痛后的自暴自弃。 徐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弄得一愣,随即涌上更大的烦躁。他猛地转过身,正对上黑暗中林晟那双即使在微弱光线下也亮得惊人的眼睛:“你那只眼睛看到我看不起你了?少在这自说自话!” “自说自话?”林晟猛地欺身向前,一把抓住了徐捷微湿的衣角,力道很大,带着一种无处发泄的委屈和愤怒,“那你告诉我,你怎么想的我?是不是跟他们一样,觉得我就是个无学无术、跟混混巴结、说不定还背着人命官司的垃圾?” 徐捷被他抓得一个趔趄,更被他话语中浓烈的自我贬低和绝望感刺了一下。他用力甩开林晟的手,声音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林晟!你是不是有毛病?!就那么在乎别人嘴里嚼的舌根?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还是说你自己心里,就认定了自己是那样的人?”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晟心上。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胸膛剧烈起伏着。 黑暗掩盖了他瞬间发红的眼眶,但声音里的哽咽却暴露了他此刻的脆弱:“对!我他妈就是在乎!你懂个屁!你这种走到哪里都自带光环、所有人都觉得你优秀的人,你懂什么叫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莫名其妙被所有人当成坏人的滋味吗?!你懂那种……那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吗?!” 徐捷愣住了。 林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泣血,充满了不被理解的孤独和被污名化的愤怒。借着又一次划破夜空的闪电光芒,徐捷清晰地看到了林晟眼中倔强的泪光,和他脸上那混合着愤怒、委屈和深深无助的表情。 这表情,和他手机屏保上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男孩,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 宿舍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徐捷的表情凝重起来。他垂下眼眸,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真:“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这简单的几个字,像是一块投入沸腾油锅的冰,瞬间让林晟汹涌的情绪停滞了。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那些堵在喉咙口的咆哮和辩解,突然就哽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种酸涩、委屈,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 “嘀——” 一声轻响,头顶的日光灯管闪烁了几下,骤然亮起!刺眼的光线瞬间充满了狭小的宿舍。 光明驱散了黑暗,也清晰地照见了两人此刻的狼狈和失态。 林晟猛地低下头,飞快地用袖子在眼睛上用力抹了一把,试图擦掉那点丢人的痕迹。 徐捷清楚地看到了他泛红的眼角和仓惶的动作。他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转过身,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假装整理桌上根本不需要整理的书本,给了林晟一个背过身去的空间和台阶。 灯光下,徐捷看着桌上摊开的书,思绪却飘远了。眼前这个刚才还像只炸毛刺猬、此刻却脆弱得像块一碰即碎玻璃的少年,真的是同学们口中那个“杀人犯”、“混混头子”吗?那些传言,到底有多少是真的?他越来越看不懂林晟了。他像一本封面破旧、被人随意涂鸦的书,内页却可能藏着完全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的故事。 “……喂。”林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但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那种硬邦邦的语气,只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今天的事……刚才……谁也不许说出去!听到没?” 徐捷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夜晚,徐捷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窗棂。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林晟红着眼眶质问他的样子,还有那张缺了门牙的笑脸屏保。 到底发生过什么?是什么样的经历,能把一个十五六岁、本该肆意飞扬的青春期男孩,变成这样一个浑身是刺、敏感易怒、却又会在无人处流露出脆弱和无助的矛盾体?他是在用强悍和不在乎伪装自己?还是内心极度渴望认同,却又一次次被流言和偏见伤害?徐捷越想越觉得混乱,这些疑问像一团乱麻缠绕着他。最终,疲惫战胜了思绪,他带着这些未解的谜团,在雨声中慢慢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徐捷轻手轻脚地起床,尽量不发出声音。他看了一眼对面床上,林晟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小撮黑发,睡得正沉,呼吸均匀。经过昨夜那场暴雨和情绪的风暴,此刻的他看起来异常安静无害。 徐捷洗漱完毕,换了身干爽的校服,悄悄带上门离开了宿舍。 清晨的教学楼走廊还比较安静。徐捷刚走到自己班级所在楼层,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焦急的女声:“同学!同学!麻烦等一下!” 徐捷停下脚步,转过身。是几个穿着校服、戴着学生会袖章的女生,正合力抬着一个看起来相当沉重的塑料筐,里面塞满了白花花的试卷。她们走得踉踉跄跄,其中一个女生正是他们班的班长。 “徐捷?早啊!”曹璐璐看到他,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额头上沁着细汗,“太好了!能帮我们搬一些去对面高三楼吗?太重了实在搬不动了!拜托拜托!”她双手合十,一脸恳求。 徐捷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走上前,很自然地弯腰从筐里抱起厚厚一摞试卷。试卷特有的油墨味和纸张的冰凉感瞬间传来。“搬到哪里?”他问,声音带着晨起的清冽。 “太感谢了!”曹璐璐松了口气,指着对面那栋楼,“那栋!三楼!上楼左手边第一个教室就是高三(一)班的资料室!”她语速飞快地交代着。 徐捷点点头,抱着那摞分量不轻的试卷,转身就朝目标走去,步履平稳。他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女生们如释重负的欢呼和小声的议论。 “哇,徐捷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人还挺好说话?” “就是就是,刚才看他点头那一下,好酷!” 徐捷没有回头,径直上了高三楼,很快找到了左手第一间教室。门关着。他调整了一下抱试卷的姿势,腾出一只手,礼貌地敲了三下门。 门开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严肃的高三学姐出现在门口。她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徐捷和他怀里厚厚的试卷,没等徐捷开口说明来意,就非常利落地伸手接过了那摞试卷,动作快得让徐捷都愣了一下。 “嗯,谢谢学弟,给我就行了,辛苦了。”学姐的语气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徐捷刚张了张嘴,想说“是曹璐璐她们让我帮忙送来的”,学姐却已经转身,同时顺手从门边的箱子里拿出一瓶还带着冰凉水汽的矿泉水,不由分说地塞到了他手里。 “拿着喝吧。”学姐说完,几乎没给他任何反应时间,“砰”地一声就关上了门。 徐捷手里握着那瓶冰水,冰凉的水珠瞬间浸湿了他的掌心,站在紧闭的教室门前,一脸懵。他低头看了看水,又看了看紧闭的门,完全没搞懂状况。 这时,曹璐璐和另外两个女生也气喘吁吁地爬上了三楼,正好看到徐捷一脸茫然地站在高三(一)班资料室门口发呆。 “咦?徐捷?怎么了?”曹璐璐走过来问,看到徐捷手里的水,有点疑惑。 徐捷的表情带着一种少见的苦恼和不解,他举起那瓶水,又指了指紧闭的门:“你们学生会的人……是不是都有个共同爱好,不让别人把话说完?” 他的语气带着点无奈和真实的困惑。 旁边一个女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曹璐璐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连忙解释道:“哎呀!怪我怪我!忘了跟你说了!这筐试卷是高二年级周末化学竞赛的备用卷!是保密的!不能对外泄露题目!学姐刚才肯定是怕你多问什么,或者不小心看到里面的内容,所以才那么着急把你请出来呢!这水是感谢你帮忙的,没别的意思!” 徐捷这才明白过来,紧绷的表情放松下来,眉头也舒展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水,冰凉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刚才的尴尬和一路走来的微热。 楼道里传来早自习预备铃的催促声。徐捷不再耽搁,朝曹璐璐她们点了点头,便快步朝自己班级走去。 刚走到教室后门,就看到班主任谢志已经背着手,像尊门神似的杵在那里了。 一大早,教室里就有两三个空位,尤其林晟的位置还空着,这可不是小事。 徐捷刚走到门口,谢志锐利的目光就扫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他手里那瓶还在滴着水珠的冰水。 谢志的眉头立刻皱成了个“川”字,带着点阴阳怪气的调侃:“哟,徐捷同学,迟到还整上冰水了?挺会享受啊?昨晚没睡好?” 徐捷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后面跟上来的曹璐璐赶紧小跑上前,喘着气说:“谢老师!是我!是我让徐捷帮学生会搬竞赛试卷才迟到的!对不起老师!” 谢志的目光在徐捷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和曹璐璐焦急的神情之间来回扫视。他显然不太相信徐捷会主动帮这种忙,但自己一手提拔的班长曹璐璐总不会撒谎吧?他最终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赶紧进去!下不为例!” 徐捷面无表情地走进教室。他刚一进门,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下,紧接着,不知从哪个角落开始,响起了一阵暧昧不明的起哄声和低笑声。显然,徐捷帮曹璐璐搬东西还因此迟到的事情,在某些人眼里被解读出了别的意味。 徐捷不爽地停下脚步,冰冷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整个教室。那目光带着一种天然的冷冽和压迫感,所过之处,起哄声和笑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翻书和写字的沙沙声。他这才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谢志站在讲台上,脸色不太好看。他要等的人依然不见踪影。 他怎么也想不到,此刻的林晟,正悠闲地坐在食堂里,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面,慢条斯理地享受着属于他的悠长早餐。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身上,昨晚的狂风暴雨和激烈冲突,仿佛从未发生过。 第15章 感冒 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尖锐地撕破走廊的宁静,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慢悠悠的学生们加快了脚步。 林晟踩着铃声的尾巴,书包随意地甩在肩后,晃晃悠悠地走到教室门口。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带着一阵低气压,几乎是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谢志手里攥着本卷了边的教材,脸色铁青,从走廊尽头大步流星地冲过来,额角的青筋都看得分明。 他看也没看林晟,径直地上了楼,那股子火气,隔老远都能把人点着。 “嚯,大清早的,谁又惹这位大爷了?”林晟挑了挑眉,小声嘀咕了一句,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挂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谢志吃瘪,对他来说,简直是枯燥校园生活的绝佳调味料。他笑嘻嘻地一猫腰,灵活地钻进了闹哄哄的教室。 教室里混杂着早餐包子的味道、汗味和书本的油墨味。林晟径直走到自己后排靠窗的宝座,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噗通”一声趴在了课桌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视线懒洋洋地飘向教室角落徐捷的位置。 徐捷正低头翻着书,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有些过分白皙。桌上,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身挂满了细密的水珠,正一颗接一颗,慢悠悠地滚下来,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林晟的目光在那片水渍上停留了两秒,思绪又不受控制地飘回了昨天晚上。 那场突如其来的雨,还有徐捷独自站在雨幕里略显单薄的身影,林晟撇撇嘴,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又冒了出来。 就在他神游天外“好看吗?窗外是有字还是有什么?” 语文老师冰冷的声音打乱了林晟的胡思乱想。伴随着话音落下的,是一记毫不留情的书本敲击,正正砸在他后脑勺上。 “嘶——!” 剧痛让林晟瞬间弹了起来,捂着脑袋,呲牙咧嘴地对上了语文老师镜片后那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 “窗外有白云,今天天气还不错。”几乎是条件反射,林晟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安静的教室里先是死寂了一秒,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语文老师捏着书,看着他这副嬉皮笑脸、油盐不进的样子,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用书脊点了点桌面:“站着听,把头转过去好好看看你那白云!” 林晟耸耸肩,认命地站起来,目光扫过角落的徐捷时,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早自习的下课铃声如同特赦令。徐捷几乎是立刻合上书本,动作麻利地整理好一摞刚收上来的作业本,抱在怀里快步走出教室。走廊里人声鼎沸,空气更加滞闷。刚走到楼梯口,喉咙深处就涌上一阵干痒,他用力清了清嗓子,那股不适感才勉强压下去,但嗓子眼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发紧。 上午的课程,教室像个巨大的蒸笼。 头顶的老旧吊扇徒劳地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搅动的热风非但没带来凉爽,反而把各种气味混合得更加令人窒息。 其他同学都在偷偷用书本扇风,抱怨着天气。唯独徐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努力挺直腰背,想集中精神听讲,但眼前的板书渐渐模糊,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怎么也抓不回来。手臂软绵绵地搭在桌上,头越来越沉。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天那场雨,还是把他放倒了。 水土不服这道坎,似乎没打算给他太多适应的时间。 午餐时间,食堂里人声鼎沸,油腻的饭菜味扑面而来,徐捷胃里一阵翻腾,毫无食欲。 他绕到小卖部,随便买了两个最便宜的面包和两瓶水,对付了几口,只觉得味同嚼蜡,喉咙吞咽都带着痛。他小跑着回到宿舍楼,潮湿闷热的空气让他呼吸更加不畅。 推开宿舍门,他顾不上换鞋,径直冲到自己的行李箱前,打开,急切地翻找起来。出发前,确实他塞了一小包常用药,他记得很清楚。衣服、书本、洗漱用品被一件件挪开,终于,在箱子最底层的角落里,摸到了那个熟悉的透明塑料药盒。 “找到了!”他松了口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也懒得去找杯子,直接拧开桌上喝剩的半瓶矿泉水,倒出几粒白色的感冒药片。 药片在嘴里化开一股苦味,他皱着眉,就着那点冰凉的水,艰难地咽了下去。喉咙的刺痛感似乎更强烈了。 他迅速脱掉校服外套和长裤,只穿着背心和短裤,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被窝里,拉过薄被紧紧裹住发冷的身体。他现在只求一件事:安静,让他睡一觉,谁都别来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林晟慢悠悠地推门进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目光却先扫到了门口那双摆放整齐的运动鞋。 “嗯?这么早就回来挺尸了?”他心里嘀咕着,手指停在开关上没按下去。 就在这时,床上传来一阵压抑的、闷闷的咳嗽声,短促而剧烈。 林晟瞬间明白了。他放轻动作,几乎是踮着脚走进来,轻轻带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嘈杂。他像个潜入者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床边坐下,脱鞋,动作都放到了最轻。 房间里只剩下徐捷压抑的咳嗽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 林晟躺下,试图入睡,但对面床上传来的咳嗽声一阵紧过一阵,声音越来越哑,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在寂静的午后宿舍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林晟烦躁地翻了个身,面朝徐捷的方向,只能看到一个蜷缩在被子里、微微起伏的背影。 “啧,都咳成这样了还不去看病?读书把脑子都坏了?”林晟小声嘟囔,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和一丝他自己都没搞清的担心。他拉过薄毯蒙住头,试图隔绝那恼人的声音。 下午的起床铃尖锐刺耳。林晟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打着哈欠坐起来,感觉像被卡车碾过一样浑身酸痛。 他揉着眼睛,习惯性地往对面床铺瞟了一眼——空了但被褥凌乱地堆着,这也不像是平时那个人的作风。 “嚯,病秧子还挺积极?”林晟撇撇嘴,慢吞吞地爬下床洗漱。 等他晃悠到教室,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教室里闹哄哄的,他打着哈欠往自己座位走,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角落吸引,平时那个腰杆挺得笔直、永远在看书做题的徐捷,此刻正趴在课桌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历史老师夹着教案走进来,敲了敲讲台:“上课了同学们,精神点!”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徐捷?” 徐捷的身体动了一下,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睡眼惺忪,眼神迷离,白皙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他用手撑着桌面,试图坐直,动作迟缓得像电影慢镜头。 林晟看着这一幕,嘴角忍不住向上扯了扯。 嘿,真新鲜!这学霸也有在课上趴窝的时候?想想平时他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再看看现在这迷迷瞪瞪的德行,反差实在太大。林晟心里那点幸灾乐祸的小火苗又蹿了起来,差点没笑出声。 历史课是徐捷最感兴趣的一门,也是他适应新学校后为数不多能跟上甚至超越本地学生的科目。然而今天,那些曾经让他着迷的东西,都变成了催眠的咒语。他用手强撑着越来越沉重的脑袋,眼皮像灌了铅,不停地往下坠,点一下,又猛地惊醒,意识在清醒和昏沉之间痛苦地挣扎。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更要命的是喉咙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痒意。他不停地吞咽着口水,试图压制。实在忍不住了,拧开中午买的那瓶水,小口喝了一点。冰凉的水流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片刻舒缓,却像打开了某个开关。 下一秒,剧烈的咳嗽猛地爆发出来,完全不受控制。他赶紧低下头,用手死死捂住嘴,整个身体都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蜷缩、颤抖,脸颊和脖子瞬间涨得通红。 讲课声戛然而止。历史老师皱着眉快步走过来,关切地俯身:“徐捷?你怎么样?咳得这么厉害!要不要紧?”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好奇、探究和一丝丝同情。 徐捷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才喘上一口气,抬起咳得通红的眼睛,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没……咳咳……没事,老师……咳咳咳……”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坚持。 老师显然不信,眉头拧得更紧。他示意课代表:“快,再给他接点热水来。” 课代表连忙拿起徐捷的水瓶跑了出去。 热水很快接了回来。徐捷接过水瓶,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勉强喝了几大口。温热的液体暂时抚平了喉间的风暴,咳嗽终于稍稍平息,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这堂课的后半段,就在徐捷断断续续、压抑的咳嗽声中艰难地进行着。 下课铃一响,老师没急着走,直接走到徐捷桌前,语气严肃:“徐捷,你这绝对不是小事。脸色这么差,咳得这么厉害,真不需要叫家长带你去医院看看?或者我让谢老师联系你家长?” 徐捷虚弱但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嘶哑:“真没事,老师,谢谢您。可能就是……有点感冒,适应一下就好了。” 他不想在新环境里显得那么事儿。 在英国读书时,小病小痛都是自己咬牙扛过来的,这点小感冒又算得了什么。 老师看着他倔强的眼神,叹了口气,只能作罢:“那好吧,自己注意点,实在撑不住一定要说。” 徐捷点了点头,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刚才的对话和持续的咳嗽抽空了。他重新趴回桌上,闭上眼睛,只想短暂地逃离这难受的现实。 然而,身体的抗议并未停止。下午的课程对他而言成了漫长的酷刑。寒冷的感觉再次袭来,比上午更甚,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头昏沉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疼痛。 他强撑着熬到了晚自习,教室里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发花。书本上的字迹开始扭曲、跳动。最后一丝意志力终于被沉重的疲惫和持续的不适彻底击垮。他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合上,意识沉入了黑暗。 林晟做完一道题,习惯性地往角落瞥了一眼。这一瞥,让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徐捷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姿势和他下午离开宿舍时一模一样。但不对劲,非常不对劲。那是一种完全失去意识的、毫无防备的姿态,和平时打瞌睡时下意识维持的姿势完全不同。 林晟皱紧了眉头,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慢慢爬上心头。 第16章 屁大点事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像是拯救的号角。徐捷几乎是凭着本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挪回了宿舍。 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走廊的灯光在他眼中模糊成晃动的光圈。回到熟悉的宿舍,关上门,隔绝了外界,他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也耗尽了。 他摸索着打开药盒,也懒得分辨那些英文标签了,直接撕开铝箔,抠出几粒药片,胡乱塞进嘴里。 药片的苦涩在口腔弥漫开,他连找水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干巴巴地、用力地咀嚼了几下,硬生生咽了下去。 喉咙被粗糙的药粉刮得生疼,但他已无暇顾及。他甩掉脚上的鞋,也顾不上换衣服,直接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把自己从头到脚紧紧裹住,像个急需温暖的茧。身体的颤抖在接触到被褥后似乎更加剧烈了。 林晟在教室磨蹭了一会儿才回来。推开门,房间里一片漆黑,只听见徐捷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沉闷的咳嗽。 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爬上自己的床。宿舍里异常安静,只有徐捷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林晟闭着眼,却毫无睡意,耳朵不受控制地捕捉着对面床铺的每一声细微响动。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林晟被一种异样的声音惊醒了。不是咳嗽,是痛苦的呻吟,断断续续。 林晟猛地睁开眼,心脏突突直跳。 黑暗中,他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几秒。呻吟声再次传来,带着无法掩饰的痛苦。 “操!”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摸索着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中笨拙地寻找着自己的拖鞋。好不容易穿上,他摸索着走到门边,“啪嗒”一声按亮了顶灯。 刺眼的灯光瞬间充满狭小的房间。林晟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快步走到徐捷床边。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徐捷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埋在枕头里,身体在薄被下剧烈地颤抖着。露在外面的脸颊和脖子一片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干裂发白。额前细软的头发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他似乎在无意识地呓语,声音微弱而模糊。 “喂?徐捷?醒醒!你怎么了?”林晟俯下身,提高了音量,伸手想去推他。 手指刚碰到徐捷露在被子外的肩膀,那滚烫的触感让林晟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我靠!这么烫?!”他失声叫了出来。这温度,绝对不正常!刚才那点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他用力摇了摇徐捷的肩膀:“喂!醒醒!醒醒啊!你他妈吃的什么药?吃了吗?说话!” 徐捷似乎被摇醒了片刻,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在林晟脸上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孩童般的依赖感:“妈……妈妈?冷……好冷……” 说完,眼皮一合,头一歪,又昏睡过去。 “喂!别睡!醒醒!”林晟急了,又用力晃了他几下,但徐捷毫无反应,呼吸急促而滚烫。 看着徐捷烧得人事不省的样子,林晟心一横。靠他自己肯定不行了,这时候唯一要紧的事情就是得找药。 他冲到徐捷的行李箱前。箱子没锁,只是合着。林晟深吸一口气,低声对着昏迷的徐捷说:“对不住了啊,情况紧急,别怪我翻你东西。” 他迅速打开箱子,里面东西整理得井井有条。他顾不上别的,直接翻找起来。很快,在箱子侧面一个收纳袋里,找到了几个药盒。 拿起药盒,林晟傻眼了。花花绿绿的包装,印满了密密麻麻的英文小字,连个中文贴纸都没有! “Fever……这他妈都是啥玩意儿?!”林晟低声咒骂着,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往手机翻译软件里敲,手指因为着急都有些发抖。 屏幕上跳出的释义让他更抓狂:“成分?剂量?一次吃几片?操!说明书呢?全是鸟语怎么看啊?”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抱怨归抱怨,问题还得解决。 床上又传来徐捷剧烈的咳嗽声,撕心裂肺。林晟赶紧放下手机,环顾四周找水。徐捷桌上只有那个喝了一半的塑料矿泉水瓶,连个正经杯子都没有。 “妈的,够资格,水杯都舍不得买一个。”林晟忍不住又吐槽了一句,但还是拿起瓶子看了看,里面只剩一点点底了。他立刻拿过自己桌上那个印着篮球明星的大号马克杯,倒了满满一杯温水。 回到床边,他小心地半扶起徐捷滚烫的身体,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臂弯里,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笨拙。“张嘴,慢点喝。”他把杯口凑到徐捷干裂的唇边。 徐捷似乎感觉到了水的凉意,本能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水流顺着嘴角淌下一些,打湿了林晟的袖子和胸前的衣服。林晟皱着眉,但也顾不上这些了。 喂完水,徐捷的咳嗽似乎缓和了一瞬,但体温依然高得吓人。林晟看着手里那几盒看不懂的天书药,果断放弃了。指望不上!得找人! 他像阵风一样冲下楼,跑到一楼宿管李大爷的房间门口,也顾不上礼貌了,“砰砰砰”地用拳头砸门。 “莫敲了!莫敲了!深更半夜,哪个嘛!”门内传来李大爷带着浓浓睡意和火气。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露出李大爷那张写满不耐烦的脸。 “我室友徐捷发高烧了!烧得特别厉害!”林晟语速飞快,急得额头冒汗。 李大爷睡眼惺忪地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指了指门口墙上挂着的红色老式公用电话:“给你们班主任谢老师打电话噻!学校规定,学生生病先找班主任!” “电话……电话!”林晟扑到电话旁,拿起听筒,“电话号码呢?” 李大爷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从旁边一个破旧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印着全校教职工通讯录的纸,拍在电话机旁。 林晟的手指在“谢志”的名字和号码上划过,立刻拨了过去。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一遍,两遍,三遍……一直打到第五遍,依旧是无人接听。 “他不接啊!”林晟急得对着李大爷喊。 李大爷皱着眉头,一脸关我屁事的表情:“他不接?那我也没得办法噻。学校规定就是这样。你继续打,打到他接为止嘛。”说完,竟直接缩回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还落了锁。 “神经病啊!什么狗屁规定?!人都快烧成傻子了你们都不管?!出了事谁负责?!”林晟气得对着紧闭的房门吼了出来,胸中的怒火和担忧交织着往上涌。 他握着冰冷的电话听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脸上写满了愤怒和无助。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立。 指望不上宿管和班主任了。林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妈的,求人不如求己! 林晟把听筒重重地扣回去,眼神变得决绝。他转身,开始一层楼一层楼地跑,挨个敲打紧闭的宿舍门。 “咚咚咚!同学!醒醒!有体温计或者退烧药吗?急用!” “砰砰砰!兄弟!帮帮忙!有人发高烧了!有没有药?” 寂静的宿舍楼被他急促的敲门声和呼喊声彻底搅醒了。灯光一盏接一盏地亮起,门缝里探出一个个睡眼惺忪、带着困惑或被打扰了睡眠而不满的脑袋。 “搞啥子哟?大半夜的……” “体温计?没得哦,我们都是本地的,周末就回家了,不得备这些。” “发烧了?找宿管噻!找我们爪子?” 回应他的大多是摇头和爱莫能助的表情,夹杂着几句抱怨。林晟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汗水浸湿了他的T恤后背,额前的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他跑得气喘吁吁,嗓子都喊哑了,坐在三楼的楼梯口,用手使劲扇着风,心里的焦躁几乎要把他吞噬。 “操!他妈整栋楼连一根体温计和一片退烧药都没有吗?!什么鬼地方!”他低声咒骂着,胸口剧烈起伏。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漫上来。 只剩下自己住的这层楼了。林晟撑着膝盖站起来,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走向隔壁的宿舍。 他抬手,敲了敲门,声音带着疲惫和最后一点期待。 “咚咚咚。” 等了几秒,里面传来拖鞋趿拉的声音,门开了条缝。一个顶着鸡窝头、揉着眼睛的男生探出头,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爽:“那个哟?大半夜的,有事儿迈?” “兄弟,”林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隔壁的。我们宿舍有人发高烧了,烧得很厉害。想问下,你们……有没有体温计或者退烧药?急用!” 那男生皱着眉想了想,摇摇头:“退烧药?没得人带药来……”他话还没说完,房间里面传来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 “等一哈,我有。” 林晟一愣,循声望去。只见靠窗的下铺,一个身影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光,林晟看清了那人的脸,是之前和徐捷搭过话的男生。 江熙没多说话,动作利落地下了床,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拉开抽屉翻找起来。很快,他拿着一个小巧的塑料药盒和一支电子体温计走了过来,递给门外的林晟。 “给,里面有布洛芬,说明书在盒子里。体温计用酒精棉片擦一下。”江熙的声音很平静,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 林晟看着手里的药和体温计,简直像看到了救命的仙丹,巨大的惊喜和感激瞬间冲垮了之前的绝望。 “谢了兄弟!太感谢了!回头请你吃饭!”林晟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声道谢,转身就往自己宿舍狂奔而去,连门都忘了帮人家关上。 江熙站在门口,看着林晟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原来就住在自己隔壁,也就是徐捷的室友。 林晟几乎是撞开宿舍门的。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徐捷蜷缩在床上,咳嗽声比刚才更加剧烈和痛苦,每一次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听着就让人揪心。 “撑住啊!”林晟冲到床边,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盒。里面是独立包装的胶囊,还有一张中文说明书,他迅速扫了一眼,确认了剂量,他麻利地撕开一粒胶囊的包装,小心翼翼地捏着胶囊,另一只手再次扶起徐捷滚烫的上半身。“张嘴,吃药!”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徐捷在昏沉中似乎听到了指令,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林晟把胶囊塞进他嘴里,又拿起自己的大杯子给他灌了几大口水,确保他把 药咽了下去。 放下徐捷,林晟立刻冲进狭小的卫生间,接了半盆凉水。他抓起徐捷挂在架子上的毛巾,浸入凉水中,用力拧干。回到床边,他小心翼翼地把这条冰凉的湿毛巾叠好,敷在了徐捷滚烫的额头上。 毛巾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昏睡中的徐捷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 林晟松了口气,这才想起体温计。他找出江熙给的酒精棉片,仔细擦了擦探头,甩了甩,然后轻轻掀开徐捷的被子一角,把体温计夹在了他的腋下。 等待的五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林晟就坐在徐捷床边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徐捷烧得通红的脸。 房间里只剩下徐捷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林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每一秒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滴——” 体温计终于响了。林晟赶紧拿出来一看:38.3度! “操!”他低骂一声,心又提了起来。布洛芬没那么快起效。他不敢懈怠,每隔十几分钟就重新把毛巾浸湿、拧干、换上。 徐捷的汗水浸湿了枕巾和背心,林晟又手忙脚乱地找出徐捷的干净T恤,笨手笨脚地帮他换上。动作虽然粗鲁,但尽量放轻了力道。 后半夜,徐捷的咳嗽似乎没那么频繁了,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林晟再次测了体温:37.9度。虽然还烧,但总算降下来一点了。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靠着床沿,头一点一点,最终抵抗不住困意,就那么歪在徐捷的床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清晨的起床铃声尖锐地响起,像一把锯子割裂了短暂的宁静。 林晟猛地惊醒,脖子和后背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痛,让他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冷气。他迷茫地眨了眨眼,意识回笼,立刻看向床上。 徐捷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侧躺着,脸朝着林晟的方向,那双因为发烧而略显湿润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困惑,还有一丝林晟读不懂的情绪。 徐捷显然没料到林晟会以这样的姿态睡在自己床边,看到林晟睁眼,他似乎有点无措,下意识地想转开视线,但最终只是动了动苍白的嘴唇,没发出声音。 林晟顾不上自己的酸痛,立刻伸手探向徐捷的额头。指尖传来的温度虽然还有些温热,但已经远没有昨晚那种灼人的滚烫感了。 “呼……”林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了地。“好像退下去点了。”他嘟囔着,扶着床沿,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和腰背。 他走到自己床边拿起校服外套,又瞥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徐捷:“感觉怎么样?能动不?要不要帮你请假?” 徐捷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很多:“好多了……能行。”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林晟没再多说,点点头:“行,那你快点,我先去洗漱。” 他拿着洗漱用品进了卫生间。 等林晟收拾利索,拿着书包出来时,徐捷也已经换好了校服,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脚步还有些虚浮,但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 “走了。”林晟说了一声,轻轻带上了宿舍门。 林晟刚踏进教室后门,凳子还没坐热,就被年级主任一脸严肃地叫了出去。 走廊尽头,年级主任背着手,脸色阴沉地盯着林晟:“林晟!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闹得整个宿舍楼鸡飞狗跳的!谁允许你半夜三更挨个敲门的?!” 语气严厉,带着兴师问罪的意味。 林晟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故意做出委屈又焦急的样子:“主任,真不怪我啊!我们宿舍徐捷,昨天晚上发高烧!人都烧糊涂了,开始说胡话,我第一时间就去找宿管李大爷,李大爷让我给谢老师打电话。我打了!连着打了五六个!谢老师电话打通了没人接啊!我急啊!人命关天!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他语速飞快,把情况说得十万火急,重点强调了谢志失联。 年级主任的脸色更黑了,显然触动了他的神经。他没再训斥林晟,直接掏出手机,当着林晟的面拨通了谢志的电话。这次倒是很快接通了。 “喂?谢老师?怎么回事?肺炎?!” 年级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怒气,“……处理好了再说!”他“啪”地挂断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狠狠瞪了林晟一眼,但最终只是烦躁地挥挥手:“行了,你先回去上课!” 林晟低着头,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他强压着心头的暗爽,蔫头耷脑地走回教室,一坐下,就忍不住跟同桌挤眉弄眼,无声地传递着谢老头要倒霉了的信号。 果然,一整个上午,谢志连个人影都没出现。班上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只有林晟心里门儿清,嘴角那抹幸灾乐祸的笑藏都藏不住。 午自习结束的铃声刚响过,教室后门被推开。谢志脸色疲惫,一只手扶着脸色依旧苍白的徐捷走了进来。徐捷手里拿着一个医院那种简易的环保袋,里面鼓鼓囊囊的,显然是药。 林晟正好大摇大摆地从后门晃进来,差点和谢志撞个满怀。他抬头,正对上谢志那双阴沉沉的、仿佛淬了冰的眼睛。那眼神像刀子一样,直直地剜向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怨气。 林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噌”地窜上脊背,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他赶紧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溜回自己座位,心里却开始打鼓:不会把这笔账算我头上吧? 下午的教职工大会上,谢志果然成了反面典型。虽然没有点名,但“有些老师”“责任心不强”“关键时刻联系不上”“对学生健康安全漠不关心”这些帽子,一顶接一扣地砸下来,指向性再明显不过了。 校长严厉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让坐在角落的谢志脸色铁青,全程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放在膝盖上的手捏得指节发白。 散会后,谢志脚步沉重地走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他烦躁地掏出手机,看着上面林晟昨晚打来的那五六个未接来电提示,越想越憋屈,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向谁辩解:“……老年人睡眠浅,手机静音了一下,这不很正常吗?谁规定老师就得24小时待命?……多大点事,至于抓着这点不放,在会上这么批?这张脸今天算是丢尽了!” 他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感觉一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光了。 傍晚,林晟回到宿舍时,徐捷已经回来了。他穿着干净的家居服,靠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杯热水,正小口小口地喝着。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血色,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听到开门声,徐捷抬起头。 林晟放下书包,挠了挠头,有点不自然地开口:“咳……怎么样?好点没?医生怎么说?” 他眼神飘忽,不太敢直视徐捷。 徐捷看着他,很认真地回答:“好多了。急性肺炎,挂了两瓶水,开了药。”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林晟带着疲惫的脸上,声音清晰而郑重:“昨天……谢谢。” 这声“谢谢”让林晟一愣。他没想到徐捷会这 么直接地道谢。随即,一种恶作剧般的冲动涌了上来,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羞涩?他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虚起眼睛,抬起一只手夸张地挠着耳朵,歪着头,一脸茫然和无辜:“啊?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徐捷看着他这副欠揍的样子,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昨天!谢谢你!还有,”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真正的疑惑,“为什么要帮我?” 他记得很清楚,林晟之前对他可没什么好脸色,还总爱阴阳怪气。 林晟脸上的戏谑笑容慢慢收敛了。他垂下眼帘,沉默了几秒钟。 宿舍里安静下来。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神有些飘忽,像是透过徐捷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声音也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平时少有近乎温柔的迷离感:“因为……以前也有人这样帮过我。” 他看着林晟,这个平时大大咧咧、没个正形的家伙,此刻脸上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 林晟似乎不太习惯这种略显沉重的气氛,他立刻甩了甩头,仿佛要把那瞬间流露的情绪甩掉,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他摆摆手,转身走向洗漱台,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打破了沉默。 “行了行了,真要谢我啊?”他一边搓着手上的泡沫,一边背对着徐捷,语气又变得轻快起来,“以后……对我好点呗?” 徐捷坐在床上,被他这跳跃的思维弄得有点懵:“……怎么样算对你好?” 林晟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靠在门框上,看着徐捷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摸着下巴,装模作样地思考了几秒,然后促狭地眨眨眼:“嗯……比如,以后骂我的时候,能换三个字?别总神经病,神经病的,多没创意啊?” 徐捷被他这不着调的要求噎住了,一时语塞,只能微微歪着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那表情仿佛在说:你脑子也被烧坏了吗? 林晟看着徐捷难得露出的呆愣表情,笑得更欢了。他摆摆手:“开个玩笑,别当真。你丫还是安心养你的病吧。” 他走到门边,伸手“啪嗒”一声关掉了房间的顶灯,只留下徐捷床头一盏昏暗的小台灯。 “早点休息,晚安。”林晟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他摸索着爬上自己的床铺,宿舍里重新陷入安静,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夏夜特有的、充满生命力的虫鸣。 黑暗中,徐捷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他侧过头,看向对面床铺模糊的隆起,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情绪,悄然在胸腔里蔓延开来。 他紧了紧身上的薄被,闭上眼,第一次觉得林晟这个人,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第17章 小脸一红 每天的第一节课,通常是全班精神状态的洼地。尤其是经历了早自习的摧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早餐包子味的独特味道。 窗外清晨特有的湿闷空气,仿佛给教室罩上了一层无形令人昏昏欲睡的纱帐。 后排靠窗的位置,林晟的脑袋已经一点一点地开始点头。他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嘴角挂着一丝可疑的晶莹,显然正沉溺在某个香甜的梦境里,脸上甚至还带着点傻乎乎的满足笑容。 周围的同学也好不到哪去,哈欠连天,眼神涣散,勉强支撑着沉重的眼皮。只有少数几个精神尚可的,也显得蔫蔫的。 讲台上,英语老师,一位戴着细框眼镜、气质干练的中年女性,环视了一圈这睡意盎然的景象,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一闪。 她深知对付这种集体性昏迷,常规的精神起来口号是无效的。她有她的办法。 只见她不紧不慢地从教案里抽出一个硬壳花名册,蓝色的封面在日光灯下有些刺眼。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原本萎靡的空气瞬间绷紧了弦。 昏昏欲睡的脑袋纷纷抬起,带着紧张和侥幸,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那本小小的册子上。 谁会是那个被命运之神选中的幸运观众?只能默默的祈祷不要是自己! 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后排的林晟,依旧沉浸在美梦中,对即将降临的厄运浑然不觉。还有他旁边的赵磊,虽然没睡,但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放空状态。 英语老师的手指在花名册上缓缓滑过,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最终,她的指尖停在了一个名字上,目光也精准地投向教室后方那个最投入的身影。 “最后一排,靠窗那个睡觉的同学,”英语老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静谧,“起来读一下这段课文。” 目标明确,直指林晟。 然而,林晟的梦大概进行到了精彩环节,对老师的点名置若罔闻,嘴角那点晶莹似乎更丰沛了些,脸上的笑容也更灿烂了,仿佛梦见了什么绝世美味。 英语老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压下了火气,但语气里的温度明显降了几度:“前面的同学,麻烦你们随便找个人,去后排喊一喊他。”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坐在林晟前排的一个男生,被点了差事,有点无奈地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林晟的胳膊。 “喂!林晟!醒醒!老师叫你!” 这一戳,效果拔群。林晟猛地一哆嗦,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一下,睡眼惺忪地半睁开眼,茫然地看向前方模糊的人影和讲台。 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试图把眼前的迷雾驱散,嘴角还残留着梦境的痕迹。 “醒了吧?”英语老师脸上挂着一丝堪称和蔼的微笑,但眼神里可没什么笑意,“来,起来读一读这段,正好给大家醒醒瞌睡。”她指了指投影幕布上的一段英文。 林晟脑子还是一片混沌,身体却先于意识行动了。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在桌肚里摸索,凭感觉抽出了一本书,封面赫然是墨绿色的语文课本,他随手翻开一页,也没看清是哪里,清了清嗓子,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莫名的自信,用朗诵腔大声念了起来: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噗嗤——”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秒,整个教室像被点燃的炮仗,爆发出震天的哄笑。所有同学都转过身,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林晟,连之前萎靡不振的几个都瞬间精神了。 英语老师的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那点强装的和蔼彻底绷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林晟!” 林晟被这哄笑声惊得彻底清醒,茫然地环顾四周,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的懵懂。 英语老师指着他的语文书,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快要压抑不住的怒火:“我们现在在上英语课!能不能麻烦先把您宝贵的语文课本收起来!” 教室里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闷笑声。林晟这才如梦初醒,低头看到自己手里的语文书,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手忙脚乱地把书塞回桌肚,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不容易等笑声平息,课堂纪律勉强恢复,英语老师显然被林晟这出闹剧搞得心情不佳,决定继续整顿,目标转移到了林晟周围。 “那后面左边那个,起来。”老师目光扫向赵磊的方向。 赵磊正偷着乐呢,没想到火这么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他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用眼神确认:“我?” 英语老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对,就你。接着刚才那段读下去。” 赵磊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捧起崭新的英语书,翻到刚才那页,看着满屏的字母,舌头像打了结。他对着书本,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尴尬笑容:“老师……我……我不会。”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英语老师深深叹了口气,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她的目光又移向林晟右边的位置。 “右边那个,你来。”英语老师的声音带着点最后的期望。 徐捷放下手中的笔,从容地拿起桌上的英语课本,站起身。他没有看投影幕布,目光平视前方,用流利还带着标准英伦腔的英语,将那段课文流畅地诵读出来。他的发音精准,堪称教科书级别,语调起伏自然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悦耳。 英语老师边听边微微点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满意的笑容。 徐捷读完最后一个词,她立刻赞许道:“Thank you and sit down, please. Excellent pronunciation! Very standard British accent.” 她随即转向赵磊和林晟的方向,语气带着明显的敲打意味,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教室:“看来啊,后排坐的,也不全都是不学无术的人哈。”说完,她按动手里的翻页笔,投影切换到了下一页。 林晟的脸还因为刚才的糗事有点发烫,此刻听着老师对徐捷的夸奖和对他们后排的暗讽,心里更是像打翻了五味瓶。 他侧过头,不爽地瞟了一眼旁边坐得笔直、一脸平静的徐捷,嘴角向下撇着,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嘁,死装男……不就他妈会点英式口音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显摆!”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不服气在他心头翻涌。 好不容易熬到英语课下课铃声响起,林晟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倒在课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比跑了一千米还累。 然而,还没等他趴稳,广播里那熟悉的、节奏感极强的课间操音乐就轰然响起,震得人头皮发麻。林晟哀嚎一声,认命地跟着人流涌向操场。 操场上人声鼎沸,各班都在集合整队。谢志黑着脸,像尊门神似的站在班级队伍前面,手里拿着花名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本班队伍。 数了两遍,他眉头拧成了疙瘩,冲着举班牌带队的赵磊吼道:“林晟呢?怎么又少他一个!”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下,赵磊扯着嗓子回应:“谢老师!他说他今天人不舒服!肚子疼!” “不舒服?!”谢志的火气“噌”就上来了,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广播,“我看他是哪天都不舒服!学习搞不好,一天到晚还懒得要命!身体倒是娇贵得很!”他把对林晟的不满,一股脑全发泄在了离他最近的赵磊身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赵磊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心里叫苦不迭,只能默默祈祷这该死的跑操赶紧结束。 跑操结束,回到教室,林晟刚把脸埋进胳膊肘里准备补个觉,后门就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谢志带着一身操场的尘土味和未消的怒气,大步流星地走到林晟桌前,毫不客气地用卷起来的书本重重敲在他头上。 “啪!” “我的课,站着听!”谢志的声音冰冷,“一天到晚就知道睡!睡出什么名堂来了?啊?!” 林晟被敲得脑瓜子嗡嗡响,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数学书,恨不得把自己像张纸片一样贴到墙壁上,好找个支撑点继续他的闭目养神大业。 站着睡,对他来说也是门技术活。 谢志的数学课在一种低气压中结束。下课铃一响,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讲台抽屉里拿出一张刚打印出来的A4纸,清了清嗓子:“安静!都回座位坐好!”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都集中在他手上。 “这是高中第一次月考的考场安排和考号,打乱顺序分的考场。”谢志把纸贴在了教室前面的公告栏上,“考试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都给我认真对待!好好发挥,考出真实水平!” 话音刚落,人群呼啦一下就围了上去,公告栏前瞬间水泄不通。有人踮着脚张望,有人挤进去仔细寻找自己的名字和考场。教室里充满了嗡嗡的议论声。 “啊!我俩在一个考室!太好了!”一个女生兴奋地抓住旁边朋友的手,压低声音尖叫。 “完了,我跟隔壁班那个谁分一起了,而且他还坐我旁边,……” “我在第几考场来着?哦哦,看到了……” 林晟和赵磊对这种场面显然没什么兴趣,两人像大爷似的瘫在座位上,一副爱咋咋地的漠不关心。赵磊只是用眼神瞟了瞟人群,林晟则干脆闭上了眼睛。 等第一波人潮散去,赵磊才慢悠悠地起身,拉着林晟晃到公告栏前。他眯着眼睛找了找自己的名字,又顺着往下看同考场的人,突然眼睛一亮,用胳膊肘捅了捅林晟:“哇靠!晟哥!你看!你,还有徐捷,还有咱们班那个谁……分在一个考场!” “徐捷?”林晟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瞬间聚焦。徐捷和他一个考场?这倒有点意思了。他立刻来了精神,挤到前面,眯着眼睛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搜寻起来。“哪儿呢哪儿呢?我看看……” 就在林晟寻找自己名字时,一个男生,就是之前想抄徐捷答案的那个,鬼鬼祟祟地溜到了徐捷座位旁。徐捷正低头看书,没搭理他。 那男生半蹲下身,凑近徐捷,压低声音,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学霸,学霸?咱俩一个考室诶!跟你商量个事儿呗?”他见徐捷没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考试的时候……你卷子稍微往我这边挪挪呗?或者选择题答案……嘿嘿,你懂的!我要是进步了,家里答应给我奖励,到时候你想要啥,我都能满足你!怎么样?”他搓着手,眼神里满是算计。 徐捷依旧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抬起靠近那男生一侧的手臂,用手肘撑在桌面上,微微侧身,用身体动作划出了一道清晰的界限。他继续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书,仿佛旁边只是一团空气,把那人的话彻底隔绝在外。 那男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讨好的表情渐渐被难堪和恼怒取代。他悻悻地站起身,看着徐捷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牙缝里挤出几句充满酸意的话:“切,装什么清高啊?真以为自己有两把刷子就了不起了?假正经!”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个人听见。 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林晟,听到这酸溜溜的话,立刻转过头,眼神直勾勾地、带着点警告意味地盯了那男生一眼。那男生被林晟看得有点发毛,悻悻地走开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对饥肠辘辘的学生来说简直是天籁。林晟准备往外冲,却被谢志在门口截住了。 “林晟!你上午的数学作业呢?空着那么多题就想走?给我回来!补完了再去吃饭!”谢志板着脸,堵在门口。 林晟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心里把谢志骂了一百遍,但也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上,在谢志的监督下,苦逼地补作业。等他终于把作业本拍到谢志手上,冲出教室时,想着林秋红肯定在外面等了很久。 他气鼓鼓地回到教室,打算放了笔就走。刚进后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刚才想抄徐捷答案的那个男生,此刻正半蹲在徐捷的座位旁,手在徐捷的书桌抽屉里翻找着什么,动作有点鬼祟。 林晟皱了皱眉,放下手里刚拿起的作业本,走了过去,故意提高了一点音量:“嘿,找啥子呢?” 男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抬起头看到是林晟,脸上立刻堆起假笑:“哦,林晟啊。没……没啥,我来拿徐捷的笔记。他说借给我看的。” “笔记?”林晟狐疑地看着他,“他人不是不在嘛?等他回来你再借噻。” 男生连忙解释,语速有点快:“我……我跟他打过招呼了!真的!他说今天中午让我自己来拿,我下午就看完了得还给他,时间挺紧的。”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 林晟点了点头,这说辞听起来似乎符合徐捷那种一板一眼的作风。但他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尤其是联想到他之前被徐捷拒绝时那副不爽的样子。他怕这人使坏,比如故意把笔记弄丢或者撕掉几页。 于是,林晟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徐捷的课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哦?什么笔记这么金贵?我也想看看。你拿吧,我看着你拿。” 男生心里暗骂一声“多管闲事”,但脸上笑容不变:“行行行,你看你看。”他只好继续在抽屉里翻找,动作明显拘谨了很多。翻了几下,他抽出一本看起来像是数学笔记的本子,棕色的硬壳封面。“喏,就这个。” 林晟眼疾手快,一把将笔记本抢了过来。他快速翻看了一下,里面确实是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例题解析和错题总结,字迹工整清晰,是徐捷的风格。 他仔细看了看封面和扉页,没发现什么异常,才把本子递还给张浩,语气带着点警告:“行,是这个。借了记得给他说一声,听到没?别弄坏了。”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晟哥!”男生如蒙大赦,一把抓过笔记本,连声答应着,转身就溜出了教室,动作快得像阵风。 一出教室门,走到走廊拐角处,男生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不屑和得意。他掂量着手里的笔记本,回头看了一眼教室方向,嗤笑一声:“哼,林晟?还以为多精明呢,也就不过如此嘛,大傻子一个,这么好糊弄!”他哼着小曲,把笔记本塞进自己书包,扬长而去。 教室里的林晟,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这才想起来吃饭这茬。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校门口。 校门口人头攒动,送饭的家长不少。林晟伸长脖子左右张望,寻找着熟悉的身影。找了半天没看到,正纳闷呢,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他猛地回头,只见林秋红正站在他身后,带着无奈又好笑的表情看着他,用手语比划着【要站在那里看多久?等你半天了。】 林晟挠挠头,脸上露出愧疚的笑容,也用手语回应:【“今天被老师留堂了,出来晚了点。”】 这时,保安室里的保安大哥探出头,认出了常来送饭的林秋红,热情地招呼:“哎,是林晟妈妈啊!快进来快进来,外面晒!”他主动让出了保安室里的座位,还搬了个小凳子,支起一张折叠小桌子,“来来,坐这里吃,凉快!” 林晟感激地拍了拍保安大哥的肩膀:“谢了 哥!” 保安大哥爽朗一笑:“小事儿!抓紧时间填饱肚子要紧!” 林秋红打开保温饭盒,香气扑鼻。她看着林晟狼吞虎咽的样子,又用手语:【“我看不是学习留堂,是被罚留堂了吧?”】说完,轻轻一巴掌拍在林晟的手臂上,比划着:【“慢点吃!哪个跟你抢迈?”】 林晟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嗯嗯”着,脸上露出傻笑,连连点头,表示“好的好的”。在林秋红眼里他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傻小子。 第18章 对峙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学生们像出笼的鸟儿,迫不及待地涌出教室。不一会儿,教室就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值日生还在慢悠悠地打扫。 徐捷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离开。他脸色有些发白,眉头紧锁,正焦急地在自己课桌抽屉里、书包里反复翻找着,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那本棕色硬壳封面的数学笔记本不见了。 林晟收拾好书包,起身准备离开。路过徐捷座位时,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喂,找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走?” 徐捷头也没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焦虑:“我的笔记本……不见了。”他继续不死心地翻找着,连书本夹缝都不放过。 林晟停下脚步,皱起了眉:“笔记本?”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中午男生翻找东西的画面,以及那本棕色封面的本子。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和颜色:“是不是一个棕色硬壳的?这么大?” 徐捷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瞪大,紧紧盯着林晟,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求证。他用力点了点头,眉头锁得更紧了。 “操!”林晟低骂一声,“我知道是谁拿的!就中午那个找你说话的那个人!他中午说跟你打过招呼来拿笔记看,下午还你!” 话音刚落,徐捷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他什么话也没说,猛地抓起书包,从座位上弹起来,直接冲出了教室门,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喂!徐捷!”林晟喊了一声,但徐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林晟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要出事,也立刻追了出去。 徐捷一路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冲出教学楼,跑过操场,终于在快要出校门的人流中,看到了那熟悉的背影 “还……还给我!”徐捷喘着粗气,用尽全力在后面大喊了一声。声音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有些嘶哑变形,在喧闹的校门口显得有些突兀。不少行人都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他。 男生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是徐捷,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换上了一副无赖的表情,摊开双手,在原地转了个圈,阴阳怪气地说:“哟?什么意思啊徐大学霸?这不能说话嘛?上午我问你的时候干嘛装哑巴不理人啊?”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引来更多人的侧目。 徐捷看着他那副嘴脸,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死死盯着男生,眼神里的愤怒几乎要喷出来。他什么也没说,突然猛地转过身,径直朝着学校旁边的围墙大步走去,似乎不想再跟这种人废话。 “喂!你走哪去?!”男生没想到徐捷是这反应,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地喊道,“**!装什么清高!老子他妈是看得起你才找你帮忙!给脸不要脸!”他越想越气,猛地从书包里抽出那本棕色的笔记本,朝着徐捷的后脑勺就狠狠砸了过去。 笔记本的硬壳书角精准地砸中了徐捷的后脑勺,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一阵尖锐的疼痛瞬间传来。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徐捷压抑许久的怒火,他猛地刹住脚步,转过身,双眼赤红,几步冲到男生面前,一把狠狠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力道之大,勒得人差点喘不过气。 “哟呵?要动手打人了?”虽然被揪着领子,脸上却露出挑衅的、甚至有点兴奋的笑容,他巴不得徐捷先动手,好倒打一耙,“大家快看啊!好学生打人啦!”他故意大声嚷嚷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徐捷死死盯着他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指节发白。他真想一拳砸下去,但残存的理智在疯狂拉扯着他:动手就彻底输了,在学校门口打架,后果不堪设想。 几秒钟的僵持,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最终,徐捷猛地松开了手,将男生往后搡了一个趔趄。 他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笔记本,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就往学校里面走。每一步都踩得极重,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踩进地里。 “切!孬种!没种!”男生在后面整理着被扯皱的衣领,不屑地大声嘲讽着,试图挽回最后一点面子。 徐捷的脚步猛地顿住!他没有回头,而是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水泥墙壁上。 “砰!”一声闷响。 骨节与坚硬墙壁的碰撞,带来钻心的疼痛。徐捷咬着牙,硬生生将喉咙里的痛呼咽了回去。他收回拳头,指关节处瞬间红肿起来,甚至擦破了皮,渗出了血丝。他不再停留,攥着失而复得的笔记本,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校门,留下他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被徐捷最后那充满戾气的一拳震得有点发懵。 林晟一直追到校门口,正好目睹了揪衣领和砸墙的全过程。他赶紧跟了上去,走在徐捷身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微微发抖的拳头,忍不住问:“喂!你没事吧?你跟他动手了?没吃亏吧?” 徐捷紧绷着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对林晟的询问充耳不闻,只是加快了脚步,径直朝宿舍楼走去。 回到宿舍,“砰”地一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徐捷笔直地走到狭小的洗漱台前,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而下。他将受伤的右手伸到水流下,刺骨的凉意和伤口传来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水冲刷着指关节上渗出的血迹,将白瓷水池染上了淡红色。徐捷咬着牙,任由冷水冲刷,试图用物理的冰冷压制住心头的怒火和委屈。 林晟跟了进来,看到水池里的淡红色水迹,惊讶地凑上前:“我靠!你手……你真跟人干架了?还挂彩了?”他凑近看徐捷红肿破皮的手背。 徐捷依旧沉默,只是更用力地冲洗着伤口,仿佛那水能洗掉所有的不快。冲洗完,他抽了几张纸巾,胡乱擦了擦手上的水珠,然后拉开书桌前的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背对着林晟,一言不发。房间里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林晟看着他这副拒绝交流的样子,有点无奈,但也没再追问打架细节。他转身出了宿舍门。 没过几分钟,宿舍门又被推开。林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根最便宜的老冰棍和几张创可贴。他走到徐捷桌边,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喏。” 徐捷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着桌上的冰棍和创可贴,眉头依旧皱着:“干什么?” 林晟指了指他红肿的手背:“拿着冰棍敷着!不然明天你这手就得肿成熊掌,还怎么写字考试?”语气有点不耐烦,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徐捷看着那冒着冷气的冰棍,又看了看林晟,眼神复杂,但还是默默拿起一根,笨拙地用左手拿着,轻轻按在了红肿疼痛的右手关节上。冰凉的触感瞬间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林晟看他敷上了冰棍,自己也撕开另一根的包装,咬了一大口,然后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床上,看着徐捷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说你,去惹他干嘛呢?那种人,沾上就是一身腥。” 徐捷敷着冰棍的手顿了一下,猛地转过身,眼神里的怒火还没完全熄灭:“什么叫我惹他?明明是他惹我!是他偷拿我笔记!是他先动手砸我!”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拔高。 林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弄得一愣,随即也提高了点音量:“好好好,是他惹你!那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儿?就为了个笔记本?至于闹成这样?”他实在想不通。 徐捷看着林晟,眼神里带着点“你明知故问”的烦躁:“怎么?你还要教我怎么打人?”语气充满了火药味。 林晟被他呛得有点来气,但看着他那副狼狈又倔强的样子,气又消了一半。他靠在墙上,嚼着冰棍,语气缓和了一些,甚至带着点自嘲:“我又不是疯狗,见谁都咬。打架是最蠢的办法。” 徐捷扭过头,继续用冰棍敷着手,闷声说:“他让我考试给他抄答案,我不想给他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疲惫。 林晟恍然大悟:“哦!就这事儿啊!所以你当时就跟他说了‘不给他抄’?” 徐捷沉默了。他当时只是用沉默和肢体语言表达了拒绝,并没有直接说出那个“不”字。在男生看来,这种无声的拒绝反而更像是一种高傲的蔑视,所以才激怒了他。 看着徐捷的沉默,林晟嚼冰棍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感叹:“我就说嘛……你这人,怪性格都快拧成一个麻花了!你就不能直接跟他说‘不行,我不给你抄’吗?就他妈几个字,有那么难?!” 徐捷皱着眉,不解地看着林晟,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疏离感:“什么?我跟你很熟吗?你懂什么?”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把事情憋在心里,习惯了用沉默和冷漠筑起高墙。直接、明确地拒绝别人,对他来说,似乎比打架更需要勇气。 林晟被他这句“跟你很熟吗”噎了一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更多的是无奈。 他用力咬掉最后一口冰棍,把棍子精准地扔进墙角的垃圾桶,然后整个人重重地躺倒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大声说道:“行行行!不熟不熟!但我他妈就看不懂你这拧巴劲儿!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你是你自己!你可以说不!大声说‘不’!懂不懂啊?”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徐捷,拉过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记得关灯!我睡了!” 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小台灯微弱的光晕。 徐捷坐在书桌前,手里还握着那根已经融化了大半、湿漉漉的冰棍。冰凉的水滴顺着他的手指流下,带来一丝清醒。 林晟那句“你是你自己!你可以说不!”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打在他长久以来封闭的心门上。 他紧锁着眉头,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冰棍的湿意浸染了指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张挑衅的嘴脸、自己愤怒的拳头砸在墙上的钝痛、以及林晟那带着点不耐烦却又无比清晰的吼声。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内心积压的迷茫和惯性的逃避。是啊,为什么一定要沉默?为什么一定要用冷漠来掩饰自己的意愿?拒绝别人的不合理要求,天经地义!直接表达“不”,并不是软弱,也不是冷漠,而是对自己意愿最基本的尊重和维护。 一种前所未有的挣扎在他心底翻腾。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像沉重的枷锁,而林晟的话则像一把钥匙,在试图打开它。愤怒、委屈、还有一丝迟来的、关于“如何与人相处”的领悟,交织在一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结都排出去。那口浊气里,似乎 也带走了长久以来的某种束缚。 他低头看着自己红肿的手,又看了看桌上那本失而复得、却沾了点灰尘的棕色笔记本。灯光下,他紧锁的眉头,终于,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一丝缝隙。 第19章 空白卷 月考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结束铃,像是给紧绷的弦松了绑,尖锐地划破了教室里的沉闷。几乎是同时,“哗啦啦”的桌椅拖动声就响成一片。 教室里瞬间活了过来,大部分人脸上带着解脱的轻快,手脚麻利地把自己的桌子朝教室外推去,留下今天轮值打扫的几个人,负责把教室布置成明天的考场。 林晟拎着扫帚,没急着干活,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一圈,最终精准地落在一个缩着脖子、正假装认真摆桌子的男同学身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几步走过去,手臂一伸,不容分说地就搂住了那男生的脖子,力道带着点亲昵,又带着点压迫。 “喂,”林晟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戏谑,热气喷在对方耳朵上,“昨儿个……是不是干啥子坏事了?” 那男同学身体明显一僵,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努力挤出个茫然的表情:“晟哥……啥事儿啊?我能干啥坏事儿啊?” “啧,”林晟手上加了点劲儿,把人往自己怀里又勒紧了些,声音压低,带着冷意,“还跟我这儿装傻充愣?皮痒了是吧?不长记性?” 男同学的脸“唰”地白了,眼神里透出慌乱,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他声音都带了点颤:“对……对不起,晟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真不敢了!” 林晟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剜进对方眼底。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他妈最后警告你一次,离徐捷远点儿。再敢在他身上动歪心思,试试看?他……”林晟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宣告,“是我的东西,懂?” “懂!懂!晟哥我懂!”男同学点头如捣蒜,冷汗都快下来了。 林晟这才松开了钳制的手臂。那男同学如蒙大赦,脚底像抹了油,“嗖”地一下就从林晟身边蹿了出去,眨眼就消失在教室后门,速度快得惊人。 “属兔子的?跑这么快?”林晟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弯腰捡起地上的扫帚,重新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地,刚才那股子狠厉劲儿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一种懒洋洋的漠然。教室里的其他值日生都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些,埋头干活,没人敢往这边多看一眼。 翌日清晨,空气里还带着夜露的微凉。林晟掐着点儿溜进教学楼,脑子里一片混沌。昨晚打游戏熬得太晚,这会儿太阳穴还突突地跳。他晃晃悠悠走到自己班的教室门口,往里一看——嚯,全是不认识的生面孔,这才猛地一拍脑门:操,忘了自己在哪个考室了!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几个陌生的学生看到门口站着个一脸生人勿近的林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林晟皱了皱眉,对这种目光习以为常,也懒得理会。他径直走到教室前门贴着的考场安排表前,眯着眼,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一行行搜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监考老师都抱着卷子走过来了,他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在五楼,最西边那个教室。 “靠!”林晟低骂一声,转身就往楼梯口冲。五层楼,他几乎是手脚并用,一步两三个台阶地往上蹿,肺里火烧火燎。当他终于冲进考场,踩着最后一声预备铃的尾巴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时,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眼前阵阵发黑,只剩下大口喘气的份儿。 卷子发下来,林晟有气无力地抓起笔,照着右上角的信息栏,慢吞吞地填上姓名、班级、考号。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安静的考场里格外清晰。填完最后一个字,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把笔一扔,双臂交叠往桌上一趴,脸埋了进去。沉重的眼皮再也撑不住,意识迅速沉入一片黑暗。 监考老师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没去管他。于是,整整几天的考试,林晟几乎都是在考场上昏昏沉沉度过的,卷面干净得像他的脸,苍白一片。 考完试的日子,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解脱和不安的气息。成绩出得很快。谢志作为数学备课组长,自然是先紧着自己班上的卷子批改。 这天下午的自习课,他抱着一大摞批改好的数学卷子走进十三班教室,脸上的表情如同窗外的天色,阴沉沉的。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心头都悬了起来。 谢志站在讲台上,拿起卷子,开始一个一个点名发卷。名字和分数从他嘴里蹦出来,像一个个小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前面的分数大多在九十几到一百二之间徘徊,偶尔蹦出个不及格,谢志也只是抬眼瞥一下当事人,没多说什么,但那沉默的压力比骂人更让人难受。 “徐捷。” 清冷的声音响起。坐在后排靠窗位置的徐捷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走上讲台,眉眼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和淡淡的疏离。 谢志拿起他的卷子,却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高高举了起来,面向全班。 “一百四十八!”谢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自豪,“这次月考,全年级就两个人一百四十八分!徐捷是其中之一!”他顿了顿,目光扫视全班,“这份卷子,解题思路清晰,步骤严谨,书写规范!下课都给我传着好好看看!学学人家是怎么答题的!” 话音未落,教室里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夹杂着惊叹和羡慕的低语。 徐捷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平静地接过卷子,微微向谢志颔首致意,便转身走回座位。他坐下后,立刻摊开卷子,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被扣分的那道大题,眉头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地点着那道题的解题步骤,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那点微末的差距,像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里,明明就差一点,他就能拿到满分了。这种不完美带来的懊恼,远比周围人的掌声更让他介怀。 接着,谢志拿起下一张卷子,目光落在姓名栏上,“林晟”。他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以为自己眼花,又翻过来仔细看了看。没错,是林晟。可这张卷子,谢志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头顶。 选择题?空白!填空题?空白!解答题?别说解答,连个“解”字都欠奉,整张卷子比他此刻的脸色还要白净。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谢志手上那张刺眼的白卷上。 谢志的脸由红转青,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下一秒,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猛地将那张卷子对折,再对折,然后双手用力,“嗤啦——嗤啦——”几声刺耳的撕裂声响起,那张代表着林晟数学考试的卷子,瞬间变成了几片废纸,谢志看也不看,扬手就把碎纸片狠狠扔进了讲台边的垃圾桶里。 “嘶——”全班同学倒抽一口冷气,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坐在林晟前排的赵磊,担忧地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哥们儿。 林晟本人呢?他依旧歪歪斜斜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看着自己的卷子被当众撕毁、丢弃,他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那神情平静得吓人,仿佛刚才被撕碎、被践踏的不是他的尊严,而是别人的无关紧要的东西。就算此刻教室的顶棚塌下来,他大概也只会换个姿势继续发呆。 谢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像是在努力把胸腔里的怒火压下去。他看向林晟,声音沉得像块铅:“林晟,你……下课抽空来我办公室一趟。”语气里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放弃的无奈。 谢志发完剩下的卷子,看到赵磊那张虽然也惨不忍睹,但好歹填满了的卷子时,竟然还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极其短暂的、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拍了拍赵磊的肩膀。 那意思很明白:分低不要紧,态度至少是端正的。这份“宽容”,像无形的鞭子,更狠地抽在林晟身上。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了。赵磊几乎是弹射起步,第一时间就蹿到了林晟桌边,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晟哥!你真……真交白卷儿了?”他眼睛瞪得溜圆,“不是,哥,你……你怎么敢的啊?那可是谢老头的课!他的科目,你多少填点选择题也好啊!蒙几个也行啊!” 林晟慢吞吞地收拾着空荡荡的书包,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里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烦躁和不耐:“有什么敢不敢的?烦不烦?” “可……”赵磊急得抓耳挠腮,“谢老头这关不好过啊!你……” “填不填都一样。”林晟打断他,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动作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劲儿,“结果不都摆那儿了么。”说完,他绕过赵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背影融入了走廊昏暗的灯光里。 第20章 意义 教师办公室此刻却是一番“热闹”景象。月考刚结束,十三班的任课老师们难得地凑在一起,泡着茶,聊着天。 话题的中心自然是成绩,而老师们向来喜欢“报喜不报忧”,尤其是面对徐捷这种“别人家的孩子”。 物理老师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捧着保温杯,笑呵呵地看向正整理作业的谢志:“谢老师,你们班那个徐捷,可真是不得了啊!数学一百四十八!物理也是顶呱呱!你说,这苗子怎么就没落到我们班呢?”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英语老师立刻笑着接话:“那还不是人谢老师教导有方?名师出高徒嘛!”她抿了口茶,“这孩子基础好,又自律,听说刚从英国回来?那口语,比我们有些老师都地道。” 谢志听着同事们的恭维,脸上露出谦虚的笑容,摆摆手:“哪里哪里,主要是孩子自己争气。”话虽如此,他眼角的细纹都舒展了不少,心里美滋滋的,刚才撕卷子带来的郁气也消散了些。 林晟躲在厕所隔间里抽完了一根烟。 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带来短暂的麻痹。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闭着眼,试图把那些嘈杂的声音隔绝在外。谢志让他去办公室的话在脑子里回响。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 他回到教室,在自己那个塞满乱七八糟东西、几乎从不打开的桌肚里翻找那张数学卷子。翻腾了半天,连个纸角都没找到。他低骂了一句,走到赵磊桌前。 “磊子,你卷子呢?借我用下。” 赵磊一脸懵地把那张画满了小人、分数惨淡的卷子递给他。林晟看着上面那些歪歪扭扭的涂鸦,扯了扯嘴角,心想:总比空着手强点吧?至少证明有这张卷子。 他拿着那张伤痕累累的卷子,慢吞吞地走向教师办公室。走廊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 好巧不巧,就在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手刚要抬起敲门时,里面老师们的话题,像长了脚似的,精准无比地跳到了他身上。 语文老师正拿着年级的成绩汇总单,指着某个极低的分数,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毫不掩饰的鄙夷:“……林晟?我真想不通!你说他是不是连汉字都认不全?这语文,怎么能考出这种分数?阅读理解全空着!作文就写了三行字!这已经不是能力问题,是态度问题。”他气得把成绩单拍在桌上。 英语老师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又无奈的事情,接口道:“语文考不好?呵,他在我英语课上,可是光明正大地拿着语文书在看呢!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物理老师揉着太阳穴,一脸痛苦:“别提了,说起他我头就疼。作业?我就没见过他的物理作业长什么样!课代表都懒得去催了。每天来学校干什么?睡觉?还是专门来气老师的?” 这时,一个略显八卦的声音插了进来,是教历史的年轻女老师:“我倒是听班上学生私下议论过,说他家里情况特别复杂?好像挺困难的?谢老师,您是班主任,应该清楚吧?”这话一出,办公室里所有老师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谢志。 谢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无奈、同情和深深失望的复杂表情。他叹了口气,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是知道一些。他妈妈……是个聋哑人,很不容易。当初为了让他能继续读高中,真是拼了命,求爷爷告奶奶找到学校,就差跪下了……唉,看她那样,实在不忍心,想着给孩子一个机会吧。可你们瞧瞧他现在……”谢志摇着头,语气里充满了无力感,“真的是干着急!看着他这样混日子,我都替他妈难受!说句难听的,有这功夫耗在学校里,真不如趁早出去打工,学门手艺,还能给他妈减轻点负担。” 办公室那扇薄薄的门板,隔音效果差得出奇。里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冰锥,穿透门板,狠狠地扎进门外林晟的耳朵里,再刺入心脏。 他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敲门?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些尖酸刻薄、自以为是的评价,那些将他和他可怜的母亲一同钉在耻辱柱上的议论,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向他。 他习惯了沉默,习惯了用冷漠和不在乎来伪装自己。他知道这些言语的利刃有多锋利,它们无形,却比拳头更能伤人,能轻易地剖开他努力筑起的脆弱外壳,露出里面血淋淋的、无人知晓的伤口。 这些词句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刀精准地剜在他的心上。 疼,尖锐的疼,闷钝的疼,交织在一起,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却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他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垂在身侧的双手,指甲早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月牙形血痕,仿佛只有这切肤的痛楚,才能勉强压抑住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情绪风暴。 他总说不在乎,每天像个没事人一样嬉笑怒骂,扮演着那个让人又怕又厌的角色。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恶意的揣测、轻蔑的评价,尤其是当这些议论牵扯到他那个无声世界里坚强活着的母亲时,每一次都像在揭他的皮。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委屈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变得滚烫,视线开始模糊。他猛地低下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 就在这时,一阵平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徐捷抱着一摞刚收齐的作业本,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他步履从容,目不斜视。经过办公室门口时,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到了那个蜷缩在墙根阴影里的人影。 林晟蹲在地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着,整个身影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无助和迷茫。 徐捷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门,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个缩成一团的影子,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抬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请进。” 门开了又关。里面原本热烈的批斗气氛瞬间转换。老师们看到进来的是徐捷,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刚才对林晟的刻薄瞬间被毫不吝啬的赞美取代。 “徐捷来啦?作业收齐了?放这儿就行!” “徐捷这次考得真不错!稳定发挥!” 徐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将作业本轻轻放在谢志的桌上。那些夸奖的话像是例行公事,在他耳边滑过,激不起半点涟漪。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区别对待。 他平静地说了声“老师再见”,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虚伪的热闹。 他再次看向墙根。林晟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躯壳,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留在原地。那样子,比刚才更显得可怜。 徐捷在原地站了两秒,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林晟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手,从自己干净整洁的校服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带着淡淡清香的餐巾纸。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弯下腰,将那张洁白的纸巾递到了林晟低垂的眼前。 林晟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平时总是带着戾气或玩世不恭的眼睛,此刻红得吓人,蒙着一层厚重的水汽,眼神涣散而茫然。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以及手心里那张小小的纸巾。几秒钟的迟钝后,他才像是反应过来,迟疑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接过了那张纸巾。 他用力地擤了一下鼻子,发出响亮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像是在宣泄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徐捷收回手,身体自然地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他微微侧头,看着依旧蹲在地上、拿着纸巾胡乱擦脸的林晟。 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 他沉默了几秒,开口问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像冰珠落在玉盘上: “为什么不去改变他们对你的偏见?” 林晟擦脸的动作停住了。 纸巾还捂在脸上。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只是肩膀似乎又往下塌陷了一点,整个人泄气般地,把头埋得更低了。仿佛这个问题本身,就沉重得让他无力承担。 徐捷看着他这副彻底放弃抵抗、缩回壳里的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掠过一丝失望。他直起身,不再停留,迈开步子,笔直地从林晟身边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带起一丝微凉的风。 改变?谈何容易。 林晟听着徐捷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一片麻木的荒芜。但他知道,办公室的门,终究是要进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些责骂和轻蔑,是他林晟必须背负的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长,仿佛要将走廊里所有的冷空气都吸入肺腑,冰镇住那颗被刺得千疮百孔的心。他努力让自己像块石头,感受不到温度,也感觉不到痛。 他缓缓地站起身。蹲久了,腿有些发麻,眼前也黑了一下。他扶着墙壁站定,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刚才的脆弱和红痕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平静。他抬手,用指节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里面传来谢志略显疲惫的声音。 门被推开。刚才还围绕着徐捷谈笑风生的老师们,瞬间收起了笑容,换上了一副如临大敌般的严肃面孔。 各种目光——忧虑的、审视的、漠然的、甚至带着点厌烦的,齐刷刷地聚焦在林晟身上。他像一个闯入禁地的异类,瞬间打破了办公室虚假的和谐。 谢志看着他走进来,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朝他招招手:“林晟,过来。” 林晟沉默地走过去,站在谢志办公桌旁。谢志从桌上拿起一张打印出来的空白数学卷复印件,显然,他撕掉原件后,还是贴心地给林晟准备了一份。 谢志指着卷子第一页最上方那几道最简单的集合选择题,手指用力点了点:“看看!这题!这题!还有这题!集合!高一最基础的东西!你告诉我,你看过这卷子吗?这上面,你一道题都不会做?连蒙都不愿意蒙一个?”谢志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和深深的困惑。 林晟的目光落在那些符号上,眼神是空的,没有焦点。他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 “这么简单都不会?”谢志的音调拔高了,指着其中一道题,“A交B,A并B,这也不会?啊?你初中数学怎么学的?”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额角的青筋都微微凸起。 林晟依旧沉默地摇头,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只会执行否认这一个指令。 谢志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他拿起桌上一支红笔,压着火气:“行!行!你给我好好站着!我讲一遍,你给我看着!听好了!”他拿起笔,在复印卷上开始讲解那道最基础的集合题,语速放得很慢,每一个步骤都掰开了揉碎了讲,几乎是小学老师的耐心。红笔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痕迹。 “……所以,这道题选什么?你来说。”谢志讲完,放下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林晟。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虽然假装在忙自己的事,但耳朵都竖着,目光也时不时瞟过来。 林晟的目光甚至没有停留在卷子上,而是飘向了谢志办公桌旁那盆叶片肥厚、绿得发亮的绿萝。他像是没听到问话,又像是听到了却不愿回应,依旧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谢志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秒钟。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失望但最后都化为了一片深沉的疲惫和彻底的灰心。 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靠回椅背,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苍凉: “行。林晟,你行。你不想学,好,我也不逼你了。以后,我的数学课,你爱睡睡,爱干嘛干嘛,只要不打扰课堂纪律,不影响其他同学,随你便吧。”这几乎是一种公开的、彻底的放弃。 林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听到的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通知。他点了点头,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解脱般的轻松。 “走吧。”谢志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他。 林晟转身,走出办公室。在他反手关上那扇沉重的木门时,他用了比平时大得多的力气。 “砰——!!!” 一声巨响,震得门框都似乎颤了颤,也把办公室里正在酝酿新一轮议论的老师们吓得集体一个激灵,瞬间噤声。那巨大的关门声,像一声沉闷的怒吼,是林晟唯一能做出的、无力的反抗。 回到教室,林晟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咚”地一声把自己砸进椅子里。 书包被随意地甩在地上。他仰着头,望着天花板上旋转的、积了灰的老旧风扇,眼神空洞。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念头像脱缰的野马:退学?打工?找个什么借口能让妈同意?她那双充满期盼、用手语笨拙比划着“好好读书”的眼睛在脑海里闪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烦躁地甩甩头。妈的,反正这破学校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去哪儿都比在这里强! “晟哥?”前排的赵磊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脸上写满了担忧,“你……没事吧?谢老头是不是……”他做了个“骂”的口型。 林晟扯了扯嘴角,努力想挤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但那笑容僵硬又难看,比哭还难看。“我没事……”他声音有点哑,“能有啥事?不就挨顿训。” “可……”赵磊皱着眉,仔细打量着他,“你脸色看着……特别差,白得吓人,眼睛也红红的……” “好得很!”林晟猛地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刻意不耐烦的强硬,像是要驱赶掉所有的关切和窥探,“困了而已!”说完,他不再给赵磊说话的机会,直接双臂一叠,脸埋了进去,再次把自己封闭在那个黑暗的臂弯空间里。仿佛只有这片黑暗,才能给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自那天起,林晟的世界仿佛真的“清净”了。 谢志彻底兑现了他的话,再也不管林晟。课堂上,无论林晟是趴着睡觉,还是戴着耳机看手机,或者干脆在本子上涂鸦画一些阴暗怪诞的图案,谢志都视若无睹。 其他老师似乎也达成了某种默契,对这个无药可救的学生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 点名?提问?作业?都与他无关了。他甚至尝试着在数学课时,大摇大摆地从后门溜出去,走廊里巡视的年级主任远远看见他,也只是皱了皱眉,竟然也没出声阻拦。 他成了一只被彻底放逐的、无人问津的自由人士。 但这种自由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种更深的空虚和迷茫。他依旧每天来学校,但更像是完成一个机械的任务。 睡觉,发呆,在课本上涂鸦,或者盯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一看就是一节课。赵磊有时想拉他说话,他也只是敷衍几句。曾经围绕着他的那些小弟,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情绪的低落和某种失势的气息,渐渐不再那么热络地围上来。他真正成了教室里的一个影子,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这天下午,又是数学课。窗外难得地透出点稀薄的阳光。林晟看着谢志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的背影,只觉得那一个个公式符号像催眠的咒语。一股巨大的厌烦和窒息感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在全班同学诧异的目光和谢志停下书写、微微侧头但最终没有回头的沉默中,他拉开后门,径直走了出去。 他没有目的地乱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空旷的篮球场。塑胶地面在微弱的阳光下泛着暗淡的绿色。这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篮网发出的轻微呜咽声。他想起赵磊的篮球好像一直塞在教室后面的储物柜里。他折返回去拿了球,又回到球场。 篮球入手,一种久违的、带着粗糙质感的熟悉感从掌心传来。他下意识地在原地拍了几下。 “嘭…嘭…嘭…”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球场上回荡,震动着他的耳膜,也仿佛唤醒了一些沉睡在肌肉深处的记忆。 他曾经是校队的主力后卫,是篮球场上最耀眼的存在。速度、力量、精准的投篮和鬼魅般的突破,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资本,是他能在这操蛋的生活里,唯一能短暂地找到自我价值和他人认可的方式。那时的他,像一头敏捷的猎豹,每一次运球、变向、起跳,都带着一种睥睨全场的自信。 他运着球,脚步不自觉地开始移动。脚底与塑胶地面摩擦,发出“吱——吱——”的声响。他回忆着最得意的过人技巧,肩膀虚晃,一个胯下运球再接背后变向,动作有些生涩,但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影子。他带球冲到三分线外,停住,收球,起跳,手腕柔和地将球拨出。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 “哐当!”一声刺耳的脆响。 篮球狠狠地砸在篮筐前沿,被无情地弹飞了出去,滚出老远。 林晟站在原地,保持着投篮后的姿势,眯眼看着那个弹飞的球。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失望涌上心头。 他跑过去捡起球,回到三分线外。拍了几下,调整呼吸,再次起跳出手。姿势似乎更标准了些。 篮球再次飞向篮筐,这一次砸在了后沿,高高弹起,又落了下来,依旧没进。 “操!”林晟低声骂了一句。积压了许久的无名火瞬间被点燃。他不再试图投篮,而是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了那颗无辜的篮球上。 他用脚狠狠地踩着滚在地上的球,把它当成了出气筒,一路踢着,把它狠狠踹向对面支撑篮筐的铁丝网。 “嘭!嘭!嘭!”篮球撞击铁丝网的声音在空旷的球场上显得格外暴烈。 直到精疲力尽,汗水浸湿了鬓角。他才停下这无意义的发泄。篮球静静地躺在铁丝网下。 林晟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环顾着这空荡荡的球场,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虚无感彻底淹没了他。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球场中央,然后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冰冷坚硬的塑胶地面硌着他的背脊。 他仰面朝天,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天空是那种灰蒙蒙的蓝,几片薄云懒洋洋地飘着。他望着那片无边无际的苍穹,感觉自己是如此渺小,如此无足轻重。 连这曾经唯一能让他找到些许存在感、带给他短暂欢愉和骄傲的篮球,此刻也背叛了他,无情地嘲笑着他的无能。他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像一片脱离了枝头的枯叶,在无边的虚空里无助地飘荡,不知归处。 风,带着初秋的寒意,吹过他汗湿的额发。远处教学楼隐约传来模糊的上课铃声。他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离他远去。 第21章 怎么又要考试 体育课的铃声一响,解放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操场。林晟和赵磊这对难兄难弟,目标明确,直奔小卖部而去。 赵磊端着刚泡好的红烧牛肉面,一屁股坐在油腻腻的小餐桌前,塑料凳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挑起一筷子面,吹着气,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突然被雷劈了似的:“我靠!晟哥,你掐我一下!这学期……这学期居然他妈过半了?!也太快了吧?跟做梦似的!” 林晟正拧开冰镇可乐的瓶盖,闻言动作一顿,褐色的液体差点洒出来。 他烦躁地灌了一大口,冰冷的碳酸气泡刺激着喉咙,也刺激着他本就混乱的思绪。“可不是吗?”他抹了把嘴,语气带着认命的颓丧,“不是前一会儿才考完那破月考吗?怎么又要考?阴魂不散啊!你加油吧,反正不关我事儿。”他一副不关紧要的样子,越是表现的不在乎,就越是上心,明摆着是要说服自己。 赵磊把泡面桶往桌上一顿,汤汁溅出来几点:“这次不一样!期中考试!学校当大事儿抓的!考砸了……操,是要请家长的!”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写满了惊恐,想起家里安排的竹笋炒肉丝,身体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请家长”三个字,像根冰冷的针,瞬间扎透了林晟强装的镇定。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里的可乐瓶都差点没拿稳,冰凉的瓶身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地磕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叹:“操……” 所有的烦躁、焦虑和无能为力,都浓缩在这个音节里。 这世界就是这样,有人欢喜有人愁。 成绩单上那几个冰冷的数字,或许不能真正评判一个人的好坏,但它们拥有一种魔力,足以撬开班主任的嘴,让那个令无数学生闻风丧胆的请家长指令变成现实。 丢不丢脸,林晟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忍心看到林秋红这一关,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愧疚感。 对林晟来说,这简直是要命的催命符。他不想让林秋红担心,更不想让她那双充满期盼却无声的眼睛,再次因为自己的不争气而蒙上失望的阴影。可现实呢?他现在的状态,学不进,看不进,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浆糊。被请家长?九成九是逃不掉了。 “妈的,死马当活马医吧!”林晟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近乎绝望的狠劲。他唯一还能勉强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英语了。得益于那些没日没夜追的美剧,多少灌了点耳音,比起其他几门惨不忍睹的科目,算是矮子里的将军了。 他像下了莫大的决心,从那个几乎从不打开的书包里,掏出了一本封面卷边、落满灰尘的英语单词书,用力地拍掉上面的灰,仿佛这样就能拍掉自己的晦气。他翻开第一页,“abandon, abandon, 放弃……” 他低声念着,眼神却有些发直,这一秒还在拼写,下一秒就忘得一干二净,显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草草应付了事。 旁边的赵磊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抓耳挠腮。他急归急,但属于典型的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嚷嚷几句“完了完了”之后,注意力很快又被勾走,颇有种天塌下来再说的随波逐流感。 期中考试如约而至。因为是抽考,考位完全由学校随机打乱。当林晟捏着自己的考号,慢悠悠晃到指定考场门口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 徐捷正安静地站在走廊靠窗的位置,微微侧着头看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周围有几个别班的学生似乎想搭话,但被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挡了回去。 林晟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心里哀嚎一声:“操!真是冤家路窄……背时到家了!”跟他坐在一个考场?他感觉自己这次不是“九成九”,而是十成十要栽了,压力瞬间翻倍。 考场里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监考老师规律踱步的脚步声。 林晟拿到卷子,习惯性地先填好姓名班级考号,然后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单个字能看懂但组合成文言文,它们认识他,他不认识它们。整篇阅读看下来,脑袋嗡嗡作响,比看天书还茫然。 “完蛋了……”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烦躁地挠着头皮,感觉再挠下去就要冒烟了。憋了半天,一个字也憋不出来,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前方。 徐捷坐姿端正,背脊挺直,他正全神贯注地书写着,笔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那从容不迫的姿态,那掌控全局的自信,与林晟此刻的抓耳挠腮、如坐针毡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林晟盯着徐捷的后脑勺,心里那个邪恶的小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要是老天爷现在能给自己一双透视眼该多好?要是能借鉴到徐捷的答案,哪怕一点点,这次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了?他甚至开始幻想徐捷的卷子不小心掉在地上……当然,这一切也只是幻想。 他颓然地趴在桌上,只觉得这三天考试,耗掉了他半条命,连睡觉都变得不安稳,梦里都是谢志撕卷子和林秋红失望的眼神。 学校的阅卷效率快得惊人,机读卡的优势在此时展露无遗。成绩公布那天,谢志抱着一叠成绩单走进教室。他的表情很微妙,既没有上次撕卷子时的雷霆震怒,也没有因为徐捷的高分而喜形于色,更像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某种无法理解的困惑。 他清了清嗓子,教室里瞬间落针可闻。“有时候,我真不敢相信,”谢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分量,“一个班的差距,怎么能大到这种程度?”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班,“首先,有个好消息。这次期中考试,全年级五科总分第一名,出现在了我们班。”他看向徐捷的方向。 教室里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夹杂着惊叹和羡慕的目光。徐捷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先别急着高兴,”谢志抬手压下了掌声,语气陡然转沉,“还有一个消息。年级总分最后一名和第二名,也都在我们班。”他拿起手里的成绩排名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是什么概念?两极分化?天壤之别?大家说说,这正常吗?同样是坐在一个教室里,怎么就不一样?”他的声音带着质问,更像是在问自己。 “徐捷,”谢志看向徐捷,语气缓和了些,“你这次考得不错。数学满分,英语接近满分,理科综合也几乎没扣分。虽然语文和文科综合发挥得不如平时亮眼,但整体实力摆在那里,非常优秀!”他顿了顿,看向另一个女生,“曹璐璐,这次语文和生物是全班第一,很好,你们两个都不错,为我们班争光了。” 表扬的话点到即止。谢志的眉头再次锁紧,翻动着成绩单,目光在某个名字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但这次,他像没看到一样,直接跳了过去,把注意力放在了下一行。 “赵磊!”谢志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你也不错!相当不偏科,门门功课都能均衡发展,全面开花!尤其是数学。”谢志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讽刺,“考得居然比某些人……嗯,可喜可贺,进步很大嘛!” 全班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低笑声。赵磊还没反应过来,以为老师真的在夸他,摸着后脑勺,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只有林晟,把头埋得更低了,无声地叹了口气,拳头在桌下悄悄握紧。 “好了,”谢志不再看赵磊,扬了扬手里的成绩单,“这次成绩,我画了黄线的同学,请在一周之内,通知你们的家长来学校一趟。我们需要好好聊聊你们的学习情况。”他说完,把那张承载着无数人喜怒哀乐的纸,贴在了教室后面的文化墙上。 下课后,人群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像抢购限量商品。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上急切地搜寻着。 “我靠!徐捷年级第二!” “数学满分!也太变态了吧!” “你看他理科,几乎都是满分!怪物啊!” “曹璐璐语文好高!牛!” 议论声、惊叹声此起彼伏。徐捷坐在座位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些喧嚣与他隔着一个世界。他只是在整理错题,寻找那被扣掉的几分差在哪里。赵磊则兴奋地挤进人群,很快又挤了出来,冲到林晟面前,一脸难以置信:“晟哥!我靠!牛逼啊!你总分居然比我高了三十多分?!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晟扯了扯嘴角,毫无喜色。他挤过去,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视线掠过那惨不忍睹的各科分数,最终停留在最后一行刺眼的总分和旁边那条鲜黄的标记线上,此刻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惨了,板上钉钉了。 请家长,无可避免。 第22章 请家长 家长会那天,学校前所未有的热闹。平日里略显空旷的走廊此刻人头攒动,充斥着各种口音、香水味、烟味和家长们或兴奋或忧虑的交谈声。办公室门口更是排起了小队,老师们被家长们团团围住。 林秋红也来了。她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很平整的素色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深色薄外套,显得朴素而整洁。 她微微低着头,努力在拥挤的人流中穿行,显得有些局促和无助。周围是嘈杂的声浪,而她,身处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正当她被人群推搡着,快要被淹没时,一只熟悉的手有力地伸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从漩涡中拉了出来。 “妈!”林晟脸上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手上快速地比划着,【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去校门口接你啊!】他的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力度。 林秋红站稳,看到儿子,脸上立刻露出温柔的笑容。她抬起手,指尖灵巧地翻飞,语速很快,带着母亲特有的关切:【又不是多难找的地方,哪用你特意跑一趟?好好上课要紧。】她边比划边下意识地低头,用手仔细地抚平了裙摆上刚才被挤出的褶皱,仿佛要抚平所有的不安。 做完这个动作,她又看向林晟,笑容更深了些,比划道:【更何况,你忘了?妈妈之前也来过学校的。】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小的骄傲和安抚。 林晟看着母亲努力保持体面、不想给他添麻烦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他无奈地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搀扶着母亲的胳膊,朝谢志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谢志看到林秋红进来,立刻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脸:“哎呀,林晟妈妈,好久不见!快请坐,请坐!”他殷勤地拉过一张椅子。 林秋红有些拘谨地坐下,询问地看向林晟。林晟站在一旁,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充当了翻译,将谢志的话用手语表达给母亲。 林秋红看完,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连忙用手语回应:【谢老师您太客气了。真的很感谢您,当初要不是您帮忙,这孩子恐怕连读高中的机会都没有。】她比划完,又轻轻戳了戳林晟的手臂,示意他翻译。 林晟清了清嗓子,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转述:“我妈说,谢谢老师您当初帮忙,不然我可能读不了高中。” 这几句话显然很受用,谢志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连连摆手:“哎,应该的,应该的,都是为了孩子嘛。”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林晟,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林晟啊,老师也不是说你是什么坏学生。只是,看着你每天这样荒废自己,虚度光阴,老师心里着急啊!你妈妈这么不容易,你得争气点……” 林晟听着这些老生常谈,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他把头垂得更低,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嘴里机械地应付着:“知道了,谢老师……”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具穿透力的女高音,骂声嘹亮,瞬间盖过了办公室里的所有声音:“赵磊!你个兔崽子!考这点分你对得起谁?!老娘起早贪黑供你读书,你就给我考个全班倒数第二回来?!脸都让你丢尽了!耳朵揪掉算了!”紧接着是一阵夸张的“哎哟哎哟”的求饶声。 这突如其来的家庭风暴瞬间吸引了办公室内外所有人的目光。谢志也被惊动了,赶紧起身出去调解。不一会儿,他带着满脸通红的赵磊和一位怒气冲冲、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 赵磊一边揉着被揪得通红的耳朵,一边还苦中作乐地朝林晟挤眉弄眼,做了个“兄弟救我”的口型。 林晟看着赵磊那副惨样,再看看旁边赵磊妈妈余怒未消的脸,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对着赵磊无声地做了个“自求多福”的口型,心里默默吐槽:“这得是有多惨……” 和班上每位需要重点交流的家长都谈过话后,谢志把几个成绩靠后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集中到了办公室稍宽敞的一角。 为了体现帮扶精神,也为了给这些后进生树立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榜样,谢志特意把徐捷也请了过来,让他给大家分享交流一下学习经验和方法。 徐捷被叫进来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他站在几位家长和学生面前,身形挺拔,气质清冷。 他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在林晟和他母亲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清朗,但内容极其官方和简洁:“没什么特别的。上课听讲,做好笔记,及时复习,不懂就问。多做题。”寥寥数语,干巴巴的,带着明显的敷衍。说完,他甚至没等谢志再说什么,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径直离开了办公室,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在他转身离开的刹那,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掠过林晟的方向。这次,他注意到林晟正抬头看着他,眼神很复杂,带着点审视,又似乎有点别的什么。而林晟旁边坐着的那位女性,刚才在人群里没太看清,此刻在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徐捷才真正注意到她的模样。 她很瘦,衣着朴素,但五官非常清秀端正,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和林晟相似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眼神清澈温和,即使身处这样的环境,也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侧头看着儿子,嘴角带着一丝温柔的弧度,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这嘈杂环境格格不入的宁静气质。是那种放在人群里,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过目不忘的类型。徐捷心里微微一动,但脚步并未停留。 自从期中考试成绩公布,徐捷是学霸这件事彻底坐实,他那个原本清冷的角落也变得热闹非凡。课间、午休、甚至晚自习前,总有人拿着各种习题册、试卷围过来。 “徐捷,这道大题能帮我看看吗?老师讲的没太懂……” 男生女生都有,态度或崇拜或急切。徐捷起初总是微微蹙眉,脸上写着“麻烦”两个字,语气也淡淡的:“放着吧,有空看。”或者说:“自己先想想。”但神奇的是,他嘴上嫌弃,行动上却从不拒绝。 每一次,他都会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唰唰地写起来。他的解题思路往往和老师教的不太一样,更加简洁、直接,甚至带着点他自己独特的野路子,但总能一针见血地抓住关键,让人豁然开朗。 他讲解时语速不快,逻辑清晰,手指点着关键步骤,眼神专注。这种与讲台权威迥异的、带着个人色彩的解题魅力,让围观的同学们惊叹不已。班上的女生们看他的眼神更是悄然发生了变化。 最初只觉得他高冷疏离,难以接近,像个精致的冰雕。现在发现,这块冰里,似乎藏着意想不到的智慧和耐心。这种强烈的“反差感”,无形中为他增添了许多魅力,课桌里偷偷塞进来的小纸条和零食也渐渐多了起来。 反观林晟这边,气氛就远没有那么和谐了。自从上次搬回靠窗的位置后,他那个位于教室后门角落的座位,就成了一个“交通瓶颈”。 他的桌子、椅子,加上他本人那副“生人勿近”的气场,像一堵无形的墙,把后门堵了个严实。同学们要去后门边的饮水机接水,或者去后面柜子拿东西,都得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挤过去,或者干脆绕个大圈从前门走。虽然没人明着抱怨,但那种无声的不便和偶尔投来的、带着点嫌弃和忍耐的目光,林晟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 这天课间,林晟看着又一个女生为了去后面,费力地从前排绕了个大圈。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盯着自己桌上那本崭新的、一个字没写的笔记本看了几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站起身,走到徐捷的座位旁。 徐捷正低头演算一道复杂的物理题,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林晟站定,清了下嗓子,声音有点干涩,带着点不习惯的别扭:“喂,徐捷。” 徐捷没抬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林晟硬着头皮说下去:“那个……我的位置,能跟你换回来吗?我坐那儿,大家……过路不方便。”他说完,感觉耳根有点发热。主动开口求和,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 徐捷手中的笔终于停下了。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林晟,似乎在审视他话里的真实意图。 几秒钟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就在林晟以为对方会拒绝或者嘲讽时,徐捷只是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点头,然后便重新低下头,继续他的演算。一个字都没说。 林晟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顺利。他摸了摸鼻子,转身就走。 晚自习时,他直接去了谢志办公室说明情况。谢志虽然有些意外,但乐见其成,甚至还带着点鼓励:“想通了就好!搬回去好!现在你旁边就坐着现成的榜样!徐捷那孩子虽然话不多,但人不错,学习上有啥不懂的,多问问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你们不是还一个寝室吗?多交流交流,关系处好了,让他带带你!千万别放弃自己,听见没?”谢志苦口婆心,仿佛看到了浪子回头的曙光。 林晟听着这些殷切的期望,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他转过头,抿紧了嘴唇,含糊地“嗯”了一声,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走在空旷昏暗的走廊上,他才对着空气小声嘀咕,像是在反驳谢志,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切……谁跟他关系好?在寝室也不过就是睡个觉而已,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显得有些寂寥。 桌子重新搬回了靠窗的老位置。熟悉的视野,熟悉的微风。 初冬的天气确实凉爽宜人,晚自习时,窗户开着,带着寒意的夜风轻轻拂过,吹动着林晟趴在桌上睡觉时散落在额前的碎发。他睡得很沉,侧脸压在摊开的英语书上,留下浅浅的印痕。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徐捷则坐得笔直,专注地做着习题。两人之间,一堆厚厚的书本在桌子中间垒起了一道泾渭分明的三八线,无声地宣告着彼此的界限。 徐捷做完一道大题,放下笔,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桌角另一本参考书。动作间,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熟睡的同桌。 虽然这个人脾气臭、成绩差、还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徐捷不得不承认,林晟的相貌确实非常出众。 清爽利落的寸头,衬得他五官更加立体分明。浓密的长睫毛此刻安静地覆盖着,少了平日里的戾气。鼻梁又高又挺,线条流畅。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颈侧面,靠近锁骨的位置,长着一颗小小的、深色的痣,在略显苍白的皮肤上,竟莫名透出一点……性感的意味?徐捷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这个词惊了一下。 他移开目光,心里默默想:要是这家伙能改改那狗脾气,把心思放正道上,估计追他的女生能从教室排到校门口。 就在这时,趴在桌上的人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带着初醒朦胧的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徐捷还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视线。 林晟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痞气十足的坏笑,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慢悠悠地开口:“看够了吗?哥长得帅就是你这么看的啊?”他甚至还故意挑了挑眉。 徐捷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随即涌上一股被当场抓包的恼羞成怒。他迅速别开脸,动作快得有些仓促,冷冷地丢下一句:“有病!谁愿意看你似的?”声音虽然努力维持着平静,但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他迅速拿起书,几乎是砸在桌面上,低下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密密麻麻的公式上,但笔尖却半天没写出一个字。 林晟看着徐捷那副强装镇定却掩饰不住窘迫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有点得意。他没有再睡,反而破天荒地坐直了身体。他的目光没有移开,反而更加大胆地、带着点探究和玩味,锁定了徐捷的侧脸。从干净利落的下颌线,到微微抿紧的薄唇,再到高挺的鼻梁和专注时微蹙的眉头,他就这么盯了好一会儿,眼神里的玩世不恭渐渐被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专注取代。 然后,在徐捷快要被这目光灼穿、忍不住要再次发作时,林晟突然动了。他拉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硬壳笔记本,不是课本,也不是练习册。 他翻开本子,拿起笔,开始在上面涂涂写写起来。他写得很认真,眉头微锁,时不时会停下笔,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徐捷身上,像是在观察什么细节,然后又迅速低下头继续写写画画,笔尖在纸上发出连续的、细碎的摩擦声。 徐捷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林晟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心中充满了惊讶和疑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林晟居然在晚自习……写东西?而且看起来相当投入?他写的是什么?检讨?计划书?还是……徐捷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了一下,随即又被自己拉回来。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题目,但一种奇怪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却悄然滋生,自己似乎对这个“麻烦精”同桌,开始投注了越来越多的、不受控制的关注。 这种失控感让他有些烦躁,又有些……微妙的新奇。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徐捷收拾好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 初冬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让他裹紧了外套。路过宿舍楼后面那片小花园时,借着昏黄的路灯光,他瞥见草丛里似乎蹲着一个人影,背影很熟悉。 徐捷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好奇心像一只小猫的爪子,轻轻挠着他的心。这么晚了,他蹲在那里干什么?鬼鬼祟祟的。犹豫了几秒,徐捷还是调转了方向,放轻脚步,朝那个身影走去。 走近了,眼前的景象让徐捷微微一怔。 林晟正蹲在茂密的冬青丛后面,面前围着几只毛茸茸的小东西,三只半大的小奶猫,还有一只明显是猫妈妈的花狸猫。 小猫们一点也不怕生,正亲昵地用脑袋蹭着林晟的手,喉咙里发出细小的、满足的呼噜声。那只猫妈妈则安静地趴在一旁,尾巴尖悠闲地摆动着,竖瞳在夜色里闪着幽光,警惕地看着靠近的徐捷,但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敌意。 林晟正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挠着一只小橘猫的下巴,小橘猫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发出更大的呼噜声。听到脚步声,林晟抬起头,看到是徐捷,似乎有些意外,但眼神里并没有被打扰的不悦。 “这是你养的?”徐捷忍不住轻声问道,怕惊扰了这些小家伙。 林晟摇摇头,声音也放得很轻:“不是。流浪猫,我只是……有空的时候,会过来喂喂它们。”他摊开手掌,徐捷看到里面有几粒小小的猫粮。 “它们跟你挺熟的啊。”徐捷也学着林晟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尽量保持距离。他看着那几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生命,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嗯,”林晟笑了笑,那笑容很干净,褪去了平日里的痞气和戾气,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动物其实很聪明,谁对它好,它心里清楚。它们的感情……有时候比人简单多了,也纯粹多了。”他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什么。 徐捷看着小猫在林晟掌心撒娇的样子,轻声问:“它们……都有名字吗?” 林晟愣了一下,像是被问住了。他歪着头,看着眼前几只毛色各异的小猫,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一本正经地回答:“唔……都叫咪咪。”他说得理所当然。 “噗——”徐捷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不是那种客气的、敷衍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声。 这反差实在太大,刚才还说着那么感性的话,转头就来了个“都叫咪咪”!这简单粗暴的命名方式,配上林晟那一脸认真的表情,实在太过滑稽。 林晟看着徐捷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咧开了嘴。他朝徐捷招招手,眼神带着点鼓励:“想摸摸吗?它们挺乖的。” 徐捷有些迟疑:“可以吗?不会吓到它们?”他指了指那只一直盯着他的猫妈妈。 “当然可以,等我先跟它商量商量。”林晟说着,转向那只花狸猫,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它背脊上的毛,嘴里低声念叨着,像是在哄小孩:“咪咪,乖啊,别紧张。他是好人,让他摸摸你好不好?就一下?”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只警惕的猫妈妈,在林晟的抚摸和低语下,竖起的耳朵渐渐放松下来。 它眯了眯眼睛,竟然真的站起身,迈着优雅的猫步,主动凑到了徐捷面前。它先是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徐捷伸出的手指,然后用毛茸茸的脑袋,试探性地蹭了蹭徐捷的指尖。那触感温热带着细微的绒毛感。 徐捷屏住呼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包裹住了。他试探着,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摸了摸猫妈妈的头顶。猫妈妈似乎很享受,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甚至侧过身,把柔软的肚皮都微微展露出来一点,眼神也变得温顺而信任。 “她喜欢你。”林晟在一旁看着,笑着说道,语气里带着点欣慰。 徐捷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笑意,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眼睛,此刻像是落满了细碎的星光,明亮而温暖。嘴角上扬的弧度自然又好看,驱散了所有的冷漠,展现出一种纯粹的、少年人的明朗。 那是林晟第一次看到徐捷这样毫无保留的笑容,像冬日里骤然绽放的暖阳,美丽得动人心魄,带着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魔力,瞬间定格在了林晟的眼底和心里。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聋哑人的世界只有手语,他们只能靠动作来表达语句,是没有带情绪和感情,但是我写了标点以及加重了语气,他们就像普通的正常人一样,也是能感觉这个世界的情绪变化,也是有权利去表达自己,并不是只靠动作表达的那样简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请家长 第23章 正义自在人心 期中考刚结束,空气里还残留着紧绷后的余悸。晚自习的铃声像催命符,尤其当它意味着谢志那能把人绕晕的数学课时。 林晟把书包甩在操场边的长椅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整个人也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下来。 赵磊抱着个篮球,颠颠儿地跑过来,一屁股坐他旁边,汗津津的胳膊蹭到林晟,换来后者嫌弃地一推。 “晟哥,看啥呢?”赵磊凑过头,只瞥见林晟手机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游戏战报。 “下周跟三中那场热身赛,咱不得抓紧练练?”赵磊拧开矿泉水瓶盖,咕咚灌了一大口,水顺着下巴流到T恤领口,留下一片深色水渍。他抹了把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了晟哥,你……听没听说最近女生换衣室那事儿?” 林晟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的动作顿住了,眼皮都没抬:“有屁快放。” “啧,就是拉拉队那间。”赵磊左右瞟了瞟,确保周围没人注意他们这角落,“有女生说,好几次晚上社团活动的时候,好像看到里面有闪光灯那种亮光……一闪就没了,挺邪乎的。” 林晟终于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什么东西?谁他妈这么下作?” “嘘!小点声!”赵磊差点被水呛着,咳嗽两声,脸憋得有点红,“小道消息……说是高二那个刘夏干的。就那刘夏,你知道吧?高二的扛把子,据说跟校外那个健哥混得贼熟,没人敢惹的主儿。”他耸耸肩,一脸我也没办法的无奈,“晚自习社团活动时间,趁没人注意……拍女生换衣服的照片。操,真他妈不是东西。” “陈建?”林晟的声音猛地沉了下去,像淬了冰。 原本只是烦躁不耐的神情瞬间凝固,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翻涌上来,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他咬紧了后槽牙,下颚线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 “晟哥?”赵磊被他瞬间爆发的戾气吓了一跳,有点懵。他知道林晟脾气爆,但陈建这个名字似乎触发了某种更深的开关,他从未见过林晟这副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人。 “那也不是他作恶的理由!”林晟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那些女生呢?就任由他拍?为什么不告诉老师?为什么不反抗?!”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揪出那个混蛋。 赵磊叹了口气,把空水瓶捏得咔咔响:“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那孙子威胁她们!谁要是敢说出去,就把照片……发到网上去!哪个女生受得了这个?” “老子他妈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烂事……”林晟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翻了长椅,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盯着体育馆的方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嫌命太长是吧……”他低声咒骂着,大步流星地朝着不远处的体育器材室走去。 赵磊心道不妙,连滚带爬地跟上:“晟哥!晟哥你冷静点!别冲动啊!三思!三思啊哥!” 器材室门虚掩着,里面一股灰尘和橡胶混合的怪味。林晟目标明确,径直走向角落堆放的破旧杂物。那里歪七扭八地倒着几张缺胳膊少腿的板凳。他目光扫过,选中一张最破、凳面都开裂的,抬脚,猛地踹向一条已经有些松动的凳子腿! “咔嚓!”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器材室里格外刺耳。那条木腿应声断裂。林晟弯腰,面无表情地捡起那根沉甸甸、带着毛刺和断裂茬口的木棍,掂了掂分量,握在手里,转身就往外走。灯光从他身后照进来,逆光的身影轮廓分明,手里的东西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赵磊吓得魂飞魄散,在后面带着哭腔喊:“晟哥!别!会出人命的!求你了!”他腿肚子发软,但还是踉跄着追了上去。 南边的室内体育馆灯火通明,篮球撞击地板的“砰砰”声、球鞋摩擦地板的尖啸、还有拉拉队训练的号子声混在一起,充满了活力。 林晟像一头发怒的孤狼,无视了馆内的喧嚣,目标明确地绕到体育馆侧面。那里是女生换衣室的后墙,几扇高窗被厚厚的木板钉死了,只留下狭窄的缝隙。 林晟凑近其中一扇窗,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仔细查看。木板钉得歪歪扭扭,其中一块边缘有明显的、新鲜的撬痕,缝隙也被人为扩大了一些,刚好能伸进一个手机镜头……他想象着某个猥琐的身影,屏息躲在墙根下,透过这个缝隙,用镜头亵渎着里面的恶心模样。 “操他妈的……这个烂到骨子里的杂种……”一股无法遏制的暴怒直冲头顶,林晟的脸颊肌肉因为极度愤怒而抽搐着,眼睛赤红。他猛地抡起手中的木棍,狠狠砸在旁边的墙上。 “哐!”木屑纷飞,沉闷的回响在安静的角落回荡。 他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像耗尽了所有力气,把那根沉重的木棍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赵磊追到拐角,只看到林晟决绝的背影和地上那根触目惊心的木棍。他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他大口喘着气,脑子里嗡嗡作响。 虽然以前也听人零碎提起过林晟家的事——那个酗酒、赌博、动不动就打老婆孩子的混蛋爹,几年前卷走家里最后一点钱跑路,再没回来过,好像还进去蹲过。但赵磊从未想过,这种阴影,会以如此暴烈的方式投射在林晟身上。刚才林晟身上那股要毁天灭地的杀气,让赵磊毫不怀疑,如果当时刘夏在场,真的会被活活打死。 太可怕了。 赵磊扶着墙站起来,心有余悸。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必须看紧林晟!就这几天!绝不能让他单独行动!否则,轻则伤人,重则……赵磊不敢想下去。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学生们潮水般涌出教学楼。徐捷刚走出教室的大门,就看到赵磊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门口来回踱步,一见他就像见了救星似的扑上来。 “捷哥!捷哥!出事了!林晟他……”赵磊语无伦次,拉着徐捷走到走廊角落,压低声音,把下午林晟在体育馆的暴怒状态和关于刘夏偷拍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末了双手合十,就差跪下了,“……捷哥,算我求你了!帮我看着他点!就这几天!我怕他真干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你们一个宿舍,方便!” 他微微蹙起修剪整齐的眉峰,看着眼前急得跳脚的赵磊:“我为什么要替你看着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大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赵磊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劈叉了,“他要是真把刘夏打残了,他这辈子也完了!他家里就他妈一个人了,还是……唉!”赵磊眼神里透露出了些许的同情,但徐捷明白他的意思。 看着赵磊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又想到那个开学第一天就因为一点口角差点跟人打起来、被贴上不好标签的事情。 徐捷对林晟的印象起初很糟糕:粗鲁、暴躁,成绩垫底,还总是一副全世界欠他钱的样子。但此刻赵磊口中,为了被偷拍的女生暴怒,甚至不惜毁掉自己……这强烈的反差让徐捷心底掠过一丝异样。他沉默了几秒,终于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行吧,我留意。” 赵磊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跑了。 推开宿舍门,意外地看到林晟已经回来了,正仰面躺在床上打手机游戏。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和平时开着语音骂骂咧咧不同,今晚的林晟异常沉默,只有手指在屏幕上疯狂点击、滑动的声音,又快又狠,仿佛要把屏幕戳穿。 游戏里激烈的厮杀音效充斥房间,徐捷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压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戾气从林晟身上散发出来。那不像是在玩游戏,更像是在宣泄无处释放的怒火,屏幕里的每一个敌人似乎都成了他假想的泄愤对象。 徐捷没说话,放下书包,拿了本书坐到书桌前。他能感觉到林晟紧绷的神经和压抑的火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快熄灯,林晟才猛地扔开手机,屏幕暗下去,房间里瞬间安静得可怕。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反常。太反常了。 按照林晟平时的作息,他不到凌晨是不会睡的。徐捷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面床上那个蜷缩的背影,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更反常的事情发生在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习惯早起的徐捷还没完全清醒,就听到对面床铺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眯着眼看去,只见林晟已经穿戴整齐,正轻手轻脚地准备出门!动作快得不像话,仿佛在躲避什么。 徐捷瞬间睡意全无。他猛地坐起身:“林晟?”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林晟开门的动作僵住了,背影明显一震。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看向徐捷。昏暗的光线下,徐捷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和一丝被撞破秘密的慌乱。 随即,那点慌乱被更深的冰冷覆盖。林晟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扫了徐捷一眼,眼神像冰锥,带着警告和疏离,然后迅速拉开门,闪身出去,反手带上了门,发出一声轻响。 徐捷的心沉了下去。事出反常必有妖!他飞快地套上衣服鞋子,抓起书包就追了出去。走廊里已经没了林晟的身影。徐捷跑到楼梯口往下看,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地穿过宿舍楼前的空地,方向赫然是高二的教学楼!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徐捷。他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追。 刚追到高二教学楼下的花坛边,就看到林晟已经踏上了通往高二(十)班——刘夏所在班级的楼梯,情急之下,徐捷第一次用尽全力喊出了那个名字: “林晟!” 声音在清晨空旷的教学楼里显得格外突兀响亮。 楼梯上的身影猛地顿住,像被按了暂停键。林晟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向花坛边的徐捷。 晨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他的眼神复杂极了,两人隔着十几级台阶和冰冷的空气对视了几秒。最终,林晟脸上所有情绪都化为了更深的冷硬。 他收回目光,没有继续上楼,也没有走向徐捷,而是面无表情地转身,朝着高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步伐又快又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徐捷紧绷的神经上。 赵磊几乎是踩着早读铃声冲进教室的,书包都没放稳就扑到徐捷桌前,压低声音急切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他昨晚没干什么吧?没出去吧?”眼睛瞪得像铜铃,生怕听到坏消息。 “没有。”徐捷看着林晟空着的座位,眉头微锁,“很早就睡了。但是……”他把早上林晟试图去高二楼的事告诉了赵磊。 赵磊刚放下一半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脸色煞白:“我靠!他还真敢啊!”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拍在徐捷桌上,眼神无比坚毅,“说什么,今天都得把他看住了!寸步不离!上厕所也得跟着!” 徐捷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看着门口,林晟正一脸阴沉地走进来,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径直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把书包重重塞进桌肚,发出“咚”的一声。 整个早读,他都像一座沉默的火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第24章 网络杀人不用见血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太阳依旧毒辣,操场上热气蒸腾。赵磊作为体育课代表,正吆喝着让大家整队。徐捷站在队伍中间,目光却一直锁在最后一排的林晟身上。林晟显得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不时扫向篮球场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高二篮球背心的身影,晃悠悠地出现在跑道尽头。 那人个头挺高,头发染了一绺醒目的黄色,走路姿势带着一股流里流气的嚣张,此人正是刘夏,他似乎是刚打完球,准备回教室。 徐捷和赵磊几乎是同时看到,两人瞳孔骤缩,心脏瞬间停跳一拍。 “林晟!”赵磊的惊呼刚冲出喉咙。 晚了。 林晟像一头锁定猎物的豹子,眼神瞬间聚焦,身体里压抑了一整晚的怒火轰然引爆,他猛地冲出队伍,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直扑刘夏身上。 “**的!畜生!” 怒吼声炸响在操场上空。林晟冲到近前,借着冲势,右腿带着千钧之力,狠狠一个侧踹,精准无比地蹬在刘夏毫无防备的腹部。 “呃啊——!”刘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手里的饮料瓶脱手飞出老远。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双脚离地,向后踉跄几步,“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捂着肚子痛苦地蜷缩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整个操场瞬间死寂,篮球砸在地上的弹跳声、女生的尖叫声、远处老师的哨声,所有声音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下一秒,更大的骚动爆发开来。 “打架了!打架了!” 有人惊呼着后退,有人伸长脖子看热闹,有人慌慌张张去找老师。 林晟的怒火并未因这一脚而平息,反而彻底燃烧起来。他两步跨到蜷缩在地的刘夏身边,一把揪住他的篮球背心领口,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上半身提离地面,右拳带着风声,狠狠砸向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砰!”第一拳,结结实实砸在颧骨上。 “畜生!你没妈吗?!你妈也是女人!”林晟的怒吼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愤怒和鄙夷。 “砰!”第二拳,砸在鼻梁上。清晰的骨裂声响起,鲜血瞬间从刘夏的鼻腔里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下巴和胸前的背心。 刘夏连哼都没哼一声,头一歪,彻底失去了知觉,软绵绵地瘫在林晟手里。 猩红的鲜血刺激着所有人的眼球。 赵磊魂飞魄散,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哭喊着冲上去,从后面死死抱住林晟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往后拖:“晟哥!放手!冷静啊!不能再打了!会死人的!!”他能感觉到林晟身体的肌肉像钢铁般绷紧,蕴含的力量几乎要将他甩开。 林晟双眼赤红,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手臂肌肉贲张,还想挣脱赵磊的束缚,继续挥拳。“老子弄死你个杂种!照片呢?照片在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体育老师和其他几个男老师终于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几个人合力才把狂怒的林晟从刘夏身上拉开、按住,控制住了场面。 林晟被几个人架着,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依旧死死瞪着地上满脸是血、昏迷不醒的刘夏,眼神凶狠得要吃人。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操场上令人窒息的混乱。刘夏被迅速抬上担架拉走。 林晟则被几个面色严峻的老师架着胳膊,半拖半拽地带离了操场,直接送往校长办公室。留下满场惊魂未定的学生和操场地面上那滩刺目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 校长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老校长背着手,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来回踱步,看着被两个老师按坐在椅子上、依旧梗着脖子、嘴角紧抿、眼神倔强的林晟,连连摇头,痛心疾首:“林晟啊林晟……你糊涂啊!太糊涂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事情的大致情况,已经有老师跟我汇报了。偷拍女生?性质极其恶劣!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但是!”他猛地停下脚步,手指几乎要点到林晟鼻子上,“你看看你干了什么?!把人打成那样!你知道吗?要是再晚一点,或者你那一脚踢错了地方,出了人命!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你家长担得起吗?!学校担得起吗?!啊?!” “遇到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报告老师?!为什么不通过正当途径解决?!”校长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报告老师?!”林晟猛地抬起头,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压抑的委屈和愤怒彻底爆发出来,声音嘶哑却震得办公室嗡嗡作响,“报告老师又能怎么样?!写检查?记过?还是停课几天?!然后呢?谁能保证那些照片删干净了?!谁知道他有没有同伙?!有没有备份?!传到网上了怎么办?!” 他双眼通红,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那些女生呢?!她们怎么办?!她们担惊受怕!被人用那种恶心的照片威胁!她们的清白!她们的名声!她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谁来替她们担保?!谁来保护她们?!” 他的质问像重锤,砸在在场每一个老师的心上,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林晟粗重的喘息声。 谢志站在一旁,脸色铁青。他气林晟的冲动,更心疼这个倔强孩子的处境。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行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林晟,你现在立刻跟我去医院!我已经通知你妈妈了,我们一起去医院,给刘夏和他家长赔礼道歉!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他看向林晟,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保护。 “凭什么?!”林晟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凭什么我要给那个畜生道歉?!我做错什么了?!我打他是他活该!!”他梗着脖子,毫不退缩。 “你还嘴硬!”谢志气得眼睛都瞪圆了,额角青筋暴跳,一步跨到林晟面前,声音陡然拔高,“我这是在救你!在保护你!你懂不懂?!你把人打成那样,真追究起来,够你喝一壶的!你想进少管所吗?!你想让你妈怎么办?!” 他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林晟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强硬地把他往外拖,“跟我走!现在就去医院!” 夜幕降临,白天的喧嚣沉淀,但网络世界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学校的贴吧彻底炸开了锅。无数个帖子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 《惊爆!高一校霸林晟操场暴打高二学长!血流当场!》 点进去,内容更是五花八门。有模糊不清的现场照片,有添油加醋的目击者描述,更有甚者,开始深挖林晟的家庭背景。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像毒藤般蔓延: “听说他爸就是个老混混,坐过牢的!他妈好像是个哑巴?难怪没人管教!这种家庭出来的,能是什么好鸟?” 评论区更是沦陷,充斥着各种恶意的揣测和肆无忌惮的谩骂: “开除!必须开除!留着祸害同学吗?” “听说家里穷得叮当响,赔得起医药费吗?别到时候又赖账!” “惹不起惹不起,以后离他远点,小心被揍!” 网络成了最廉价的审判台。 人们躲在匿名的ID后面,挥舞着道德的大棒,尽情宣泄着猎奇的快感和廉价的正义感。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那个凶狠打人的校霸形象,而背后的原因,那个为了保护女生清白的初衷,被彻底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恶意和谣言里。 林晟的名字,在贴吧的狂欢中,几乎成了一个符号化的“杀人犯”。 徐捷坐在书桌前,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紧锁的眉头和冰冷的眼神。他一条条翻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帖子和评论,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尝试用自己那个几乎没发过言的账号回复了几条,试图说明真相,但立刻就被汹涌的恶意留言淹没、嘲讽,甚至有人开始人肉他的信息。 网络暴力的洪流如此汹涌,个人的声音显得如此微弱。 他烦躁地合上电脑,宿舍里一片黑暗。林晟还没回来。他去哪了?现在怎么样了,此刻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徐捷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城市的灯火,第一次感到如此焦躁和担忧。 深夜,万籁俱寂。就在贴吧的喧嚣似乎要吞噬一切时,一个匿名的帖子悄然发出,标题很简单:《关于今天操场事件,一个拉拉队员想说的话》。帖子没有激烈的言辞,只有平静却沉重的叙述: “我是拉拉队的一员。今天操场上的事,我们都知道了。首先,林晟同学打人是不对,很不对。但是,我想请大家知道,他为什么动手。” “因为刘夏,他在偷拍我们。在女生换衣室里。不止一次。用手机,透过被破坏的窗户缝隙。” “他拍下了我们的私密照片,用这些照片威胁我们。他说,如果我们谁敢告诉老师,或者反抗,他就把那些照片发到网上,让所有人看到。我们害怕,真的很害怕。每一天训练都提心吊胆。” “我们不敢说。怕名声毁了,怕被人指指点点,怕那些照片真的流传出去,怕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那种恐惧和屈辱,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懂。” “是林晟同学。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他站了出来。他为我们不平。他今天打人,是为了我们。为了阻止那个伤害我们的人继续作恶。” “他可能方法错了,太极端了。但他不是坏人!他不是你们口中十恶不赦,在我们眼里,他是英雄!是一个在我们最无助、最恐惧的时候,唯一敢为我们发声、为我们出头的同学!” “为什么好人会被这样冤枉?为什么真相会被谣言淹没?如果没有他,我们可能这一辈子都会活在那个恶魔的阴影下,我们的清白和尊严,可能真的就被毁了!谁还敢来帮助我们?” “求求大家,擦亮眼睛,看看真相吧。不要再被那些不负责任的帖子蒙蔽了。林晟同学,他做了一件很冲动很错误的事,但他的初衷,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些不敢出声的女生。请不要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帖子不长,却字字泣血,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它像一道刺破黑暗的闪电,瞬间击穿了之前所有喧嚣的谣言。帖子的真实性很快得到了其他几个匿名或半匿名账号的证实和补充。舆论的风向,在深夜里悄然发生了逆转。 “偷拍女生换衣服?刘夏真他妈是人渣!” “虽然打人不对,但这……情有可原啊!” “支持严惩刘夏!偷拍狂魔!” 喧嚣的恶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反思、震惊和对受害者的同情。真相,终于在深夜的微光中艰难地浮出水面。 徐捷刷新着页面,看着舆论的反转,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略微放松,但那份对林晟下落的担忧,却丝毫未减。 深夜的街道空旷而寂静,只有昏黄的路灯拉长着孤单的影子。林秋红工作的那家小酒楼刚刚打烊,她正和几个相熟的工友在后厨打扫卫生。她动作麻利,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疲惫,却始终很安静,因为她听不见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也说不出“辛苦了”这样的话。 突然,她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她疑惑地掏出来,是班主任谢志的电话。她有些紧张,比划着把手机递给旁边关系最好的洗碗工张姐。 张姐擦了擦手,接起电话:“喂?谢老师?……啊?……警察局?……林晟?……好好好,知道了!我告诉她!” 挂了电话,张姐看着一脸焦急、不断用手语询问:【怎么了?是不是小晟出事了?】的林秋红,心里一酸。 张姐不会手语,赶紧拿出自己的旧手机,在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林晟在警察局,老师让你快去,别急。】 林秋红看清屏幕上的字,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滚落。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啊啊”的焦急呜咽声,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慌乱地比划着,又指着门外。 张姐看得心疼,连忙又打字:【别怕,快去!衣服别换了!餐馆我帮你收拾!快去找孩子!】 林秋红用力点头,眼泪都顾不上擦,一把抓起自己破旧的外套,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后门。 她跑到餐馆后巷,那里停着她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自行车。她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打开那把生锈的车锁。她跨上车,用尽全身力气蹬着,朝着警察局的方向拼命赶去。夜风吹在满是泪痕的脸上,冰冷刺骨,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恐惧。 当她气喘吁吁、满脸泪痕和汗水地冲进警察局值班大厅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林晟。少年低着头,背脊挺得僵直,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弓弦,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颓败又倔强的气息。 “啊……啊!”林秋红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唤,踉跄着扑过去。 林晟闻声抬头,看到母亲狼狈焦急的样子,眼圈瞬间红了。 林秋红没有责骂,没有质问,她一把将比自己还高的儿子紧紧搂进怀里,瘦弱的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无声的泪水浸湿了林晟的肩膀。她用手急切地拍打着儿子的背,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林晟僵硬的身体在母亲温暖的怀抱和无声的哭泣中,一点点软化下来。巨大的委屈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像个迷路的孩子,把脸深深埋在母亲单薄的肩膀上,肩膀微微耸动。 母子俩用手语飞快地交流着。当林秋红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儿子是为了保护被欺负的女生才闯下大祸时,她脸上的惊恐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心疼、理解和无奈的复杂表情。她用力抱紧了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 看到妈妈这样为自己担惊受怕,林晟心里像被刀绞一样难受。他悄悄抬手,抹掉了眼角不受控制的湿意。 在医院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外,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林秋红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脸上满是局促和不安。她拿出手机,调出早就请警察帮忙打好的道歉文字,双手捧着,递到刘夏母亲面前,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歉意。 刘夏的母亲,一个打扮入时却满脸刻薄的女人,斜睨了一眼手机屏幕,又嫌恶地扫过林秋红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和粗糙的双手,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她根本没看内容, 尖利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刮在安静的走廊里:“哼!装什么可怜?道歉有用吗?看看我儿子被打成什么样了?!鼻梁骨都断了!破相了知不知道?!你儿子就是个暴力狂!有娘生没爹教的野种!” 她越骂越难听,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秋红脸上:“你也是!自己是个哑巴,话都不会说,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我看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赔钱!必须赔钱!少一分我跟你们没完!” 林晟站在母亲身边,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母亲抓着他胳膊的手在发抖。他死死咬着嘴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为了不让妈妈更难过,为了尽快结束这场噩梦,他只能强迫自己承受这些不堪入耳的辱骂,把所有的愤怒和委屈生生咽回肚子里。 在警察的严厉调解和事实面前,加上林秋红母子卑微的姿态和承诺赔偿,刘夏的母亲眼看自己儿子不仅理亏,还可能面临处罚,这才骂骂咧咧、心不甘情不愿地暂时罢休。 回到警察局,在民警的主持下,双方签了调解协议,林晟也写了保证书。一位中年警官送他们出来时,拍了拍林晟的肩膀,语气复杂: “事情我们都调查清楚了。偷拍女生,威胁他人,性质非常恶劣,我们会依法处理,那些照片的源头我们肯定彻底销毁,你放心。你站出来制止这种恶行,保护同学,这个出发点,是好的,是见义勇为。” 警官顿了一下,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但是,你这处理方法,太极端,太危险了!暴力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你看看,本来你占着理,现在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吧?还让你妈跟着担惊受怕。记住这个教训!以后遇事,多想想后果,多用用脑子!你很善良,也很勇敢,但要把这劲儿用在正道上,懂吗?” 林晟低着头,默默听着,肩膀垮了下来。 走出警察局大门,已是深夜。 城市璀璨的灯火映照着这对疲惫不堪的母子。林秋红推着她那辆吱呀作响的旧自行车。林晟低着头,沉默地走在母亲身边,像一只斗败后伤痕累累的小兽,满身都是被现实磋磨后的沮丧和深深的惭愧。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人透心凉。林秋红停下脚步,抬手抹掉眼角未干的泪痕。她转过身,面对着儿子,昏黄的路灯照亮了她眼角的皱纹和眼中温柔而坚定的光。 她抬起手,用手语,缓慢而清晰地比划着:【妈妈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那些女孩子。你没有做错事。我们可以不读那么好。但是,做人,一定要做正直的人,做问心无愧的人。要像一棵树,站得直,顶天立地。】她比划着的手势,充满了力量。 林晟抬起头,看着母亲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的眼睛。路灯的光晕染开他哭红的鼻头和眼眶,他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着,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眼神告诉妈妈:他懂了。 生活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童话。每个人的剧本里都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涩篇章。 林秋红无声的世界和生活的重担,林晟背负的家庭阴影和冲动的代价,徐捷失去母亲的伤痛与异国归来的疏离。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并非所有的青春都浸泡在无忧无虑的蜜糖里。幸福的模样千姿百态,而苦涩的滋味,却往往需要自己独自咀嚼,然后靠着一双手,一点点去拨开阴霾,努力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哪怕微弱的光亮。 林秋红重新推起自行车,链条发出轻微的“嗒嗒”声。林晟默默地跟在她身侧,伸出手,轻轻扶住了有些歪斜的后座。 两人单薄的身影,在都市巨大而冰冷的霓虹光影下,被拉得很长,显得那么渺小,那么脆弱。 夜风毫无怜悯地穿过高楼间的缝隙,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吹得人只想缩起脖子。但母子俩相互依偎着,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朝着那个被称作家的、狭小而温暖的方向走去。 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成了这寒夜里唯一踏实的回响。 第25章 是个不错的人 这天清晨,徐捷像往常一样,踏着小县城特有的潮湿晨雾,第一个推开了教室的门。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桌椅沉默地排列着。他习惯性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邻座林晟的桌子吸引了。 那里,突兀地躺着一盒包装精致的饼干,还有几个贴着卡通贴纸的信封,安静地躺在桌面上。 徐捷脚步顿了顿。 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来源。大概就是那群被他帮助过的拉拉队女生送的吧。他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那堆色彩鲜艳的礼物上,心里不由得嘀咕:“这家伙……,说他蠢,还真是蠢的可爱,哪有他那样的人?完全豁出去了,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想起林晟那股不顾一切、近乎莽撞的狠劲儿,徐捷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旁边空着的座位,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复杂情绪,“这种性子,在学校里,难怪……啧。” 整整一上午,那个属于林晟的座位都空着。 教室里关于他的议论就没停过,无非是“打架”、“处分”、“活该”之类的字眼。 徐捷听着,没参与,只是偶尔抬眼看看那空位,又看看桌上那盒饼干,心里不知怎么有点不是滋味。直到下午的数学课预备铃快响,教室后门才“哐当”一声被推开。 谢志老师板着脸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消失了一上午的林晟。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似乎还有点淤青的痕迹,头发有点乱,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拽样。然而,出乎徐捷意料的是,教室里并没有预想中的嘘声或嘲讽。 短暂的安静后,几个平时也爱打球的男生带头鼓起掌来,还有人吹了声口哨,接着便是稀稀拉拉又逐渐汇聚起来的掌声和喊声: “干得漂亮,晟哥!” “有骨气!真男人!” 林晟像是没听见,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穿过过道,走向自己的座位。他的目光掠过桌面上的饼干和信,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带着点探究和疑惑,侧过头,视线精准地投向旁边的徐捷。 徐捷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了一下,才低声解释:“可能是……嗯,那群拉拉队的女生送的吧?我猜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也觉得这解释有点苍白。 就在这时,徐捷清晰地捕捉到了林晟脸上的变化。那点惯常的冷漠和桀骜像被阳光融化的薄冰一样迅速消褪,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纯粹得甚至有点傻气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眼睛里闪着光,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那笑容里没有得意,反而透着一种被认可的满足和单纯的开心。 “傻子……” 徐捷在心里嘀咕,看着林晟那毫不掩饰的、甚至有点孩子气的笑容,不知怎的,自己也觉得有点想笑。他赶紧低下头,抬起手,用指关节抵着嘴唇,肩膀轻微地抖动了几下,把涌到嘴边的笑意压了回去。 “还真够……显摆的。” 他腹诽着,但心里那点对林晟长久以来的抵触,似乎被这个笑容撬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这家伙……好像也没那么面目可憎?至少,他的好,虽然藏得深,像埋在沙砾里的金子,但偶尔露出来一点,还挺……亮的?徐捷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下,赶紧甩甩头。 晚自习结束,回到略显拥挤的男生宿舍。林晟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洗漱或瘫倒在床上,而是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几封信,像对待什么易碎品。 他坐在自己的下铺床边,借着床头灯的微光,把信封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他看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嘴角那抹下午出现过的傻笑就没消失过。 读完一遍,又翻回去重看,来来回回好几遍,最后干脆仰面躺倒,举着信纸,对着天花板又嘿嘿地笑了起来,身体还跟着微微晃动。 “真是受不了……” 坐在书桌前整理笔记的徐捷瞥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吐槽,“自恋狂。” 但他语气里,已没了往日的嫌弃,倒更像是对待一个行为幼稚的朋友的无奈。 夜渐深,宿舍里只剩下徐捷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确认徐捷已经睡熟,林晟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坐起来。他赤着脚,像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挪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在最深处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和一个塑料打火机。 他回头,警惕地看了一眼徐捷熟睡的背影,确认没有惊扰到他,才踮着脚尖,极其缓慢地推开了宿舍那扇有些锈蚀的窗户。 寒冷的夜风涌了进来,带着楼下花坛里草木的潮湿气息。林晟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背对着宿舍,将窗户虚掩上,只留下一条缝隙。他熟练地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手指按下打火机。 “啪——” 一簇橘黄色的火苗猛地窜起,瞬间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映出他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沉郁。 他深吸了一口,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然后长长地、无声地吐向窗外的夜色。远处是山城错落的灯火,在江雾中明明灭灭。他沉默地抽着烟,望着这片熟悉的、带着水汽的夜景,心情却不像这夜色般平静。 昨晚,他几乎没怎么合眼。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睡意的脸。网上那些关于他打架的议论,像针一样扎进他眼里: “离这种人远点,谁知道哪天发疯……” “没爹妈管教的野孩子就是不行。” 他其实挺在意的。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形象:暴躁、粗鲁、惹是生非、无可救药。 他习惯了用冷漠和拳头来武装自己,好像这样就能挡住所有的指点和疏远。但心底深处,那个被无数次拒之门外的小男孩,其实也渴望能像正常人一样,有可以坦诚说话的朋友,不用时刻提防着被嘲笑或被推开。只是失望积攒得太多,时间久了,那种独来独往的姿态,就成了他唯一感到安全的堡垒。就像此刻,只有在这深夜无人窥见的角落,他才能允许自己流露出一点真实的脆弱。 自从那次答谢礼事件后,徐捷对林晟的印象确实在悄然改变。虽然两人之间依旧话不多,空气中那股无形的、紧绷的敌意却消散了大半。 走廊上碰见,不再是完全的漠视,偶尔会点个头,或者极其简短地打个招呼。 林晟在徐捷眼里,不再是那个纯粹的麻烦精、他身上开始浮现出一些矛盾的特质:球场上的孤勇,收到礼物时孩子气的开心,甚至深夜抽烟时那个略显孤独的背影。 这些碎片拼凑起来,让徐捷觉得,这个人,似乎可以试着重新认识一下。 不过,让徐捷每天最头疼的任务依旧雷打不动:收缴数学作业,尤其是林晟和赵磊这对“卧龙凤雏”的。其他科目的老师或许睁只眼闭只眼,但班主任谢志的作业,那是绝对不能含糊的。 这天早上,徐捷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走到教室后排。赵磊正嬉皮笑脸地跟邻座女生吹牛,林晟则趴在桌上补觉,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赵磊,林晟,数学作业。”徐捷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执行例行公事。 “哎哟喂,徐捷大学霸!”赵磊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转过身来,“你看咱俩都这么熟了,少交一本两本,谢老头那眼神儿,哪看得那么仔细嘛!通融通融?”他一边说一边冲徐捷挤眉弄眼。 徐捷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抱着作业的手臂紧了紧,语气斩钉截铁:“不行。必须交。少一本都不行。”他顿了顿,补充道,“否则我会如实报告谢老师。” 赵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像疯狗一样跳起来:“不是吧徐捷!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榆木脑袋啊!”他声音拔高,引得周围同学侧目。 一直趴着没动的林晟,这时懒洋洋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扫了徐捷一眼,然后不耐烦地吐出几个字,带着浓浓的起床气:“没做,不交。谁他妈有那闲工夫伺候那些鸟不拉屎的破题?”说完,脑袋又重重地砸回胳膊上。 徐捷抿紧了嘴唇,什么也没再说。他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 抱着那摞明显缺了两本的作业,他转身就朝办公室走去,心里忍不住腹诽:真不知道这两个家伙每天来学校是干嘛的?专门给老师和课代表添堵的吗? 果然,没过多久,谢志就黑着脸出现在教室门口,精准地点名:“林晟!赵磊!出来!带上你们的数学书和笔!” 走廊上,两人靠着冰冷的瓷砖墙。 赵磊一边唉声叹气地翻着空白的练习册,一边忍不住抱怨:“真他娘的倒霉!徐捷这人真是油盐不进,一点都不懂变通,你说对吧晟哥?一点同学情面都不讲,死脑筋!” 林晟没接话,他压根没打算自己做。他直接顺着墙根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墙,闭上眼睛,一副“天塌下来也别烦我”的样子,含糊地说:“你快做,做完了,我抄。” “啊?晟哥,你……你真信得过我啊?”赵磊惊讶地瞪大眼睛,手里的笔差点掉地上。他对自己那胡编乱造、驴唇不对马嘴的解题能力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林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竟然就这么靠着墙睡着了! “靠!真是服了,这都能睡着?属猪的吧……”赵磊看着林晟毫无防备的睡脸,哭笑不得,只能认命地咬着笔头,开始发挥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在练习册上鬼画符。 在赵磊“力挽狂澜”之下,两本勉强能看出是数学作业的本子终于诞生了。 他蹑手蹑脚地把本子放在谢志还在隔壁班唾沫横飞的办公桌上,然后赶紧跑回走廊,轻轻踢了踢林晟的小腿:“晟哥,晟哥!搞定了!” 林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揉脸,跟着赵磊晃悠回教室。 第26章 富家公子哥过的挺惨 刚一踏进后门,林晟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讲台上政治老师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教室里的气氛有点怪。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徐捷的位置,只见徐捷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鬓角边全是豆大的汗珠,正沿着脸颊和脖颈往下淌,把他深色的校服T恤领口都浸湿了一大片。 他整个人坐在那里,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摇晃,眼神涣散,仿佛随时会从椅子上滑下去。 “徐捷?”林晟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课堂上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徐捷的身体猛地一歪,像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就往旁边倒去。 “我靠!”林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去。他长臂一伸,在徐捷的脑袋即将重重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之前,险之又险地一把捞住了,徐捷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林晟的手臂上,入手一片冰凉黏腻的汗湿。 “搞什么啊这人?”林晟半跪在地上,抱着徐捷的头,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心脏莫名地紧了一下。这家伙,衣服都湿透了,活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讲台上的年轻政治老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快!快去叫谢老师!曹璐璐,快去办公室!”她一边喊着,一边也急匆匆地从讲台上跑下来,蹲在徐捷身边手足无措。 她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新老师,哪里见过这阵仗。慌乱中,她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探了探徐捷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凉湿滑,她更慌了:“不行,不能等,得赶紧送医务室!” “我来背他!”林晟没有丝毫犹豫,他小心地调整姿势,把徐捷软绵绵的身体往自己背上挪。政治老师连忙在旁边帮忙搀扶。 林晟一咬牙,稳稳地把徐捷背了起来。徐捷看着清瘦,背在身上分量却不轻。 林晟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在政治老师的指引下,快步冲出教室,朝着医务室的方向小跑而去。 一路颠簸,林晟能感觉到背上的人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喷在自己颈侧。他跑得有点喘,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但他没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 冲进医务室,校医已经接到消息等在门口。“放这边床上!”校医指着靠墙的一张病床。 林晟小心翼翼地把徐捷放平,按照校医的指示调整好他的姿势。政治老师在一旁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刚才教室里发生的情况:“突然就……脸色好白,全是汗……然后一下就倒了……” 校医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女医生,她麻利地拿出听诊器听了听心跳,又翻开徐捷的眼皮看了看瞳孔,然后摸了摸他冰冷汗湿的手。 “初步看是低血糖,可能还有点轻微中暑。这天气闷的……这孩子,肯定是没好好吃饭!”校医皱着眉,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是心疼,“先让他躺着休息,补充点糖分,观察一下。你们班主任联系上了吗?得赶紧通知家长!” 政治老师连忙点头,拿出手机继续联系谢志。校医则去冲温糖水。 “林晟,你先回教室上课吧,这里有我看着。”政治老师安排道。 林晟看了一眼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徐捷,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医务室。 他刚走出门没几步,就看见谢志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两人擦肩而过,谢志只匆忙对他点了下头就冲进了医务室。 病床上,徐捷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刺眼的白光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我在哪……”他声音虚弱沙哑,下意识地想抬手摸头,却感觉浑身无力。 “醒啦?谢天谢地!”校医正好端着糖水过来,“你在医务室,自己晕倒了都不知道!感觉怎么样?来,把这杯糖水慢慢喝了。”她把温热的杯子递到徐捷手里,看着他苍白的脸,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现在的孩子啊,早饭都不好好吃!还好你们班那个大高个儿,跑得飞快把你背过来了,不然磕着脑袋更麻烦。”她说着,朝门口喊了一声,“谢老师,孩子醒了!” 谢志正在门口焦急地踱步,闻声立刻进来。他看着徐捷小口啜饮着糖水,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丁点,这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纸,递给徐捷。 “徐捷,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谢志声音放得很轻,“这是你大姨李佳的联系电话,你收好。以后在学校有什么事,身体不舒服或者别的,记得及时跟她联系,也一定要跟老师说,知道吗?”他停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你爸爸……徐先生他那边,秘书也转达了,他……还是很担心你的。” 徐捷握着杯子的手猛地收紧,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讽刺的笑,声音虽轻,却像淬了冰:“担心?呵……真好笑,我看他是巴不得我死在这吧?少来这套假惺惺的。”那语气里的怨恨和疏离,让谢志和校医都一时语塞。 谢志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不说这个。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感觉好点了就回教室,落下的课别急,慢慢补。”他又叮嘱了校医几句,这才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医务室。 门被轻轻带上。谢志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医务室门口,和校医低声交谈起来,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和感慨。 “唉,真没想到啊,”谢志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口吻,“这小子竟然是徐海成的儿子!就是那个远在英国,生意做得很大的华商徐海成,新闻上经常看到的那个人。” 校医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徐海成?我的天!难怪我就说总觉得这孩子眉眼间有点说不出的成熟感,气质也跟这里的孩子些不一样,可他不是……” “是啊,”谢志接口道,语气复杂,“他妈妈好像是李芸,我记得她,好像就是我们学校毕业的!比我小一届还是两届来着?当年可是出了名的才女,成绩拔尖,人也文静漂亮。真没想到……她竟然是徐海成的媳妇?这世界也太小了!” 他们声音虽低,但在安静的走廊里,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墙后两个不速之客的耳朵里面。 刚下课,心里放不下徐捷的林晟,拉着同样好奇的赵磊,正打算偷偷摸摸来医务室门口慰问一下受伤的“战友”,没想到刚走到拐角,就听到了这番对话。两人立刻默契地缩回墙后,屏住了呼吸。 “他爸是谁?徐海成?很出名吗?”林晟用气声问旁边的赵磊,眉头紧锁。 赵磊也是一脸懵圈,茫然地耸耸肩,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地回答:“我母鸡啊!” 强烈的好奇心像猫爪子一样挠着两人。趁着谢志和校医还在唏嘘感叹,林晟和赵磊迅速缩到走廊更隐蔽的角落。 林晟掏出他那部屏幕有点裂痕的手机,赵磊凑过去,两人脑袋挨着脑袋。 “是这几个字吗?”林晟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笨拙地戳着。 “应该就是这几个字,你看搜索栏都有词条出来了。”赵磊连连点头,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搜索引擎的结果页面瞬间弹出。数不清的新闻标题、企业介绍、财富榜单,密密麻麻的新闻采访地挤满了整个屏幕: “华商巨擘徐海成出席中英经贸论坛…” 配图里,那个穿着考究西装、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徐捷的影子。 “我——靠——!”赵磊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都劈叉了,又赶紧捂住嘴,激动得语无伦次,“牛批!这牛批大发了!他爹……他爹是大富翁啊!晟哥!咱……咱们现在对他好点,是不是……就能傍上大款了?以后发达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香车豪宅在向自己招手,脸上露出梦幻般的傻笑。 “傍你个头!”林晟下意识地抬手,毫不客气地给了赵磊后脑勺一巴掌,力道不轻,“人家有钱,关你屁事?那也是人家爹有本事,跟他徐捷有什么关系?少做白日梦!” “哎呦!晟哥,疼!”赵磊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委屈巴巴,“我……我就随便说说嘛……” 林晟收起手机,脸上的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去看看那位……呃,徐少爷怎么样了。” 他迈步朝医务室走去,赵磊揉着脑袋赶紧跟上。 林晟推开医务室的门,动作比平时轻了许多。 只见徐捷已经坐了起来,背靠着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不知道校医从哪找来的旧杂志,正安静地看着。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精神头看起来好了不少,至少眼神是清明的。 赵磊一看徐捷醒了,立马忘了后脑勺的疼,堆起笑脸就想上前嘘寒问暖套近乎:“徐捷你……” 话刚出口,就被林晟一把拽住了胳膊,用力往后一拉。 “嘘!”林晟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人没事儿,看会儿书消停会儿呢,别吵吵。” 他朝徐捷那边抬了抬下巴,示意赵磊闭嘴。 赵磊悻悻地闭上嘴。两人正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就在这时,一直低头看杂志的徐捷,忽然抬起头,目光越过杂志边缘,落在了林晟身上。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但清晰地传入林晟耳中: “谢谢。” 只有两个字,却异常郑重。 林晟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看向病床上的徐捷。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林晟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他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笑容,语气故意轻松地说:“喂,我说徐捷,你到底要跟我说多少句谢谢啊?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他摆摆手,没等徐捷再说什么,便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赵磊,转身走了出去,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林晟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刚才那瞬间,他觉得自己处理得简直帅呆了!既没显得刻意讨好,又显得特洒脱。不过,徐捷那句“谢谢”里的真诚,还是让他心里某个角落微微动了一下。 他没回教室,而是拉着赵磊在教学楼里转悠,找到了和徐捷关系似乎还不错的江熙。江熙刚从球场回来,满头大汗。林晟简单说了下徐捷晕倒被送医务室的事。 “啊?晕了?人没得啥子吧?”江熙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担忧,“他这人……唉,估计又没好好吃饭。他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胃口吃,我看他经常早饭午饭就随便糊弄一下,或者干脆不吃。晚上去吃没吃……那就不晓得了。” 江熙摇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 林晟听着,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告别江熙,他独自走到教学楼连接处的露天平台,望着远处雾气缭绕的太白岩。 原来所谓的“富家公子”,过得也就这样?没人管饭,饿到晕倒?这他妈算哪门子好日子?林晟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烦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同情。这家伙,是有点可怜。 不就是一顿饭的事吗?林晟想。反正他老妈每天雷打不动地给他送午饭,分量向来管够。多加一双筷子,多带一个饭盒,能费多大事?徐捷能吃好点,自己也算日行一善?对,就是这样。总比看他再饿晕过去强。想到这儿,林晟觉得这主意简直棒极了。 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起,趁着徐捷还没有回来,林晟安静地趴在了自己的课桌上,盖上自己的校服外套,营造出已经睡着的假象。 黑暗中,他摸出藏在书本下的旧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亮了他的脸。他点开短信,手指有些笨拙地戳着按键: 【妈,现在还在忙吗?跟你商量个事呗。下次送饭,能不能多做点?分量翻倍那种。】 他想了想,又添油加醋地补充,【我班上有个同学,家里情况好像不太好,听说经常饿肚子,饭都吃不饱那种,看着怪可怜的。】 发出去后,他觉得理由还不够充分,又赶紧补了一条,【哦对了,这人好像是从外地来的,估计吃不了我们这边那些爆辣的菜,你记着做偏甜口点,清淡些。】 发完,他盯着手机屏幕,心里有点忐忑,又有点莫名的期待。 没过多久,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震动了一下。 林晟赶紧点开,是林秋红的回复: 【当然可以啊!傻孩子,这种事怎么不早跟妈妈说?这学期都过一大半了才说!一天上学这么辛苦,饿肚子怎么行!放心,包在妈身上,保证做得合胃口!】 看着老妈的回复,林晟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他能想象到老妈在厨房里,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着急回信息的样子。 搞定!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林晟反而有点睡不着了。他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教室,溜出了教学楼。 晚风带着白天的余热。 他熟门熟路地拐进学校小卖部。玻璃柜台里,五颜六色的糖果装在透明的亚克力罐子里,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林晟的目光扫过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 他记得徐捷晕倒时校医说是低血糖。 “老板,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林晟指着几个罐子,也不问价格,直接用手在几个糖果罐里各抓了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糖果堆满了收银台的小托盘。 “嚯,买这么多糖?请客啊同学?”小卖部老板一边拿塑料袋一边笑着问。 林晟含糊地“嗯”了一声,付了钱,接过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他走出小卖部,在路灯下随手从袋子里摸出一颗青苹果味的硬糖,剥开透明的糖纸塞进嘴里。 “嘶——!” 一股极其强烈的酸味瞬间席卷了他的口腔,刺激得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眼泪差点飙出来。“我靠!什么玩意儿这么酸?!”他龇牙咧嘴地把糖吐在纸巾上包好。看着手里剩下的糖,他有点犯愁了:“那家伙……会喜欢吃这种酸掉牙的玩意儿吗?算了,总比没有强。” 回到教室,趁着晚自习下课间没什么人,林晟走到徐捷的座位旁,把那袋沉甸甸的、混合着各种口味的糖果,一股脑全塞进了徐捷的课桌抽屉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像完成了一件大事,长长舒了口气,回到自己座位,往桌上一趴,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洒在两个少年的课桌上。 第27章 特别关照 在谢志近乎“监督投喂”的强硬要求下,徐捷硬是塞了两包面包进肚子,才被允许回到教室。 刚踏进后门,几个平时就对他颇有好感的女生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关心:“徐捷,你没事吧?吓死我们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关切是真诚的,但此刻刚刚恢复点元气、胃里还塞着面包的徐捷,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有些招架不住这份热情。他勉强挤出笑容,摆摆手示意自己还好。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桌上闭目养神的林晟,像是被这嘈杂声惊扰了清梦,猛地抬起头。他没说话,只是皱着眉,眼神带着点刚睡醒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围在徐捷身边的女生。 那目光没什么实质性的攻击性,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像一阵冷风吹过。 几个女生顿时感到后颈一凉,讪讪地互相看了看,默契地说了句“那你好好休息”,便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教室恢复了安静。 林晟揉了揉眉心,重新趴回桌上,但脸转向徐捷这边,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起床气:“啧,她们也太不会看时机了吧?人才缓过来点,就一窝蜂围上来,烦不烦。”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意识到这话听起来有点怪,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语气有点急,像是在撇清什么:“喂,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嫉妒你有女生关心……就是,就是怕你刚缓过来,又被吵得头晕。” 徐捷看着他那副有点别扭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刚想习惯性地说“谢谢”,话到嘴边,想起之前林晟的抱怨,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林晟听见他这声“嗯”,似乎更郁闷了,换了个姿势,下巴搁在手臂上,侧头打量着徐捷,语气里带着点探究和嫌弃:“我说,你这身子骨怎么这么差?跟个撇火药一样,风一吹就倒?平时都不吃饭的吗?” 没等徐捷反驳,林晟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直起身,动作麻利地弯腰,手直接探进徐捷的课桌抽屉里一阵摸索,精准地掏出了刚才他塞进去的那一大袋花花绿绿的糖果。 “喏,”他把袋子往徐捷桌上一放,“以后要是觉得头晕,或者心慌冒冷汗,就赶紧含一颗这个,低血糖嘛,补充点糖分顶用。” 他看着徐捷脸上露出的惊讶表情,补充道,“别硬撑。” 徐捷看着那袋明显被拆开过、少了几颗的糖果,有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林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不然呢?放你桌子里还能是给耗子的?” 徐捷心里泛起一丝暖流,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在袋子里翻找起来,挑了一颗包装看起来最清爽的柠檬黄硬糖。 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下一秒,一股极其强烈的、直冲天灵盖的酸味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徐捷猝不及防,整张脸瞬间皱成一团,眼睛紧闭,肩膀都缩了起来,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把糖吐出来。 那表情,活像生吞了一个柠檬。 “噗嗤——” 林晟看着他这副狼狈相,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肩膀一抖一抖的。 徐捷好不容易缓过劲,含着那颗让他欲哭无泪的糖,拿起包装纸仔细一看,上面赫然印着几个艺术字——“巨酸无比·柠檬风暴” 他猛地转过头,皱着眉,眼神里充满了控诉和怀疑,紧紧盯着林晟:“林晟!你确定……这不是在整我?!” “冤枉!天地良心!”林晟立刻收起笑容,举起右手,四根手指笔直地竖着,顶着一张极其严肃认真的脸,开始发誓,“我林晟对天发誓!我去买糖的时候,小卖部真的就只剩这种带包装的了!其他散装的都没了!骗你是小狗!” 他眼神真挚,语气诚恳,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 徐捷看着他这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再看看包装上那醒目的巨酸无比,心里虽然还是充满怀疑,但看林晟发誓发得那么投入,也懒得跟他争辩了。 他无奈地把糖袋重新塞回抽屉深处,心想:算了,聊胜于无,真晕的时候捏着鼻子也得吃。然后起身,去找曹璐璐借今天落下的课堂笔记,准备自学补上。 林晟重新趴回桌上,侧着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徐捷的背影。当徐捷坐回座位,埋头在书本笔记里时,林晟的视线就落在了他被书本遮挡后露出的一小撮柔软的黑发上。 月光透过窗户,在那发梢上跳跃。 看着徐捷专注的侧影,林晟的脑子里像开了锅的水,咕嘟咕嘟冒出无数个问号泡泡: 这人……是想跟学习过一辈子吗?每天这么拼死拼活地学,图啥啊?不过……好像他干什么事情都挺像那么回事,都能干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学霸光环?他爸那么有钱,在英国待着不好吗?干嘛跑回重庆,还跑到我们这个破学校来受罪?图啥?图啥呢?真是搞不懂…… 这一大堆无解的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思绪,越想越觉得烦躁,他忍不住用额头蹭了蹭冰凉的桌面,试图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喂!” 林晟突然撑起上半身,侧过身,脸几乎要凑到徐捷的书本前,声音不大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明天中午,你就跟本大爷享福吧!记住啊,别自己先溜了!” “啊?” 徐捷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愣,茫然地从书本里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写满了疑惑,完全没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哎呀,别问!跟着一起吃就对喽!” 林晟丢下这句含糊不清的解释,又立刻趴了回去,脸转向另一边,只留给徐捷一个“我要睡了别吵我”的后脑勺。 徐捷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一起?一起吃啥?享福?这家伙……该不会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整我吧?他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一个预防针,决定明天中午提高警惕。 转眼到了第二天中午。下课铃一响,徐捷习惯性地站起身,准备像往常一样冲向食堂,希望能抢到个不那么拥挤的位子。 刚迈出一步,胳膊就被林晟拽住了。 “急啥!”林晟的声音带着点得意,“听我的,你先去食堂占个好位子!给我俩占着!找个安静点的角落!我马上就来,保证让你吃上好的!” 徐捷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心想:等你?等你来了,黄花菜都凉了,饭都打不上了!他满腹狐疑,但看林晟一脸笃定,只好抱着看他到底搞什么鬼的心态,慢悠悠地晃去食堂,找了个靠窗的相对安静的四人位坐下。 果然,等他占好位子,食堂已经人头攒动,打饭的窗口排起了长龙。 徐捷看着涌动的人潮,更加确定林晟是在忽悠他,估计是想等他饿得不行了再来看笑话。 然而,就在他百无聊赖地数着天花板上的灯管时,林晟的身影出现在食堂门口。他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保温桶,目光扫视一圈,精准地定位到徐捷,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啪嗒”一声,保温桶被稳稳地放在桌上。 “快快快!打开吃!”林晟一边催促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去解捆在保温桶外面的塑料袋结。 徐捷看着眼前这个阵仗,彻底懵了。他指着保温桶,一脸不可思议:“不是……林晟,这什么情况?你从哪弄来的?” “嗨,小事!”林晟终于解开了袋子,把保温桶推到徐捷面前,盖子还紧紧盖着,“我听说你吃不惯食堂的大锅饭,觉得油重味咸是吧?巧了,我这嘴也刁,也受不了那个。刚好,我妈心疼我,天天中午给我送饭,分量贼足!以后你就跟着我沾光呗!”他语气轻松,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徐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着林晟,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被过度关心的不适:“为什么要这么做?真的……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吧?这太麻烦阿姨了。”他想起昨天那袋巨酸无比的糖,又看看眼前这个保温桶,感觉林晟的热情有点让他招架不住。 林晟正在拧保温桶盖子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徐捷,脸上的嬉笑收敛了几分,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有点难得的局促。 “其实……”他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坦诚,“在我心里,老早……就把你当朋友看了。你看,在这破学校,也没几个人乐意跟我说话,你不嫌弃我,还……还帮过我。” 他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那次……我跟人打架,闹得挺凶的,是你去找的谢老头的吧?要不是你及时把他找来,把他拦住了,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会干出什么更混账的事,后果可能……”他没说下去,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圈,眼神有些飘忽。那份后怕和感激,是真实的。 气氛有点微妙的凝滞。 林晟赶紧打破沉默,手上用力,“啵”的一声拧开了保温桶的盖子。 “来!快吃!再磨叽饭菜都凉透了!”盖子掀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糖醋的酸甜、米饭的清香以及各种家常菜肴的温暖气息猛地扑了出来,霸道地驱散了食堂的油烟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徐捷的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响亮地“咕噜”了一声,瞬间暴露了他强装的镇定。 林晟憋着笑,假装没听见,麻利地从保温桶里拿出两个干净的碗和两双筷子。 保温桶分了好几层,下面是热腾腾的白米饭,上面是分隔开的菜肴:油亮诱人的糖醋排骨、翠绿欲滴的蚝油生菜、金黄滑嫩的虾仁蒸蛋,还有一小份清爽的凉拌黄瓜。 林晟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裹着浓郁酱汁、色泽红亮的排骨,稳稳地放进徐捷的碗里,脸上带着点小得意:“快尝尝!这是我妈的拿手绝活,糖醋排骨!保证比食堂那些强一百倍!” 徐捷看着碗里那块诱人的排骨,又看看林晟期待的眼神,心里那点疑虑和抗拒在扑鼻的香气和对方真诚的话语面前,开始迅速瓦解。但他还是没动筷子。 “怎么?”林晟挑眉,故意拖长了调子,“怕我在里面下毒啊?” 他说着,直接夹起另一块排骨,毫不犹豫地塞进自己嘴里,夸张地咀嚼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赞叹:“唔…香!真不摆了!绝了!快吃快吃!” 那表情虽然带点表演成分,但好吃是实打实的。 徐捷终于不再犹豫,拿起筷子,夹起那块排骨送入口中。 牙齿轻轻咬下,外层的酱汁酸甜可口,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内里酥软的排骨肉,肉香、酱香完美融合,瞬间征服了他的味蕾。 他忍不住又夹了一块,细细品味。 这顿饭,没有山珍海味的奢华,却充满了家常的温暖和烟火气,是他转学到这里后,吃过的最踏实、最满足、也最香的一顿饭。 “太好吃了。”徐捷咽下口中的食物,由衷地感叹道,眼睛因为满足而微微眯起。 林晟见他喜欢,比自己吃了还高兴,像个热情的主人,不断用公筷给他夹菜:“好吃吧?那快试试这个蒸蛋,嫩得很!还有生菜,我妈炒得可脆了!” 徐捷大口扒着饭,享受着这久违的“家”的味道。 吃着吃着,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林晟握筷子的左手上,正用左手灵巧地夹起一根黄瓜条。 徐捷的目光在林晟的左手和饭菜之间来回了几次,林晟终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饭里有虫子?” 徐捷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惊奇和玩味的笑意:“没……只是没想到,你……用左手吃饭,居然是个左撇子。” 在他的记忆深处,飘过一段模糊的往事。 似乎在英国时,他偶然听过一个传言,说左撇子更聪明。那时年轻气盛又有点幼稚的他,为了追求这个聪明的标签,还偷偷练习过一段时间用左手写字吃饭,结果弄得一团糟,不仅字写得像鬼画符,筷子也拿不稳,狼狈不堪,最终只能无奈放弃。所以,他对左撇子总带着点下意识的关注和某种程度上的敬畏。 林晟低头看了看自己正灵活运作的左手,无所谓地耸耸肩:“从小就这样,没学好,天生的左撇子呗。用右手反而别扭。”他说得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两人风卷残云,很快就把保温桶里的饭菜消灭得干干净净。 林晟满足地拍拍肚子,收拾好碗筷,提着空保温桶,示意徐捷跟他一起去校门口还饭盒。 走到校门口,林秋红已经等在那里了。看到林晟,她脸上立刻绽开温暖的笑容。紧接着,她注意到儿子身边还跟着一个清秀挺拔、气质干净的陌生男孩。 “阿姨好。”徐捷礼貌地微微躬身问好。 林晟侧头对徐捷解释道:“我妈她听不见声音的。” 看到徐捷眼中一闪而过的愕然,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平静自然,“我妈是听障人士。” 徐捷脸上的表情瞬间转换,没有一丝异样或怜悯,只有纯粹的善意和尊重。他立刻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朝着林秋红用力地挥了挥手,用口型清晰地说:“阿姨好!” 林秋红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温柔地点点头,目光在徐捷和林晟之间流转。她凑近了些,对着林晟,双手开始飞快而流畅地比划起来:【他喜欢吗?吃得惯吗?合不合胃口?】 林晟转过身,充当翻译:“我妈问你,饭菜吃得惯吗?喜不喜欢?” 徐捷连忙点头,语气真诚又带着点激动:“吃得惯!非常非常好吃!阿姨,这是我在这里吃过的最香、最好吃的一顿饭!真的!谢谢阿姨!”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地点头,生怕林秋红感受不到他的心意。 林晟笑着,用手语把徐捷的话一字不落地比划给母亲:【他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特别香!特别感谢您!】 林秋红看着儿子的手语,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开心和一丝被夸赞的羞涩。 她连忙摆手,比划着:【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我还怕不合口味,怕你吃不惯呢!不用谢!】她的笑容温暖而朴实。 徐捷看着林秋红开心的样子,心里也暖暖的。他想了想,忽然抬起右手,对着林秋红,缓慢地竖起大拇指,然后朝着她的方向认真地弯了弯,这是他在网上偶然学到的、最基础的表示“谢谢”的手语动作。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林秋红和林晟都愣住了。 林秋红先是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一种巨大的、被理解和尊重的感动涌上心头,她的眼眶甚至微微有些湿润。 她看着徐捷,脸上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带着无比的欣慰和慈爱。 她再次比划起来,动作温柔而清晰:【不客气。】然后指了指徐捷,又指了指林晟,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是“你们都是好孩子”。 短暂的交流,充满了无声的温暖。林秋红提着空空的保温桶,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照亮所有的阴霾。 徐捷和林晟并肩走在回教学楼的路上。 林晟忍不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徐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奇和笑意:“行啊你!徐捷!居然还会手语?深藏不露啊!” 徐捷被他撞得晃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别瞎说。就只会那一个动作而已,以前……在电脑上偶然看到过,觉得挺有意思的,就记下了,只是没想到真能用上。” 他回想起刚才林秋红那瞬间惊喜和感动的眼神,心里也觉得暖暖的。 林晟听后,撇了撇嘴,拖长了调子“哦——”了一声,但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离开的方向,心里某个角落变得异常柔软。 “你妈妈在做什么工作?”徐捷觉得问这个问题总觉得很冒犯,解释着“不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好奇,她这样特殊的情况能做什么工作?” 林晟倒觉得没什么“在一家餐厅做洗碗工,有时候会去帮忙传菜。”随后补充“靠双手吃饭,不丢人。” 徐捷的思绪却飘回了刚才在校门口的画面,当林秋红靠近时,他不经意间瞥见了她那双正在比划的手。 那是一双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手。皮肤粗糙,指关节略显粗大,布满了细小的皱纹。更引人注目的是手背上几处淡淡的、颜色深浅不一的烫伤疤痕,还有食指关节处被创可贴边缘盖住、只露出一点边缘的伤口。这双手,诉说着无声的辛劳。 徐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无法想象,一个听不见声音的母亲,是如何在厨房的油烟里,在滚烫的锅灶旁,做出那么美味的饭菜,还细心地区分口味,照顾他这个陌生人的感受。 这双手上的每一道痕迹,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和深深的敬意。 这个无声世界里坚韧的母亲形象,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第28章 无关紧要的事 时间滑到周末。每到周五放学,林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迅速收拾好东西,跟徐捷匆匆打个招呼,有时候连招呼都不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周末,寝室里通常只剩下徐捷一个人,要不是国庆放假一大早工人来装花洒头,平时在宿舍自己一个人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树叶摩擦的声音。 徐捷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是每到周天晚上,临近熄灯时分,才会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然后看到林晟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脸疲惫地走进来。 他通常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连洗漱都顾不上,直接爬上床,几乎是沾枕头就着,沉沉睡去,连呼吸都带着浓浓的倦意。 徐捷虽然好奇,但从未开口询问。他觉得这是林晟的**,自己无权过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和不愿言说的部分,就像他自己那复杂的家庭背景一样。 尊重,是基本的界限。 这个周天晚上,徐捷洗完澡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正好看到林晟像往常一样,疲惫不堪地推门进来,连招呼都没力气打,径直走到自己床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几秒钟后,就传来了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又睡着了。 徐捷无奈地摇摇头,准备关灯。目光扫过林晟的书桌时,发现他进门时随手扔在椅子上的书包没有放稳,此刻正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拉链敞开了一半,里面的书本、文具和一些杂物散落出来一小片。 徐捷叹了口气。这家伙,累得连东西都顾不上了。他走过去,蹲下身,准备帮林晟把东西捡起来收拾好。 毕竟每天中午都蹭人家的饭,这点小事算是举手之劳。 每次他想给林晟饭钱,都会被对方干脆地拒绝,还总是一副朋友谈钱伤感情的架势,弄得徐捷也只好作罢。 他一件件地捡起散落的笔、皱巴巴的试卷、一个空的水瓶,就在他伸手去捡一个摊开的笔记本时,目光被里面夹着的一本边缘露出的、似乎是黄色封面的速写本吸引住了。 笔记本的页面翻开着,露出里面炭笔或铅笔的痕迹。虽然徐捷立刻提醒自己这是林晟的**,应该马上合上放好,但作为一个在英国时就经常流连于各大美术馆、对绘画艺术有着浓厚兴趣的人,那线条勾勒出的熟悉景物一角,像磁石一样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忍不住远远地、飞快地瞟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心头微震。 速写本上画的,赫然是他们学校的风景,而且笔触流畅,构图生动,充满了对细节的观察和瞬间光影的捕捉,风格非常独特,带着一种未经雕琢却充满生命力的野性美感,这与他看过的那些古典或现代派大师的作品截然不同,却同样具有强烈的吸引力。 这种风格他很少见到。 好奇心像藤蔓一样悄悄滋生。 徐捷犹豫了几秒,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合上放好,但内心深处对艺术的本能欣赏和对这本速写本主人隐藏才华的惊讶,最终战胜了理智。他鬼使神差地、极其小心地,将那本黄色的速写本从笔记本里抽了出来。 他快速地翻动起来,像在欣赏一个隐秘的宝藏。果然,里面几乎全是风景速写: 天空中掠过飞鸟的剪影,校园里那棵标志性的巨大黄桷树,教学楼墙角花坛里不起眼的小野花,透过一扇老旧窗户看到的街景。 笔触大胆而自信,光影处理简洁却富有层次感。这不是刻板的练习,更像是一个孤独灵魂用画笔与周围世界进行的私密对话,充满了观察者的温度和瞬间的灵光。 徐捷越看越惊讶,越看越入迷。 这本速写本,就是林晟的私人视觉日记,记录着他眼中这个平凡世界不平凡的瞬间。徐捷不禁在心里感叹:这家伙,深藏不露啊!这功底,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 他翻动着,大部分都是景物,没有人像。这本子也快画满了。翻到接近最后几页时,徐捷的手指顿住了。 画面上,不再是无人的风景。 一个穿着夏季校服的身影出现在纸上。 那人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在书本上写着什么,侧脸的线条清晰而安静。鼻梁挺直,嘴唇微抿,神情专注得仿佛与世隔绝。最让徐捷头皮发麻的是,画中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手表,而林晟甚至细致地用笔触勾勒出了表盘上那根几乎看不见的秒针。 突然他才意识到,这……这不是他自己吗?! 徐捷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猛地合上速写本,巨大的震惊和疑惑瞬间淹没了他: 为什么画我?什么时候画的?他……他什么意思?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疯狂冲撞。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速写本重新夹回那个摊开的笔记本里,再把所有东西,包括那本此刻感觉无比沉重的笔记本整整齐齐地放回林晟的书包,拉好拉链,摆正放在椅子上。 整个过程,他的手心微微冒汗。 他决定将这件事深埋心底,不对任何人提起。无论林晟是出于什么目的画的这张画,是单纯的观察练习,还是别的什么,这都属于林晟极其私人的领域。 他无权置喙,更无权泄露。 然而,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在英国同性恋早已不是禁忌,他身边也有朋友是gay,大家相处自然,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始终认为,喜欢一个人,无论性别,都值得尊重。但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会如此近距离地、如此具体地落到自己身上。 关键的关键在于,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直男。 心底深处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困惑,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被一个同性,尤其是林晟这样特立独行的人,以这种方式关注,这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用力甩甩头,像是要把这些杂念甩出去。内心最终做了一个决定:尊重。 尊重林晟的性取向,尊重他的**,尊重他的情感。这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自己保持平常心,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他不断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试图说服自己。 第二天清晨,徐捷依旧早早起床,轻手轻脚地洗漱出门,去教室晨读。林晟是被宿舍楼大喇叭里震耳欲聋的广播体操音乐硬生生吵醒的。 他烦躁地哼唧了一声,挣扎着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洗漱,胡乱套上校服。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书包被人动过,更没发现里面的秘密已经暴露。 他拎起书包,踩着最后几分钟的铃声,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寝室。 今天的早读是英语,要求全体起立朗读。林晟猫着腰,在赵磊夸张地掩护下,成功地从后门溜了进来,一屁股坐到座位上,长舒一口气:“呼!有惊无险,幸好老师没往这边看。”他把书包塞进桌肚,顺手从里面掏出两个还温热的肉包子,递给旁边的徐捷一个,“喏,给你的。” 徐捷接过包子,低声道:“谢了。记得下了早读把数学作业交过去,昨天补的。” 林晟一边把另一个包子往嘴里塞,一边含糊地点头:“知道知道,忘不了。” 他熟练地弓起背,把脑袋缩在立起的英语书后面,躲在课桌底下,像只偷食的小松鼠一样,快速地啃着包子。 食堂肉包那特有的、浓郁的面皮和肉馅混合的香味,在安静的早读课上显得格外突兀。 周围的同学虽然都还大声读着英语,但不少人的目光已经忍不住瞟向林晟的方向,嘴角带着心照不宣的厌恶,不用问,只要闻到这味儿,就知道是林晟来了。 下了早读,徐捷也拿出那个已经有点凉的包子,就着保温杯里的温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两人并排着各自解决着早餐,倒也有种奇特的默契。 说起来,两人关系真正的破冰,还是源于一次林晟主动的、略显笨拙的示好。 那天放学后,林晟拿着他那部屏幕裂得像蜘蛛网一样的旧手机,有点别扭地凑到徐捷面前,屏幕上显示着微信添加好友的二维码。 “喂,徐捷,加个微信呗?方便……呃,方便联系,你看上次那工人来宿舍,我都不知道。” 他的理由找得干巴巴的。 徐捷愣了一下,掏出自己的手机扫了码。 加上好友后,他看着对方那个跳出来的昵称——“林中霸王”,再点开头像——一张被P得极其夸张、充满了浓浓非主流气息的孙悟空图片,上面还龙飞凤舞地写着“别惹哥,你惹不起!” 徐捷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直接笑了出来,拿着手机肩膀都在抖。 “干嘛啊?有这么好笑吗?” 林晟被他笑得有点挂不住面子,凑过来看自己的手机屏幕,试图找出笑点。 徐捷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同龄人,取这么中二又霸气的名字,还用这种堪称“复古”风格的头像。 他强忍着笑,指着那个头像问:“咳咳……林晟,你为什么……想用孙悟空当头像啊?” 语气里充满了忍俊不禁。 “你懂什么啊!”林晟立刻挺直腰板,一脸“你不识货”的表情,“孙悟空!我童年男神!齐天大圣!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大闹天宫,多霸气!多威风!这气质,跟我多配!” 他越说越得意,眼睛都亮了,“怎么样?帅吧?改天我也给你P一个,包你满意!你喜欢啥角色?哪吒?二郎神?还是……奥特曼?” 他热情地推销着自己的设计服务。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徐捷连忙摆手拒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想到自己微信顶着个被P得面目全非的哪吒或者奥特曼头像,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别啊!客气啥!来嘛来嘛,选一个!你看你这个多普通,就一个蓝天白云,像一个老头,像是你本人吗?”林晟不死心,拿着手机就兴奋地往徐捷跟前凑,身体几乎要贴到徐捷的手臂,脑袋也挨得很近,兴致勃勃地要给他展示自己的P图宝库。 徐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 林晟突然的靠近,带着体温和一股淡淡的洗衣粉混合着少年的气息,让徐捷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那种过近的距离带来的压迫感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让他浑身不自在。 徐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身体猛地向后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后背差点撞到后桌。 林晟也立刻察觉到了徐捷的闪避。他脸上的兴奋瞬间冷却,动作也顿住了,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也往后挪了半步。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钟,一种微妙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尴尬气氛悄然弥漫在两人之间。 徐捷感觉脸颊有点发烫,他立刻低下头,手忙脚乱地翻着桌上的课本,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急促:“我……我再看看书,马上……马上又要模拟考了。” 他胡乱地翻开一页,眼神却完全无法聚焦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那瞬间的靠近和心跳失衡的感觉。 林晟也感到一阵莫名的燥热从脖子根爬上了耳朵尖。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飞快地解锁手机屏幕,手指在上面漫无目的地划拉着,嘴里嘟囔着:“嗯……行,你看书。我……我看看今天有啥新闻……” 他的心跳也像刚跑完八百米似的,咚咚咚地敲着鼓点。 他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 林晟!你他妈脸红个吉儿啊?不就凑近了点吗?两个大老爷们儿,至于吗? 第29章 区别对待 中午的下课铃刚响,林晟的肚子就迫不及待地唱起了“空城计”,咕噜噜的声音格外响亮。 他像屁股上装了弹簧似的从座位上弹起来,一把拽住还在慢条斯理收拾书本的徐捷:“徐捷!快快快!再晚食堂又要挤成一锅粥了” 他急吼吼的样子,仿佛去晚了天就要塌下来。 徐捷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无奈地挣脱开,指了指教室另一个方向:“你先去占位子,我得去趟谢老师办公室拿昨天批好的数学卷子。” “啊?拿卷子?那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林晟一脸不理解,但还是下意识地想跟着,“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快得很!” “别!”徐捷果断拒绝,把他往食堂方向推,“你先去!不然等你拿完卷子回来,别说好位子,站着吃都不一定有位置,快去!” 他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 林晟看着徐捷快步走向办公室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食堂方向汹涌的人潮,权衡了两秒,果断选择向食物屈服:“行行行!我先去!给你占个风水宝座!” 说完,拔腿就朝食堂冲刺。 他凭借身高腿长的优势,硬是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抢到了一个靠窗的四人位。他把书包往旁边的椅子上一甩,算是占住了。然后,他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紧紧盯着食堂入口,每一波涌入的人潮都被他迅速扫描过滤。手里的筷子无意识地在餐盘上敲着,发出轻微的哒哒声,透露出内心的焦灼。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林晟眼睛一亮,猛地站起来,太过激动,一口水差点呛进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 他一边咳,一边还不忘用力朝徐捷挥手,声音因为呛咳而有些变调:“咳…咳咳!徐…徐捷捷!这儿!这儿!” 那架势,生怕徐捷看不见他似的。 徐捷很快就在嘈杂的人群中锁定了这个举止夸张的“显眼包”。 他穿过几张桌子走过来,在林晟对面坐下,看着他咳得通红的脸,有点无语:“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林晟好不容易顺过气,脸上还带着点红晕,但笑容已经咧到了耳根。他献宝似的把那个熟悉的保温桶推到桌子中央,一边解袋子一边笑嘻嘻地说:“嘿嘿,等你嘛!哎,我发现,徐姐姐这名儿跟你还挺配的!朗朗上口!” 徐捷正拿起筷子,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你又抽什么风”的疑惑:“什么名儿?” “就你的名字啊,徐捷!”林晟眨眨眼,故意拖长了调子,“徐——姐——啊!听着多亲切,多接地气!” 说完,他自己先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谐音梗。 徐捷看着他得意的样子,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抹原来如此的了然,随即也勾起嘴角,慢悠悠地回敬道:“哦?喜欢玩谐音梗是吧?那行,以后我就叫你……林……日成。”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品味这个名字,“嗯,林日成……日日有成,日后必成大器!怎么样,林日成同学?这新名字喜不喜欢?” 他学着林晟的语气,眼神里带着促狭的笑意。 “噗!”林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第二次,“不行啊,我发现你跟着我学坏了啊!”他立刻不服输地反击,“行!你叫我林日成,我就叫你徐姐姐!看谁叫得过谁!!” 徐捷摇摇头,懒得再跟他进行这种幼稚园级别的斗嘴,拿起筷子敲了敲保温桶盖:“无聊,有这贫嘴的功夫,不如多花点心思在正事上。下周三的月考,林日成同学,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轻飘飘地把话题抛了回去,精准地戳中了林晟的死穴。 果然,上一秒还斗志昂扬的林晟,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蔫了下去。他悻悻地闭上嘴,老老实实地打开保温桶,埋头专心对付起眼前的饭菜。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随着月考临近,学校教导处就像打了鸡血,开始例行公事地折腾学生——突击检查违禁品。 这天晚自习刚开始不久,走廊上就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和脚步声。 刚打完球、满头大汗跑回教学楼的赵磊,一眼就瞥见教导主任带着几个老师,正一脸严肃地在隔壁班门口,挨个检查学生的书包和抽屉。 他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撒丫子就往自己班冲。 “我靠!完了完了!操蛋啊!”赵磊冲进教室,压低声音,几乎是扑到自己座位前,手忙脚乱地翻腾起抽屉和书包,心脏怦怦直跳。 翻了一遍,确认没有手机、小说之类的东西,才猛地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暗自庆幸今天早上出门时,老妈把他手机给没收了,真是歪打正着救了命。 教导处的人很快敲响了高一(十三)班的门。 一个板着脸的老师走进来,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班,带来一股无形的低气压。检查从门口第一排开始,还算温和,老师象征性地翻了翻书包,看了看抽屉,便走向下一个。 然而,当检查的队伍行进到教室后半区,特别是林晟和赵磊这片重点关照区域时,气氛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你,站起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男老师停在林晟桌前,命令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晟正趴在桌上补觉,被这声音惊醒。他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和被惊扰的烦躁,紧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强压着怒火。他沉默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老师二话不说,一把拽过林晟放在地上的书包,“哗啦”一声,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在了地上,书本、笔袋、草稿纸、半包纸巾散落一地。 动作粗暴,充满了不尊重。 周围的同学都倒吸一口凉气。 徐捷正在做题,也被这动静惊扰。他抬起头,看到林晟的东西被如此对待,眉头瞬间拧紧,目光冷冷地扫向那个老师,带着明显的不悦。 紧接着,林晟的课桌抽屉也没能幸免。书本被粗暴地抽出来翻检,甚至有几本被随意地扔在桌面上。 林晟站在一旁,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拳头在身侧攥紧又松开。他强迫自己配合着这屈辱的搜查,但紧绷的身体和压抑的呼吸泄露了他内心的不悦。 “还有你们俩,”教导主任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指着林晟和赵磊,“出来!” 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到两人身上,有同情,有好奇,也有事不关己的麻木。 林晟和赵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和愤怒。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硬着头皮,脚步沉重地走出了教室。 走廊上,灯光惨白。教导主任使了个眼色,两名男老师立刻上前。 “站好!手举起来!”命令冰冷。 接下来的检查,堪称羞辱。两位老师在他们身上从头到脚、里里外外进行了一次极其彻底的“搜查”。 外套被要求脱下抖落,裤子口袋被翻遍,甚至袜子和鞋底都被检查。动作毫不避讳,丝毫不顾及走廊上其他班级学生透过窗户投来的好奇甚至带着点嘲弄的目光。 “去厕所,检查内袋。”其中一个老师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林晟压抑的怒火。 “凭什么?!”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其他人就随便翻翻书包!凭什么我们要被这样检查?这不公平!” 赵磊也涨红了脸,大声争辩:“就是!你们这是人身侮辱!你们这是区别对待!” “凭什么?”教导主任背着手,踱步到他们面前,眼神锐利地扫过两人,“因为你们就和其他人不一样。” 语气里充满了偏见和理所当然的定性,“这是为了维护校园纪律,杜绝隐患,执行命令!” 反抗是徒劳的。在绝对的力量和权力面前,两个少年的愤怒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很快,一名老师从林晟校服外套的内衬口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一根有些皱巴巴的香烟,还有一个银色的、造型略显复古的打火机。打火机表面有些磨损,但看得出主人很爱惜。 “这是什么?”老师举着打火机问。 “……打火机。”林晟的声音干涩,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银色的小物件。 “这么危险的东西你也敢带学校里来?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学人抽烟啊?必须没收。” 教导主任的眼神沉得像压了层雾,带着股不容置喙的严肃。 就在老师要把东西递给教导主任的瞬间,林晟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爆发了最后的疯狂,他猛地扑上去,一把抓住老师的手臂,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和哀求: “老师!我求您了!烟您拿走!但这个打火机……求您了!这个真的不行!还给我吧!” 他身体往下坠,几乎要跪倒在地,那份卑微和急切,让旁边的赵磊都看得心头一紧。这个小小的打火机,对他而言,似乎重逾生命。 “一个打火机而已,至于吗?”教导主任接过打火机,在手里掂量着,语气带着不解和一丝嘲讽。 “这不是普通的打火机!”林晟急得语无伦次,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您看!这里面根本没油!它根本点不着!它……它就是个装饰品!真的!您相信我!” 他胡乱地比划着,试图解释这个打火机的“无害”和“特殊性”,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管它能不能用,是不是装饰品,”教导主任不为所动,冷漠地打断他,“只要是打火机,就属于违禁品范畴,按规定必须没收。”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谢老师!” 这时,刚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谢志出现在走廊尽头。 他一眼就看到了林晟那失魂落魄、濒临崩溃的样子,眉头紧锁。 他快步上前,一把将几乎要瘫软的林晟拽起来,低声呵斥道:“林晟!给我站直了!有点骨气!想要就堂堂正正拿回来!靠求,靠跪,能求来尊严吗?能跪来你想要的东西吗?” 谢志的话像一记闷棍敲在林晟心上。他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着谢志严厉中带着一丝鼓励的眼神。 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林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谢志的手,几步冲上前,张开双臂,死死堵在了教导主任面前。 他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却变得异常坚毅,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清晰:“主任!您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您才肯把它还给我?” 教导主任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又狼狈的少年,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谢志,眼神里带着询问:“谢老师,你看这……怎么办?这打火机,确实违规。” 谢志看着林晟那双充满血丝、写满恳求和决绝的眼睛,心中也有些不忍。 他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主任,你看这样行不行。给他一个机会证明自己。我们也不定太高的目标,就这次月考,只要他能比上次月考进步一百名,就算他过关。东西……就还给他。也算给他一个改过和努力的动力?” 谢志努力把要求说得不那么遥不可及。 一旁的赵磊听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眼睛瞪得像铜铃,无声地用口型对林晟说:“晟哥!一百名?要考多少分才够?要命啊!” 教导主任听完,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转向林晟:“谢老师这目标……定得倒是挺高啊?林晟,你自己说呢?能做到吗?或者说,敢不敢应?” 林晟死死咬着嘴唇,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红肿的眼睛里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光芒。 他挺直脊背,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好!我答应!只要我做到了,请您……说到做到!” 那眼神里的决绝,让教导主任也不由得收起了几分轻视。 “行,一言为定。”教导主任点了点头,把玩了一下那个银色打火机,“我期待你到时候的表现。” 教导处主任的眼神带着冷意,掠过林晟时没多说一句话,可那股审视的劲儿,像在无声判断:这股难管的风气,必须压下去。 赵磊看着教导主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敢凑到林晟身边,声音都变了调:“晟……晟哥!你疯啦?不到一周时间!八个科目你得提多少分起来才行?这……这怎么可能?你确定脑子没被门夹?” 他急得直抓头发,仿佛要考试的是他自己。 林晟深吸一口气,抬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烦躁:“不然呢?能有什么办法?去偷?去抢?去主任办公室明抢吗?” 他发泄似的低吼道。 “偷……偷好像……确实比考试容易点?” 赵磊脑子一抽,竟然真的开始考虑这个歪门邪道,压低声音出着馊主意,“趁他下班……” “你当学校的监控是摆设?当保安是吃干饭的啊?”林晟气得一巴掌拍在赵磊后脑勺上,打断了他的异想天开,“闭嘴吧你!” 第30章 是野孩子,但不是坏孩子 放学铃声一响,林晟像头饿狼一样扑向正准备离开的徐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徐捷皱起了眉。 “徐捷!徐姐姐!徐大神!救命!”林晟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焦灼和恳切,比他便秘十天还要痛苦百倍,“帮帮我!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求你了!” 那眼神,仿佛徐捷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徐捷被他这架势弄得有点懵,试图抽回手:“帮你什么?考试?你自己答应的?所以你答应的条件是什么……” “对!考试!帮我提分!就让我进步一百名就行了!八科!不多!”林晟语速飞快,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绝望,“那个打火机……它对我真的太重要了!真的!比我的命还重要!” 他再次强调。 徐捷看着他近乎崩溃的神情,推了推眼镜,冷静地问:“再重要,它也只是个打火机。值得你这么拼命?值得你把自己逼成这样?你总得告诉我,它到底重要在哪里?”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晟情绪的闸门。他眼眶瞬间又红了,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它……它是我大哥……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他……他走了……” 后面的话似乎被巨大的悲伤堵住,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那份深藏的痛楚和依赖,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徐捷面前。 徐捷愣住了。 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桀骜不驯、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他心头最坚硬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好了,别说了。我帮你。” 他看着林晟瞬间亮起的、充满希冀的眼睛,补充道,“就当……还你每天中午那顿饭的人情。” 回宿舍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重。 徐捷边走边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本边缘敲击着。 “其实,”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短时间内提高分数,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林晟猛地转头看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认真的嘛?徐姐姐有大招?快说说!” 回到宿舍,徐捷立刻进入状态。他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摊开林晟那几本几乎全新的课本,眉头紧锁:“时间太紧,不可能面面俱到。我们得抓住重点,精准打击。” 他看向一脸茫然的林晟:“你告诉我,哪几科你觉得稍微有点……嗯,希望?或者说,相对不那么痛苦?” 林晟挠着头,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最终泄气地摊手:“嗯……我感觉我都……差不多……半斤八两……” 声音越说越小。 徐捷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行吧,意料之中。那我们就从最好啃的硬骨头,死记硬背的文科下手!政治、历史、地理!生物也能突击一下概念!” 他迅速做出了战略部署。 他拿起林晟崭新的历史书,翻开一看,里面干干净净,连个名字都没写全,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过自己那本笔记密密麻麻、重点突出的课本,拿起红笔,开始在上面飞快地勾画起来。 什么波浪线、方框、星号,各种标记齐上阵。 他一边画,一边在书页空白处飞快地写下关键词、时间线、核心要点。那字迹龙飞凤舞,带着一种徐捷本人特有的、追求效率而牺牲美观的狂放不羁。 很快,一本被徐捷手里加持过的、仿佛打了红红绿绿补丁的历史书递到了林晟面前:“给!重点都在上面了!时间很紧,你欠的债太多了!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字:背!” 林晟接过书,看着上面那些如同天书般扭曲、连笔、甚至有些地方潦草得难以辨认的字迹,眼睛都直了。 他捧着书,凑到徐捷旁边,指着一行红字,表情极其困惑:“大哥……这……这写的啥呀?鬼画符吗这是?” 徐捷侧头看了一眼,淡定地念道:“中国古代早期政治制度的特点及其演变。” 林晟看看书上的鬼画符,再听听徐捷嘴里清晰流畅的句子,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这得是多强大的解码能力啊…… 他看向徐捷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敬畏。 接下来的几天,林晟仿佛被按下了地狱模式的开关。 吃饭也在背,睡觉也在背,拉屎也在背,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被熬瞎了,可林晟还是不放弃,就连现在做的梦都是关于背书的梦。 考试当天,林晟破天荒地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像跑马灯一样闪过各种知识点和徐捷画的重点图。第二天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走进考场,全靠意志力和对那个银色打火机的执念支撑着。 三天考试结束,最后一门刚交卷,林晟就像装了雷达一样,在教学楼门口精准地捕捉到了徐捷的身影。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等等!” 徐捷被他吓了一跳。 林晟二话不说,一把抢过徐捷手里刚拿回来的某科试卷,迫不及待地对着自己草稿纸上记下的答案开始核对。 随着手指在选项上移动,林晟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他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还好这次选择题蒙对了不少……大题好像也……沾点边?” 徐捷凑过去看了看他草稿纸上圈圈点点的答案,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卷子,客观地评价道:“嗯,选择题正确率比上次高不少。大题……虽然答得有点偏,但关键点也提到了几个。按这个趋势,二十分……应该……有希望。” 这句“有希望”,像一颗定心丸,让林晟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一点。 煎熬的等待过后,成绩终于出来了。教导主任拿着全年级的成绩单,目光落在林晟的名字和后面那个显著提升的分数上,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写满了“这怎么可能”的质疑。而林晟,已经从谢志那里第一时间拿到了自己的成绩单。 当看到总分赫然比上次高了接近七十分时,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冲出办公室,一眼就看到了走廊上正和同学说话的徐捷。那一刻,什么理智、什么分寸、什么性别意识,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巨大的感激、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冲破束缚的狂喜支配了他。 “徐捷!我爱你——!” 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在走廊上炸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林晟像一阵风似的冲到徐捷面前,张开双臂,猛地将他抱离了地面,原地转了一圈,更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是,在放下徐捷的瞬间,他激动得忘乎所以,竟然低头在徐捷的脸颊上飞快地、响亮地“啵”地亲了一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 徐捷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地震,大脑一片空白,脸颊上被亲到的地方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瞬间烧了起来。 周围所有同学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聚焦在两人身上,空气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林晟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几秒钟后,林晟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像被电击一样瞬间弹开,脸“唰”地一下红了,手忙脚乱地抬起袖子去擦徐捷的脸颊,语无伦次地解释:“对……对不起!徐捷!我……我太激动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此刻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徐捷也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强压下心头那阵诡异的悸动和脸颊的灼热感,努力管理住自己失控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试图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嗯……没事。恭喜你。” 但那微微发红的耳根和闪烁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走廊上,两人尴尬得脚趾抠地,不约而同地把脸转向走廊外面,假装欣赏远处的风景,谁也不敢看对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妙又令人窒息的气氛。 林晟深吸了几口气,试图用趾高气扬来掩饰刚才的社死现场。 他攥紧成绩单,像拿着尚方宝剑,大步流星地走向教导处主任办公室。 “咚!咚!咚!” 敲门声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力道。 “进。”里面传来教导主任的声音。 林晟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把成绩单“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下巴微抬:“主任,说到做到?” 教导主任拿起成绩单,目光锐利地扫过上面的分数,又抬眼打量了一下林晟,脸上依旧带着深深的怀疑:“林晟,你老实告诉我,这次考试……确定没抄?” 林晟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他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语气硬邦邦地顶回去:“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问谢老师!他全程监考!我坐第一排!您觉得我能抄谁的?抄讲台吗?” 教导主任被他噎了一下,脸色不太好看。他慢悠悠地拉开抽屉,拿出那个银色的打火机,在手里摩挲着,却还不肯痛快地递过去,再次发出质疑:“林晟,你要摸着良心说,这次,真的没有作弊?”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林晟的怒火,连日来的压力、委屈和被反复质疑的屈辱瞬间爆发出来。 “我们比他们差在哪儿?!”他猛地提高音量,眼睛因为愤怒而发红,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吼,“就因为我们成绩差?所以就判定我们是坏学生?你们就可以随便怀疑,随便羞辱?少他妈看不起人!” 吼完,他一把夺过教导主任手中的打火机,转身就走,“砰”地一声重重甩上了办公室的门。 门内,教导主任看着还在震动的门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靠在椅背上,仰头闭着眼,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低声自语:“这小子……脾气是冲了点,但这激将法……效果还挺好。” 林晟冲出办公楼,一路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他紧紧攥着失而复得的打火机,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冰凉的金属表面,感受着上面细微的划痕,脸上是连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和笑意,甚至忍不住蹦跳了两下。 回到教室,他第一时间把打火机递到徐捷眼前,像个炫耀战利品的孩子:“看!拿回来了!” 徐捷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银色物件上,没有接,只是仔细看了看,问出了一个他早就注意到的问题:“为什么上面……刻着一个S?” 林晟没有直接回答。他收回手,脸上露出一抹带着点怀念和骄傲的复杂神情。只见他拇指轻轻一拨,打火机的上盖发出清脆的“叮”声弹开。紧接着,他修长的手指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灵巧操控起来。 打火轮在指尖跳跃、翻转,金属机身在他指缝间流畅地穿梭、旋转,发出悦耳而富有节奏的碰撞声。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美感,仿佛这不是一个打火机,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嚓——” 一团橘黄色的火焰,如同被赋予生命的小精灵,瞬间在他指间跳跃而出,他操控着这朵火焰,让它像有生命般在指尖的几个特定位置轻盈地跳跃、传递,从食指到中指,再到无名指的指背,每一个落点都精准无比,火焰始终稳定地燃烧着,没有一丝晃动。 这并非简单的点火,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充满仪式感的指间舞蹈。 做完这一切,他才轻轻吹熄火焰,合上盖子。那流畅的动作和指尖残留的微温,仿佛带着某种温度。他看着徐捷惊讶的眼神,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感伤: “这个S……是它原来主人的名字首字母。” 他没有说主人的名字,但那份珍视和怀念,已经不言而喻。 徐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甚至有些莽撞的少年,此刻眼中流露出的细腻和深情,看着他指尖那令人惊叹的灵活和掌控力。 心中那个关于林晟的形象,在经历了最近一系列事件后,变得更加清晰而立体。他默默地在心里为林晟下了一个新的定义: “是野孩子。但绝不是坏孩子。” 这份野性之下,藏着炽热的情义、不屈的韧性,还有一颗被粗粝外壳包裹着的、敏感而重情的心。 第31章 摆了一道 星期天晚上,林晟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个书店的袋子。他径直走到正在书桌前刷题的徐捷旁边,从袋子里掏出一本崭新的字帖,“啪”地一声放在徐捷摊开的练习册上。 “喏,给你的。”林晟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手递了支笔。 徐捷被打断思路,抬起头,看着那本印着端正楷体字样的字帖,眼睛里掠过一丝真实的惊讶:“……给我这个干嘛?” 林晟抱着胳膊,靠在旁边的床柱上,嘴角噙着点揶揄的笑:“练练吧,大学霸。你那几笔鬼画符,除了你自己,谁看得懂?高考到时候冤枉丢分,你哭都来不及!”他故意把那三个字咬得很重。 徐捷被他这直白的羞辱激得脸颊微热,不服气地顶回去:“呵,你他妈还说我?你自己那字,除了名字写得还算个人样,其他的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看着徐捷炸毛反驳,林晟只觉得他这较真的样子格外生动有趣。 他忍不住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啧啧啧,急了急了?还学会骂脏话了?跟谁学的这是?”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促狭地在徐捷脸上打转。 徐捷被他看得不自在,没好气地抬手指着他鼻子:“还能有谁?” 林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往前倾了倾身子,语气带上点难得的正经:“行行行,都是我教的,也不见得找你收一笔学费。但话糙理不糙啊。”继续说道,“你想想,以后你要是真成了什么大人物,签个名、批个文件,就你那两笔字,谁信服你?咱好歹把门面功夫练练,对吧?”他拍了拍那本字帖,像在推销什么武林秘籍。 徐捷被他这一番歪理邪说堵得没词,虽然脸上还绷着,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林晟说得有点道理。他没再反驳,只是默默地把那本字帖拿过来,塞进了自己书包的侧袋里。 动作带着点不情愿,却又无比认真。 从那天起,徐捷的书桌上,除了厚厚的习题册,多了一本字帖。每天晚自习结束回到宿舍,他总会抽出十几二十分钟,对着那本字帖,一笔一划地临摹。 林晟靠着月考成绩,终于在谢志面前挺直了腰杆。 那张进步显著的月考成绩单,被他用透明胶带仔仔细细地贴在了课桌左上角最显眼的位置。 是显摆?是激励?还是单纯为了恶心教导主任?或许三者都有。 每次谢志踱步到他旁边,目光扫过那张纸时,林晟的背脊总会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一点,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枯燥乏味的课堂依旧像催眠曲,但至少,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趴着睡大觉,偶尔也会撑着头,目光放空地听一会课。 好不容易熬到体育课,铃声一响,林晟就像出笼的猛虎,一把扯掉校服外套甩在椅子上,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招呼着赵磊:“磊子!快!篮球馆占场!” 两人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教室。 酣畅淋漓地打完一场球,汗水浸透了背心。赵磊从小卖部买了两瓶冰水回来,递给瘫坐在长椅上的林晟。 林晟接过,拧开盖子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大半瓶,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舒爽。他抬手抹了把下巴上的水珠,把瓶子捏扁,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垃圾桶。 “晚上翻墙上网去不去?”他压低声音,带着点蛊惑的味道。 赵磊眼睛瞬间亮了,像通了电的灯泡:“去!必须去啊晟哥!你有什么好地方?” “嗯。”林晟应了一声,手臂潇洒地一挥,手里的空矿泉水瓶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入了三米开外的垃圾桶。 “好球!”赵磊习惯性地捧场。 两人勾肩搭背地晃回教室,身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热气和汗味。林晟一屁股坐下,习惯性地就想趴着回血。 “咳咳……”身后传来徐捷刻意的咳嗽声。 林晟这才想起自己还堵着过道,赶紧提着凳子往前挪了挪,给徐捷让出空间。徐捷侧着身,像穿过雷区一样小心翼翼地挤了进去。 刚坐下,林晟就迫不及待地凑到徐捷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做贼的兴奋:“哎,徐捷,晚上翻墙上网,刺激!去不去?” 一股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徐捷下意识地用一根手指抵住林晟越靠越近的肩膀,头偏向另一侧,眉头微蹙:“你先离我远点……。” 林晟一愣,立刻识趣地拉开了距离,整个人几乎贴到了自己桌前,眼巴巴地看着徐捷,像等待投喂的大型犬:“怎么样?去不去?” 徐捷头也没抬,翻着桌上的书,语气平淡无波:“不去。” 林晟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肩膀也垮了下来,闷闷地“哦”了一声。 “等等。”徐捷忽然又开口,低头在自己的书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白色的旧款MP3,递了过来,“帮我下点新歌……还有,”他顿了顿,补充道,“高考英语的模拟听力真题。” 峰回路转,林晟的眼睛又亮了,一把接过那个小小的播放器,像接过什么重要任务,郑重其事地塞进自己鼓鼓囊囊的校服裤兜里,拍着胸脯保证:“行!包在我身上!”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简直是解放的号角。林晟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到赵磊座位旁,用脚踢了踢他的凳子腿:“走,磊子!哥带你下馆子,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两人像挣脱了缰绳的野马,冲出校门。外面的空气似乎都带着自由和放纵的味道,连吹来的晚风都格外惬意。 他们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麻利地脱下校服塞进书包,换上带来的普通T恤。再从小巷另一头晃出来时,已然是两个社会闲散青年的模样。 林晟熟练地叼上一根烟,“啪嗒”一声用那个失而复得的银色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带着点痞气的侧脸。 林晟带着赵磊穿街过巷,走了约莫二十分钟。赵磊看着越来越陌生的街区,心里有点打鼓:“晟哥,咱这是去哪儿啊?这地儿……有点偏啊?” “怎么?怕我把你卖了换钱啊?”林晟回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就你这身板,还卖不上好价!”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热闹的步行街出现在眼前。霓虹闪烁,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混杂着油烟味扑面而来。林晟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看看,想吃啥?随便挑!哥请客!” 赵磊看着琳琅满目的招牌,眼睛都花了,最后停在一家门脸不大、但看着挺干净的家常菜馆门口,试探地问:“这个……行不?” “行!”林晟拍板。 两人走进去,吧台后一个胖乎乎的老板懒洋洋地抬眼:“几位?” 林晟没说话,直接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服务员把他们领到靠窗的位置。菜单递过来,林晟看都没看就推到赵磊面前:“点!点你喜欢吃的!别客气!” 赵磊受宠若惊,连忙推回去:“晟哥,你点你点,你吃啥我吃啥!” “啧!”林晟佯装生气,眉毛一竖,“让你点就点!是不是不给哥面子?快点!” 那股子不容置疑的大哥气势又显现出来了。 赵磊只好硬着头皮,对着菜单一通指点江山。 很快,三菜一汤热腾腾地上了桌。两人甩开腮帮子,吃得风卷残云,肚皮溜圆。等他们磨磨蹭蹭吃完,外面的天色早已彻底暗沉下来,穿校服的学生身影几乎绝迹。 林晟结了账,领着赵磊继续往步行街深处走。拐进一个灯光昏暗、狭窄得仅容两人并行的巷子深处,一个闪烁着廉价霓虹灯光的破旧楼梯口出现在眼前。 “奇迹网吧”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印在斑驳的墙面上,像某种隐秘的接头暗号。赵磊看着这环境,心里那股不踏实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拽了拽林晟的衣角,声音发虚: “晟哥……你确定谢老头今晚真不在学校?我这心里……老突突的……” 林晟停下脚步,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笃定:“放一百二十个心!下午我亲眼看着他开车走的!再说了,这地方,犄角旮旯的,他要是能摸到这儿来,我林晟跟他姓!” 他信心满满的样子给赵磊吃了颗定心丸。 推开网吧那扇油腻腻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烟味、汗味、泡面味和机器散热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 林晟进门前一秒,还特意对着玻璃门反光,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从书包侧袋摸出根烟点上,深吸一口,这才推门而入。 面对这种藏污纳垢、管理松散的小黑网吧,林晟早已驾轻就熟,神态自若得像回了自己家。 “哟!晟哥来了!”角落里立刻有人认出他,举手打招呼。 林晟笑着点头回应,熟稔地走到吧台。网管是个头发油腻的年轻小伙,正瘫在躺椅上刷手机,眼皮都没抬:“开多久?” 林晟抬头看了看墙上慢半拍的挂钟,比划了个手势:“三个钟头。” “十一号、十二号机,扫码。”网管懒洋洋地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沾着油渍的付款二维码。 赵磊赶紧凑上前,掏出手机就要扫:“晟哥,我来!算还你刚才的饭钱!” 林晟一把按住他的手机,瞪眼:“滚蛋!说好我请就我请!边儿去!” 他抢着付了钱,才拉着赵磊往里面走。 找到机位坐下,林晟从裤兜里掏出徐捷的MP3,熟练地插进主机箱前置的USB接口。点开浏览器,随便找了个音乐网站,开始下载歌曲列表。 劣质的音箱里立刻传出震耳欲聋的网络神曲。 赵磊好奇地凑过来看屏幕:“哟?晟哥啥时候这么有雅兴,还帮人下歌?” 他瞥见林晟正在搜索“高考英语听力模拟真题MP3下载”,表情更古怪了。 林晟眼睛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操作着,头也不抬:“徐捷的。帮他弄。” 赵磊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夸张地“哦——”了一声,拖长了调子,挤眉弄眼道:“你们俩……这关系啥时候变得这么铁了?还帮忙下听力?啧啧啧……” 就在林晟和赵磊在烟雾缭绕的网吧里“激战正酣”时,教室里,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推门而入。 谢志夹着数学课本,沉着脸走上讲台,“砰”地一声把书放在讲桌上:“晚自习英语老师临时有事,改上数学!” “啊——?!” 教室里顿时一片哀鸿遍野。 “有意见?”谢志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的视线在后排角落那两个空位上停留了几秒,眉头拧成了疙瘩。他走下讲台,径直来到徐捷桌前,手指敲了敲他的桌面: “徐捷,林晟和赵磊呢?去哪了?” 徐捷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表情平静无波,声音四平八稳:“不知道。可能……在参加什么社团活动吧?” 他眼神坦荡,心跳却微微加速。 谢志盯着徐捷看了几秒,没从他脸上看出任何破绽,哼了一声,转身走回讲台,但那眼神里明显写着“我信你个鬼”。 “我靠!晟哥牛逼!这波操作神了!”赵磊在网吧里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拍着大腿狂喊。 林晟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飞舞:“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带的队!” 虚拟世界的激战正酣,现实世界的猎手已然出动。 晚自习下课铃响,谢志的身影出现在操场上、篮球馆里、甚至男生宿舍楼下,脸色阴沉得像锅底。 他当然没找到人。 看着空空如也的场地,谢志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又被这几个小子合伙摆了一道! 第32章 惩罚 “时间到了啊!”网管的声音像丧钟一样在两人耳边响起。 恋恋不舍地退出游戏,两人磨磨蹭蹭地走出网吧。外面凉爽的夜风一吹,林晟看了看表:“刚好,回去还能赶上放学铃。” 在校门口和赵磊道别,林晟混在放学的人流里,大摇大摆地进了学校。心情像刚偷吃了蜜糖,脚步都带着轻快的跳跃感。他哼着不成调的歌,甩着钥匙串打开了宿舍门。 “喏,给。歌下好了,还有你要的那个听力。”林晟一眼看到徐捷正站在狭小的阳台上,费力地把刚洗好的湿漉漉的校服往晾衣杆上挂。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把MP3递到他身后。 徐捷没回头,只是应了一声:“嗯,放我桌上吧。”他踮着脚,努力想把衣架挂到高处的横杆上,床单沉甸甸地往下坠。 林晟看他一个人弄得有些狼狈,二话不说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衣架,轻松地举高,稳稳挂好。“搭把手。”徐捷又递过来一件滴水的校服外套。 两人配合着,很快把洗好的衣物都晾了上去。 徐捷从柜子里拿出一包新买的床单被套,准备换掉旧的。 他抖开被套,试图把被子塞进去,比划了几下,钻进去又扯出来,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干这活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林晟在一旁看着,猛地想起之前徐捷洗衣服时把洗衣粉像不要钱一样的放,忍不住扶额。他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抢过被套:“得了,还是小的来伺候您吧!” 徐捷被他噎了一下,但看着林晟利落地抖开被套,抓住被子的两个角往里塞,动作熟练又流畅,也就没再反驳,只是按照林晟的指挥,抓住另外两个角配合着。 两人合力抖了抖,林晟仔细地把被套的四个角都塞得严严实实,还用力拍了拍,确保不会睡着睡着跑出来。 “搞定!”林晟一屁股坐在铺好的床上,舒服地叹了口气,回味着刚才在网吧上网、自由放纵的感觉,嘴角还挂着笑。 书桌前,徐捷摊开习题册,拿起笔,头也不抬,轻飘飘地扔出一句话,瞬间把林晟从云端拽回现实: “哦,对了,晚上谢老师来过教室。” “什么?!”林晟像被针扎了屁股,猛地从床上弹射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什么时候?他……他说什么了?!没发现什么吧?” 徐捷依旧低着头,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说你们去打篮球了。他好像去篮球馆看了,没找到人。明天……你们俩,”他终于抬眼瞥了林晟一下,“自求多福吧。” 林晟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立刻掏出手机,手指哆嗦着找到赵磊的号码拨过去,电话一接通就压低声音吼:“喂!磊子!听好了!明天!不管谢老头怎么问,咬死了就说我们在打球!打了一晚上!听见没?!对好口供!” 电话那头的赵磊显然还沉浸在游戏的余韵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砸得一脸懵逼,只会“嗯嗯啊啊”地应着,显然是被吓破了胆。 深夜,宿舍里一片寂静。 林晟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脑子里全是明天谢志那张黑脸和各种可能的酷刑。烦躁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悄悄摸黑起床,像做贼一样打开窗户,从衣柜深处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上。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尼古丁暂时麻痹了焦虑的神经。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才稍微得劲了一点。 “咳咳……”下铺传来徐捷压抑的咳嗽声。 林晟一惊,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把刚吸了一口的烟在窗台上狠狠摁灭。他探出头,用手拼命扇着飘进室内的烟雾,又凑到自己身上闻了闻,确认没有烟味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关上窗户,蹑手蹑脚地爬回床上。 黑暗里,他睁着眼睛,听着徐捷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心情复杂地等待着黎明的审判。 一大清早,林晟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踩着上课铃声的尾巴气喘吁吁地爬上四楼。刚拐过楼梯口,就看到教室门口杵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赵磊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徐捷则背靠着墙,手里居然还捧着一本单词书,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只是换个地方自习。 “操……完了……”林晟刚想一溜烟转身就被逮了个正着。 谢志抱着手臂,黑着脸从教室里踱步出来,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林晟:“哟,主角终于到了?外面站着!等我处理完里面再收拾你们仨!” 他特意加重了“仨”字,眼神冷冷地扫过看似置身事外的徐捷。 走廊上,罚站的三人组气氛诡异。赵磊哭丧着脸,对着林晟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控诉:“完蛋了晟哥!” 林晟看着他那副怂样,再想到昨晚徐捷通风报信时那淡定的表情,不知怎的,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 这笑像是会传染一样,赵磊看着他笑,想起昨晚的豪言壮语和今早的狼狈,再看看谢志在里面训人的背影,也绷不住了,嘴角抽搐着,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憋得满脸通红。 徐捷从单词书里抬起头,看着身边两个莫名其妙开始抽风的傻子,简直无语:“笑个屁笑!火烧眉毛了还笑得出来?” 林晟一听,反而更来劲了,索性放声笑了出来,虽然压着声音,但那份自嘲和破罐破摔的劲儿十足:“就是要笑啊!好活赖活,笑着过总比哭着强!是吧磊子?” 他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赵磊。 赵磊被他一带,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走廊上回荡着两人压抑又神经质的笑声,引得教室里靠窗的同学纷纷侧目。 课间操时间,谢志像押解犯人一样,把三人带到了办公室。 他往椅子上一坐,拿起桌上的数学课本卷成筒状,二话不说,“啪啪”两下,结结实实地敲在林晟和赵磊的脑门上,声音清脆响亮。 “哎哟!”两人同时缩脖子叫唤。 轮到徐捷时,谢志只是拿着书卷指着他,眼神凌厉地瞪了他一眼:“知情不报,助纣为虐!” 徐捷抿了抿唇,没吭声。 “说吧,”谢志把书扔回桌上,身体前倾,目光如炬,“一个一个说!昨天晚上,到底去哪了?别跟我扯什么篮球!篮球馆锁着门呢!” 林晟和赵磊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交流了一瞬,然后默契地梗着脖子,异口同声,声音洪亮:“打篮球!” “啪啪!”又是两记书本敲在肩膀上。 “说实话!”谢志提高了音量。 两人像被缝上了嘴的葫芦,任凭谢志怎么问,怎么敲打,就是咬死了“打篮球”三个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谢志气极反笑,靠回椅背,手指点着他们:“行!骨头够硬是吧?那就给我站!站到你们肯说为止!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腿硬还是我的耐心硬!” 林晟看着旁边徐捷略显苍白的脸色,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他往前挪了半步,对着谢志开口,语气带着点罕见的商量:“谢老师……要不,让徐捷先回教室吧?这事儿本来也……不关他啥事,他就是个传话的。”赵磊也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 谢志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事:“哟?这时候还讲起兄弟情义了?知道心疼人了?” 林晟摸了摸被敲疼的脑袋,咧嘴一笑,理由找得无比“充分”:“主要是……他身子骨弱,您也知道,站久了万一又低血糖晕过去,多麻烦您啊是不是?”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谢志的软肋。他想起上次徐捷晕倒的场景,脸色变了变,烦躁地挥挥手:“滚滚滚!徐捷你先回去!别在这碍眼!” 徐捷如蒙大赦,拿起自己的书,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办公室,临走前还给了林晟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谢志的惩罚简单粗暴,就是站着听课。整整一天,除了上厕所,林晟和赵磊就像两尊门神,被罚站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谢志时不时还会杀个回马枪,从后门的小窗口投来死亡凝视。 刚开始两人还觉得新鲜,互相挤眉弄眼。但站久了,小腿肚开始发酸发胀,脚底板像踩在针毡上。 赵磊龇牙咧嘴,不停地换着重心,对着林晟做口型:“晟哥……腿……腿麻了……” 林晟自己也快站不住了,但骨子里的倔劲让他硬撑着。趁着课间谢志不在,赵磊贼眉鼠眼地观察着走廊,确认安全后,朝林晟疯狂点头。 两人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揉着发麻的腿,表情痛苦又滑稽。 坐在前排的徐捷,看似在认真听课,实则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后面的动静。看到两人坐在地上龇牙咧嘴,他不动声色地,用脚后跟轻轻一蹬自己旁边凳子后面的横档。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林晟坐的那张凳子,竟然稳稳地、笔直地朝着后面林晟和赵磊的方向滑了过去,还刚好停在两人屁股底下。 林晟和赵磊看着这天降神凳,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了绝处逢生的狂喜笑容,对着徐捷的后脑勺无声地做着“感谢”的口型,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虽然凳子矮,但总比冰凉的地板强。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 当放学的铃声响起,林晟和赵磊几乎是互相搀扶着才挪出教室,两条腿僵硬得像是借来的,每走一步都酸麻胀痛,表情扭曲。 谢志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两人狼狈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 他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家伙,那份死扛到底的倔劲儿和苦中作乐的痞气,要是真能用到学习上……啧,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第33章 排练 时间像指缝里的沙,悄无声息地溜走。十二月的寒风裹挟着湿冷的空气,宣告着期末的临近。 校园里却一反常态地热闹起来,操场上,工人师傅们叮叮当当地开始搭建巨大的舞台架子,彩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一年一度的元旦晚会,是这所重点高中除高考外最隆重的盛事,也是每个班级暗地里较劲的荣誉战场。 班会课上,谢志站在讲台前,难得地没讲题,而是敲着黑板:“元旦晚会,各班都要出节目!这是集体荣誉,也是展现咱们班风貌的机会!谁有想法?或者有才艺的,毛遂自荐一下?” 底下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夹杂着哈欠和翻书声。 对于大部分埋头苦读的高中生来说,这种晚会节目,无非就是那几样:大合唱、诗朗诵、群魔乱舞的集体舞……年年如此,还要迎合领导的高雅口味,实在提不起多少兴趣。 “璐璐,”谢志把难题抛了出去,“你负责收集整理一下大家的意见,尽快报给我。”说完,夹着教案匆匆离开,留下一教室心思各异的学生。 谢志一走,教室立刻炸开了锅。 “让赵磊上去演小品呗!演个猴儿翻跟头,绝对引爆全场!”一个男生拍着桌子起哄。 “给老子爬!老子是颜值担当,不是搞笑担当!”赵磊立刻回敬一个白眼,惹得周围一阵哄笑。 文艺委员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要我说,咱们得整点有格调的!别整那些老掉牙的。乐器合奏怎么样?古典、高雅、有档次!领导肯定喜欢!而且咱们班有基础啊,”她目光扫向曹璐璐,“璐璐,你小提琴十级吧?” 曹璐璐点点头,秀气的脸上带着点为难:“合奏是好,但时间太紧了,要磨合曲子不容易……” “对啊!”文艺委员立刻接话,“所以独奏可能更现实!我会大提琴,英语课代表萨克斯吹得贼溜,加上璐璐的小提琴,这配置够看了!不过……” 她环视全班,提高了声音,“还缺个灵魂——钢琴!咱们班有没有会弹钢琴的大神?撑场面的那种!”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投向了教室后排那个安静看书的背影。 曹璐璐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声音放得很轻:“徐捷……那个,打扰一下。我记得上次音乐课即兴创作,老师特别夸了你的曲子……就想问问,你会弹钢琴吗?”她心里也没底,这位学霸兼冰山,平时除了学习,对班级活动几乎绝缘。 徐捷从书页上抬起眼,目光没什么温度:“怎么?有事?” 曹璐璐被那眼神看得有点发怵,硬着头皮挤出笑容:“就是……晚会缺个弹钢琴的,你看……能不能帮帮忙?就当……为班级出份力?”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还没等徐捷回答,旁边一直竖着耳朵听的林晟猛地转过头,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我靠!徐捷!你还会弹钢琴啊?!” 这一嗓子,直接把全班剩余的注意力也全吸引了过来。 赵磊更是夸张地扑过来,一把搂住徐捷的肩膀:“学霸!隐藏大佬啊!学习艺术两手抓,你这是从小就赢在罗马啊!” 徐捷被这突如其来的围观和起哄弄得眉头紧锁,特别是林晟的大嗓门。他甩开赵磊的手,没好气地瞪了林晟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语气里的烦躁显而易见。 曹璐璐一看这架势,心里凉了半截。她知道靠自己是劝不动这尊大神了。不过,她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人。 果然,下课铃声刚落,徐捷就被谢志强邀请进了办公室。隔着门板,隐约能听到谢志苦口婆心的声音: “徐捷啊,集体荣誉感!班级就是一个大家庭……” “展现个人才华的好机会嘛!别藏着掖着……” 十几分钟后,徐捷一脸生无可恋地从办公室出来,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他答应了。纯粹是被谢志的念经神功打败了。 消息传回班里,文艺委员立刻建了个微信群,群里瞬间炸开了花,各种彩虹屁和排练计划刷屏。唯独徐捷的头像安静得像不存在。 文艺委员忍不住@了他一下:【徐大神,曲子定了吗?要不要一起练一下?时间紧,得抓紧啊!】 过了好一会儿,徐捷才慢吞吞地回了一句,言简意赅,带着他一贯的清冷:【曲子已定,无需排练,到时直接上。】 群里瞬间安静了几秒。 “我去……这么拽?”文艺委员对着手机屏幕,忍不住跟手机视频里的曹璐璐吐槽,“学霸都这么任性的吗?一点团队精神都没有!” 曹璐璐无奈地笑笑回复:“他能答应去弹就不错了!要求别太高,知足吧。” 话虽这么说,大家心里还是被徐捷这份神秘和狂傲吊足了胃口,对这位钢琴大神的独奏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周五晚自习,徐捷看着摊开的物理卷子,心思却有点飘。他烦躁地转了转笔,终于还是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旁边趴着假寐的林晟。 “喂……附近,有没有琴房?” 林晟立刻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想练琴了?包在我身上!”他咧嘴一笑,抓起手机就溜进了厕所。 几分钟后,他神采奕奕地回来,对着徐捷比了个“OK”的手势,压低声音:“搞定!周六下午,带你去个好地方!” 周六下午。徐捷在宿舍里坐立不安,书也看不进去,频频看手机。约定的时间过了快一小时,林晟的电话才姗姗来迟。 “喂?徐捷!抱歉抱歉!”电话那头林晟的声音带着喘息和嘈杂的背景音,“便利店李叔刚才搬货把腰闪了,我送他去医院刚弄完!地址我发你微信了!你先去,跟楼下阿姨说是我朋友就行!我这边收拾完马上赶过去!挂了!” 没等徐捷回话,电话就被匆匆挂断。 徐捷看着微信上发来的地址,是个有点陌生的老街区。他叹了口气,叫了辆车。车子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栋外墙斑驳、充满岁月痕迹的旧写字楼前。 按地址上到五楼,电梯门一开,一股混合着旧书和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 前台坐着一位面容和善的阿姨,看到他立刻热情地站起来: “是徐捷同学吧?小晟刚给我打过电话了!来来来,这边!”阿姨热情地引着他穿过安静的走廊,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哐当”一声打开了灯。 昏黄的灯光下,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静静伫立在房间中央。深棕色的漆面有些斑驳,琴键的边缘也泛着岁月的黄。 阿姨走过去,像抚摸老朋友一样轻轻拍了拍琴盖,语气带着怀念:“别看它旧,可是我们这儿的老功臣了,陪过好多娃娃学琴呢!音色还是不错的!” 徐捷点点头,走过去,指尖拂过冰凉的琴键,带着一种久违的触感。 他掀开琴盖,在琴凳上坐下,试了几个音。音准有些微偏差,琴槌敲击琴弦的声音带着老物件特有的温润和沙哑。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手指轻轻落下。 钢琴的旋律,带着生涩的试探,在空旷的琴房里响起。渐渐地,手指的记忆被唤醒,音符变得流畅。一首接一首,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回忆,就这样浮现在了眼前。 母亲李芸手把手教给他的曲子,像解开了封印的泉水,流淌出来。熟悉的旋律勾起了深埋心底的画面:狭窄的出租屋里,母亲温柔的笑脸,她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琴谱上。 徐捷不知道自己弹了多久。 那些压抑的思念、漂泊的孤独、对父亲复杂的怨怼、还有身处异乡的格格不入,所有难以言说的情绪,都随着指尖的跃动倾泻而出。琴声时而低回婉转,时而激烈挣扎。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一滴滚烫的泪珠无声地砸在黑白琴键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这架老旧的钢琴,成了他此刻唯一能倾诉的对象。 他没有注意到,琴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林晟静静地站在门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没有进去,只是屏住呼吸,听着里面流淌出的、带着浓烈个人情感的琴声。那琴声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他悄悄拿出手机,按下了录音键。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那饱含思念与忧伤的旋律,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韵在空气中消散,徐捷才从那种沉浸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他抬手抹了把脸,整理好情绪,起身去开门。 门一拉开,正对上林晟有些慌乱又带着沉醉的眼神。 “你……在干嘛?”徐捷有些意外,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 林晟像是被抓包的小孩,赶紧按掉手机屏幕,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咳……刚到,听……听入神了,没好意思打扰你。”他目光落在徐捷微红的眼眶上,心里咯噔一下,转移话题,“那个……下午真对不住!李叔那腰闪得突然……” “早说就行,没事。”徐捷打断他,语气轻松了些,“我还以为你遇上什么事了。” “你这是在……关心我?”林晟眼睛一亮,立刻凑近一步,脸上带着狡黠的笑。 徐捷面无表情地推开他越来越近的脸:“想多了。” 他背起书包,径直朝电梯走去。 “哎!等等我啊!”林晟连忙追上去,像个甩不掉的大尾巴,“作为赔罪,我在宿舍藏了好吃的!保证你满意!” 晚会节目的排练如火如荼,曹璐璐的小提琴、文艺委员的大提琴、英语课代表的萨克斯在音乐教室断断续续地合练着。而徐捷,除了那次琴房之行,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 林晟却一反常态,对班级后勤工作格外上心。 他不知从哪儿借来一辆结实的平板推车,拍着胸脯对曹璐璐说:“放心!钢琴搬运的事儿,包在我和兄弟们身上!保证把它稳稳当当送上台!” 一切都在顺利的进行当中。 第34章 大神出马一个顶俩 元旦晚会当天,校园里张灯结彩,节日气氛浓郁。学校破例允许家长前来观看,操场看台上坐满了人。 林晟一大早就把林秋红接了过来,安置在班级区域视野最好的位置。 他兴奋地用手语比划着:【妈!今晚有徐捷的钢琴独奏!特别棒!你一定要看!】林秋红虽然听不见,但看着儿子眉飞色舞的样子,也笑着用力点头,眼里满是期待。 另一边,谢志看着独自坐在角落准备的徐捷,心里也有些触动。这孩子,一个人在这边过年过节的太孤单,他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徐捷大姨李佳的电话:“喂?徐捷大姨吗?我是谢老师。今晚学校元旦晚会,徐捷有钢琴独奏……您有空来看看吗?孩子一个人……挺不容易的……” 晚会开始了。 前面的节目正如大家所料:冗长的诗朗诵,整齐划一但略显呆板的合唱,几个穿插其中、试图带动气氛的流行歌舞,掌声稀稀拉拉,学生们哈欠连天,连家长们都有些昏昏欲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晚会渐渐接近尾声。 只有高一十三班的区域,气氛截然不同。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舞台,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只有他们知道,压轴好戏,要来了! 主持人报幕:“接下来,请欣赏高一十三班带来的器乐表演。” 先是英语课代表的萨克斯独奏,一首改编曲,悠扬的旋律带着淡淡的乡愁;接着是文艺委员的大提琴,深沉醇厚的音色演绎,优雅而哀伤;最后,是曹璐璐的小提琴。 当曹璐璐提着裙摆走上台时,整个十三班区域瞬间沸腾了!男生们激动地站起来鼓掌、欢呼、吹口哨,赵磊的嗓门尤其响亮:“璐璐!女神!” 气氛被推上一个小**。 今晚的曹璐璐确实美得惊人。 一袭剪裁合体的白色曳地晚礼服,点缀着细碎的亮片,在舞台灯光下仿佛披着星河。长发被精心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天鹅颈,妆容淡雅精致,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她从容地架起小提琴,琴弓轻触琴弦。 悠扬、纯净、又带着一丝空灵的小提琴声流淌而出。琴声如泣如诉,像山涧清泉,又像月光低语,瞬间抚平了全场的躁动。 她微微闭着眼,身体随着旋律轻轻摆动,完全沉浸在音乐中。台下的男生们看得如痴如醉,连其他班的观众也忍不住屏息聆听。 林晟也安静地坐在林秋红旁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 他目光平静地欣赏着,心里却在默默倒计时——他在等最后那个人。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曹璐璐优雅地鞠躬致意。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她提着有些不便的裙摆正要下台,一只修长干净的手及时伸到了她面前,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绅士又贴心。 那人正是是徐捷,他不知何时已经候在了台侧。曹璐璐脸颊微红,带着羞涩的笑意,轻轻搭上徐捷的手,在他的搀扶下款款走下台阶。 这一幕,又引来一片善意的起哄和口哨声。 主持人再次上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感谢高一十三班精彩的器乐合奏!接下来,是本场晚会最后一个节目,同样来自高一十三班的钢琴独奏:曲目《月光》(Clair de Lune),演奏者:徐捷!” 全场灯光暗下。 一束纯净的追光,如同月光般倾泻在舞台中央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上。 徐捷缓步走上舞台。当他完全走入那束光中时,全场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他不再是那个穿着宽大校服、沉默寡言的学霸徐捷。 一身剪裁完美的黑白经典燕尾服,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挺拔如松。 精心打理过的黑发向后梳起,抹了发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显得有些疏离的眼眸,此刻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沉静,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他步履从容,姿态优雅,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而强大的气场,仿佛天生的演奏家,即将踏上属于他的舞台。 他走到钢琴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对着观众席,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标准而优雅的鞠躬礼。然后,他转身,掀开琴凳,缓缓坐下,脊背挺直如标枪。 整个操场,上千人的会场,瞬间陷入一种奇异的、充满期待的寂静。连风声似乎都停了。 徐捷深吸一口气,修长白皙的手指悬停在黑白琴键上方,如同蓄势待发的击剑手。然后,指尖落下。 第一个音符,如同水滴落入深潭,带着冰凉而清澈的回响,瞬间打破了寂静。紧接着,一连串轻柔、梦幻般的琶音流淌出来,如同月光穿透云层,温柔地洒向大地…… 林晟坐在台下,心脏像是被那第一个音符轻轻撞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光束下那个身影。 那束光仿佛有魔力,将徐捷整个人笼罩其中,让他看起来纤尘不染,遥远得不似凡人。 林晟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原来他侧脸的轮廓这么清晰好看;原来他专注时,微微抿起的嘴唇是那样的线条;原来他弹琴时,那十根手指如此灵巧、修长,在琴键上跳跃、滑动,仿佛带着天生的韵律,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充满美感,没有丝毫犹豫和慌张。那双手,此刻像在驾驭着月光,编织着梦境。 琴声如同月光本身——清冷、温柔、带着淡淡的忧郁和难以言说的诗意。它时而低回婉转,如情人絮语;时而如涟漪般层层铺开,带着朦胧的雾气;时而又如银辉倾泻,照亮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徐捷的灵魂,不再是技巧的炫耀,而是情感的倾泻。它穿透了喧嚣,穿透了寒冷,直抵人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林晟想闭上眼睛,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片“月光”里。但他舍不得。他贪婪地看着光束下的徐捷,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肩膀,看着他沉浸在音乐中时而蹙眉、时而舒展的表情。 这画面太美,太不真实。 像一阵清风穿透了他的心,又像一泓清泉洗涤着他的灵魂。他想把这一刻捧在手心珍藏,又怕它像干枯的花瓣,一触即碎。一种强烈的、从未有过的渴望和难以名状的悲伤交织着涌上心头。 拥有?他凭什么?眼前这个人,和他林晟,仿佛隔着星辰大海。 音乐逐渐推向**,情感变得浓烈而复杂。林晟感觉眼眶一阵发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他慌忙想抬手去擦,却被一只温暖粗糙的手轻轻按住。 是林秋红。 她担忧地看着儿子脸上的泪痕,无声地用指尖替他擦拭,焦急地比划着手语:【怎么了?不舒服?】 林晟用力眨了眨眼,把更多的泪水逼回去,对着母亲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摇摇头,用手语缓慢地比划:【没事,妈。就是太好听了。】 他重新看向舞台,任由泪水无声流淌。 为什么哭?他不知道。 也许是音乐太美,也许是台上的人太耀眼,也许是他突然看清了某种无法逾越的距离,也许仅仅是被这纯粹的、震撼灵魂的美所击中。 他是真的希望,这一刻,这流淌的月光,永远不要停歇。 台上,徐捷的演奏进入了尾声。 音符渐渐稀疏、轻柔,如同月光缓缓隐入云层,只留下淡淡的惆怅和无尽的回味。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徐捷的双手缓缓抬起,做了一个极其优雅的收束手势,指尖仿佛真的触碰到了无形的月光。 结束。 他站起身,再次面向观众,深深鞠躬。 全场,依旧一片死寂。 没有掌声。 没有欢呼。 所有人都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片由音符构筑的月光幻境中,无法自拔。许多人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神迷离。连维持秩序的老师们都忘了反应。 林晟也怔怔地坐在那里,泪眼模糊地看着台上那个鞠躬的身影,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随着音乐一起结束了。直到几秒钟后—— “啪…啪…啪…” 不知是谁,率先轻轻地、迟疑地鼓了一下掌。 紧接着,像是点燃了引线。 “啪啪啪——!” “哗——!!!” 雷鸣般的掌声,如同迟来的海啸,猛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操场,掌声、欢呼声、口哨声震耳欲聋,经久不息,许多人站起来用力鼓掌,脸上带着激动和感动的泪水。 徐捷直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仿佛这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与他无关。他从容地走下舞台,回到了高一十三班的区域。 迎接他的是同学们狂热的簇拥和七嘴八舌的赞美。 徐捷被围在中间,有些无奈地应付着。他的目光却下意识地穿过人群,寻找着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 林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涌过来。他依旧坐在林秋红旁边,位置离他有点远。 他脸上还挂着清晰的泪痕,眼睛红红的,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那双总是带着点痞气或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震撼、感动、一种近乎虔诚的欣赏,还有一种徐捷从未见过的、带着湿漉漉的悲伤和千言万语却无法诉说的光芒。 他就那样隔着喧闹的人群望着他,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徐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第35章 新家庭 元旦晚会的喧嚣终于落下帷幕。散场后,学生们端着板凳,在夜色和人潮中缓慢地挪回各自教室。 谢志简单交代了几句假期安全和返校时间,话音未落,早已按捺不住的学生们便如出笼的鸟儿,背着书包欢呼着冲向校门,奔向等待的家人和三天宝贵的假期。 林晟远远地朝徐捷挥了挥手,便被林秋红拉着汇入了人流。 徐捷看着他蹦跳着消失在人群中,心里那点刚冒头的、想和林晟分享晚会后感受的念头,也只得暂时压下。 “徐捷,来办公室一下。”谢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办公室里,谢志打开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的相关页面,还有历届IMO的辉煌瞬间。他示意徐捷坐下,脸上带着难得的、纯粹的欣赏。 “徐捷,看了你几次月考和期中期末的数学卷子,”谢志指着屏幕上那些复杂的题目和公式,“你对数学的敏感度、逻辑思维和解题能力,是我教书这么多年,见过的学生里拔尖的。那份热爱和专注,瞒不了人。” 他点开一个介绍视频,画面中是集训营里埋头苦思的学子:“怎么样?考虑一下数学竞赛这条路?以你的天赋和基础,现在开始系统准备,完全来得及冲击明年的联赛。这是个更高的平台,也能为你的未来打开更多可能。” 谢志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套精心打印的、难度远超高中课本的试卷,“这套题你先拿回去看看,感受一下竞赛的深度和广度。假期好好想想,开学给我个答复?” 徐捷的目光被屏幕上的字眼牢牢抓住。 那扇通往更高数学殿堂的门,似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他面前打开。 他接过试卷,指尖触到纸张的微凉,心头却像被点燃了一簇火苗。他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好,谢谢老师,我会认真考虑的。” 抱着试卷走出办公室,校园已空了大半。昏黄的路灯下,三三两两的学生挽着父母的手臂,亲昵地说笑着离开。欢声笑语像细密的针,轻轻刺着徐捷的心。 他紧了紧怀里的试卷,那点因竞赛而燃起的热情,在周遭温馨的家庭氛围映衬下,迅速冷却,一种挥之不去的孤寂感悄然弥漫开来。 他垂下眼,准备独自走回空荡荡的宿舍。 “徐捷。” 一个温和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徐捷疑惑地回头。 路灯下,站着一个穿着得体、气质温婉的中年女人,正含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和难以掩饰的激动。 “请问你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徐捷警惕地问。 女人走近几步,路灯的光清晰地照亮了她眼角的细纹和与李芸有几分相似的轮廓。她声音有些微颤:“好久不见,徐捷。你都长这么大了……我是李佳,是你妈妈的姐姐,你的姨妈。” “姨妈?”徐捷愣住了,这个名字遥远得如同上辈子。他皱紧眉头,语气带着困惑和不悦,“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佳的笑容里带着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是你班主任谢老师联系的我。他说……今晚有你的演出,很重要。所以……我就来了。” 她顿了顿,看着徐捷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补充道,“如果不是谢老师,我都不知道你回国了,还在这里读书。孩子,以后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别一个人扛着,我是你姨妈,也是你的家人。” 徐捷心里瞬间翻涌起对谢志自作主张的恼怒,但看着李佳殷切而真诚的目光,那句硬邦邦的质问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别扭地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李佳像是松了口气,语气更柔和了:“今天是元旦,家里做了好多菜,跟我回去吃个团圆饭吧?老人家念叨你好多年了,听说你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 看着李佳眼中近乎恳求的神色,想到那个团圆饭,徐捷心里抗拒着麻烦和陌生,但最终,还是在那份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家人等待的暖意前败下阵来。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推开外婆家温暖的门,扑面而来的饭菜香和热闹的人声让徐捷脚步微顿。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立刻颤巍巍地迎了上来。 “哎哟!我的乖孙!快让外婆看看!”老太太一把抓住徐捷的手,布满皱纹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她仰着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上次见你,还是个小不点,刚会走路,一晃眼……都这么高了,跟你妈妈年轻时真像……” 旁边的老爷子见状,板起脸轻斥老伴:“你这老婆子!孩子好不容易回来,高高兴兴的日子,你哭什么?晦气!”话虽硬,但看向徐徐捷的目光里,也满是慈爱和感慨。 李佳连忙打圆场,笑着把徐捷往里让:“爸,妈,先让孩子进来坐,喝口水歇歇。坐车也累了。” 徐捷换鞋时,目光被玄关柜上一张泛黄的全家福吸引。 照片里,年轻的李佳旁边,站着一个眉眼如画、笑容灿烂的年轻女子,正是他的母亲李芸,青春逼人。 “那是你妈妈,”李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轻柔,“她那时候啊,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花。你长得……真像她,特别是这双眼睛。”她的语气里带着怀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餐厅里,表姐和她的男友热情地打招呼。徐捷被外公外婆一左一右夹着坐在了主位旁,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热闹得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李佳举起果汁:“来!今天是元旦,也是我们一家人团聚的好日子!欢迎徐捷回家!干杯!” “干杯!”大家笑着举杯。 徐捷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拘谨地站起来,杯子轻轻碰在一起,清脆的响声里,一种久违的、名为家的暖流,悄然注入他冰封已久的心湖一角。 饭后,徐捷本想告辞回校。李佳却拉着他,外公外婆也眼巴巴地望着。 “这么晚了,别走了,”李佳指着走廊尽头一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那是你妈妈以前住的屋子,我都给你收拾好了,床单被褥全是新的。你看外公外婆多想你,就住一晚吧,明天再回去?” 看着两位老人殷切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眼神,徐捷那句“回学校”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再次点头。 李佳像个细心的导游,带他熟悉环境:“这是新毛巾牙刷……浴室热水器开关在这里,往左是热……淋浴头有点旧了,但水压还行……有事就喊我,别客气。” 洗漱完毕,徐捷推开那扇属于母亲的房门。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异常整洁。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旧时光的淡淡馨香。 他坐在床边,指尖拂过有些年头的书桌,目光落在窗边那个小小的、蒙着布罩的旧电子琴上。 恍惚间,仿佛能看到少女时代的李芸伏案书写,或是坐在琴凳上,指尖流淌出不成调的练习曲。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徐捷的心被一种巨大而温柔的思念填满,酸涩又温暖。 手机震动打破了宁静。 “喂?徐捷!”林晟的声音带着兴奋的电流音穿透听筒,“你火炸了知道吗?校园表白墙今天被刷屏了!全是你的名字!帅炸了!还有人在问你要联系方式呢!” 徐捷把手机拿远了点,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所以你大晚上打电话,就为了和我讲这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林晟的声音罕见地褪去了嬉皮笑脸,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真诚的认真:“……不是。我这个人,嘴笨,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但我打电话是想说……谢谢你,徐捷。” “谢我什么?” “谢谢你……弹的曲子。”林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真的……特别好听。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谢谢。” 徐捷拿着手机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冬夜清冽的空气涌入。 他望着远处城市的点点灯火,想象着林晟此刻可能红着脸的样子,心里那点因思念母亲而起的酸楚,竟被一种奇异的熨帖感冲淡了。 他轻笑出声:“我说林日成,你这人是不是泪腺太发达了?听个曲子也能哭?” “谁……谁哭了!”林晟立刻拔高音量掩饰,随即又泄了气,“哎呀!总之就是好听!对了,”他赶紧转移话题,“元旦三天,你一个人待学校多没劲?我妈让我问你,要不要来我家住?” “不用了,”徐捷看着窗外外婆家楼下暖黄的灯光,“我今天跟我姨妈到我外婆家里……嗯,这几天住这边。” “什么?!”林晟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差点震破徐捷的耳膜,“你有姨妈?你怎么从来没说过?我还以为你在这儿孤家寡人一个,怪可怜的……你早说啊!” 徐捷无奈地把手机又拿远了些:“我也是今晚刚知道。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也不想麻烦别人。” 在徐捷的观念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突然插进去一个外人,多别扭?离了家,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林晟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调调,却带着一丝理解:“嗯……行吧。这倒是像你能干出来的事。行,那……三天后学校见?” “嗯,学校见。”徐捷挂了电话,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 窗外的寒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生活好像真的在悄然改变,从一片灰白的单调,渐渐染上了不同的色彩。是身边那群吵吵闹闹却意外的家伙?还是这突然降临的、带着烟火气的家的暖意?或许都有。 一种久违的的情绪,在他心底悄悄萌芽。 夜深人静,徐捷靠在床头,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的官网页面。 从小,解开一道道数学难题带来的纯粹快感和征服感,就是他世界里最快乐的事情。然而,当通往梦想的道路如此清晰地摆在眼前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犹豫和重量感却压上了心头。 他拿起谢志给的那套试卷,翻看着那些远超课本难度的题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未来模糊的轮廓在脑海中交织翻滚,让他迟迟无法入睡。 轻轻的敲门声将徐捷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唤醒。 他摸过手机一看,竟然已接近中午,从未睡到这么晚的他,想到自己没早起帮忙,甚至错过了早餐,顿时涌上一阵强烈的羞愧感。 他匆忙起身开门,李佳正站在门外,脸上没有丝毫责怪,只有温和的笑意:“醒啦?看你昨晚睡得沉,就没叫你。早饭给你温在锅里了,饿了吧?” “嗯……昨晚睡得很好,谢谢姨妈。”徐捷有些不好意思。 餐厅里,外公外婆早已坐好,桌上摆着温热的粥和几样清爽小菜。看到徐捷,两老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乖乖,睡饱了就好!”外婆笑眯眯地给他夹菜,“下午啊,外公外婆带你去商场转转!这么多年没见,我们还没给你买过像样的东西呢!” 徐捷连忙放下筷子摆手:“不用不用,我真的什么都不缺!你们别破费……” “破什么费!”外公板起脸,语气不容置疑,“外公给外孙买东西,天经地义!再推辞我可生气了!”他故意瞪起眼,却藏不住眼底的笑意。 李佳也在一旁帮腔:“是啊,这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你就别推辞了,让他们高兴高兴。” 下午,李佳开车载着他们去了市中心的购物中心。一进商场,外公外婆就拉着徐捷直奔男装区。 外婆拿着一件件衣服在他身上比划,不住地赞叹:“哎哟,我孙子这身板,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精神!”徐捷拗不过老人的热情,最终在“只买两件”的坚持下,收下了一件保暖的羽绒服和一件简约的羊毛衫。外婆又坚持给他塞了一大袋进口零食,这才心满意足。 晚餐在外面的餐厅解决,气氛轻松愉快。饭后送外公外婆回家安顿好,李佳准备离开时,徐捷站在卧室门口,轻声叫住了她:“姨妈……” “嗯?怎么了?”李佳回头。 “……谢谢您。”徐捷的声音很轻,但很认真,“谢谢您和外公外婆。” 李佳微微一怔,随即笑容在脸上漾开,像冬日里温暖的阳光。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带上了门。 假期的最后一天傍晚,徐捷收拾好行李准备返校。李佳把他叫到客厅,从包里拿出一个略显陈旧的绒布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着一把黄铜钥匙和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 “徐捷,”李佳把钥匙和纸条递给他,语气郑重,“我知道你这孩子独立,不习惯依靠别人。但有件事,我觉得该告诉你了。你妈妈……其实当年回国的时候,在这里悄悄买下了一套小房子。” 她顿了顿,看着徐捷眼中闪过的震惊,“我们一直不知道她的用意,直到后来……现在想想,她大概……是留给你的。” 徐捷接过那冰凉的钥匙和写着地址的纸条,心头仿佛被重重撞了一下。 这套房子像一颗穿越时空的种子,承载着母亲未曾言说的爱和牵挂,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落入了他的掌心。不仅仅是物质,更是一份迟来的、沉甸甸的精神遗产。他手指收紧,将钥匙和纸条紧紧攥住,喉咙有些发紧,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犹豫再三,徐捷还是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姨妈……我妈妈她……当年在英国,真的是因为……过劳才……”他没能说完。 李佳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明显闪躲起来,笑容也变得勉强而苦涩:“这……这个……过去那么久的事了,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了。孩子,别想那么多了,都过去了……”她匆忙地转移话题,催促徐捷该走了。 那根深埋在所有人心底的刺,终究无法轻易拔除。 临别时,外公外婆紧紧拉着徐捷的手,一遍遍叮嘱:“乖孙,要常回来看看啊!” “想吃什么就给外婆打电话!” “路上小心!”车子启动,后视镜里,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着站在门口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夜色里。 徐捷的鼻子有些发酸。 李佳的车停在校门口。徐捷提着大包小包下车,再次郑重地道谢和告别。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他才转身走进安静的校园。 推开熟悉的宿舍门,林晟已经回来了,正盘腿坐在床上打游戏。 听到动静,他探出头,看到徐捷手里的大袋子,眼睛一亮:“嚯!你这趟探亲收获颇丰啊!怎么样?姨妈家人都挺好?” 徐捷把东西放下,脸上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嗯,很好。我很喜欢他们。” 他从背包内侧小心地拿出一个旧相框,里面是一张李芸抱着幼年徐捷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笑靥如花,小男孩依偎在妈妈怀里,眼神懵懂而依恋,他轻轻地把照片夹进了自己最常翻看的那本数学笔记里。 准备去洗漱时,徐捷瞥见地上那袋外公外婆硬塞的零食,对沉浸在游戏里的林晟说:“那袋子里是些零食,我不太爱吃这些,你和赵磊、江熙他们分了吧。” 他不想辜负老人的心意,也下意识地想用这种方式,分享一点点他感受到的、来自家的暖意。 “哇!这么好?!”林晟立刻放下手机,笑嘻嘻地看过来,“大气!” 徐捷点点头,拿着洗漱用品出去了。等他回来,刚在书桌前坐下,翻开笔记看着母亲的照片,一股强烈的酸楚再次涌上鼻腔,他忍不住用力吸了下鼻子,发出一声闷响。 这声音惊动了林晟。他跳下床,趿拉着拖鞋凑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笔记里那张照片。 “这是……你小时候?”林晟指着照片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语气带着惊奇和笑意,“好可爱啊!真羡慕你,还有这么清楚的小时候的照片看……” 徐捷转过身,鼻尖和眼眶都还红红的,他看着林晟,带着点鼻音问:“难道你……没有吗?” 林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挠了挠头,语气故作轻松:“有倒是有过一张……全家福。不过上面有个我特讨厌的人,看着就烦,后来……被我剪了扔哪儿都忘了。” 他耸耸肩,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谁不想借着泛黄的照片,触摸自己模糊的童年呢?那是人生无法重来的、独一无二的珍宝。可对林晟而言,那张被他剪碎又藏匿的全家福,连同上面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仿佛也一并剪碎了他对童年的大部分记忆。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似乎忘记了那段被刻意掩埋的时光,也模糊了童年自己的模样。只有在某些瞬间,比如看到徐捷这张照片时,心底才会泛起一丝微弱的、对“来处”的探寻和淡淡的遗憾。 人呐,大概就是在这种时候,才会惊觉自己也开始“怀旧”了。 宿舍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第36章 画给我看 元旦假期的余温尚未散尽,紧张的学习节奏又迅速填满了校园。 课间,谢志夹着教案走到徐捷课桌旁,屈指敲了敲桌面:“徐捷,出来一下。” 走廊上,冬日清冷的空气让人精神一振。谢志开门见山:“上次跟你说的数学竞赛,考虑得怎么样了?”他目光锐利,带着殷切的期待。 徐捷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沉默了几秒。 谢志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看着他。远处操场上传来模糊的喧闹声,更衬得这片刻的安静有些凝重。终于,徐捷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变得坚定:“谢老师,我想试试。” 谢志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欣慰的笑容,用力拍了拍徐捷的肩膀:“好!有这份决心非常好!走,我带你去见见负责竞赛项目的张老师,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他语气里带着一股“捡到宝”的兴奋。 两人穿过教学楼,来到一间挂着“数学教研组”牌子的办公室。谢志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推开门,只见一位戴着细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老师正对着电脑飞快地敲击键盘。 见到谢志,他立刻停下动作,笑着站起身:“哟,谢老师!快请进!” 目光随即落在谢志身后的徐捷身上。 “张老师,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徐捷。”谢志把徐捷往前带了带,语气带着自豪。 “张老师好。”徐捷礼貌地微微躬身。 “你好你好!快坐!”张老师热情地招呼两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徐捷,像是在评估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谢老师可是把你夸得天花乱坠啊,说你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寒暄几句后,张老师立刻进入正题。 他俯身从办公桌下搬出一个厚实的纸箱,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试卷和资料。 他熟练地从中抽出一大摞,递给徐捷:“这些都是历年联赛的真题、模拟卷和专项训练,难度远超高考,你先拿回去感受感受。” 接着,他又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打印好的报名表,“来,把这个填了,个人信息要准确。报名截止时间还早,学校这边会统一处理。关键是你自己,要沉下心,好好准备。” 徐捷接过沉甸甸的试卷和报名表,立刻被卷子上那些复杂精妙的题目吸引了目光。他顺手拿起桌上一支签字笔,俯身开始认真填写报名表,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张老师趁着他填表的功夫,开始详细讲解竞赛的赛制流程、知识范围、题型特点以及后续的选拔路径,省队、国家集训队、IMO。他的讲解深入浅出,条理清晰,徐捷听得全神贯注,不时点头,眼神里闪烁着求知和挑战的光芒。 谢志看着这一幕,心里踏实了许多。他凑近张老师,压低声音,带着托付的意味:“张老师,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放心!”张老师爽快地应承下来,笑着打断他,“遇到这样的好苗子,是我的荣幸!我一定尽全力指导,给他最好的资源和平台!”他看向正埋头填表的徐捷,眼神里充满了期许。 期末考试的紧张氛围像一层无形的薄雾,笼罩在校园上空,考试前三天,也是本学期最后一次家长会。 这次家长会的核心议题,是关乎未来两年学习方向的关键选择——文理分科。 谢志在讲台上为每位家长准备了孩子历次考试的成绩单和分析表,桌上还摆着一份份需要家长签字的《文理分科意向确认书》。 学生们被请出了教室,三三两两地散落在操场上等待。徐捷本想回宿舍看会儿竞赛资料,目光却被黄桷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吸引。 冬日午后的阳光,穿过黄桷树虬劲枝干和尚未落尽的宽大叶片,在树下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林晟就坐在那片光影里,背靠着粗糙的树干,膝盖上摊开一本厚厚的速写本。他低着头,神情是罕见的专注,手指捏着一支炭笔,在纸上快速而有力地勾勒着。 阳光落在他微蹙的眉间和紧抿的唇角,给他平日里略显不羁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而沉静的光晕。 徐捷放轻脚步走过去,好奇地探头想看看他画了什么。林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啪”一声合上了速写本,手臂死死压在上面,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窘迫,像被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他猛地回头,看清是徐捷后,才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抱怨道:“吓我一跳!你走路没声啊?” 徐捷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还死死护着速写本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安抚和真诚的好奇:“别遮了,我都看到了。画得……很好。是……学校的银杏树?”。 林晟有些意外地看了徐捷一眼,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放松了手臂,但还是没把本子再打开:“随便瞎画的。谈不上喜欢,就是……以前太无聊了,趴在窗口发呆,看着外面的云啊,树啊,房子啊,脑子里就自动冒出它们画在纸上的样子,手就痒痒,忍不住想画下来。” 他闭上眼睛,似乎又沉浸到那种放空的状态里,身体随着想象中的画面微微晃动,“画出来了,心里就舒坦了。” “那你有没想过,”徐捷看着他,语气认真起来,“把这个随便瞎画变成真正的兴趣?甚至……以后靠它吃饭?我觉得你有天赋,画得很有感觉。好好学,说不定真能闯出点名堂。” 林晟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速写本粗糙的封皮,声音低沉了几分:“别开玩笑了。学美术?你知道那得花多少钱吗?颜料、画具、培训……都是烧钱的玩意儿。我家的情况……”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高中毕业,我就想赶紧找个活儿干,能养活自己,别给我妈添负担就谢天谢地了。画画?当个念想就行了。” 徐捷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还想再说什么:“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林晟打断他,语气故作轻松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想这些太远。”他把速写本和炭笔塞进书包,“我还没想好,只是不想我妈太辛苦。” 看着他转身要走,徐捷也站起来,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喂!画……不给我看看吗?” 林晟停住脚步,没有回头,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问:“……你真想看?” “嗯,”徐捷走到他身边,目光坦荡,“我想看。” 两人在操场边的凉亭里坐下。林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承载了他无数观察和心绪的速写本递给了徐捷。 徐捷接过来,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虽然看过一遍,但还是忍不住再欣赏一遍,好的作品值得反复回味。里面有学校斑驳的老墙、操场角落的落叶、冬日里光秃秃的枝桠、远处城市模糊的天际线,笔触大胆而富有生命力,光影的处理透着一种未经雕琢却敏锐的直觉。 徐捷看得认真,时不时指着某一处细节由衷地赞叹:“这里的光影抓得真好,这张的构图很有意境……”林晟坐在一旁,听着这些真诚的评价,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翻着翻着,徐捷的手指停在了一页上——正是那张画着他的速写,画得异常细致,甚至能感受到作画者当时的凝视。 徐捷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他抬起头,状似随意地问:“这幅……画的是我吗?” 林晟凑过来看了一眼,脸上倒没什么异样,很自然地解释:“哦,这张啊。我记得是刚把座位搬回来那会儿,有天晚自习,你低头写题特别认真,灯光正好打在你头上,像……嗯,自带光环似的。而且你那个姿势,侧着脸,线条特别好看。我那时手痒,想着从来没画过人像,就……试试呗。” 他语气坦荡,仿佛只是在描述画一片风景。 徐捷心里那块悬着的小石头“咚”一声落了地,却又隐隐泛起一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他合上速写本,递还给林晟。 林晟接过本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着徐捷,眼神带着探究:“倒是徐捷,我一直特好奇,你这么拼了命地学,图什么啊?像你家这条件,躺着吃十辈子都够了吧?” 徐捷望向远处教学楼顶的钟楼,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锐气:“好强吧。要做就做到最好,做到第一。我不想……让那个人看笑话。不想有一天被他用失败者的眼神看着,灰溜溜地滚回去。” 他没有提父亲的名字,但林晟立刻明白了他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林晟看着徐捷棱角分明的侧脸,感受到那份近乎执拗的骄傲和决心,由衷地竖起大拇指:“牛!就冲你这股劲儿,我信你!肯定能行!说不定以后,你站的位置比他还高!” 徐捷闻言,侧过头对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复杂:“但愿吧。” 此刻天真的林晟,还未能完全理解“徐海成”这个名字在全球商业版图上的分量,那远非一个头衔所能概括。 那是一座需要仰望的、由资本和权力构筑的巍峨高山。 第37章 新年快乐 临考前一天,晚自习变成了分科志愿的最终确认。谢志按照成绩排名,依次叫学生到办公室面谈。徐捷自然是第一个被点名的。 从办公室回来,林晟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定了?选什么?” “理科。”徐捷言简意赅,翻开数学竞赛的卷子。 “果然……”林晟趴回桌上,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失落,“我就知道。唉,看来咱们同桌的好日子到头了。快乐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啊……”他拖长了调子,像在唱一首忧伤的歌。 “你要去文科班?”徐捷停住笔,转头看他,有些意外。 “嗯,”林晟点点头,下巴搁在手臂上,“开完家长会那天,我妈就跟老谢在办公室嘀咕半天。她……觉得我学文科可能……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其实对我来说都一样,反正都是听天书。”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妈希望我去,那就去吧。” 徐捷看着他这副认命的样子,忍不住皱眉:“还没开始学,你就开始唱衰自己了?” 林晟嘿嘿一笑,避开了这个话题。他变戏法似的从课桌里掏出两个一次性纸杯,又摸出一罐冰镇可乐,“噗嗤”一声拉开拉环,淡褐色的气泡欢快地涌出。他小心地给两个杯子倒满,递给徐捷一杯。 “来,提前庆祝一下,”林晟举起纸杯,脸上是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祝咱们俩未来都……嗯,前程似锦!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老同桌啊!”他的祝词朴实无华,却透着真诚。 徐捷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无奈地接过纸杯,轻轻和他碰了一下:“又不是生离死别,分班了还在一个学校,晚上不还睡一个屋?” 冰凉的液体带着刺激的气泡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畅快。 为期三天的期末考试,林晟考得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三天。除了英语凭着语感和徐捷的文科“特训”勉强有点底,其他科目都让他抓耳挠腮。 虽然分班主要看选科意向,成绩只是作为分班依据之一,但林晟心里清楚,这成绩单拿回家,少不得又要被老妈念叨几句。 考完试,寒假终于来临。 徐捷搬进了母亲李芸留下的那套老房子。房子不大,有些空旷,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带着旧时光的气息。 他时常会去外公外婆家蹭饭,感受那份久违的热闹和亲情,心里也计划着等天气暖和些,去看看爷爷奶奶。 除夕夜,万家灯火,空气中弥漫着年夜饭的香气和鞭炮的硫磺味。徐捷正坐在李佳家热闹的麻将桌旁,笨拙地学着打牌,被亲戚们调侃“扮猪吃老虎”,说他这架势不像是第一次打麻将的样子。 刚摸到一张好牌,这时手机突然响起,徐捷拿起一看,是林晟。 “喂?你在你大姨家吗?”林晟的声音穿透电话里的喧嚣,带着兴奋的电流。 “嗯,在打麻将呢,有事?”徐捷盯着外婆刚打出的牌,心不在焉地应着,顺手把手里一张幺鸡打了出去。 “没事!就是想叫你出来放烟花!赵磊那小子跟他兄弟倒腾了一批仙女棒、小陀螺什么的在偷偷卖,我照顾他生意,便宜弄了点!贼好玩!”林晟的声音充满了节日的亢奋,“出来呗?一起热闹热闹!” 徐捷看着桌上亲戚们紧盯牌局、虎视眈眈的眼神,还有外婆慈祥的注视,无奈道:“现在真走不开,家里的人都在这儿呢。” 话音刚落,他眼睛一亮,把面前的牌“哗啦”一推:“胡了!清一色!” 电话里立刻传来亲戚们的哀嚎和惊叹:“徐捷!你老实交代!真没打过麻将?第一次打手气就这么旺?!” “啊……那太可惜了。”林晟的声音明显低落下去,但随即又兴奋起来,“等等!我有办法!你大姨家楼下有空地吗?或者阳台能看到外面?” 徐捷拿着手机走到阳台,推开窗户。寒冷的夜风裹挟着远处零星的鞭炮声吹进来。楼下是个不大的小区花园,此刻空无一人。“有片小花园,怎么了?”他疑惑地问。 “你把具体地址发我!等我!电话千万别挂!”林晟语速飞快,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喘息和自行车链条快速转动的“哗啦”声,显然他正在拼命蹬车。 徐捷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定位发了过去。 他握着手机,听着听筒里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和风声,心里隐隐猜到这家伙要干什么蠢事,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 十几分钟后,电话里传来林晟气喘吁吁又带着兴奋的声音:“徐捷!我到了!在你说的那个小区门口!天太黑了,你在哪栋楼啊?” 徐捷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朝着小区入口的方向用力挥了挥。 “啊!看到了!看到光了!”林晟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雀跃,“徐捷!你准备好!看我给你放个大的!独家烟花秀,马上开场!”他的语气像在哄小孩。 徐捷心头警铃大作:“喂!林晟!你疯了?市区禁放烟花爆竹!别乱来!” 电话那头的林晟显然充耳不闻。只听“咔嚓”一声打火机脆响,紧接着—— “咻——嘭!!!” 一道耀眼的红光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猛地炸开,绚烂的金色火星如瀑布般四散溅落,瞬间照亮了整个小花园,也映亮了徐捷阳台上的身影,正拿着手机站在阳台注视着天空。 巨大的声响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 小区里瞬间炸开了锅!好几户人家的窗户“唰”地亮起灯,纷纷探出头来查看。 楼下的单元门“哐当”作响,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拿着手电筒,气急败坏地朝着烟花燃放点冲过来,嘴里喊着:“谁?!哪个在放炮?!抓住他!” 花园里,林晟点燃烟花后,像只受惊的兔子,拔腿就跑!他一边在花坛和树木间灵活地穿梭躲避保安的围堵,一边对着电话兴奋地大喊,声音在奔跑中颠簸起伏:“徐——捷——!新——年——快——乐——!!!” 徐捷看着楼下那混乱又滑稽的一幕,听着电话里林晟带着喘息的祝福,又气又笑,心头却涌上一股暖流,对着话筒大声回道:“新年快乐!林晟!你这个笨蛋!” 林晟似乎成功甩掉了保安,电话那头传来他靠着墙大口喘气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得意和未散的兴奋:“嘿嘿……刺不刺激?对了徐捷,”他喘匀了气,声音变得认真,“初三你有时间吗?来我家吃饺子吧?我妈念叨好几次了,说想请你来家里吃饭,尝尝她的手艺!” 徐捷回头看了看屋里热闹的麻将桌和温馨的灯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李佳身边低声询问。 李佳看着窗外还未散尽的硝烟,又看看徐捷亮晶晶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去吧去吧,年轻人是该热闹点,记得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好,我会去的。”徐捷对着电话说。 “太棒了!!”电话那头立刻爆发出林晟兴奋的欢呼声,震得徐捷耳朵嗡嗡响。他无奈地摇摇头,挂了电话,脸上却挂着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 “真是个……笨蛋啊。” 亲戚们尽兴而归后,家里恢复了温馨的宁静。李佳伺候着外公外婆在自己家的客房里洗漱睡下。表姐在厨房收拾碗筷,徐捷和表姐男友则合力打扫着客厅战场。 李佳从两老人房间出来,手里拿着三个厚实的红包。 “来,拿着。”李佳把第一个红包塞给未来女婿。 “阿姨!这不行不行!太见外了!”表姐男友连连推拒,脸都红了。 “拿着!”李佳不由分说,直接把红包塞进他羽绒服口袋里,力道不容拒绝,“这是外公外婆给孩子们的心意,图个吉利,必须收着!不收老人家不高兴!” 她故意板起脸。 徐捷在一旁看得有趣,拿着扫帚当起了吃瓜群众。 下一个目标自然是徐捷。同样的流程,同样的不容拒绝。 徐捷看着李佳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笑着收下:“谢谢姨妈,谢谢外公外婆。” 最后是表姐。李佳把红包递给她:“喏,你的。该说什么自己知道吧?” 表姐笑嘻嘻地接过,跑到外公外婆房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看了看,回头小声说:“睡啦,呼噜打得可香了。” 四人围坐在客厅,把春晚剩下的尾声看完,就着没嗑完的瓜子花生和汽水,享受着这难得的、带着家庭烟火气的守岁时光。 表姐男友细心地剥着瓜子仁,一颗颗喂到表姐嘴里,表姐舒服地枕在他腿上,一脸幸福。 李佳看着女儿没正形的样子,嗔怪道:“注意点形象!小捷还在呢!” 徐捷连忙笑着摆摆手:“没事,你们随意。” 李佳的目光转向徐捷,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关切:“小捷啊,你爸爸……他们今年还是不回来过年吗?” 徐捷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摇了摇头:“很久没联系了。” 李佳坐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温暖而粗糙:“孩子,别这样。他……终究是你爸爸。血脉亲情,是割不断的。过年了,给他……打个电话吧?哪怕只是问候一声。”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长辈的劝导和不易察觉的心疼。 徐捷低下头,看着手中冰凉的可乐罐,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捏紧了罐身,指节微微发白。 这个话题像一根无形的刺,轻轻一碰,就带来熟悉的钝痛。 他无法轻易给出承诺。 夜深了,表姐男友叫的车到了。他顺路把徐捷送回了李芸留下的老房子。打开门,屋内一片寂静清冷,与刚才李佳家的热闹温暖形成鲜明对比。 李佳的话在耳边回响。 徐捷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那台有些年头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亮起。 他点开那个尘封已久的邮箱软件。登录界面,输入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密码。 邮箱里塞满了未读邮件,大部分都来自同一个名字——章檐,是他在英国时最好的朋友。 邮件内容从最初的兴奋问候【“徐捷!你跑哪去了?怎么不回消息?”】,到后来的担忧询问【“看到速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再到最近的几条,语气已经带着点焦急【“徐捷!看到邮件立刻联系我!有急事!”】。 徐捷握着手里的鼠标在冰冷的桌面上滑动着,一条条浏览着这些跨越时空的关切。朋友的脸庞和那些在英国无忧无虑的日子浮现在眼前。 他点开“写信”页面,光标在空白处闪烁。犹豫片刻,他敲下一行字和现在的电话号码后,他深吸一口气,点击了“发送”。 邮件带着他此刻复杂的心绪,飞向了网络的另一端。 窗外的夜空,零星的烟花还在不知疲倦地绽放,照亮了新的一年。 第38章 喝高兴就好 假的日子,在鞭炮的余味和走亲访友的热闹里过得飞快。徐捷接到林晟的邀请后,心里既有些期待又有点没底。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去同学家做客,还是在除夕夜之后,意义似乎有点不一样。 “大姨,”他对着厨房里忙碌的李佳喊了一声,“我去林晟家吃饭,该带点什么好?”他难得地有点局促。 李佳擦了擦手走出来,看着这个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外甥露出罕见的犹豫,笑了:“空手上门总是不太好,要不明天我们俩一起去超市看看?”徐捷点点头,心里有了主意。 出门前,他站在玄关的穿衣镜前,把额前的碎发拨了又拨,外套的拉链拉上又放下,总觉得哪里不够妥帖。 说不紧张是假的,这感觉比面对数学竞赛题还陌生。 “大姨,那我走了。”他朝厨房方向提高了点音量。 “好,路上小心!真不用我送?”李佳探出头。 “不用,地图上找到了,不远,我慢慢走过去。”徐捷穿好鞋,规规矩矩地带上门。 冬日下午的阳光带着点暖意,却驱不散老城区巷子里的清冷。 徐捷拎着在附近高档超市买的进口水果礼盒和一箱精品牛奶,按着导航走。巷子七拐八绕,两旁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走着走着,就在一个巷子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抄着手,跺着脚,像是在等人。 “林晟?”徐捷试探着喊了一声。 那人立刻转过身,正是林晟。 他看到徐捷,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他,语气带着点夸张的惊叹:“哇靠!徐大学霸,你这身行头……帅啊!跟平时穿校服简直两个人!” 林晟自己穿着件半旧的羽绒服,牛仔裤洗得有点发白,但整个人透着股清爽的少年气。 徐捷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轻咳一声:“你怎么在这儿?” “嗨,我家那地儿,犄角旮旯的,导航都容易懵圈。怕你找不着,干脆出来接你呗。”林晟说着,目光自然落到了徐捷手上拎的东西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哎哟喂!徐姐姐!你这也太见外了吧?来吃顿饭而已,整这么隆重干嘛?”语气里是实实在在的不赞同。 徐捷把袋子往身后侧了侧,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又不是给你的,给林阿姨的。” “林阿姨?”林晟挑眉,故意拖长了调子,嘴角勾起促狭的笑,“哎哟,这称呼改得可真亲热啊!我妈听了准乐开花!”他成功看到徐捷的耳根迅速染上一抹薄红。 “少废话!”徐捷瞪他一眼,加快脚步往前走。 “行行行,给我,我帮你提点,沉。”林晟笑着追上去,不由分说地抢过一个袋子。 两人并肩穿过迷宫般的楼群。 这里的楼都长得差不多,灰扑扑的外墙,阳台挂满晾晒的衣物。 林晟熟门熟路地领着路,嘴里介绍着:“喏,我家就住一楼,倒是好找,就是这片楼太密了,跟迷宫似的,第一次来十个有九个得转晕。” 快到单元门口时,一楼厨房的窗户“哗啦”一声被推开。林秋红系着围裙,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使劲朝他们挥手。 林晟也笑着挥手回应。林秋红很快从屋里迎出来,看到徐捷手里的东西,脸上的笑容立刻变成了嗔怪。 她急切地打着手语,动作幅度很大,嘴里发出“啊啊”的短促音节,意思很明显:太破费了,不该带东西来! 徐捷求助地看向林晟。 林晟赶紧翻译:“我妈说,你这孩子太客气了,来吃顿饭带这么多东西干嘛,快拿回去!”他模仿着母亲的语气。 徐捷有些无措,连忙掏出手机,飞快地打字,然后递给林秋红看:【林阿姨,一点点心意,请您收下。谢谢您邀请我。】 林秋红看着手机屏幕,又看看徐捷真诚又略显紧张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接过了东西,同时用手语示意林晟赶紧带徐捷进屋暖和暖和。 一进门,一股混合着饭菜香气的暖意扑面而来。 徐捷快速扫了一眼:房子确实不大,甚至可以说有点局促。一眼能望到头,客厅连着小小的饭厅,旁边是两间紧闭的卧室门,厨房和卫生间挤在另一侧。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窗明几净。 米色的窗帘,布艺沙发罩着素净的格子罩子,茶几上铺着蕾丝桌布,上面还摆着一个插着几支塑料花的小花瓶。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虽然不是什么名作,但色彩柔和,给小小的空间增添了许多温馨感。空气里弥漫着糖醋排骨特有的酸甜香气,勾得人食欲大开。 “坐,随便坐!别客气,当自己家!”林晟熟稔地把徐捷带来的礼物放到墙角,招呼他在小沙发上坐下,又端出一盘切好的橙子和苹果,“先吃点水果垫垫,我妈还有两个菜就好。我去厨房帮忙。” 徐捷依言坐下,水果的清香混合着饭菜香,还有这个小小空间里特有的、属于林晟家的生活气息,让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没过多久,林晟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清炒时蔬出来,朝客厅喊:“开饭啦!徐捷,洗手吃饭!” 徐捷换上林晟递过来的新拖鞋,小心地走到餐桌旁。 不大的方桌被摆得满满当当:中央是油亮诱人的糖醋小排,旁边是清炒菜心、番茄炒蛋、凉拌三丝,还有一小盆紫菜蛋花汤。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色香味俱全,充满了家常的温暖和用心。 林秋红解下围裙,笑着示意徐捷坐下。她拿起手机,打字,然后递给林晟看。 林晟看完,笑着对徐捷说:“我妈说,听我说你爱吃糖醋排骨,今天特意多做了些,管够!还怕没好菜招待你,让你别嫌弃,多吃点!” 徐捷看着这一桌子明显费了心思的菜,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连忙说:“阿姨您太客气了!这菜多好啊,都是我爱吃的,一看就特别香!让您费心了。”他说得很真诚。 林晟把话转达给母亲,林秋红脸上笑开了花,连连摆手。 “今天高兴!”林晟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拎出两瓶啤酒,“我跟我妈申请过了,破个例!”他看向母亲,林秋红笑着点了点头。 林晟麻利地开了瓶盖,递了一瓶给徐捷:“来点儿?” 徐捷看着那泛着泡沫的黄色液体,有点犹豫。 他从小家教严格,后来又独自在英国,对酒精接触极少,对自己的酒量完全没有概念。但在这种温馨放松又带着点破例刺激的氛围下,他不想扫兴。他想着啤酒度数应该不高,便点了点头:“嗯,可以试试。” 林秋红则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通过打字和徐捷聊天。 她兴致勃勃地“讲”起林晟小时候的趣事:三岁还尿床被小伙伴嘲笑哭鼻子,五岁时学邻居爷爷剃光头结果被当成小和尚,最让林晟坐立不安的是,林秋红透露他小学时总爱跟在漂亮小女生后面跑,被人家家长找上门,屏幕上跳动的文字充满了母亲的慈爱和调侃。 林晟的脸红得离谱,又急又羞地去捂母亲的手机,嘴里喊着:“妈!别说了!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三个人看着他的窘态,都忍不住笑起来。 小小的餐厅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林晟和徐捷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冰凉的啤酒带着麦芽的微苦和气泡的刺激感滑入喉咙,初时并不觉得什么。 徐捷起初还觉得味道有点怪,但几杯下肚后,身体渐渐暖和起来,话也多了些,和林晟聊着学校里的趣事。然而,当一瓶啤酒快要见底时,后劲上来了。徐捷只觉得脸颊发烫,脑袋像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眼前的景物开始微微旋转,手脚也变得轻飘飘的不听使唤。 “哎?徐捷?”林晟正说到兴头上,发现对面的人眼神开始迷离,脸颊红得不像话,身体也软软地往椅背上靠。“喂?你没事吧?”林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徐捷努力聚焦,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没……没事啊……”可那声音软绵绵的,带着醉意。 林晟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小子不是喝多了吧?”他没想到徐捷的酒量这么浅。 林秋红也看出了不对劲,脸上露出担忧和一丝歉意。 她赶紧用手语指挥林晟,让他把徐捷扶到房间里休息。又立刻拿出手机,找到之前存下的谢志老师的号码,发短信要来了李佳的联系方式。 她编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详细说明了情况,语气里满是歉意和不安:【李佳女士您好,我是林晟妈妈。真不好意思,徐捷来家里吃饭,孩子高兴喝了点啤酒,没想到他酒量浅,现在有点醉了。怕他这样回去不安全,也担心您着急,想留他在家里休息一晚醒醒酒,您看可以吗?实在是对不起,第一次来就出这样的事情。】 短信发出去,林秋红攥着手机,紧张地等待着。很快,李佳的回复来了:【林妈妈您好,收到短信了。孩子没事就好,让他们玩得高兴就行,麻烦您照顾了,让他安心住下吧,谢谢您!】看到回复,林秋红才长长舒了口气,心里踏实了些。 这边,林晟半扶半抱地把脚步虚浮的徐捷弄进了自己狭小的卧室,刚想把他放到床上,徐捷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着林晟的衣角不放,嘴里含糊地嘟囔:“渴……水……好渴……” 林晟哭笑不得,只能一根根掰开他紧抓的手指,让他躺好,赶紧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回到床边,他轻轻推了推徐捷:“徐捷?水来了,起来喝点?” 徐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林晟,竟伸出手臂软软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像只撒娇的小猫咪,把滚烫的脸颊贴在他手臂上,声音黏糊糊地拖长了调子:“唔……不要……你喂我……我没力气……”那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林晟颈侧,让他瞬间僵住。 林晟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头看着怀里眼神迷蒙、双颊酡红的人,喉咙有点发干:“喂……喂你?你确定?”这要求也太……超出兄弟的范畴了。 徐捷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暧昧,只是凭着本能和酒精的驱使,用力点了点头,还努力仰起脸凑近林晟,眼神湿漉漉的:“嗯……你喂……”那神态无辜又带着点执拗。 林晟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脸颊也烧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那点异样的躁动,把人轻轻推回枕头上:“等着!”他放下水杯,快步走出房间,在小小的厨房里翻箱倒柜,终于在冰箱侧门的小格里找到了一根喝饮料的吸管。他如释重负,赶紧拿着吸管和水杯回到床边。 “喏,用这个。”林晟把吸管插进杯子里,递到徐捷嘴边。徐捷乖乖地含着吸管,用力吸吮起来。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热的喉咙,带来一丝清明。喝了大半杯,他似乎舒服了些,头一歪,沉沉睡了过去。 林晟看着他安静的睡颜,长长吐了口气,轻轻给他掖好被子,才关上门退出来。 回到厨房,他帮着母亲收拾碗筷,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徐捷环着他脖子、要他喂水的画面,还有那近在咫尺的、带着酒气的呼吸,他甩甩头,试图把这些旖旎的念头甩出去。 第39章 随叫随到的那种 徐捷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头痛得像要裂开,喉咙也干得冒火。 他茫然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环境:不算宽敞的房间,右手边是一个小小的旧衣柜,旁边一个简易的书架上塞满了漫画书和几本课本。 窗前摆着一张书桌,上面堆着一些画纸和铅笔,还有些零散的小物件。身下的床单散发着一种干净清爽的味道,混合着一点淡淡的、属于林晟身上的那种阳光晒过的气息。 他意识到,这是林晟的房间。 他挣扎着坐起身,扶着沉重的脑袋,脚步虚浮地走出房间。 客厅里,林晟和林秋红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音量调得很小。 “啊,你醒啦?”林晟听到动静,立刻转过头,“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徐捷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沙哑:“嗯,醒了。头还有点痛……洗手间在哪儿?”他感觉自己急需用冷水清醒一下。 林晟指了指一个门:“那边。我妈给你准备了新毛巾和牙刷,在架子上。你要不要洗个澡?会舒服点。” “不用了,”徐捷摆摆手,“我得回去了,不然大姨该担心了。” “别担心了,”林晟赶紧说,“我妈早跟你大姨打过电话了,说好了你今晚就住这儿。你看你现在这状态,一个人回去谁放心啊?”他指了指徐捷还有些泛红的脸和明显宿醉未醒的迷茫眼神。 徐捷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黑透的天色,知道林晟说的是实情,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好吧,麻烦你们了。” 洗漱完毕,清爽了许多,但头痛依旧。 林秋红已经把林晟的床铺整理好,多拿了一床被子铺在旁边,用手语比划着让两人早点休息,便回了自己房间。 徐捷看着那张并不算宽的单人床上铺开的两床被子,犹豫了一下,对正在整理枕头的林晟说:“要不……我还是睡沙发吧?两个男的挤一张床……”他总觉得有点别扭。 林晟一听,立刻拉住他胳膊:“挤什么挤!又不是没地方。在学校咱们不也一个屋睡?矫情什么!都是男的,怕我吃了你啊?”他故意用夸张的语气掩饰自己心里那点不自然,“赶紧的,别墨迹!”说着就把徐捷按坐在床边。 徐捷被他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坚持,只能依言躺下。两人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用各自的被子。 也许是刚才睡过一觉,也许是酒精的残余作用,徐捷此刻毫无睡意。他侧过身,背对着林晟,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睡不着?”林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点刚躺下的慵懒。他也还没睡,正拿着手机划拉着。 “嗯,可能刚才睡了会,现在有点精神。”徐捷老实回答。 “那正好!”林晟来了兴致,一骨碌坐起来,“看会儿电影吧?赵磊那小子前两天神秘兮兮地给我发了个文件,说是好东西,什么惊喜不流外人,让我一个人的时候看。” “行啊,反正干躺着也无聊。”徐捷也坐起身。 林晟摸索着下床,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走到书架前,从最底层的柜子里翻腾了好一会儿,才抱出一个看起来饱经沧桑的旧笔记本电脑。 外壳有几处明显的磕碰痕迹,屏幕边缘也有些发黄。他插上电源,按了开机键,老旧的机器发出嗡嗡的启动声。 好一会儿,电脑才慢吞吞地进入桌面。林晟找到赵磊发来的那个文件,名字果然就叫“惊喜不流外人版”。他点开播放器。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光。两个少年盘腿坐在床上,脑袋凑在一起,盯着屏幕。 前十分钟,画面还算正常,像是个普通的文艺片。两人还小声讨论了两句剧情。然而,画风突变。毫无预兆地,屏幕上出现了不可描述的画面,喘息和呻吟声清晰地透过笔记本不算好的扬声器传了出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晟和徐捷的身体同时僵住。 屏幕的光映在他们脸上,清晰地照出两人瞬间变得通红的脸颊和耳朵,以及眼中一模一样的震惊和不知所措。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浓稠到化不开的尴尬和燥热。 “操!!!”林晟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狂点鼠标关闭播放器,声音都变了调,“赵磊你个王八蛋!!!给我发的什么鬼东西!!!”他“啪”地一声用力合上笔记本,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两人都僵硬地坐着,他不敢看徐捷,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一股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直冲脑门。 眼神尴尬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对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更要命的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在这样强烈的视觉和听觉刺激下根本不受控制。 徐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变化,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感觉比喝醉酒还难受百倍!要是被林晟看到,他不敢想下去。 “我……我去下洗手间!”徐捷几乎是逃也似的掀开被子跳下床,声音都变了调,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卫生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林晟独自坐在床上,听着卫生间里隐约传来的水龙头打开的声音,心绪一片混乱。 刚才那画面带来的冲击力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徐捷那副落荒而逃的样子。 他不会是……?林晟甩甩头,觉得自己想多了,但心底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徐捷?你……没事吧?”林晟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里面只有哗哗的水声,过了几秒,才传来徐捷闷闷的、极力压抑着什么的声音:“……没事!” 林晟听着那声音,总觉得不对劲,尾音似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担心徐捷是不是醉意未消在里面摔了或是吐了,脑子一热,下意识地拧了下门把手,门居然没锁。 门被拉开一条缝,眼前的景象让林晟瞬间石化。 卫生间灯光昏黄。徐捷背对着门,瘫坐在冰凉的地砖上,一手撑着地面,他急促地喘着气,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正处在某种极度窘迫和失控的状态。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回过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脸上是未退的红潮和惊惶羞耻到极点的表情,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无措。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被点燃又瞬间冻结。 徐捷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想拉上门,却因为姿势和慌乱使不上力,只能徒劳地用手臂遮挡自己,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和愤怒的低吼:“滚!谁让你进来的!出去!不准看!” 林晟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回过神,心脏狂跳得快要蹦出胸腔。 他“唰”地转过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了出去,慌乱地拉上门,语无伦次地隔着门板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慢慢…我不打扰你……”他逃回卧室,坐在床沿,双手用力搓了把脸,感觉脸上火烧火燎,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看到的画面和徐捷那副样子,像烙印一样刻在了脑海里。 不知过了多久,卫生间的门终于开了。徐捷带着一身冰凉的水汽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看也不看林晟,径直走到床边,掀开自己的被子躺了进去,背对着林晟,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黑暗中,传来他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咬牙切齿的声音,清晰地钻进林晟耳朵里:“林晟……今晚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我一定弄死你。”每一个字都透着极度的羞耻和强装的凶狠。 林晟僵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低声应道:“……嗯。知道了。”声音干涩。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两人都一动不动地躺着,中间隔着被子,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林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和徐捷刻意压抑的呼吸声。过了很久,直到身后传来徐捷逐渐平稳、似乎已经睡着的呼吸声,林晟才敢轻轻翻了个身。 他看着徐捷裹在被子里、背对着他的轮廓,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情绪翻江倒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还有对徐捷那句“弄死你”背后复杂心情的揣测,他根本睡不着。确认徐捷睡熟后,他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轻轻关上房门。 冬夜寒气刺骨。林晟走到狭小的厨房,轻轻推开一扇窗缝。冰冷的空气涌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丝毫浇不灭心头的燥热。 他摸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打火机“咔嚓”了几次,手却抖得厉害,火苗始终点不着烟头。 他烦躁地低骂了一句,终于点燃了烟,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却无法平息内心的波澜。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迷茫又混乱。 操……我他妈……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二天清晨,林秋红轻轻敲了敲房门。推门进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不大的单人床上,两个少年各占一边,一个蜷在床尾,一个缩在床头,中间隔着一大片空档,被子裹得紧紧的,像两条互不侵犯的蚕蛹。 林秋红笑着摇摇头,走过去轻轻推了推睡在床尾的林晟。 林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母亲,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头的徐捷。徐捷似乎也被动静吵醒,慢吞吞地坐起身,眼神还有些惺忪和茫然。 【起来啦?快洗漱吃早饭!】林秋红比划着,脸上是温和的笑容。 餐桌上,气氛微妙地安静。稀饭馒头,还有林秋红自己腌的小菜。两人都埋头吃饭,偶尔目光不小心撞上,又迅速闪开,各自埋头扒饭,仿佛昨晚那场惊天动地的尴尬从未发生过。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名为心照不宣的别扭。 徐捷一直待到中午,又吃了顿林秋红精心准备的午饭。饭后,他再次郑重地向林秋红道谢:“林阿姨,谢谢您的招待,饭菜特别好吃,给您添麻烦了。” 林秋红笑着摆手,又推了推身边的林晟,打着手语:【送送人家啊!】 林晟赶紧咽下最后一口饭,抓起外套穿上鞋:“走走走,我送你到路口。” 两人沉默地走出楼门洞。阳光正好,但早春的风依旧带着凉意。 他们并肩走着,穿过熟悉的巷子,谁也没说话。眼看快要走到徐捷大姨家的小区门口了,林晟终于憋不住了。 他放慢脚步,眼神瞟着地面,声音不大,带着点犹豫和试探: “喂,徐捷……昨天晚上……” 徐捷的脚步猛地一顿,身体瞬间绷紧。他飞快地转过头,脸上瞬间挂起一个极其自然的、甚至带着点无辜和茫然的笑容,眼睛微微睁大:“嗯?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怎么了?哦,你说我喝多了啊?后来好像就睡着了……”他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像是在努力回忆,“是有点断片了,后面都不太记得了。怎么了?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他故意用一种轻松调侃的语气问,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紧紧盯着林晟。 林晟看着他那双清澈得仿佛真的什么都忘了的眼睛,心里那点试探和纠结,突然就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 他摸了摸后脑勺,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语气也轻松起来:“没!能有什么奇怪的事!就是看你醉得跟滩泥似的,睡得死沉。我就是想提醒你,下次可千万别在外面这么喝了!你这酒量,啧,太感人了!简直一杯倒!”他夸张地摇着头。 徐捷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笑容也自然了些:“嗯,知道了。应该……没有下次了。”说完,他像是怕再多待一秒就会被看穿,立刻转身,快步朝着小区大门走去。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剧烈跳动着,快得让他喘不过气,刚才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只剩下落荒而逃的狼狈。 林晟站在原地,看着徐捷几乎是跑进小区的背影,眉头微蹙,眼神里的疑惑更深了。难道真是因为喝醉酒失态,觉得太丢脸不好意思?还是因为后面那件事?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少年的心思像一团乱麻。 就在这时,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管他呢!管他是尴尬还是什么,看着徐捷即将消失在楼栋拐角的身影,林晟深吸一口气,突然不管不顾地跳了起来,双手拢在嘴边,朝着小区里面,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徐捷——!!以后要是再喝醉了!记得给我打电话!不管几点!不管在哪!你一个电话——我立马闪现——!!!随叫随到——!!!” 洪亮的声音在安静的午后小区里炸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和炽热,惊飞了树枝上几只麻雀,也引得楼下晒太阳、下象棋的老头老太太们纷纷侧目。 他们推着老花镜看着门口那个跳着脚喊话、像个愣头青一样的半大少年,脸上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表情,互相嘀咕着:“哎哟,这那个的娃儿?嗓门儿好大哦!” 林晟喊完,只觉得胸口那股憋闷一扫而空,迎着那些探究的目光,他非但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阳光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他最后看了一眼徐捷消失的方向,双手插进外套口袋,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哼着不成调的歌,踏上了回家的路。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少年心事初萌的青涩与无畏。 第40章 这不一样 夜色深沉,窗外的城市灯火被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半,只留下几缕暧昧的光影在墙壁上浮动。 徐捷仰面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下是李佳大姨家柔软却让他倍感疏离的床垫。与林晟分别后的画面,像电影胶卷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灼人。 “怎么可能不记得?”他无声地质问自己,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角。昨晚那短暂的、带着试探的靠近,林晟身上淡淡的味道混杂着某种洗衣液的干净气息,一切都太清晰了。 情感却像不受控的藤蔓,在心底疯长缠绕,带来一阵阵陌生的悸动和慌乱。这份感觉到底是什么?仅仅是朋友间的义气,还是另外一种他从未正视过、也害怕去触碰的东西? 挣扎带来的疲惫感几乎将他淹没。 最终,他选择了沉默,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里。这份扰人心绪的秘密,被他用力地、更深地按进了心底最幽暗的角落,仿佛只要不去触碰,它就不存在。只是那沉重的感觉,压得胸口发闷。 城市的另一端,破旧的居民楼里,林晟同样在辗转反侧。木板床在他身下发出细微的呻吟。他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像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对徐捷的感觉,和跟赵磊勾肩搭背时完全不同。 赵磊是兄弟,是可以一起打架、一起逃课、一起在街边摊灌啤酒的兄弟。可对着徐捷,昨晚,当徐捷靠近,林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一股陌生的冲动,是一种更隐秘、更柔软的渴望,想要靠得更近,想要触碰。当时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股冲动压下去,手臂都僵硬了。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操,我这是怎么了?”他低声咒骂。 可偏偏,就是这个人,让他觉得特别。 特别地想靠近,特别地想了解他的一切,想知道他看过的世界是不是真那么大,想知道他为什么总带着点疏离感,想知道他皱眉的时候在想什么。 只要是和徐捷有关的事,哪怕再无聊,他都觉得有点意思。 这种“特别”像一根细小的羽毛,在他心尖上反复搔刮,又痒又麻,带着点让他心慌的陌生感。 万籁俱寂的深夜,床头柜上徐捷的手机突然爆发出刺耳的铃声,屏幕的光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像一道撕裂平静的闪电。 徐捷猛地惊醒,心脏还在咚咚狂跳。他摸索着打开台灯,暖黄的光晕瞬间驱散了黑暗,也刺得他眯起了眼。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清了屏幕上闪烁的“未知号码”,带着被吵醒的烦躁和一丝疑惑,划开了接听键。 “大哥!你终于回我邮件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一个熟悉又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瞬间炸响在听筒里,带着夸张的委屈和兴奋。 徐捷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了些,睡意被这熟悉的聒噪驱散了大半。他皱着眉,带着浓重的鼻音,不确定地问:“章檐?” “不是?!徐大少爷,你才去那多久啊?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电话那头的章檐立刻拔高了音调,不满地嚷嚷。 徐捷把手机搁在枕头上,开了免提,自己则重重地躺了回去,没好气地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大哥,我这边凌晨一点,人类需要睡眠,懂?” “哎哟喂,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我?就不想跟我这孤悬海外的可怜人多唠两句?”章檐立刻切换成撒娇模式,声音黏糊糊的。 徐捷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别逼我挂电话。说重点,不然我关机了。” 他太了解章檐了,这家伙的“唠两句”能从天南扯到海北。 章檐一听,立刻收了嬉皮笑脸,语气正经了些:“行行行,我说重点!你妹,徐心蕊小祖宗,说想你了,非要来看你。” 徐捷本来还半闭着眼,听到这话,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困意全无:“什么?谁要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听岔了。 “你妹!徐心蕊!耳朵没毛病吧?”章檐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 “她一个人?”徐捷的声音绷紧了。让徐心蕊那个娇滴滴的小公主自己跨国飞来?开什么国际玩笑! 章檐在电话那头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噗!你开玩笑呢?徐伯伯能放心吗?他老人家亲自下令,让我带她来!我就是那光荣的护花使者兼保姆!” 徐捷沉默了。 徐海成他插手了。这意味着什么?单纯的妹妹想哥哥?还是有别的目的?监视?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章檐听着电话里没了声音,知道戳中了徐捷的敏感点,试探性地补充道:“就玩几天,真的,就几天!我保证把人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徐捷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几天?” 他必须把时间压缩到最短。 章檐估摸着:“呃……一周?”他试图争取最大利益。 “免谈。”徐捷想都没想,直接驳回。一周?太长了,变数太多。 “那五天?五天总行了吧?”章檐降低了标准。 “不行。”徐捷依旧斩钉截铁。 章檐急了:“三天!就三天!不能再少了!徐伯伯那儿我都拍胸脯保证过了!”他几乎是在哀求。 电话那头又是短暂的沉默。 章檐屏住呼吸,感觉这沉默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徐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行吧。” 章檐立刻像打了鸡血:“太好了!我就当你默认了啊!对了,记得帮我订间酒店呗,离你住的地方近点的,方便。”他顺杆就爬。 “不行!”徐捷立刻警觉起来,“你不能和我妹妹住在一起吧?” 他妹妹才多大?章檐虽然是他朋友,但让妹妹和男人住一个屋檐下?绝对不行! “哎哟喂我的徐大少爷!”章檐在电话那头叫起撞天屈,“你还不放心我吗?我对女生不感兴趣啊!我是那种人你还不知道?” 他语气坦荡,甚至带着点委屈。 徐捷一滞。他当然知道章檐的性向,但这不是重点。“不行。这不是放不放心你的问题。还有,你们俩来玩,知不知道会给我添多少麻烦?” 他想到要跟大姨一家解释,想到要安排行程,想到妹妹那个挑剔劲儿,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章檐立刻赌咒发誓:“我保证!小蕊妹妹我全程管着!寸步不离!我们俩绝对安分守己,绝不给你惹事添麻烦!要是她少一根头发丝,你拿我是问!” 他的语气无比认真。 徐捷听着他信誓旦旦的保证,心中的疑虑和烦躁并未完全消散,但终究是松了口:“你自己说的。记住你的保证。” 他顿了一下,“来了再说吧。挂了。” 说完,也不等章檐反应,直接切断了通话。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安静,只有台灯的光晕和他沉重的心跳声。怎么跟李佳开口?徐捷只觉得一阵无力感袭来,重新倒回枕头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大洋彼岸,英国一间充满设计感的公寓里。章檐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屏幕,苦恼地“啧”了一声,随手把手机丢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整个人泄气地倒进身后男友的怀里,把脸埋进对方温暖的颈窝。 “What''s wrong, my sweetheart?” 男友用带着浓重伦敦腔的英语问道,宽厚的手掌自然地抚摸着章檐的背。 章檐在他怀里蹭了蹭,闷闷的声音传出来:“My friend''s dad... insisted I go visit him in China with his sister. Made up some lame excuse, such a headache.(我朋友的老爸……非要我陪他妹妹去中国看他。编了个烂理由,烦死了。)”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俊朗但写满无奈的脸。 “夹在中间,烦透了。” 男友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理解地笑了笑。 章檐家里的生意和徐捷家深度捆绑,他父亲和徐海成是多年的商业伙伴。 这层关系像一张无形的网,时常让他和徐捷的友谊也变得复杂起来。徐海成的强势和控制欲是出了名的。但章檐心里清楚,他对徐捷这个朋友是真心实意的,那份情谊,从未被父辈的算计和利益所污染。 只是这夹缝中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后半夜,万籁俱寂。徐捷好不容易积攒起一点睡意,手机屏幕却又一次突兀地亮起,伴随着一连串密集的“叮咚”提示音。 他皱着眉摸过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解锁一看,是微信新群聊的提示——“二中三剑客”?这什么土得掉渣的名字?发起人是赵磊。 点进去,赵磊那充满活力的文字立刻蹦了出来: 赵磊:【各位!!寒假余额严重不足了!后天!就后天!我哥从部队回来了!有车!咱们杀去仙女山看雪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看到速回!@全体成员】 赵磊发完这条,大概以为夜深人静没人会理,正准备关机睡觉。没想到,几乎是下一秒,群消息就跳动起来。 林晟:【去哪看?】 看雪?徐捷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英国的冬天漫长,雪景他从小看到大,早就腻味了。湿冷的空气,泥泞的道路,冻得发僵的手指……有什么好看的?眼瞅着快开学了,他只想好好窝着休息两天,调整下时差和这乱七八糟的心绪。 然而,林晟居然答应了?徐捷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简短的“去哪看?”,仿佛能透过文字看到林晟此刻的表情。他想去吗?是因为雪?还是因为别的?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他心头一悸。 赵磊:【晟哥要去啊?太好了!学霸嘞?@徐捷 等明天他醒了再说吧!】 赵磊的@把他拉回现实。徐捷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圈出来,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躲着?没必要。他又没做错什么。昨晚的事就当是个意外好了。他和林晟,依然是朋友,刻意回避反而显得心虚。 犹豫只在瞬间。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敲出一个简短有力的字,发送。 徐捷:【去。】 赵磊:【卧槽!太好了!全员通过!哈哈哈哈!【大笑表情】这次团建咱们三剑客又能集齐了!【得意表情】等着啊,后天一早我去接你们!具体时间地点明儿通知!】 赵磊显然乐坏了。徐捷放下手机,屏幕的光暗下去,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 去看雪也好。也许换个环境,吹吹冷风,能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一点?他闭上眼,不再去想林晟,也不去想即将到来的章檐和妹妹,强迫自己入睡。 第41章 心里暖暖的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纠缠不休。直到第二天快中午,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脸上,徐捷才被楼下隐约的喧闹声吵醒。 他摸过手机一看,好几个未接来电和微信的语音消息,全是李佳发过来的。 大姨李佳:小捷,起床没?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了哦!快点来哈! 大姨李佳:菜都要凉了!你大姨爹今天特意露了一手! 大姨李佳:还没起迈?起来了就快过来哟。 徐捷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糟糕。 昨晚折腾到太晚,竟然睡过头了,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冲进卫生间洗漱,冷水泼在脸上才勉强驱散睡意。看着镜子里眼下淡淡的青黑和略显憔悴的脸,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胡乱套上衣服,抓起床头柜上的钥匙,就冲出了门。 站在老旧居民楼下等网约车,冷冽的空气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车刚停稳,他立刻拉开车门钻了进去,报出李佳家的地址,心里满是歉意和尴尬。让一大家子人等着自己吃饭,这感觉真是糟透了。 车子在略显狭窄的街道穿行,最终停在李佳的居民小区门口。 徐捷付钱下车,快步走向熟悉的单元门。站在李佳家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整顿了下心情,才抬手轻敲了三下门。 门内的安静瞬间被打破,一阵尖锐急促的犬吠声立刻响起,伴随着爪子挠门的“刺啦”声,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在里面喊:“豆豆!别叫!安静点!” 是李佳的女儿。 这熟悉的叫声让徐捷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身体微微绷紧。 门开了,表姐探出头来,脸上带着笑:“来啦?快进来!” 话音未落,一条棕色的泰迪犬像个小炮弹一样从她腿边“嗖”地冲了出来,目标明确地直奔徐捷。 那叫豆豆的小泰迪先是围着徐捷的裤脚兴奋地嗅来嗅去,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但很快,它似乎对这位陌生人产生了警惕,突然停住,仰起头对着徐捷开始“汪汪汪”地狂吠起来,小身体绷得紧紧的,一副随时准备冲锋的架势。 徐捷像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任凭那小东西在自己面前跳着脚叫嚣,他只觉得手心微微冒汗,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不断开合的小嘴和尖利的牙齿。 小时候被大型犬追咬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他,即使面对的是这么个小不点,那种根植于记忆深处的恐惧依旧挥之不去。 表姐一看这架势,立刻明白了徐捷的窘迫,连忙弯腰一把将还在叫嚣的豆豆抱了起来,搂在怀里安抚:“豆豆!不许凶!这是哥哥,自己人!” 她抱歉地对徐捷笑笑,“它认生,过会儿就好了,是穿拖鞋还是鞋套?” 徐捷这才感觉血液重新流回四肢,暗自松了口气,声音还有点发紧:“鞋套就行,谢谢。” 他接过递来的蓝色塑料鞋套,却因为豆豆还在怀里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动作有些僵硬,不敢弯腰。 表姐见状,赶紧抱着豆豆转身往客厅走去:“豆豆乖,我们去看看外公做什么好吃的了。” 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楼道的气息,也隔绝了豆豆的视线。徐捷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快速地弯腰穿好鞋套,轻轻带上了门。 客厅里暖气开得很足,混杂着饭菜的香气和热闹的人声。 徐捷往里望了望,沙发上坐了好几个生面孔,都不是上次在外公外婆家见过的亲戚。他不太习惯这种陌生人的注视,便习惯性地找了个靠近阳台、光线稍暗的角落沙发坐了下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吃饭嘞!整起来哦!”李佳洪亮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最后一道菜上桌的轻响。沙发上的人们纷纷起身,笑着寒暄着,陆续走向那张铺着红色塑料桌布、已经摆得满满当当的大圆餐桌。 徐捷跟在人群后面,看着大家热络地招呼着、找着熟悉的位置坐下。 他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等着看最后哪里还有空位。 李佳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酸菜鱼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被挤在后面的徐捷,立刻放下盆,拨开人群走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小捷,躲后面干啥子?来来来,坐大姨旁边!” 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了自己右手边的座位上。 刚坐定,表姐的男朋友就站起身,拿起一瓶红酒,开始挨个给大家倒酒。轮到徐捷时,徐捷立刻抬手虚掩住自己的杯口,礼貌但坚定地说:“谢谢,我就不喝酒了,喝点饮料就好。” 他想起上次在林晟家被热情劝酒后的惨状,胃里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 表姐的男朋友了然地笑了笑,也没勉强,爽快地从旁边拿起一大瓶橙汁,给徐捷倒了大半杯:“行,那就喝点果汁。” 一圈酒倒完,大家纷纷站起来,举起酒杯,七嘴八舌地朝着李佳喊: “辛苦我们的大厨了!整这么大一桌子硬菜!” 李佳笑得眼睛弯弯,端起酒杯,豪爽地说:“辛苦啥子嘛,大家吃好喝好我就开心了!来,走一个!” 说完,一仰头,大半杯红酒就下了肚。 放下酒杯,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聚焦到了李佳旁边的徐捷身上。 这个突然出现的、气质明显与周围环境有些差异的年轻人,引起了大家的好奇。 餐桌上一个穿着藏青色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笑着开口了,嗓门洪亮:“这娃儿是哪个屋头的?啷个之前吃饭没见过诶?长得还帅耶!” 李佳把手亲昵地搭在徐捷肩上,笑着介绍:“这是我妹妹李芸的儿子,叫徐捷。才从英国回来没多久,转到这边来读书。” 她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怜惜和自豪。 “哦——!”那男人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就说嘛!这眉眼,跟芸芸妹儿年轻时候有点像哦!怪不得看着面善!来来来,小伙子,敬你一个,欢迎回来!” 他再次举杯,对着徐捷。 徐捷连忙端起自己的果汁杯,看向李佳,眼神带着询问。李佳笑着介绍:“这是你大姨爹,前一阵子出差去了,今天才回来。” “大姨爹好。”徐捷立刻站起身,双手端着杯子,恭敬地迎上去碰了一下大姨爹的酒杯。 “好好好!坐到坐到!”大姨爹很高兴,一口干了杯中酒。 李佳接着介绍桌上其他人,徐捷端着果汁杯,脸上挂着礼貌得体的微笑,随着李佳的介绍,一杯接一杯地跟这些初次见面的长辈们碰杯。 橙汁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但他心里想的却是:这顿饭吃得真是喝水涨饱。 李佳眼看着徐捷的杯子空了又被表姐男朋友殷勤地续上橙汁,赶紧出声拦着:“诶诶诶,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当长辈的,莫光顾着碰杯嘛!人娃儿饭都还没吃一口,水都喝饱了!我辛辛苦苦搞这么大一桌菜,你们是来看我白忙活的哟?”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瞪了众人一眼。 大家哄笑起来,气氛更热络了。徐捷这才得以放下杯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面前的回锅肉。味道浓郁,肥瘦相间,带着豆瓣酱特有的香气,是地道风味。 表姐男朋友看着徐捷略显拘谨地应对着一圈长辈,忍不住低笑出声。 大姨爹眼尖,立刻问道:“笑啥子那么开心?说出来大家也高兴高兴嘛!” 表姐男朋友连忙摆摆手,笑着说:“没有没有,就是看着徐捷,想起我前年第一次来家里吃饭的样子了。各位叔叔阿姨太热情了,招架不住啊!” 他的话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 大姨爹像是被点着了某种开关,立刻又举起了酒杯,豪气干云地说:“那必须热情噻!为我们的热情好客,再来碰一个!” 此话一出,李佳立刻一个眼刀飞过去,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对上老婆的眼神,气势瞬间矮了半截,讪讪地笑了笑,识趣地把举起的酒杯转向自己:“我自己来,自己来!” 咕咚一口,把酒喝了。 餐桌下的小风波暂时平息,大家开始专注于美食。 李佳的手艺确实没得说,水煮肉片麻辣鲜香,粉蒸排骨软糯入味,清炒时蔬翠绿爽口。徐捷也放松了些,认真地吃着碗里的饭。 然而,他的余光始终警惕地追踪着餐桌下的另一个小东西,在桌腿间灵活地穿梭,时不时用湿漉漉的鼻子蹭蹭这个人的裤脚,又拱拱那个人的腿,发出呜呜的撒娇声,讨要吃的。 徐捷能清晰地感觉到有毛茸茸的小东西蹭过自己小腿的触感。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握着筷子的手都僵硬了,只能强迫自己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得更轻。心里默念: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怕什么来什么。 小脑袋突然从李佳坐的椅子下方钻了出来,就在徐捷的腿边,徐捷立刻把目光死死钉在自己面前的粉蒸排骨上,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不敢低头和那双黑溜溜、充满好奇的小眼睛对视,生怕一个眼神不对就激怒了这位小祖宗扑上来。 李佳显然很享受豆豆的亲近,她夹起一块晾凉的粉蒸肉,小心地撕掉肥腻的部分,把一小块瘦肉递到豆豆嘴边。 小家伙立刻欢快地叼走,吃得吧唧作响,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着李佳的指尖,眼巴巴地等着下一块。 徐捷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快喂完,快抱走,离我远点…… 这顿热闹又漫长的家庭聚餐终于接近尾声。门口玄关处热闹非凡,大姨爹正热情地送几位先走的客人下楼。表姐和她男朋友也穿好了鞋子,准备送表姐男朋友的父母离开。 大姨爹显然对表姐男朋友非常满意,拉着他在门口聊得火热,脸上堆满了笑,隐约还能听到“明年”、“婚事”、“抓紧”之类的字眼。 徐捷想帮忙收拾碗筷,刚站起来就被李佳一把按回椅子上:“你坐到起!莫管这些!看电视去!” 语气不容置疑。徐捷只好坐回客厅的沙发,打开了电视,心不在焉地看着屏幕里闪动的画面。 人声鼎沸渐渐散去。没过多久,喧嚣的屋子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厨房传来的碗碟碰撞声和隐约的交谈。 大姨爹送完人回来,两口子默契地开始收拾残局。扯下油腻的塑料桌布,把剩菜分门别类地腾进保鲜盒,碗碟堆进水槽,厨房里响起哗哗的水声和洗碗巾摩擦的声音。徐捷想去帮忙,又被李佳推了出来:“去去去,客厅待着,莫添乱!” 收拾停当,李佳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红润。她走进卧室,不一会儿拿着一个厚厚的红包走出来,径直塞到徐捷手里:“拿着!新的一年,再接再厉!学业进步!” 徐捷像被烫到一样,立刻站起来推拒:“大姨,不用!真的不用!” “拿到起!”李佳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常年做家务练就的手劲可不是盖的,她一把抓住徐捷推拒的手腕,硬是把红包塞进了他外套口袋,还顺手帮他把拉链拉上了,动作一气呵成。 “长辈给的压岁钱,图个吉利,不许推!” 她满意地拍了拍徐捷的口袋。 徐捷看着大姨不容置疑的表情,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念头又浮了上来,嘴唇动了动,却不好意思开口。 李佳多精明的人,一眼就看出他有心事,拉着他坐下:“啷个?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跟大姨说,有啥子烦心事?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 “不是的,大姨。”徐捷摇摇头,斟酌着措辞,“是……我妹妹,她大概下周要过来看我。” 声音带着点迟疑。 李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就是你爸那边那个小妹妹?叫……徐心蕊?是不是?” 她对徐海成那边的情况知道一些,但从未见过徐心蕊。 徐捷点点头:“嗯。” “好事啊!妹妹来看哥哥嘛!”李佳脸上露出笑容,“需要我们做点啥子?只管说!” 她的热情一如既往。 徐捷组织着语言:“是这样的,大姨。我想……她过来的时候,能不能……住在你们家?” 他顿了顿,观察着李佳的表情,“因为我毕竟是男生,她一个小女孩,我照顾起来多少有点不方便的地方。而且……”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李佳明白。 李佳听完,立刻爽朗地笑起来:“哎哟,我以为什么大事!就这点小事啊?没得问题!绝对没得问题!” 她拍着胸脯保证,“我和你大姨爹最喜欢小娃儿了!屋里头就我们两个老的,你姐姐现在也搬出去住了,冷清得很!有个小娃儿来闹腾闹腾,多好!正好热闹热闹!” 大姨爹这时也收拾完厨房走出来,听到对话,立刻点头附和:“就是就是!欢迎欢迎!妹妹来了,大姨爹给她做好吃的!” 徐捷心里的石头落下一半,但还是带着顾虑:“谢谢大姨,大姨爹。就是……我这妹妹,从小被她爸那边……嗯,比较娇惯,可能规矩多点,有点小脾气,我怕……” 他担心妹妹的挑剔会给李佳他们带来麻烦。 “哎呀,你担心这些干啥子嘛!”李佳直接打断他,一脸不以为然,“你姐姐小时候还不是被我们惯得跟个小公主一样?脾气大得很!再多讲究我们也喜欢,是不是嘛?” 她看向大姨爹。 “是噻!小娃儿嘛,有点脾气正常!来了就是我们家的贵客,保证招待好!” 大姨爹乐呵呵地应和。 看着两位长辈真诚热情的脸,徐捷终于彻底放心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谢谢大姨,谢谢大姨爹!给你们添麻烦了。” “麻烦啥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李佳摆摆手,随即又想起什么,“哦对了,你后天是不是要跟同学去耍?” “嗯,”徐捷点头,“就是刚才群里说的,去仙女山看雪,两天一夜。” “去!必须去!”李佳一听更高兴了,眼睛都亮了起来,“年轻人就该多出去耍耍,多交朋友!钱够不够?不够大姨给你拿点?” 她说着就要去掏钱包。 “够的够的!大姨,真不用!”徐捷连忙按住她的手,心里那点因为妹妹要来而起的烦忧,似乎被大姨一家纯粹的关怀冲淡了不少。 临走时,任凭徐捷如何推辞,李佳和大姨爹还是硬塞给他两大包东西:一包是中午没吃完的硬菜,用保鲜盒装得整整齐齐;另一包则是各种水果、零食,甚至还有几罐本地的下饭酱菜。 袋子沉甸甸的,拎在手里,也沉甸甸地坠在徐捷的心上。这份质朴而厚重的关爱,是他回到这座烟火气十足的小县城后,感受到的最真实的温暖。 他心底的某个角落,似乎不那么空了 第42章 第一次去看雪 清晨的山城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里,寒气逼人。林晟起了个大早,套上他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羽绒服,揣上手机和钥匙就下了楼。 巷子口那家熟悉的面摊刚支起锅,热气腾腾。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要了碗豌杂面,蹲在矮凳上,呼噜呼噜地扒拉着。 滚烫的面条和浓郁的杂酱下肚,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也让他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虽然只是去仙女山玩个两三天,林晟还是背了个看起来颇为专业的登山包,塞得鼓鼓囊囊。里面除了必备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他还塞了件厚实的羊毛衫、一条加绒运动裤、一个保温杯、甚至还有一小包他常备的跌打损伤膏药,都是他自认为能用得上的东西。 他习惯了凡事靠自己多准备点,总没错。 站在约定的十字路口,冷风吹得他耳朵生疼。他低头划拉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时间,心里盘算着赵磊他们该到了。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有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线条硬朗、通体漆黑的牧马人“嘎吱”一声,稳稳地停在了他面前。 副驾驶的车窗摇下,露出赵磊那张兴奋得放光的脸,鼻梁上架着副略显夸张的墨镜。“晟哥!上车!快!”他嗓门洪亮地招呼着,比这引擎声还提神。 林晟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落在眼前这辆充满野性气息的大玩具上,瞳孔微张,着实被惊了一下。 他拉开车门,踩着结实的脚踏板上了车,动作利落。后排空间很宽敞。 “哥好!麻烦你了。”林晟对着驾驶座上那个轮廓硬朗、气质沉稳的男人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赵磊他哥从后视镜里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给,晟哥,喝水!”赵磊热情地转过身,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车子启动,汇入早高峰的车流,拐过一个巨大的转盘,驶向徐捷暂住的小区方向。 没开多远,就在一个略显老旧的居民小区门口停了下来。徐捷已经背着个简约的双肩包,穿着件看起来就很暖和的深灰色长款羽绒服,站在寒风里等着了。他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带进来一股冷气。 “嚯,原来你俩住得这么近啊?”赵磊扭过头,看看徐捷,又看看林晟,一脸惊奇,“就隔了几百米?搞半天你俩还是邻居啊!说不定小时候还在哪个犄角旮旯打过架呢!”他想象力丰富地调侃着。 林晟下意识地往徐捷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地碰了一下,又各自移开。 徐捷没接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赵磊的说法。 林晟心里也掠过一丝诧异,确实没听徐捷提过住这儿。这几百米的距离,在偌大的城市里,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赵磊那句“小时候打过架”的无心之言,竟让他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涟漪,仿佛真的在模糊的记忆碎片里寻找着某个相似的身影。 人员到齐,黑色的牧马人发出一声低吼,正式踏上了前往仙女山的旅程。 车子驶上高速,速度很快提了起来。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城市的喧嚣逐渐被甩在身后,视野开阔起来。 赵磊扒着车窗,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光秃秃的山野,忍不住感叹:“唉,你们说,咱们这地方想看个雪是真费劲!还得巴巴地跑这么远上山。真羡慕那些高海拔地区,推开门就是白茫茫一片,多爽!”语气里满是向往。 林晟没接话,他正感受着这辆硬派越野的另一面——帅是帅,但密封性似乎没那么讲究,高速行驶下,几处细微的缝隙里顽强地钻进来丝丝缕缕的冷风,像小刀子似的往人身上刮。 坐在后排的他,很快就觉得膝盖和小腿开始发凉。他默默地从脚下那个巨大的登山包里扯出那件厚厚的羊毛衫和加绒运动裤,囫囵地盖在自己腿上,又裹紧了羽绒服。 车里渐渐安静下来。 徐捷一上车就戴上了耳机,闭目养神,似乎要把昨晚没睡好的觉补回来。他腿上搭着林晟支援过来的羊毛衫,倒显得很安分。 林晟则靠着车窗,看着外面单调的景色,偶尔也闭眼假寐。只有赵磊和他哥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赵磊哥哥话不多,大部分时候只是专注地开车,偶尔点点头应和弟弟几句。 几百多公里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车子开始明显爬坡,窗外的景色也悄然发生了变化。稀疏的枯黄植被渐渐被挂满雾凇的松柏取代,路边的积雪越来越厚,天空也变得格外澄澈湛蓝。 “到了到了!醒醒!”徐捷轻轻推了推旁边似乎睡着的林晟。 林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瞬间被窗外的景象攫住了呼吸。 一片无边无际、纯净耀眼的白色世界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山峦、树木、屋顶,整个世界仿佛被精心雕琢过,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这是他生活的小县城从未有过的景象——那里的冬天只有湿冷的雨和刺骨的风,雪,只存在于电视和想象里。 “好……好漂亮!”林晟几乎把脸贴在了冰凉的车窗上,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惊喜和震撼,“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多的雪堆在地上!”他脱口而出的比喻带着孩子气的天真。 车子在景区入口附近的停车区停下。徐捷率先推开车门,一股清冽至极、带着松针清香的寒气扑面而来。他回头看了林晟一眼,下巴朝外面扬了扬:“发什么呆?下去踩踩?” 林晟如梦初醒,立刻跟着跳下车。脚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是积雪被踩实的声音,陌生又新奇。 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又一步,感受着脚下那独特的松软与支撑感,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新鲜和兴奋。 “原来雪踩起来是这种感觉啊!又软又脆!”他像个第一次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忍不住在雪地上蹦了两下,溅起细碎的雪沫。 他转头看向蹲在一旁的徐捷,眼睛里闪着光:“你看过雪吗?我是说,像这么多,这么厚的?” 徐捷正蹲着,用手套拢起一捧干净的雪,在掌心用力压实,捏成了一个圆滚滚的雪球。闻言,他抬起头,嘴角带着一丝略带疏离感的浅笑:“嗯,看过。以前住的地方,每年冬天都下。这玩意儿,”他把捏好的雪球递给林晟,“除了看,还能打雪仗。”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林晟接过那个冰冷的雪球,好奇地掂了掂,也学着徐捷的样子蹲下去,笨拙地试图自己捏一个,就在徐捷低头重新拢雪的时候。 “徐捷!”林晟大喊一声,手臂一扬,那个不太规则的雪球就朝着徐捷的后背飞了过去。 “啪!”雪球在徐捷深灰色的羽绒服上炸开一朵白色的花。 徐捷动作一顿,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屑,转过头看向林晟,眼神里带着点危险的意味:“林日成……你可以啊……” 林晟看着他那副黑脸的样子,非但不怕,反而觉得有趣,笑嘻嘻地准备再捏一个。 然而徐捷的动作更快,他几乎是瞬间弯腰,双手插入雪中,眨眼间就搓出一个更结实更大的雪球,瞄准林晟的胸口,“嗖”地一声就砸了过去! “啊——!”雪球精准命中,冰冷的雪粒顺着林晟敞开的羽绒服领口灌了进去,林晟顿时一个激灵,像被电到一样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衣领,“冰冰冰!掉衣服里去了!”他一边叫一边用力地抖动着身体,想把那些冰凉的入侵者抖出来。 徐捷看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下意识地走上前想帮他拍掉后背的雪。就在他靠近的瞬间,林晟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闪,藏在身后的另一个雪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扣在了徐捷的头顶。 “哈哈哈!上当了吧!”林晟看着徐捷顶着一头白发、满脸错愕的样子,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笑声在空旷的雪地里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和得意。 徐捷被这兜头一击弄得有点懵,冰冷的雪水顺着发梢流到脖颈里,激得他一哆嗦。他快速甩了甩头,抖掉大部分雪渣,那张俊脸彻底黑了下来。 他几步上前,手臂一伸,直接勾住了林晟的脖子,脚下使了个绊子。 “哎哟!”林晟猝不及防,两人一起失去平衡,“噗通”一声栽进了旁边厚厚的雪堆里,柔软的积雪瞬间将他们半个身子都埋了进去。 徐捷压在林晟身上,看着身下笑得喘不过气、脸颊冻得通红却眼睛亮晶晶的家伙,又好气又好笑:“好玩吗?嗯?”他的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林晟躺在雪里,大口喘着气,胸腔因为大笑而剧烈起伏,他看着徐捷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无奈,有纵容,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别的什么?他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依旧明亮:“好玩!再来!”语气里充满了意犹未尽。 徐捷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心里那点被偷袭的恼火瞬间消散无踪,只剩下一种被阳光晒化的暖意。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撑着雪地站起身,顺手把林晟也拉了起来。 “再来什么再来!”林晟刚站稳,就兴奋地指着远处山坡上蜿蜒的滑雪道,“走!去玩那个!看着就刺激!磊子!快来!”他朝着正在后备箱翻找东西的赵磊大声喊道。 赵磊应了一声,终于从后备箱里扒拉出他心爱的单反相机,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他小跑着追上已经往滑雪场入口走的两人,在后面喊道:“喂!等等!看这边!” 林晟和徐捷闻声,几乎同时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咔嚓!”清脆的快门声响起。 镜头里,是雪后初晴的湛蓝天空下,两个并肩而立的少年。 徐捷微微侧头,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无奈笑意,头发上残留着点点雪屑;林晟则笑得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脸颊红扑扑的,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他们身后,是银装素裹的巍峨山峦和热闹的滑雪场入口。画面干净又生动。 赵磊小跑过来,献宝似的把相机屏幕递到两人面前:“瞧瞧!哥们儿这抓拍技术!绝了!” 徐捷凑近看了看,照片确实拍得很好,捕捉到了他们之间难得的轻松瞬间。他抬了抬眉,难得地给了句肯定:“嗯,照挺好。”语气淡淡的,但眼神柔和。 林晟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和徐捷,心头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他接过相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然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开始对着周围的雪景、远处的山峦、甚至滑雪场门口憨态可掬的雪人一顿猛拍,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角度好……哇,阳光打在雪上真好看……” 趁徐捷没注意,林晟悄悄拉了拉赵磊的袖子,压低声音说:“喂,刚才那几张……就是有我和徐捷的……记得回头发给我。” 赵磊冲他挤挤眼,比了个心领神会的“OK”手势。 赵磊的哥哥已经把车停在了营地旁的停车场,自己则去了旁边一家冒着热气的饮品店,点了杯热咖啡,准备等这群精力过剩的小子玩够了回来。 林晟、徐捷和赵磊三人则兴冲冲地爬上了滑雪场的最高点,跟老板谈好了价格,便一头扎进装备店挑选滑雪板和护具。 很快,三人穿戴整齐,笨拙地踩着长长的滑雪板,在教练的带领下挪出了店门。 林晟对着滑雪场入口的大镜子左照右照,觉得自己这身行头帅极了,硬拉着赵磊给他拍了好几张滑雪的造型照,说是要留作纪念。 教练站在平缓的练习坡上,耐心地讲解着滑雪的基本技巧和注意事项:重心前倾、膝盖微屈、内八字减速、如何摔倒才能不受伤。 徐捷听得认真,很快就理解了要领。他找了个相对平缓的地方,试着用雪杖轻轻一点,身体便流畅地向前滑了出去,虽然速度不快,但姿态颇为稳当。 “对!就像他那样!”教练指着徐捷,对林晟和赵磊说,“先找找平衡感,别急着下坡!” 林晟看着徐捷轻松滑行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脚下不听使唤的滑雪板,心里有点着急。他试着模仿徐捷的动作,结果刚一动就差点失去平衡,手忙脚乱地挥舞了几下才勉强站住。他眼珠一转,干脆放弃跟教练,一点一点地朝着徐捷的方向“蹭”了过去。 “喂,徐捷!”林晟好不容易挪到徐捷身边,站稳后,脸上堆起一个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声音也放软了几分,“徐姐姐~教教我呗?”他故意用了那个徐捷不太喜欢的调侃称呼。 徐捷刚稳住身形,闻言转过头,看着林晟那副虚心求教实则带着点耍赖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放着好好的教练不去请教,找我这个半吊子?”他指了指不远处正指导赵磊的教练。 “主要吧,”林晟笑得一脸真诚,“我觉得你教,我学得快些。”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讲得比较……嗯,容易懂。”这话半真半假,但徐捷确实有种能把复杂事情讲清楚的本事。 徐捷看着他亮晶晶的、充满信任的眼睛,撇了撇嘴,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行吧。”他认命般地弯下腰,指着自己的滑雪板,“首先,你看,板子要平行,别打架。脚再分开一点,对,膝盖弯下去,重心放低,别像个棍子似的杵着……” 林晟学得很认真,眼睛紧紧盯着徐捷的动作,仔细听着他的讲解。只是那目光,似乎总是不自觉地流连在徐捷专注的侧脸、修长的手指和因为弯腰而绷紧的背部线条上。 赵磊在教练的指导下已经能笨拙地滑行一小段了,一回头,看到徐捷正手把手地给林晟调整姿势,两人靠得很近,在雪地里构成一幅异常和谐的画面。 他和教练对视一眼,都默契地笑了笑,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们腾出空间。 渐渐地,林晟在徐捷的私人教学下也找到了感觉,虽然动作还有些僵硬,但已经能跟着徐捷在平缓的雪地上慢慢滑行了。当他第一次不用徐捷搀扶,自己滑出去几米远时,兴奋地朝徐捷挥手:“徐捷!你看!我会了!”那笑容灿烂得晃眼。 徐捷看着他笨拙却充满成就感的模样,嘴角也忍不住上扬,朝他竖起了大拇指。阳光洒在雪地上,也洒在两个少年身上。 两人挥动着雪杖,一前一后,在熙熙攘攘的初学者人群中穿行,享受着速度带来的微风吹拂脸庞的惬意。 那一刻,烦恼似乎都被暂时抛在了脑后。 第43章 漂泊的心定下来了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当夕阳的余晖将雪山顶染成金红色时,四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滑雪场,拖着疲惫却兴奋的身体,开始寻找预定的旅馆。 旅馆是赵磊哥哥提前订好的,条件普通但还算干净暖和。 到了分房间的时候,赵磊哥哥看了看徐捷和林晟,又看了看自家弟弟,很自然地安排道:“赵磊跟我一间。小徐和小林,你俩住这间双床房,没问题吧?”他考虑得很周到,自己和徐捷林晟毕竟不熟,住一起难免尴尬。 徐捷和林晟几乎同时沉默地点了点头,都没什么意见。各自拿了房卡,拖着行李进了房间。 房间不大,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个床头柜。两人各自放好行李,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身干爽的衣服。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电视机里播放着无聊的地方台广告,谁也没说话,一种微妙的、带着点尴尬的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刚才在雪地里打闹的轻松仿佛被关在了门外。 徐捷靠在床头,拿着手机似乎在回信息;林晟则坐在自己床边,低着头摆弄着背包带子。 “咚咚。”敲门声打破了沉默。赵磊在门外喊:“收拾好了没?饿死了!我哥说开车去镇上找吃的!” 四人开车到了镇上,找了家人气看起来还不错的火锅店。 店里人声鼎沸,红油翻滚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寒冷和疲惫。赵磊哥哥把菜单递给三个小伙子。 赵磊很自然地把菜单先推给了林晟:“晟哥,你先点。” 林晟接过菜单,扫了一眼,没怎么犹豫,直接对服务员说:“要个鸳鸯锅底。” “啊?”赵磊惊讶地看向林晟,“晟哥,你咋回事?来重庆吃火锅点鸳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什么时候改吃清汤了?”赵磊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林晟摇摇头,下巴朝徐捷那边抬了抬:“不是我,是给他点的。”语气很自然。 赵磊的目光立刻转向徐捷,充满了好奇和探究,脱口而出:“徐捷?你有痔疮啊?吃不得辣的?”他嗓门不小,邻桌都有人看了过来。 徐捷的脸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拿着茶杯的手都顿住了。要不是顾及赵磊哥哥在场,他真想把手里的茶杯扣在赵磊那张欠揍的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只是胃不太好,没有痔疮。”声音冷得像冰。 林晟在一旁看着徐捷憋屈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赶紧低头假装喝水。 这顿火锅吃得还算尽兴。红汤翻滚,毛肚鸭肠黄喉在锅里沉浮,清汤那边则主要是徐捷和赵磊哥哥在照顾。热气腾腾中,气氛也重新活跃起来。 吃完饭回到旅馆,前台的服务员热情地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旅馆后山有天然的温泉池子,免费对住客开放,步行也就十来分钟。劳累了一天,泡泡温泉放松一下,还能驱寒,简直是完美的安排。 大家一致同意。 温泉入口处,管理员给每个人发了一个带编号的塑料钥匙圈,对应着更衣室里存衣服的柜子。 更衣室里热气氤氲。赵磊和他哥动作最快,三下五除二就脱光了,拿着毛巾迫不及待地就冲进了雾气蒸腾的露天温泉池。 林晟也利落地脱掉衣服,露出精瘦却线条分明的上身和结实的手臂。他常年打工搬重物练出的肌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有力。 “我靠!晟哥!”赵磊泡在温暖的池水里,看到林晟走进来,眼睛都直了,夸张地叫起来,“你这肌肉绝对练过啊!深藏不露啊!”他羡慕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腩。 林晟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看了看自己,笑了笑:“没专门练过,就是平常打工搬东西,搬多了就这样了。”语气带着点小得意。 “这还不叫练啊?你这线条也太明显了!”赵磊还在啧啧称奇,目光一转,刚好看到徐捷也脱了上衣走进来。他像是看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东西,声音猛地拔高:“我靠!这个更吓人!”他指着徐捷。 徐捷的身材和林晟不同。 林晟是精瘦有力,带着点野性的力量感。而徐捷的身材则更匀称流畅,肌肉线条清晰却不夸张,宽肩窄腰,皮肤白皙,一看就是长期规律锻炼和良好营养的结果,透着一种养尊处优的精致感。 “我的天!徐捷!”赵磊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我还以为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呢!没想到衣服一脱这么有料!这腹肌!这胸肌!”他激动得差点从水里站起来。 徐捷被赵磊直白的目光和夸张的赞叹弄得有些不自在,他用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腹部紧实的线条,语气平淡地解释:“以前……是有系统练过一阵子。不过最近学业忙,荒废了,感觉线条都没以前明显了……”他的声音在氤氲的水汽里显得有些模糊。 赵磊想象着徐捷线条更明显时的样子,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感觉那画面有点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一个满身肌肉的学霸?太诡异了!他甩甩头,把这个奇怪的画面甩掉。 徐捷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靠在池边、背对着他的林晟身上。 温暖的泉水浸润着少年的肌肤,也清晰地映出了他背上几道颜色深浅不一、略显狰狞的疤痕。 那绝不是普通的摔伤或擦伤,更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抽打留下的印记。疤痕分布在肩胛骨和腰侧,像几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原本光滑的皮肤上。 徐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目光渐渐凝住,看得有些出神。他想起林晟那个卷款跑路坐牢的父亲,还有聋哑的母亲,这些疤痕背后,又藏着怎样的故事? 林晟似乎感觉到了身后过于专注的目光。他微微侧过身,正好对上徐捷凝视着他后背的复杂眼神。 林晟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痞气又有些自嘲的弧度,用手在徐捷眼前晃了晃:“喂,有这么好看吗?看得这么入迷?”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身体也微微转过来,似乎想把背上的疤痕更清晰地展示给他看,“要不……我走近点,让你看得更仔细些?”说着,作势就要从水里站起来。 徐捷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从池子里站了起来,动作快得溅起一片水花。温热的泉水顺着他流畅的肌肉线条滑落。 他看也没看林晟,抓起旁边的浴巾就往身上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洗好了,有点闷。外面等你们。”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雾气缭绕的温泉池。 看着徐捷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林晟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他重新靠回池壁,眼神有些飘忽,抬手掬起一捧温热的泉水,慢慢地浇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那几道疤痕的位置。水珠滚落,带着一种难言的沉重感。 泡完温泉,身体暖洋洋的,疲惫也消散了大半。 四人回到旅馆房间,各自洗漱。徐捷和林晟回到他们的双人间时,气氛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但似乎比之前更微妙了一些。 两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旅馆电视里播放的无聊电视剧,谁也没说话。窗外是寂静的雪夜,房间里只有电视的声音。不知不觉,旅途的劳累涌上来,两人都慢慢沉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林晟在睡梦中猛地打了个寒噤,被硬生生冻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身下原本暖融融的电热毯变得冰凉一片。 他伸手去摸床头灯的开关,“啪嗒”、“啪嗒”,按了好几下,灯毫无反应。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一点微弱的月光。 “搞啥子东西哦……”林晟嘟囔着,裹紧被子下床,摸索着穿上拖鞋,开门出去。走廊里也是一片漆黑。 他找到值班的服务员询问,才知道是旅馆的总电闸出了问题,正在紧急抢修。 “霉得很!这么冷的天,没电没暖气,谁睡得着啊!”林晟裹紧身上单薄的睡衣,哆嗦着抱怨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回了房间。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他看到徐捷蜷缩在隔壁床上,似乎睡得很沉。 林晟赶紧翻出自己的大登山包,把带来的厚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活生生的把自己裹成了个臃肿的球。想了想,他又把徐捷挂在椅子上的厚外套拿起来,轻手轻脚地搭在了徐捷的被子上。 就在这时,徐捷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身体猛地一抖,也被冻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钻进被窝,手脚冰凉,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他下意识地把被子裹得更紧,整个人缩成一团,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 林晟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觉得冷的身体。徐捷带的衣服显然不够厚,他习惯了英国那种室内暖气充足的冬天,低估了这山区停电后的湿冷。 林晟抿了抿唇,心里挣扎了几秒。最终,一个大胆的决定占了上风。 他掀开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几步走到徐捷床边,在徐捷惊愕的目光中,掀开他的被子一角,迅速地钻了进去。 被窝里陡然挤进一个人,还带着一身寒气。徐捷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往后一缩,声音都变了调:“林晟!你干嘛?!”黑暗中,他看不清林晟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对方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几乎喷在自己脸上。 “不干嘛啊。”林晟的声音带着点理直气壮,又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停电了,冷得要死。两个人挤在一起,总比一个人活活冻死好吧?”他往里挪了挪,试图靠近徐捷一点,“靠过来点,挤挤暖和。” 徐捷全身僵硬,下意识地抗拒着这种过于亲密的靠近:“……不用,我这样挺好。”他嘴硬道,声音却因为寒冷而微微发颤。 林晟能感觉到徐捷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尤其是那双脚,隔着薄薄的睡裤都能感觉到冰凉的触感。他皱了皱眉,懒得再废话,直接伸出手臂,不由分说地把徐捷往自己这边揽了过来! “嘶——”徐捷猝不及防地被拉近,身体撞上林晟温热的胸膛。一股暖意瞬间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驱散了他皮肤表面的寒意。他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骗子,”林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点低沉的磁性,“明明身上其他地方还是那么冷。”他的手臂自然地环住了徐捷的腰,把他更紧地圈在自己怀里。这个姿势亲密得超出了朋友的范围。 徐捷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心跳骤然加速,在寂静的房间里“咚咚咚”地擂鼓一般,震得他耳膜发响。他想挣脱,可身体却贪恋着那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真实的温暖。林晟的怀抱比他想象中更结实、更温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的热力。 “其实……你可以抱着我,这样更暖和。”林晟的声音低低地响在耳边,像带着小钩子。 徐捷的脸颊滚烫,好在黑暗中没人看见。他怎么可能主动去抱林晟?他僵硬地维持着被抱的姿势,闷声闷气地说:“……这样就行了。” 林晟似乎低笑了一声,没再勉强,只是收紧了手臂,把他抱得更牢靠些。徐捷能清晰地感受到林晟胸腔的起伏,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旅馆廉价洗发水和少年体息的淡淡味道。 身体相贴的地方,像点燃了小小的火炉,暖意迅速扩散。冰凉的脚趾也渐渐被捂热了。 最初的僵硬和尴尬慢慢被这真实的温暖所融化。 寒冷和疲惫重新袭来,在这份奇异的、带着安全感的暖意包裹下,徐捷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眼皮越来越沉。 林晟也感受到了怀里身体的放松,下巴无意识地蹭了蹭徐捷柔软的发顶,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两个少年在冰冷的冬夜里,像两只寻求温暖的幼兽,紧紧依偎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体温。窗外是呼啸的山风和沉寂的雪夜,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渐渐平稳的呼吸声。这一夜,他们就在这样紧密相拥的姿势里,沉沉睡去,直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房间。徐捷先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整个人还窝在林晟的怀里,对方的呼吸均匀地喷在自己的额头上。他身体一僵,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挪开身体,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林晟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动,皱了皱眉,含糊地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吃早餐时,赵磊不停地吸着鼻子,喷嚏一个接一个,整个人蔫蔫的。他一边喝着热粥,一边怨声载道:“话说昨天晚上真是倒了血霉了!冻死老子了!我感觉我现在已经光荣感冒了!阿嚏——!你们都不冷吗?我感觉我快要被冻成冰棍了!” 赵磊的哥哥也顶着通红的鼻头,擤了擤鼻涕,在一旁没好气地接话:“活该!谁让你自己带的衣服最少?就那件薄羽绒,不冻你冻谁?” 林晟正活动着有些发酸的肩膀,昨晚抱着徐捷睡,姿势确实有点固定。 他闻言回道:“我还好,除了肩膀有点酸,倒没觉得特别冷。”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安静喝粥的徐捷。 赵磊的目光也立刻转向徐捷,像是发现了什么奇迹,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学霸!还是你牛逼!我记得你的衣服带得也不多吧?昨晚上那么冷,你居然一点事没有?这身体素质,杠杠的!佩服!”他语气里充满了羡慕。 徐捷正低头咬着一口包子,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他想起昨晚那个温暖的怀抱,耳根微微发热。 他面不改色地咽下包子,昧着良心,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回答:“嗯,可能吧……主要分人,身体素质不一样。”说完,端起粥碗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 林晟低着头,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他当然知道徐捷为什么没感冒。他飞快地抬眼瞟了徐捷一眼,正好对上徐捷带着警告意味瞪过来的眼神。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各自低头,心照不宣地继续吃早餐,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 返程的路途平静而迅速。赵磊哥哥把林晟和徐捷分别送回了住处。赵磊则被哥哥直接拉去了诊所,他那响亮的喷嚏声一路都没停过。 徐捷回到李佳家,第一件事就是给李佳打电话报平安。 电话那头,李佳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高兴:“回来啦?耍得开心不?……哎呀,跟你说个好消息!昨天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这次期末考,考了全校第一呢!乖乖,真给我们长脸!这下分班稳了,肯定能进理科重点班!真没想到你小子成绩这么好!这点啊,倒是随了你妈妈……” 徐捷握着手机,听着大姨带着浓浓重庆口音的喜悦话语,心里暖暖的。他轻声说:“大姨,没那么夸张,只是……自己努力的结果罢了。”他不想把成绩归功于所谓的遗传基因。 李佳才不管他的谦虚,继续兴致勃勃地问:“对了,你妹妹她们啥子时候到啊?我好提前准备准备。” 徐捷这才猛地想起这茬!这几天玩得投入,把章檐和妹妹要来的事完全抛到了脑后,他赶紧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看屏幕上的日期和时间,心里咯噔一下:“……后天!大姨,她们后天到!” “后天?好!晓得了!你放心,大姨肯定把家里收拾得巴巴适适,准备好吃的,欢迎我们的小客人!”李佳的声音充满干劲。 “大姨,又麻烦您了……”徐捷心里充满了感激,也带着歉意。 “哎呀,你这娃儿!怎么老跟大姨这么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李佳佯装生气地打断他,“好了好了,回来就好,好好休息!挂了啊!”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徐捷慢慢放下手机。 窗外是冬日山城灰蒙蒙的天空,但他心里却像被阳光晒过一样,暖洋洋的。 这份来自大姨一家的、毫无保留的接纳和关爱,像一道坚实的屏障,让他漂泊的心第一次有了踏实落地的感觉。 就像后面真的有了靠山一样。 第44章 奔波 英国国际机场,巨大的玻璃穹顶下人来人往,广播声此起彼伏。一辆线条流畅、漆面光可鉴人的黑色高级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出发层门口。 车内除了司机,还坐着三个人。 章檐坐在副驾驶,低头划拉着手机屏幕,眉头微蹙,似乎在计算着时间。 后排,一身考究西装、气场强大的徐海成正微微侧身,对着身边打扮得像个小公主般的徐心蕊,语重心长地交代着: “蕊蕊,记住了,到了那边,替爸爸好好看看哥哥。要是哥哥过得不好,受了委屈,或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顿了顿,看着女儿那双遗传自他、却比他灵动清澈许多的大眼睛,“……记得要干什么啊?” 徐心蕊正摆弄着新买的洋娃娃,闻言抬起头,小脸儿上满是认真,立刻举起小手,脆生生地回答:“给爸爸汇报!”她像是完成了一项光荣任务,小胸脯都挺了挺。 徐海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感。 他伸手,带着父亲特有的慈爱摸了摸徐心蕊柔软的后脑勺:“嗯,蕊蕊真棒,真聪明。”他的目光转向窗外繁忙的机场,眼神深邃。 章檐从后视镜里瞥见这一幕,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掐准时间,脸上迅速堆起一个带着恭敬的微笑,转过头温声细语地对徐海成说:“徐伯伯,时间差不多了,再晚怕赶不上安检。” 徐海成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微微颔首。司机立刻将车稳稳停好,动作利落地下车,为后座的两位贵客开门,并麻利地从后备箱搬下两个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行李箱,一个大的属于章檐,一个粉色的卡通小箱子属于徐心蕊。 徐海成亲自陪着两人到值机柜台办完托运,拿到登机牌后,郑重地交到章檐手里。他一直将两人送到安检口前那道无形的分界线,停下脚步。 他拍了拍章檐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感:“心蕊,就拜托你了。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多费心。” 章檐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点头应道:“徐伯伯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心蕊的。”心里却在哀嚎:这哪是照顾妹妹,分明是伺候小祖宗外加当间谍! 徐海成又蹲下身,视线与女儿齐平,语气放得更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蕊蕊,到了哥哥那里,要听哥哥的话,也要听章哥哥的话,知道了吗?不许任性。” 徐心蕊正新奇地打量着安检口闪烁的灯光和忙碌的人群,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心思早就飞到了未知的旅程上。“知道了,爸爸。”声音拖得长长的。 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章檐暗自松了口气,牵起徐心蕊的小手,感觉像是牵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小炸弹。 他带着她走进头等舱休息室,只想赶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一上飞机就戴上眼罩睡他个天昏地暗,养足精神应付接下来的恶战。 休息室里,徐心蕊对精致的点心兴趣缺缺,只挑了个造型可爱的马卡龙小口吃着。章檐则狼吞虎咽地解决了几个三明治,感觉像是最后的晚餐。 登机后,头等舱宽敞舒适。章檐帮徐心蕊系好安全带,熟练地在她座位前的小屏幕上点开一部时下最流行的儿童动画片。 两人座位相连,他拉下中间的隔板,方便照看。刚把徐心蕊安顿好,空姐甜美的声音开始广播要求关闭电子设备。 章檐抓紧最后几秒,飞快地给徐捷发了个消息:“小祖宗已登机,准备接驾。”想了想,又给自己远在英国的男友发了条:“亲爱的,踏上地狱之旅第一步,祝我好运。”发完,立刻关机。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掏出航空公司送的豪华洗漱包,动作麻利地敷上一张保湿面膜,然后戴上真丝眼罩,调整座椅到最舒适的角度,几乎是瞬间就坠入了梦乡。 可惜,美梦总是短暂的。 感觉才刚闭上眼没多久,章檐就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以为是气流颠簸或者地震,惊恐地一把扯下眼罩,映入眼帘的是徐心蕊半趴着身子,小手指着他座位前方的屏幕,嘟着嘴抱怨:“章檐哥哥!动画片没有了!我要看!” 章檐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凑过去一看,屏幕上正播放着无聊的飞行航线图。他看了一眼舷窗外深沉的夜色,又看了看手表——才飞了不到三个小时!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尽量放柔声音:“心蕊,这么晚了,该睡觉了哦。你看,外面天都黑了,小朋友要早睡早起才能长高高。”他拿出毯子,试图给她盖上。 徐心蕊小嘴一瘪,眼看就要上演哭闹大戏。 章檐心里警铃大作,立刻板起脸,压低声音,带着点告状的威胁意味:“再不乖乖睡觉,等下飞机见到你徐捷哥哥,我就告诉他你不听话,还吵着要看电视,让他告诉你爸爸!”他深知这小公主的软肋。 果然,听到“告诉爸爸”,徐心蕊嚣张的气焰瞬间蔫了。她不甘心地瞪了章檐一眼,但还是乖乖地躺了回去,裹紧了毯子,背对着他生闷气。 章檐长长吁了口气,感觉比谈成一笔大生意还累。他调暗座位灯光,重新戴上眼罩,祈祷这次能睡久一点。 然而,命运似乎专跟他作对。 不知又过了多久,章檐感觉自己正在一个美梦里和男友约会,突然又被一阵天摇地动般的摇晃惊醒,他猛地扯下眼罩,心脏狂跳,只见徐心蕊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正拼命摇着他的胳膊,小脸皱成一团:“章檐哥哥!我睡不着!我饿了!” 章檐绝望地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四个多小时才落地,他认命地爬起来,带着这位小祖宗去洗手间洗漱。 看着镜子里徐心蕊那堪比鸟窝的头发,章檐认命地拿起梳子。他叼着根皮筋,试图给她梳个乖巧的马尾辫。好不容易抓住一绺头发,快要成功时—— “章檐哥哥,”徐心蕊突然转过头,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带着十足的委屈,“我饿了,肚子咕咕叫了。” 章檐叼着皮筋,手里还攥着她的头发丝,含糊不清又咬牙切齿地说:“……先别动!祖宗!马上就好!弄完就给你点吃的!”他感觉自己像个被生活蹂躏的杂技演员。 等终于把这位小祖宗喂饱,又安抚着她看了一会儿动画片,飞机总算开始下降。 当双脚重新踏上首都国际机场坚实的地面时,章檐感觉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但他不敢松懈,紧紧牵着徐心蕊的手,像打仗一样挤过汹涌的人流,在巨大的行李转盘前等待,然后拖着两个箱子,几乎是冲出国际到达口。 外面天色已晚。来不及喘口气,章檐又马不停蹄地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国内出发航站楼的名字。 司机一路风驰电掣,两人几乎是卡着最后登机时间冲进了前往重庆的航班。 两个小时的飞行,徐心蕊终于累得睡着了。章檐看着舷窗外沉沉的暮色,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抵达重庆机场时,已是华灯初上。 取完行李,章檐打开手机地图,输入徐捷发来的最终目的地地址,屏幕上显示出的路线和预计时间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凉气。 “我的天……”他喃喃自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地方……离主城也太远了吧?他感觉自己像是从国际大都市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拖着行李,牵着睡眼惺忪、开始闹起床气的徐心蕊,冲向机场长途汽车站。 买好两张前往小县城的长途汽车票,章檐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踏进弥漫着汗味、烟味和汽油味混合气息的大巴车厢时,徐心蕊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哇——!好臭!好难闻!我不要坐这里!不舒服!我要回家!”她大声哭闹起来,小脚乱蹬,引得全车人侧目。 章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但看着徐心蕊哭得通红的小脸,想到徐海成那张严肃的脸,他硬生生把火气压了下去。 他蹲下身,尽量用最温柔的声音哄着:“心蕊乖,不哭不哭。你看,马上就能见到你徐捷哥哥了!他可想你了!你再坚持一下下,好不好?到了哥哥那里,让他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好不好?”他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骗子。 也许是徐捷这个名字起了作用,也许是实在哭累了,徐心蕊抽噎着,勉强安静下来,但小脸上写满了委屈和不情愿。 大巴车在夜色中摇摇晃晃地启动,驶离了灯火通明的市区,一头扎进越来越浓的黑暗里。 车厢内鼾声、咳嗽声、外放的短视频声音、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烦躁的交响乐。 徐心蕊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要闹点小脾气。 章檐感觉自己的神经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他欲哭无泪,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上了贼船。 自己答应的差事,跪着也得干完。 唯一支撑他的是手机里仅存的百分之三十电量。 他像捧着救命稻草,举着手机,调出下载好的动画片,塞到徐心蕊手里,用这点微弱的光和声音,勉强安抚着这位小祖宗,让她最终靠在自己身上沉沉睡去。 车厢昏暗的灯光下,章檐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不清的山影和偶尔闪过的零星灯火,感觉时间无比漫长。就在他手机电量告急、精神也濒临崩溃边缘时,终于看到了的指示牌。 他立刻压低声音,用仅存的电量拨通了徐捷的电话,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疲惫:“喂?徐捷!我们到了!车正往城里开!你妹睡着了,我一个人搞不定,你快想办法进站来接我们!” 电话那头,徐捷早已在李佳家算好了时间,此刻正等在汽车南站略显破旧、灯光昏黄的候车厅里。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走得慢吞吞的挂钟,沉声应道:“知道了,我想办法。” 挂了电话,徐捷有点犯难。 让大姨李佳开车来接?太晚了,而且她家离车站也不近。他脑海里迅速闪过几个人选,最终,一个名字无比清晰地跳了出来——林晟。 似乎每次遇到这种需要人搭把手的麻烦事,他第一个想到的,总是林晟。 他拨通了林晟的号码。电话几乎是被秒接。 “喂?”林晟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但很清晰。 “林晟,”徐捷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脑子里唯一能想到能帮我的……只有你了。”他省略了那些客套的铺垫。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林晟干脆利落的声音,睡意全无:“跟我客气个屁?等着!马上到!”没有多余的询问,只有行动。 徐捷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稍稍落了地。他走到检票口,看着那趟末班车的牌子,跟检票员好说歹说,磨了半天,才被允许进去接人。 昏黄的灯光下,一辆风尘仆仆的长途大巴喘着粗气驶进了站台。 车门“嗤”一声打开,乘客们鱼贯而出,提着大包小裹,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徐捷站在车门外,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章檐和徐心蕊的身影。 人快走光了,还是没看到他们。 徐捷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坐错车了?他疑惑地踏上大巴车。 车厢里灯光昏暗,弥漫着一股混合气味。他一眼就看到车厢后半部,章檐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试图把熟睡的徐心蕊从座位上抱起来,旁边还堆着两个箱子,显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章檐!”徐捷快步走过去。 章檐听到声音,如闻天籁,惊喜地抬头:“徐……”他刚想大声叫唤,徐捷立刻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示意怀里睡着的徐心蕊。 章檐会意,赶紧闭嘴,脸上露出得救的表情。徐捷动作轻柔但利落地从章檐手里接过徐心蕊,小姑娘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小脑袋在他肩窝蹭了蹭,又睡沉了。 徐捷一手稳稳地抱着她,另一只手拎起徐心蕊那个粉色的零食口袋。章檐则如释重负地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跟在他身后。 三人走出出站口,夜晚的冷风一吹,徐捷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小人裹紧了些。 远远地,他就看到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旁,倚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站姿显得有些随意,但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在他们身上,尤其死死地盯着走在徐捷身边、正小声抱怨着旅途艰辛、还时不时扯一下徐捷袖子的章檐。 林晟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他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二话不说,直接接过了徐捷手里那个装着零食的袋子,动作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 他的目光扫过徐捷怀里熟睡的小女孩,眼神柔和了一瞬,对徐捷点了点头。 他利落地拉开出租车后门,用手护着车顶,让抱着徐心蕊的徐捷小心地坐进去。然后又绕到车后,帮章檐把两个大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全程一言不发,动作干脆有力。 车子启动,驶向李佳家的小区。车厢里一时有些安静。 徐捷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徐心蕊的睡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章檐坐在副驾,透过后视镜看着后面沉默的林晟和抱着妹妹的徐捷,眼珠转了转,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打破了沉默: “嗨,帅哥?”他主动朝后座的林晟搭话,语气带着点自来熟和探究,“你是……徐捷的男朋友吗?”他问得相当直接。 林晟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斩钉截铁地否认:“不是!”声音有点硬邦邦的。 章檐挑了挑眉,从后视镜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林晟紧绷的侧脸,继续追问:“那……你是谁?”语气里的探究意味更浓了。 林晟被他这种盘问似的态度弄得有点不爽,尤其想到这家伙刚才跟徐捷那么亲密,心里那股无名火又蹿了上来。 他转过头,直视着后视镜里章檐的眼睛,扯出一个带着点痞气和挑衅的冷笑,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我?我是徐捷口中的超绝神经病小哥哥,骂人骂到爽的那种。怎么,你想试试?”他刻意模仿着章檐那种有点做作的腔调,火药味十足。 章檐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都在抖:“哈哈哈……有意思!你的幽默我喜欢。”他感觉这个冷着脸的家伙,比徐捷好玩多了。 就在这时,徐捷摇下了自己这边的车窗,让夜风吹散了车厢里沉闷的空气。 他看着前面笑得花枝乱颤的章檐和后面一脸不爽的林晟,无奈地笑了笑,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哟,看来都挺熟了?聊得挺开心啊?” 林晟立刻扭过头看向窗外,闷声否认:“……没有。”语气里带着点被冤枉的委屈和赌气。 章檐转过身,胳膊搭在座椅靠背上,笑嘻嘻地看着徐捷:“喂,徐大少爷,不正式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他特意在朋友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徐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旁边明显在竖着耳朵听的林晟,简洁地介绍道:“这位,章檐,我在英国的朋友。”他指了指章檐。然后又朝着林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林晟。”介绍词简短到吝啬。 林晟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徐捷,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就这?!对你这个漂洋过海来的朋友介绍我,就干巴巴的“林晟”两个字?!连个朋友的前缀都没有?!他心里那股酸涩和不满瞬间膨胀开来。 章檐通过后视镜将林晟这瞬间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心里顿时了然:这两人有情况!绝对有情况! 车子很快驶入了万区略显陈旧的城区街道。章檐看着窗外路灯下大多已经拉下卷帘门的店铺,开始担心起自己的住宿问题:“哎,徐捷,今晚我睡哪儿啊?这地方……看着也不像有五星级酒店的样子。给我随便订个干净点的快捷酒店就行,凑合一晚。” 徐捷想都没想,直接回道:“订什么酒店,浪费钱。睡我家。”语气自然得仿佛理所当然。 “啥子诶?!”林晟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了,猛地看向徐捷,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解,还有一股压不住的怒火,他在心里疯狂咆哮:睡你家?!徐捷你脑子进水了?!半夜的,你让他睡你家?!他算哪根葱?! 章檐也愣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夸张地上下打量着徐捷,语气满是调侃:“哟嚯!我发现你变了啊,变得这么居家了?还知道节约钱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徐捷被他看得不自在,没好气地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副驾驶的座椅靠背:“闭嘴!坐好!” 车子终于停在了李佳家的小区门口。 徐捷抱着徐心蕊先下了车,示意章檐和林晟在车上稍等。他抱着妹妹,动作有些不便地轻敲了李佳家的门。 门内立刻传来熟悉的、充满警惕的犬吠声,徐心蕊在徐捷怀里不舒服地哼唧了一声,徐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小心翼翼地回头查看,还好,小姑娘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醒。 门开了条缝,李佳探出头,脸上带着关切。大姨爹则在后面紧紧抱着还在低吼的豆豆。 “睡着了。”徐捷用气声说,用眼神示意。 李佳立刻会意,动作极其轻柔地从徐捷怀里接过徐心蕊,像捧着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抱进屋里,放到了早已准备好的、铺着干净被褥的小床上,轻轻带上了房门。 李佳压低声音招呼徐捷:“小捷,进来坐会儿喝口水?” 徐捷连忙摆手,同样小声解释:“不了大姨,我有个朋友,就是送心蕊来的那个,还在楼下等我呢。今天太麻烦您和大姨爹了!” 李佳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又见外!快去快去,别让人等久了!”徐捷感激地笑了笑,按了电梯下行键,一路小跑着回到小区门口。 出租车里,气氛在林晟下车帮徐捷抱妹妹后,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章檐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抱着手臂、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林晟,眼珠一转,主动打破了沉默,带着点八卦的语气:“喂,兄弟,你跟徐捷……认识多久了?” 林晟懒得理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章檐也不恼,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看你俩……关系不一般啊?刚才那么紧张他妹妹?” 林晟终于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关你屁事。” 章檐碰了个钉子,反而更来劲了,正想再说什么,徐捷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带进来一股凉气。 他摇下车窗透气,看着前面沉默的章檐和后面依旧冷着脸的林晟,有点好笑地问:“哟,刚不还聊得挺欢?怎么我一回来就冷场了?” 林晟立刻扭开头看窗外,硬邦邦地否认:“……没有。”那股别扭劲儿更明显了。 章檐转过身,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哪能啊!正等你呢。这位林……晟兄弟,挺有个性。”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车子重新启动,朝着徐捷家的方向开去。 到了楼下,徐捷刚打开门,章檐就拖着行李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哀嚎一声,直直地冲进去,一屁股把自己摔在了客厅那张不算柔软的旧沙发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开始抱怨:“我的老天爷!这地方也太偏了!这一路坐车坐得我腰都快断了!感觉骨头都散架了!”他夸张地揉着自己的后腰。 徐捷没理他,先把徐心蕊那个粉色的行李箱搬进卧室放好。出来看到章檐瘫在沙发上的样子,问道:“饿不饿?我这只有泡面,给你煮一碗垫垫?” 章檐立刻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可怜兮兮又带着点撒娇的笑容:“哎呀,那麻烦你了~帮人家煮一碗嘛,要加个蛋哦!”他毫不客气地点单。 徐捷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进小小的开放式厨房烧水。他看向还站在门口的林晟:“你呢?也来一碗?” 林晟的目光在瘫在沙发上、像个大爷似的章檐身上扫过,又看了看在厨房忙碌的徐捷,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他硬邦邦地拒绝:“不用。我妈还在家等我,我得回去了,省得她担心。” “行,”徐捷点点头,语气真诚,“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徐捷嘴里清晰地说出来,带着真切的感激,林晟心里的火气稍微消了一点。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小事。”说完,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沙发上正舒服地伸懒腰的章檐,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无声地警告:你给我老实点!然后才转身,顺手带上了门。 关门声不算重,但带着一股闷气。 门一关,章檐立刻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恢复了精神,一脸坏笑地冲着厨房方向大声喊道:“喂!徐捷!老实交代!你跟门口那个……到底什么关系啊?” 厨房里传来徐捷干脆利落、毫无波澜的声音:“朋友。”伴随着撕泡面包装袋的“刺啦”声。 章檐砸吧着嘴,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提高了音量:“我看——未!必!吧!那小子看我的眼神,啧啧,跟要吃人似的!醋劲儿大得很呐!” “吃你的面!少废话!”徐捷端着热气腾腾、加了荷包蛋的泡面走出来,没好气地把碗和筷子塞到章檐手里,成功堵住了他的嘴。 章檐笑嘻嘻地接过碗,也不怕烫,挑起一大筷子面吹了吹,满足地吸溜起来。 而此刻,走在回家昏暗路灯下的林晟,心情却像坐过山车。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徐捷发来的消息:【明天章檐说想请你吃饭,谢谢你今天的帮忙。你有空吗?】 林晟盯着屏幕上的字,嘴角不受控制地开始上扬,怎么也压不下来。 那点因为章檐出现而产生的郁闷,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冲淡了不少。 他故意等了一会儿,才矜持地回复:【他大老远的过来,应该我请他才对。】 他收起手机,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明天又能见到徐捷了!真好!这个念头像颗糖,在他心里甜甜地化开。然而,下一秒,章檐那张笑嘻嘻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林晟的好心情顿时打了个折扣。为什么要带着那个跟屁虫一起?他越想越气,路过一个无辜的垃圾桶时,忍不住抬脚泄愤似的狠狠踹了一下。 “哐当!”垃圾桶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林晟这才觉得心里稍微舒坦了点,继续大步流星地朝家的方向走去,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点孩子气的别扭。 第45章 闹心吧啦 窗外的天色刚透出点灰蒙蒙的亮,徐捷就被枕边嗡嗡震动的手机吵醒了。他皱着眉摸索着抓过来,屏幕上跳动着“李佳姨妈”的名字,心口莫名一紧。 划开接听,大姨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无奈和急促:“快过来!心蕊醒了,找不着人,哭得不行了,哄不住!” 徐捷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得一干二净,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小丫头眼泪汪汪、小脸涨得通红的委屈模样。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顾不得身上还穿着单薄的棉质睡衣,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把抓起床尾搭着的厚重羽绒服裹在身上。拉链只胡乱拉到一半,他就冲到客厅,一把拎起昨晚的粉色行李箱就往李佳家里赶。 “怎么了?”隔壁卧室的门开了条缝,章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探出头,睡眼惺忪地问。 “心蕊醒了,在闹,我先过去。”徐捷语速飞快,头也没回,拖着箱子就冲出了门。 楼道里冰冷的空气激得他一个哆嗦,他这才意识到脚上还穿着拖鞋。 算了,也顾不上了。 车子在清晨微寒的薄雾中驶向李佳家的小区。 刚停稳,徐捷就跳下车,后备箱“哐当”一声弹开,他几乎是拽着那个粉箱子,一路小跑着冲向单元门。羽绒服敞着怀,露出里面浅蓝色的睡衣,拖鞋在寂静的楼道里发出急促回响,显得格外突兀。 “来了来了!”门应声而开,是大姨爹,脸上也是无奈又心疼的表情。 门刚开一条缝,里面那极具穿透力的、带着无尽委屈的哭声就直冲徐捷的耳膜,瞬间揪紧了他的心。 “徐心蕊!”徐捷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飞快地换了拖鞋就往里冲。客厅里没人,哭声是从卧室传来的。他几步跨过去,推开虚掩的房门。 只见李佳姨正半坐在床边,怀里搂着那个哭得浑身都在抽抽的小人儿。徐心蕊的小脸憋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头发乱糟糟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嗓子都哭得有点哑了,小肩膀一耸一耸,上气不接下气。 看到徐捷冲进来,李佳姨像是看到了救星,长长舒了口气,赶紧指着门口:“哎哟,我的小祖宗,快别哭了,你看谁来了?哥哥!哥哥来了!” 徐捷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疼。虽然锦衣玉食,但最缺的就是陪伴。 他快步走过去,李佳会意地起身让开位置。徐捷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擦妹妹脸上的泪痕。 “心蕊,乖,哥哥来了,不哭了啊。”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抽了几张床头柜上的纸巾,动作笨拙却极其小心地擦拭着她滚烫的小脸和湿漉漉的睫毛。 徐心蕊哭得正投入,猛地被哥哥碰到,抬起泪眼朦胧的大眼睛,看清是徐捷后,非但没止住哭,反而更委屈了。 她猛地一扭身子,用力甩开徐捷的手,带着浓浓的哭腔控诉:“坏哥哥!臭哥哥!我不想理你了!”一边说,一边攥着小拳头,像雨点似的砸在徐捷的胳膊和胸口上,力道不大,但带着十足十的怨气。 徐捷没躲也没吭声,就那么默默受着,任由那小小的拳头捶打。他知道,小丫头这是真伤心了,也是真害怕了。 陌生的环境,醒来身边一个熟悉的大人都没有,换了谁都得慌。他只是用眼神安抚着李佳姨,示意她没关系。 好一会儿,小公主的脾气似乎随着眼泪和拳头发泄得差不多了,抽泣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偶尔的抽噎。徐捷看她情绪稍微平复,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把放在门口的粉色行李箱拖了进来,“啪嗒”一声打开。 “好啦,小公主消消气,”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试图驱散刚才的阴霾,“来看看,今天想穿哪件漂亮裙子出门呀?” 这句话像是有魔法。徐心蕊的注意力立刻被花花绿绿的衣服吸引了,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小手指向箱子角落:“我…我要穿那个…淡黄色的…有小花的…” “是这件吗?”徐捷精准地拎出她指的那条,展开来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领口和裙摆点缀着白色的小雏菊。 徐心蕊用力点了点头,脸上虽然还挂着泪痕,但眼睛已经开始放光了。 “好嘞!”徐捷把裙子递给她,“那哥哥先把门关上,你自己换,换好了就出来,好不好?哥哥在门口等你。”他揉了揉妹妹软软的头发。 “嗯!”这次点头更用力了。 徐捷带上门,靠在门外的墙上,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换衣声,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放松下来。他低头看看自己敞怀的羽绒服和里面的睡衣,还有脚上的拖鞋,无奈地笑了笑。 这副尊容,要是被他在英国那些讲究的朋友看到,怕是要笑掉大牙。但在心蕊面前,这些都不重要。 门“咔哒”一声开了。 徐心蕊穿着那条鹅黄的小裙子,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虽然眼睛还有点肿,但小脸上已经重新焕发出神采,努力摆出一副我超棒的样子。 徐捷立刻蹲下身,夸张地拍手赞美:“哇!这是谁家的小仙女下凡啦?太漂亮了吧!”他伸出大拇指。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徐心蕊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露出还没长齐的小米牙,刚才的委屈彻底烟消云散。 小孩子的快乐,来得就是这么简单纯粹。 “来来来,吃早饭了!”李佳姨的声音从餐厅传来,她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粥放在桌上,招呼着,“小捷,快带妹妹过来。” 徐捷牵着徐心蕊的小手坐到餐桌旁。粥熬得很稠,米香四溢。他拿起勺子,先给妹妹盛了一小碗,仔细吹凉了些才放到她面前。 李佳姨拿着梳子从洗手间出来,站在徐心蕊身后,动作轻柔地帮她梳理刚才弄乱的头发,熟练地扎起两个小辫子。 她一边梳头,一边问徐捷:“你们几个,这两天怎么安排的?” 徐捷放下勺子,想了想说:“下午先带心蕊和章檐出去逛逛,熟悉熟悉。晚上…林晟说想在外面一起吃个饭。明天再看心蕊想去哪儿玩。”提到林晟时,他语气稍微顿了一下。 “林晟?”李佳姨手上动作没停,语气平常,“就是上次送你回来的那个同学?” “嗯。”徐捷点点头,端起碗喝了一口粥。 “行,”李佳姨利落地给小辫子绑上橡皮筋,拍拍徐心蕊的头,“你们自己计划好就行。需要用车或者别的什么,就开口,别跟我们客气。” “嗯,知道了,谢谢大姨。”徐捷有些不好意思地应道。虽然徐海成家大业大,但寄人篱下,他总是尽量不添麻烦。 吃完早餐,徐心蕊坐在小凳子上玩娃娃,徐捷则走到阳台,掏出手机给章檐打电话。第一通,直接被掐了。他锲而不舍,又拨了第二次、第三次…终于,在第四次快要自动挂断时,那边接起来了。 “Hello…?” 一个带着浓重睡意、极度不爽、明显被打扰了清梦的声音拖着长腔传出来,背景音里似乎还有被子摩擦的声音。 “起床。”徐捷言简意赅,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 “唔…几点了啊…”章檐似乎在摸索手机看时间,接着传来一声认命的哀嚎,“好~好~我起了我起了…徐少爷,扰人清梦是要遭天谴的…”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 “少废话,”徐捷打断他的抱怨,“赶紧拾掇拾掇你自己,我马上就带妹妹回来了,下午出去逛逛。” “哦?”章檐的声音清醒了些,带着点促狭的笑意,“行~对了,徐少爷,你那个…嗯…昨天晚上那位朋友,不一起叫上出来玩?人多热闹嘛…” 徐捷的脸瞬间有点发热,没等章檐说完,手指一动,干净利落地挂断了电话。“聒噪。”他低声嘀咕了一句,把手机揣回兜里。 回到客厅,徐心蕊已经自己蹬上了小皮鞋,正笨拙地和鞋带较劲。 徐捷蹲下去,三两下帮她系好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又把沙发上她的厚羽绒服拿过来给她套上,拉链一直拉到下巴颏。小丫头被裹得像个圆滚滚的小粽子,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跟大姨再见。”徐捷牵起她的手。 “大姨再见!”徐心蕊奶声奶气地挥手。 “玩得开心点!”李佳姨送到门口,笑着叮嘱。 牵着妹妹坐车回到自己的住处,徐捷敲了敲门。里面隐约传来节奏感极强的电子音乐声。 等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 章檐顶着一头明显精心打理过、用发胶抓出造型的头发,摇头晃脑地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捏着那罐发胶,睡眼惺忪但发型一丝不苟,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须后水味道。 “嚯!你这…”徐捷被扑面而来的混合气味呛了一下,拉着徐心蕊进门。 好家伙,客厅简直像刚被龙卷风袭击过。地上摊着好几件试过不要的衣服,茶几上堆着数不尽的化妆品,音响还在不知疲倦地轰炸着耳膜。 章檐对着门口的穿衣镜,又“嗤嗤”喷了两下发胶,左右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发型,似乎很满意。接着,他弯腰抄起地上的某款男士香水,对着自己前胸后背就是一顿猛喷。 “咳咳咳!”徐捷和徐心蕊同时被这浓烈的香气呛得咳了起来。 “章檐!够了啊!你是要去走秀还是怎么的?熏死人了!”徐捷皱着眉头,快步走过去把客厅和阳台的窗户都推开了最大。 初冬微凉的空气涌进来,冲淡了些那浓烈的香水味。 章檐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袖口,一脸无辜:“还好啊?多好闻的味道!这叫品味,懂不懂?”他故意逗徐捷。 徐心蕊才不理他,一进门就开启了侦察兵模式。 这可是爸爸交代的重要任务——看看哥哥住的地方怎么样,她好奇地踮着脚,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小脑袋转来转去,努力记住每一个细节,准备回去向爸爸汇报。 趁着章檐还在对镜整理他那几根宝贝头发,徐捷坐到沙发上,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名为“二中三剑客”的微信群。 想了想,他打字:【@全体成员今天下午有空吗?我妹妹来了,还有个朋友,想出去逛逛,一起?】 信息发出去,安静了几秒。最先回复的是林晟。 【抱歉兄弟,下午真不行。便利店排班,走不开。[苦瓜脸] 晚上请你们吃饭赔罪!】 林晟此刻正坐在便利店柜台后的高脚凳上,刚才的信息提示音把他从清晨的瞌睡中惊醒。他揉了揉眼睛,快速回复完,把手机塞回店员服口袋,继续盯着空荡荡的街道发呆。清晨的便利店,只有煮关东煮的机器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紧接着是赵磊的信息。 【SOS!!! 救命!我被我爸锁家里了!说是开学前哪也别想去![大哭][大哭] 明天!明天我争取越狱成功!等我!】 赵磊的信息是在他爸转身去厨房倒水的间隙,他猫着腰飞快溜进厕所,坐在马桶上发出来的。发完赶紧删掉记录,提上裤子,若无其事地溜回房间,继续对着摊开的习题册装模作样。 徐捷看着回复,有点无奈,但也在意料之中。 【行吧。那明天再说。@林晟晚上等你消息。】 【妥!包我身上![OK]】 “搞定没?走啦!”章檐终于折腾完毕,换上了一身潮牌,精神抖擞地催促。徐捷收起手机,背起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里面塞满了徐心蕊的水壶、零食、备用衣物、湿巾纸巾,堪称移动百宝箱。 锁好门,三人准备下楼。 第46章 观光客模式 站在路边打车,清晨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带着重庆特有的湿润和寒意。章檐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从高楼林立的城区,渐渐过渡到植被茂密的郊区,甚至能看到起伏的山峦轮廓,显得很新奇:“喂,徐捷,你之前来过这个什么…瀑布吗?” “没,”徐捷看着窗外,怀里抱着有点打瞌睡的徐心蕊,“网上看的攻略,都说不错。” “网上的你也信?”章檐嗤笑一声,拿出他那台昂贵的微单相机,开始对着窗外拍个不停,“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懂不懂?” 等到了地方,在景区附近简单解决了午饭,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馆子,点了些炒菜对付饿肚子,徐心蕊对辣子鸡丁里的辣椒充满了好奇,被徐捷严令禁止触碰。 吃完饭,来到景区门口。徐捷去买票:两张成人票,一张半价的儿童票。 售票员大姐看着他们仨这组合,都觉得新奇——一个抱着昏昏欲睡小女孩的清爽少年,一个打扮得像随时要去街拍的潮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走吧,亚洲第一瀑布!”章檐挥舞着门票,试图调动气氛。 徐心蕊一进景区,看到满眼的绿色和远处传来的水声,瞌睡虫立刻跑光了,兴奋地撒开徐捷的手,像只小鹿一样在前面蹦蹦跳跳。 两个大男生赶紧跟上,一左一右,眼睛不敢离开她。 章檐一路走一路拍,相机快门声咔咔不停。山间的空气清冽,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石阶有些湿滑,徐捷不时提醒妹妹小心脚下。 “哎,徐捷,”章檐拍完一张远处山峦的剪影,转过头,语气随意地问,“你在这边…待了也几个月了,感觉怎么样?真能习惯?这湿乎乎的天气,还有这山路十八弯的…” 徐捷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前面那个黄色的小身影,随口答道:“有什么不习惯的?慢慢不就习惯了。” 章檐快走两步,和他并肩,侧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探究:“真就没想过…回去?英国那边,多舒服啊。你爸那边…” “没有。”徐捷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目光依然看着前方。这个话题似乎触到了某个开关,气氛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哥哥!快点儿!快看!好大的水!”徐心蕊已经爬上了一座横跨溪流的石桥,站在桥中央,指着前方,兴奋地朝后面磨蹭的两人大喊大叫。 两人加快脚步赶上去。 眼前的景象确实令人震撼。 一道宽阔的水幕从高处奔腾而下,砸入深潭,发出巨大的轰鸣。虽然水量不如夏季丰沛,但冬日里别有一番清冽磅礴的气势。 水汽氤氲升腾,在阳光照射下形成一道小小的彩虹。桥面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被常年弥漫的水雾滋养得翠绿欲滴,湿漉漉、滑溜溜的,让整个场景宛如仙境。 “哇哦!”章檐也忍不住惊叹出声,立刻举起相机,“来来来,站好!给你们兄妹俩和大瀑布合个影!”他指挥着徐捷和徐心蕊靠在桥栏边。 徐心蕊摆出可爱的剪刀手,徐捷则单手揽着妹妹的肩膀,脸上是难得的放松笑容。章檐半蹲着,找好角度,“咔嚓”一声,将这瞬间定格。 三个人就趴在湿漉漉的桥栏上,看着飞流直下,听着震耳水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凉水汽,一时间都忘了说话,沉浸在这大自然的伟力之中,久久不愿挪步。 天色渐渐向晚,山里的气温降得更快。徐捷的手机响了,是林晟打来的。 “喂?逛完了?位置发你微信了,直接打车过来,把地址给司机看就行。”林晟的声音听起来干脆利落,背景音有点嘈杂。 “好,这就回。”徐捷挂了电话,招呼意犹未尽的两人,“走了走了,林晟订好地方了,吃饭去。” 回程的车上,徐心蕊玩累了,靠在徐捷怀里沉沉睡去。章檐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啧啧称赞。徐捷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轮廓,思绪有些飘远。 车子七拐八绕,停在了一条烟火气十足的老街巷口。 林晟正站在一家挂着“万县老字号烤鱼”的招牌的店门口等着,昏黄的灯光下,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身形挺拔,看到他们下车,扬了扬手:“这边!” 店里热气腾腾,人声鼎沸。 林晟已经提前安排好,厨房里面忙的不可开交,老板把带数字处理好的鱼一条接一条的放在烤架上,用炭火不断的熏烤,也是别有一番景象。 林晟引着他们走到靠里一张相对安静的方桌坐下。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碟和筷子。 “坐,来到我们万州,不吃我们的特色烤鱼怎么行?”林晟拉开凳子,先问章檐,“喝点?啤的?”他指了指旁边冰柜。 章檐瞅了一眼:“行啊,冰的,谢谢。” 林晟点点头,又看向揉着眼睛刚醒过来的徐心蕊,语气不自觉地放软:“妹妹,喝什么?自己挑?”他指了指冰柜。 徐心蕊看着里面花花绿绿的瓶子,有点选择困难,小手指点来点去。林晟干脆站起来:“走,跟哥哥去看看。”他领着徐心蕊走到冰柜前,耐心地指着那些不冰的饮料:“这个?橙汁?还是这个,牛奶?这个红色的,甜甜的,也好喝…” 徐心蕊最终选了一盒印着可爱小人的红色包装牛奶。 林晟拿好牛奶,又朝外面喊:“徐捷!豆奶行不?” “行!”徐捷应道。 林晟拎了几瓶冰啤酒和豆奶回来,坐下,用开瓶器熟练地撬开两瓶啤酒的盖子,金黄的酒液冒着细密的气泡,啤酒瓶上写着:山城啤酒,知心朋友。 他给章檐和自己面前的玻璃杯满上,然后举起杯,看着章檐和徐捷,眼神坦荡:“来,欢迎来到万州。” 他的杯子碰向章檐的,又转向徐捷。 徐捷端起豆奶,章檐端起啤酒,三个杯子清脆地碰在一起。 “谢谢!”章檐笑着回应。 徐捷也点点头。 徐心蕊有样学样,也努力举起她那盒牛奶,踮着脚,小胳膊伸得老长,奶声奶气地说:“干杯!” 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也纷纷俯身轻轻碰了碰她的牛奶盒。 一杯冰凉的啤酒下肚,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腾起来,似乎也冲开了某种无形的隔阂。 林晟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他拿起长筷子,从锅里夹起几片煮得恰到好处的、裹满汤汁的鱼肉,分别放到章檐、徐捷和徐心蕊的碗里:“尝尝这个,他们家招牌豆豉鱼,不辣,安逸得很!妹妹注意点吃,有鱼刺哦。” 章檐看着碗里的黑不溜秋的带着鱼皮的鱼肉,有点迟疑。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瞬间在口中爆开,鱼肉的嫩滑和的豆豉醇厚完美结合。 一旁的徐心蕊直接把筷子伸到了一旁的泡椒鱼里面,夹了一块吃了起来,徐捷紧张的看着她:“辣不辣?” 徐心蕊摇了摇头,比了个大拇指:“好吃。” 林晟看着这可爱的一幕笑了出来:“看来妹妹吃的来辣,不愧是来我们川渝的妹子,一下子就融进来了。” 章檐眼睛一亮,也顾不上烫,也夹了一块泡椒鱼,连连点头,对着林晟竖起大拇指:“好吃!真的好吃!这个辣…够劲!” 他赶紧灌了口冰啤酒压压惊。 林晟看他那样子,难得地露出了一个有点得意的笑容,又端来一盘面条:“还有这个,这个也好吃!放汤里,煮一会就能吃,说着就往锅里下面,动作麻利。 徐捷一边照顾徐心蕊吃东西,一边跟林晟吐槽:“我们下午去那个瀑布了,怎么感觉跟网上照片差挺多?没想象中那么壮观啊?” 林晟正夹着锅里的配菜,闻言“噗”地笑出声,差点把菜掉锅里:“大哥!你冬天跑去看瀑布?冬天是枯水期啊!夏天雨水多了,那水才叫一个猛,下回想去哪提前吱一声嘛,省得白跑一趟。”他一口地道的重庆话,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调侃。 章檐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林晟话里那些独特的方言词汇。 他忍不住插嘴,指着旁边一桌正聊得热火朝天的本地人问:“哎,林晟,我刚听他们老说要得要得,啥意思啊?” 林晟把菜塞进嘴里,嚼着,含糊不清地解释:“要得?就是好、行、可以的意思。表示赞同嘛。” “哦~”章檐恍然大悟,像发现了新大陆,转头揶揄地看着徐捷,“喂,徐少爷,你在这儿待这么久,咋没听你说过几句本地话啊?入乡随俗懂不懂?” 徐捷正给徐心蕊擦嘴,闻言眼皮都没抬,直接用一口流利且字正腔圆的重庆话怼了回去:“放你妈的屁!你啷个晓得老子没学?老子说得不标准迈?” 这突如其来的地道方言,像平地一声雷,炸得章檐目瞪口呆,连林晟都停下了筷子,惊讶地看向徐捷,随即嘴角忍不住上扬。 章檐愣了好几秒,才爆发出大笑,指着徐捷:“我靠!行啊你!深藏不露啊!这口音…啧啧,绝了!有那味儿!绝对有那味儿!” 他学着徐捷的腔调,“老子…哈哈哈!” 他觉得特别有意思,尾音上扬,语气词丰富,听起来特别有劲儿。 这时,一个系着围裙的服务员阿姨端着一盘晶莹的魔芋过来,热情地问:“帅哥,魔芋现在给你们下下去哈?” 章檐正沉浸在方言初体验的兴奋中,抢在徐捷和林晟开口前,学着刚才徐捷的腔调,努力模仿着,大声应道:“要得嘛!” 这声略显生硬但勇气可嘉的“要得嘛”,再次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连服务员阿姨都乐了:“哎哟,这娃儿学得快哦!” 锅里的汤咕嘟咕嘟翻滚着,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也似乎模糊了一些界限。啤酒一瓶接一瓶地空掉。 林晟和章檐,这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酒精和火锅热气的催化下,竟然越聊越投机,越喝越热络。 “兄弟!”林晟的胳膊重重地搭在章檐肩膀上,眼神有点迷离,但语气异常认真,“跟你…投缘!以后万州,就是…就是你家!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兄弟我…随时欢迎!管吃管住!” 他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要得!够意思!”章檐也喝得满脸通红,舌头有点大,但情绪高涨,端起酒杯,“来!敬我好兄弟林晟!干了!” 两个杯子“哐当”一碰,仰头又是一杯下肚。 不知道的,真以为这是相识多年的老友重逢。 徐捷看着眼前这俩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家伙,无奈地摇头,对着正专心啃玉米的徐心蕊说:“看看,反面教材。心蕊以后可别学他们喝酒。” 林晟把最后一杯酒倒进嘴里,咂咂嘴,眼神似乎比刚才更清亮了些。他推了推已经趴在桌上,嘴里还嘟囔着“好酒…好兄弟…”的章檐:“喂,兄弟?章檐?还喝不?” 章檐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头都没抬。 “行了行了,你俩真是…”徐捷看着这烂摊子,叹了口气。他起身去扶林晟,“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没醉…清醒得很…”林晟摆摆手,想站起来,身体却诚实地晃了一下。 徐捷没理他的嘴硬,对徐心蕊说:“心蕊,乖乖坐这儿,看着点章檐,别让他摔下来。哥哥送林晟哥哥上车就回来,很快。” “嗯!哥哥快点!”徐心蕊用力点头,像个小哨兵一样盯着趴在桌上的章檐。 徐捷架起林晟的胳膊,半扶半抱地把他弄出喧嚣的巷口。巷子口冷风一吹,林晟似乎清醒了点。 徐捷挥手拦了辆出租车,把林晟塞进后座,自己没上车,弯腰对司机报了林晟家附近的地址,又塞给司机一张钞票:“师傅,麻烦您了,到地方看着他自己进去。” “放心,没得问题。”司机师傅爽快答应。 徐捷关上车门,对窗内的林晟说:“到了发个信息。” 林晟靠在座椅上,朝他挥挥手,笑容有点傻气,但眼神确实清醒了不少:“我真没醉…你快回去吧,看着点妹妹和那个…那个醉鬼…”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 徐捷目送车子走远,才转身快步回到店里。徐心蕊尽职尽责地守在桌旁。徐捷走到章檐旁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喂!章檐!醒醒!回家了!” 章檐毫无反应,只是含糊地哼唧了两声。 “真是服了…”徐捷认命地叹了口气。他蹲下身,把章檐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脖子上,用力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 章檐整个人软得像滩泥,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徐捷身上。徐捷一手费力地架着他,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徐心蕊。 “心蕊,跟紧哥哥。” 三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在路人好奇的目光中,艰难地挪到马路边。徐捷好不容易才拦到一辆愿意载他们的出租车。把章檐塞进后座,再把徐心蕊抱进去,自己才坐进副驾驶。报上地址后,他疲惫地靠着头枕。 车子在夜色中行驶。 后座,章檐睡得人事不省,偶尔还嘟囔几句英文。徐心蕊也累坏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终于回到住处楼下。徐捷再次化身苦力,几乎是半背半拖地把章檐弄上楼,打开门,把他直接扔到了床上,连鞋子都懒得脱了,扯过被子胡乱盖在他身上。章檐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继续沉沉睡去。 安置好这个醉鬼,徐捷抱起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的徐心蕊,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又回到李佳姨家。 李佳姨还在客厅等着,看到他们回来,赶紧接过徐心蕊:“哎哟,玩累了吧?来,大姨给你洗洗。” 李佳姨动作轻柔地给徐心蕊洗漱,换好睡衣。小丫头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秒睡了,呼吸均匀而绵长。徐捷站在床边,看着妹妹恬静的睡颜,心才彻底放了下来。他俯身,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给她掖好被角。 “你也累坏了吧?快去洗洗睡。”李佳姨小声说。 “嗯,大姨,你也早点休息。”徐捷点点头,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回到自己那间暂时属于他的小屋,客厅里还弥漫着章檐的发胶和香水混合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徐捷把背包扔在沙发上,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带走了一天的疲惫和烟火气。换上干净的睡衣,他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困倦。 隔壁房间传来章檐轻微的鼾声。窗外是城市深夜的寂静。徐捷闭上眼,脑海里却像过电影一样闪过今天的画面。 一种混杂着疲惫、安心、温暖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悄然弥漫开来。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明天还要带心蕊出去玩呢。 意识沉沉地坠入黑暗之前,这是他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 第47章 带娃记 天边还泛着深沉的墨蓝,启明星孤零零地挂在东方。徐捷轻手轻脚地拧开李佳姨家的门锁,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早起的鸟鸣。 他换了鞋,径直走到徐心蕊睡觉的客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昏暗的晨光里,小丫头还陷在香甜的梦乡中,抱着她的玩偶,小嘴微微嘟着。 他松了口气,悄无声息地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温柔地落在妹妹脸上。昨天清晨那场撕心裂肺的大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让他心有余悸。他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让心蕊一睁眼就看到自己,让她知道哥哥一直都在。 客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李佳起来了。她看到徐捷,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这么早就来了?怕妹妹醒了找不到人?”徐捷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嗯,不想她再害怕了。” “早饭想吃什么?大姨给你做。”李佳轻声问。 “不用这么麻烦大姨,等心蕊醒了再说。”徐捷轻声回道。 这时,门铃响了。李佳去开门,是顶着两个黑眼圈、明显没睡醒的章檐。 “大姨早…”章檐打着哈欠进来,声音还带着困意。他跟徐捷打了个招呼,就一头栽倒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像一滩融化的泥。 章檐闭着眼,手却准确无误地伸过去,一下下抚摸着球球柔软的卷毛。球球舒服地哼唧了两声,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手边又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某个老旧居民楼里,林晟天还没亮透就醒了。他看着镜子里因为紧张而显得有点僵硬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不一样。 今天是徐捷主动邀请他一起玩,虽然还带着他妹妹还有章檐,但也不赖。 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扑了扑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翻箱倒柜,把几件还算像样的衣服都摊在床上,对着镜子比划了半天,最后选了一件深灰色连帽卫衣和一条牛仔裤。头发也用水仔细压了压,虽然效果有限。他对着镜子扯出一个练习了很久、试图显得自然轻松的笑容,结果看起来更紧张了。 他揣上攒了好久的零花钱,早早地出了门。 林晟提前到了约定的街口,像根电线杆似的杵在那里,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每一辆驶过的出租车。 清晨的冷风吹得他缩了缩脖子,但心里却像揣着个小火炉,又期待又忐忑。终于,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他面前。他赶紧上前两步,有点笨拙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早啊!”章檐率先跳下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精神看起来比在李佳家沙发上时好了不少,显然是刚才把觉给补足了。 “早。”徐捷抱着刚睡醒、还有点迷糊的徐心蕊也下了车。小丫头揉着眼睛,看到林晟,软软地叫了声:“林晟哥哥早。” 林晟的心瞬间被这声问候熨帖得暖暖的,连忙应道:“心蕊早!睡醒啦?”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又有点拘谨地缩了回来,转而看向徐捷,“饿了吧?走,带你们去尝尝我们这儿最地道的豌杂面!” 一日向导林晟正式上线。 他熟门熟路地把他们带到一家藏在巷子深处、毫不起眼却烟火气十足的小面馆。店面不大,几张油腻腻的木桌坐满了本地食客,空气中弥漫着猪油、花椒和葱花的浓烈香气。 “老板!四碗豌杂,二两的!一碗要海椒,一碗不要葱。”林晟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一种回到主场的地气。 他熟络地安排大家挤在一张空桌旁坐下,一边用纸巾擦着桌上的油渍一边极力推荐:“他们家豌豆炖得耙烂,杂酱炒得焦香,裹在面条上,绝了!你们肯定没吃过这么香的!” 很快,四碗热气腾腾、铺满金黄豌豆和深褐色肉臊子的面条端了上来。 林晟熟练地帮徐心蕊拌好她那碗,特意挑出了几颗花椒。 徐心蕊尝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好吃!”徐捷和章檐也赞不绝口,那浓郁的复合香味确实是在英国或者高级餐厅里尝不到的市井烟火。 解决了早饭,林晟的美食地图还在继续。 他又带着他们拐到另一条老街,在一家老字号的炸洋芋摊前排起了队。“这家开了十几年了,味道一绝!”林晟一边介绍,一边点了三碗不同口味的:麻辣、糖醋、还有怪味。 小纸碗装着炸得外酥里糯的狼牙土豆,拌上不同的调料,香气扑鼻。 章檐对麻辣的直呼过瘾,徐捷偏爱糖醋的清爽,徐心蕊则小心翼翼尝着怪味,小脸皱成一团又忍不住再吃一块,逗得大家直笑。 吃饱喝足,林晟带着他们沿着一条长长的石阶往下走。石阶两旁是老旧的民居,晾晒的衣服在晨风中飘荡。越往下走,视野越开阔。当最后一级石阶踏完,眼前豁然开朗。 浩渺的长江如同一幅巨大的、流动的淡青色水彩画,铺展在眼前。江面辽阔,水天相接处,一道清晰的水平线将苍穹与碧波分隔开来,几只白鹭低低地掠过水面,留下细碎的涟漪。 清晨的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洒下柔和的金光,江面波光粼粼,仿佛碎金浮动。 “哇!”章檐忍不住惊叹出声,举起相机咔嚓个不停。 徐捷也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江水湿润气息的空气,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被这开阔的景色涤荡了不少。 徐心蕊更是兴奋地指着江面:“哥哥看!好大的河!” 他们沿着滨江路慢慢走着。天空是干净的湛蓝,点缀着大朵大朵棉花糖似的白云。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不刺眼,只带来慵懒的暖意。 江风拂面,带着水汽的清新。 堤坝上有几个晨练的老人正放着风筝,长长的线牵着彩色的纸鸢在蓝天白云间飘荡。舒服得让人真想找片草地躺下,什么也不想,就这么放空一整天。 四人沿着阶梯下到更靠近江水的亲水平台。 这个季节正值长江蓄水期,江水上涨,温柔地拍打着石阶,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声。 他们找了靠上的干净石阶坐下。阳光正好,暖洋洋地包裹着身体。听着水声,看着开阔的江景,恍惚间竟有种置身海边的错觉。 徐心蕊很快被旁边几个本地小孩吸引,他们正在比赛往江里丢石头,看谁溅起的水花最高。小丫头立刻加入战局,埋头在旁边的鹅卵石堆里,撅着小屁股,非要找出一块最大最厉害的石头。 悠扬洪亮的钟声从滨江公园的钟楼传来,宣告着正午十二点的到来。 “该吃午饭了。”林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指着马路对面气派的万达广场,“那边吃的多,赵磊中午也能溜出来一会儿。” 提到午饭,徐心蕊立刻有了新目标。 到了商场三楼,琳琅满目的餐厅她兴趣缺缺,却在尽头被肯德基门口巨大的儿童套餐玩具海报吸引住了,试问哪个小女孩能逃得过这种诱惑?她立刻化身小火车头,拉着徐捷和林晟就往里冲。 刚坐下点好餐,赵磊的电话就来了。 “喂?我到了!中午搁哪吃呢?”赵磊的声音带着终于越狱成功的兴奋。 “一楼的肯德基。”林晟回道。 “肯德基?”赵磊以为自己听错了,电话里的声音立马拔高,“干嘛去吃那个啊?里面那么多好吃的…” “别废话,进来再说!门口靠窗位置!”林晟果断挂了电话,不给赵磊继续质疑的机会。 很快,赵磊隔着玻璃就看到了排队取餐的徐捷和林晟,兴奋地挥手。徐捷指了指他们坐的位置。赵磊推门进来,章檐热情地挥手招呼他坐下。 看着明显带着学生气的赵磊,章檐玩心大起,故意用一口流利快速的英语自我介绍起来:“Hey, I''m Yan, from London. Great to meet you! So, how''s it going?” 赵磊瞬间懵了,感觉像是回到了让他头大的英语听力课现场,每个单词都认识,连起来就听不懂了。 他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尴尬,憋了半天,只能涨红着脸憋出一句:“Ok… Ok…” 这时,徐捷和林晟端着堆满食物的餐盘回来了。徐捷一眼就看出章檐又在捉弄人,把餐盘重重往桌上一放,皱着眉头,毫不客气地怼道:“有病吧你?讲中文!发什么神经?欺负人听不懂是吧?” 章檐耸耸肩,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笑嘻嘻地切换回中文:“开个玩笑嘛,活跃下气氛。” 桌上气氛一时有点凝滞,只剩下餐厅里嘈杂的背景音乐和邻桌小孩的吵闹声。徐心蕊则完全不受影响,正开心地拆着她的玩具小兔子。 章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这沉默太难受,决定再添把火,这次换了个更劲爆的话题,用英语问道:“So, guys, any luck in love? Got a boyfriend or girlfriend in high school?” 赵磊刚喝进嘴的一口可乐差点喷出来,以为自己幻听了,下意识地用中文重复了那个敏感词:“男…男朋友?” 他眼睛瞪得溜圆。 章檐坏笑着,用清晰的字眼确认:“Yeah, gay.” 徐捷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用中文怼回去:“一天天的,就你闲得慌!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别的?” 他们的对话引起了旁边徐心蕊的好奇。她抬起头,眨着天真的大眼睛,扯了扯徐捷的袖子:“哥哥,什么是gay啊?” 声音清脆,在略显尴尬的安静中格外清晰。 桌上几个男生瞬间都僵了一下。 徐捷心里咯噔一声,皱眉思考着该怎么对一个四岁小孩解释这个复杂的概念。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她能理解的方式,声音放得很轻:“嗯…gay就是…两个男生,他们互相喜欢,就像…像爸爸妈妈那样相爱了。” 徐心蕊的小脑袋显然转不过这个弯,立刻反驳道:“不对呀!爸爸妈妈是男生和女生!应该是女生和男生在一起呀!”她的逻辑简单又直接。 徐捷深吸一口气,努力说得更深入一点,也更抽象一点:“心蕊,真心喜欢一个人,有时候是不分男生女生的。就像…就像那个人是老天爷专门为你派来的,你看到他就会很开心,他也会特别喜欢你、保护你。只要两个人真心喜欢,男生和男生,或者女生和女生,也是可以的。” 徐心蕊似懂非懂,皱着眉头努力消化着,然后眼睛一亮,指着徐捷说:“就像我也特别喜欢哥哥!哥哥也喜欢我!是不是这样啊?” “噗——”章檐第一个没忍住,笑喷了。 徐捷吓得连连摆手,脸都微微发烫:“不不不!这个…这个喜欢不一样!哥哥对你是亲人的喜欢!那个是…是爱人之间的喜欢!”他感觉自己解释得一团糟。 章檐笑得直拍桌子:“哈哈哈!徐捷你讲那么深奥,小孩儿怎么可能听得懂?白费劲!” 餐桌上的其他人,包括林晟和赵磊,看着徐捷手忙脚乱的样子,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那点尴尬气氛倒是被冲散了。 徐心蕊看着大家笑,虽然不太明白,但也跟着傻笑起来。很快,她的注意力回到食物上。面前的儿童套餐汉堡和薯条似乎失去了吸引力。 她瞄了瞄旁边餐盘里颜色更诱人的香辣鸡块纸盒,趁着大家还在说笑,小手飞快地伸过去,抓起一块最大的就塞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下一秒—— “嘶…哈…辣!好辣!哥哥!辣!”徐心蕊的小脸瞬间皱成了包子,眼泪汪汪,两只小手拼命扇着嘴巴,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像熟透的小苹果。 徐捷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伸手过去:“快!吐出来!吐哥哥手上!” 林晟反应极快,立刻把自己那杯还没动过的冰镇果汁递过去:“快!喝这个!” 徐捷小心地接住妹妹吐出来的鸡块,又赶紧把果汁凑到她嘴边。徐心蕊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才缓过劲儿来,小嘴还是红红的,委屈巴巴地指着那个纸盒。 徐捷拿起盒子一看,上面赫然印着“劲爆鸡米花”。他心有余悸地把这盒推得远远的:“我的小祖宗,你可吓死我了!”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大家边吃边聊,气氛轻松了不少。 赵磊正眉飞色舞地讲着学校趣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屏幕,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不情不愿地接通:“喂?”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他妈妈穿透力极强的咆哮:“几点了?!赵磊!你看看都几点了?下午的数学课你还去不去了?马上给我滚回来!立刻!马上!” 赵磊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老远,等那边吼完,才蔫蔫地回了个:“知…知道了,马上回。” 声音有气无力。 挂了电话,赵磊一脸生无可恋。林晟担忧地看着他:“你妈催你回去了?” 赵磊苦着脸点点头:“嗯…补习班…” “行吧,我们也吃得差不多了。”林晟理解地拍拍他肩膀,“你先撤,别耽误上课挨骂。改天再聚。” 赵磊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隔着车窗朝他们用力挥手。 送走赵磊,林晟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徐心蕊,神秘一笑:“走,带你去个好地方!小孩儿看到都走不动道儿!”他领着他们直奔商场顶楼的电玩城。 一进门,炫目的灯光、动感的音乐、各种游戏机的音效瞬间包围了他们。徐心蕊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被五光十色的游戏机晃得应接不暇。 林晟非常豪气地在前台买了满满两大筐游戏币,塞了一筐给章檐,另一筐直接递到徐心蕊的小手里:“拿着!随便玩!哥哥请客!” 徐心蕊欢呼一声,抱着沉甸甸的筐子就跑开了,很快停在一排夹娃娃机前,小脸几乎贴在了玻璃上,贪婪地看着里面毛茸茸的玩偶们。 林晟蹲到她旁边,指着玻璃橱窗里琳琅满目的玩偶:“心蕊,告诉林晟哥哥,想要哪一只?指给哥哥看。” 徐心蕊的小手指毫不犹豫地点在了一只粉白色、长耳朵、抱着胡萝卜的垂耳兔上:“这个!粉粉的小兔子!” “好咧!看哥哥给你露一手!”林晟自信满满地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投进三个币,握住操纵杆,眼神瞬间变得专注锐利。他轻轻晃动摇杆,调整着爪子的位置,动作沉稳而精准。 锁定目标后,他果断地按下按钮!金属爪子落下,稳稳地抓住了小兔子的身体!在徐心蕊紧张的注视下,爪子缓缓上升,移动到洞口上方——松开! “啪嗒!”粉兔子准确无误地掉进了出口! “哇!哥哥好棒!”徐心蕊立刻蹲下去,把可爱的小兔子抱了出来,紧紧搂在怀里,仰着小脸对林晟笑得无比灿烂,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 林晟被这笑容晃了一下,心里莫名地满足感爆棚。他豪气地指着后面一排机器:“还要啥?今天哥哥给你承包了!看中哪个抓哪个!” 徐捷站在不远处,看着林晟和妹妹的互动,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这家伙,平时在学校里一副生人勿近的校霸样,哄起小孩来倒是有模有样。 章檐脸上的表情更是绷不住,凑到徐捷耳边低声笑道:“啧啧,没看出来啊,我们林晟还有这绝活?这反差感…” 徐捷没接话,但眼里的笑意更深了。章檐拉着他走到旁边的赛车模拟器前:“别看了,来把?敢不敢?” 徐捷挑眉,带着点不屑:“来就来,怕你?” 两人坐上驾驶座,开始了激烈的角逐。轰鸣的引擎声、逼真的赛道画面,很快吸引了几个小男孩围观。章檐的技术不差,但在徐捷精准的操控和冷静的判断面前,还是连吃了败仗。 “第七把了!徐捷!你就不能让让我?!”第七次冲过终点线落后半个车身的章檐,懊恼地捶打着方向盘。 徐捷松开方向盘,活动了下手腕,语气欠揍:“想得美。服不服?” “不服!再来!”章檐咬牙切齿地又投了币。 徐捷笑着摇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夹娃娃机那边。 只见林晟所在的机器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透过攒动的人头和玻璃的反光,能看到林晟正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摇杆,眉头微蹙,嘴唇紧抿,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爪子落下,精准地卡在一个大号独角兽玩偶的脖子上,缓缓提起,移动,在洞口边缘犹豫了一下,最终松开,一气呵成。 “哇——!!!”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掌声!又中了! 徐捷和章檐也挤了过去。 徐心蕊立刻像献宝一样,把她那个已经装得半满的大篮子提到徐捷面前,里面躺着七八个形态各异的毛绒玩偶,都是她的战利品。 前面又是一阵欢呼。 只见林晟弯下腰,从取物口拿出一个可爱的皮卡丘玩偶,递给了旁边一个刚才因为没夹到而急得掉眼泪的小女孩,笨拙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泪珠,声音放得很轻:“喏,哥哥帮你抓到了,送给你,别哭啦。” 小女孩破涕为笑,紧紧抱住皮卡丘。一旁的家长连连道谢。林晟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脸上带着难得的、甚至有点羞涩的笑容。 最终,在店员帮助下,徐心蕊的战利品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透明塑料袋里。小丫头骄傲地自己拎着,像个小女王巡游一样,在游戏厅里招摇过市,收获了一路小朋友们羡慕的目光。 徐捷看着妹妹开心得冒泡的样子,再看看旁边额头上带着薄汗、眼神亮晶晶的林晟,忍不住调侃道:“行啊林晟,深藏不露。没想到你还挺会讨小女生欢心的嘛。” 林晟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点小骄傲:“那必须的!也不看看我是谁?”他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刚才集中精神抓娃娃确实费神。 一行人走出喧闹的电玩城。徐心蕊拎着她那袋沉甸甸的荣耀,小脑袋昂得高高的。没走几步,她看到两个刚才跟在她后面看热闹、但自己没抓到娃娃的小朋友,正牵着手,眼巴巴地看着她袋子里的玩偶,小脸上写满了失落。 徐心蕊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到那两个小朋友面前,拉开袋子,大方地说:“这个送给你!这个给你!”她挑了两只她也很喜欢但不是最喜欢的玩偶,塞到了小朋友手里。 小朋友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连连道谢,抱着玩偶开心地跑开了。 徐捷有些诧异,蹲下来看着她:“心蕊,为什么想把娃娃送给别人呀?你不是也很喜欢吗?” 徐心蕊歪着小脑袋,很认真地回答:“因为刚才林晟哥哥把他的娃娃送给那个哭鼻子的小姐姐了呀!而且…我有好多啦!我留一个我最喜欢的粉兔子就行啦!”她拍了拍袋子里那只最初的垂耳兔。 听着这稚嫩却充满同理心的话,徐捷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出由衷的感叹:“我们小心蕊,真的长大了啊,懂得分享了。” 徐心蕊的注意力很快又被电梯旁的巨幅电影海报吸引了。她拉着徐捷的手跑过去,指着上面色彩斑斓的动画片海报:“哥哥!哥哥!我想看这个!小企鹅!” 徐捷看了看海报,是一部新上映的合家欢动画片。他转过身,询问身后的林晟和章檐:“动画片,你俩…去吗?” 章檐立刻摆手耸肩:“别算我!我对动画片真提不起兴趣,你们去吧。” 林晟也摇摇头,目光却看着徐捷,带着点试探:“我也不去了。要不…今天晚饭直接去我家?我炒几个菜?家里安静,心蕊也能玩。” 他顿了顿,补充道,“放心,家常菜,不难吃。” “你还会做菜呀?”章檐惊讶地睁大眼睛,立刻凑上去,自来熟地挽住林晟的胳膊,语气夸张,“哎呀,林晟!我现在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简直全能啊!” 林晟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尴尬,只能干笑了两声。 徐捷看着章檐挂在林晟胳膊上的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扫过去,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淡淡的不爽。 章檐敏锐地捕捉到了徐捷那瞬间的眼神变化,心里“哦豁”一声,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还夸张地后退了小半步,脸上瞬间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咳咳!那个…我是说,很厉害!那这样安排吧,徐捷你带心蕊去看电影,我和林晟去超市采购食材,然后去准备晚饭。怎么样?”他看向徐捷,眼神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徐捷忽略了他那点促狭,觉得这安排合理,点了点头:“行。” 四人在电梯口分道扬镳。林晟和章檐按下了通往地下超市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章檐看着不断下降的楼层数字,突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林晟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疑惑地转头看他:“什么事儿那么好笑?” 章檐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看着林晟,意味深长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俩,简直是天生一对。” 林晟更懵了,完全没往那方面想,不解地歪着头:“啊?谁俩?我和谁?” 章檐看他那副不开窍的直男样,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决定再点拨一下,但说得更隐晦些:“啧,我是说徐捷。他人吧…看着挺冷的,其实心思细,就是太内向了,什么都憋心里。你呢,”他指了指林晟,“你得主动点,热情点,懂吗?该外向的时候就得外向!不然怎么走近他?” 林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一脸受教了的表情,显然完全误解了章檐的意思,认真地说道:“哦!明白了!就是交朋友要主动热情对吧?没问题!我努力!” 他把这理解成了如何更好地和徐捷建立友谊的指导。 章檐看着林晟一脸“革命友谊高于天”的认真劲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无奈地扶额,心里哀叹:兄弟,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第48章 落空一场 电梯平稳下行,抵达光线略显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金属门滑开,林晟和章檐一前一后走出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汽油味和潮湿的混凝土气息。他们循着墙上绿色的“超市入口”指示牌,穿过停满车辆的过道,走向灯火通明的超市入口。 推着哐当作响的购物车进入超市,瞬间被温暖的光线、嘈杂的人声和琳琅满目的商品包围。 林晟目标明确,直奔蔬菜区。 他站在五颜六色的蔬菜瓜果前,微微蹙眉,眼神专注,手指无意识地在购物车扶手上轻点,嘴里小声盘算着:“四个人…三个素菜,两个荤菜,一个汤…嗯,差不多了。”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冰箱里现有的食材和待会儿要去菜市场买的东西。 忽然想起什么,他转头问推着车的章檐:“对了,你有啥忌口吗?还有心蕊,她有啥不吃的?”他记得徐心蕊挑食,但具体不吃什么不太清楚。 章檐正新奇地打量着四周,闻言耸耸肩:“我?百无禁忌,啥都行。心蕊那小丫头嘛…”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没啥特别不吃的?” 林晟点点头,还是觉得不保险,掏出手机,点开和徐捷的聊天框,快速打字:你妹妹有忌口吗?比如不吃啥? 信息发出去,他一边等回复,一边继续在蔬菜区挑选。拿起一捆翠绿的小青菜,仔细看了看叶子。 此时,电影院漆黑一片,巨大的银幕上正片刚刚开始。徐捷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小心地把刚买的爆米花桶和可乐在座椅扶手上放稳,这才掏出手机,迅速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 微弱的光线映亮他专注的侧脸,他眯着眼看清林晟的问题,手指飞快地回复:她不吃坚果类的,过敏。 信息几乎是秒回。林晟看着屏幕上的字,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失望,小声嘀咕了一句:“啧…还想做个宫保鸡丁呢…”他精心策划的菜单里,这道菜可是道硬菜。不过失望转瞬即逝,他立刻调整思路,把选好的青菜放进购物车,对章檐说:“你看下车,我去那边看看肉。” 他像条灵活的鱼,挤进生鲜区熙熙攘攘的人群。冰柜上铺着厚厚的碎冰,新鲜的鸡翅码放整齐。林晟熟练地从旁边撕下一个食品袋,加入几位经验丰富的大妈行列,开始认真挑选。他捏捏鸡翅的肉质,看看色泽,很快就挑好了一袋,拿去称重打价签。 章檐百无聊赖地推着车,刷了会儿手机,再抬头时,林晟已经提着一袋打好价签的鸡翅和另外几包东西回来了,额头上还带着挤出来的薄汗。 “搞定。这里的排骨看着不太新鲜,”林晟把东西放进车里,拍了拍手,“等会儿去小区旁边的菜市场买,那家的肉好。”他语气笃定,显然对这片的生活门儿清。 章檐笑着点头:“行,都听你的,林大厨。” 两人推着车转到佐料区。货架上瓶瓶罐罐,琳琅满目。林晟拿起一瓶生抽,仔细看配料表和生产日期,又对比了旁边几个牌子,最终才选定一瓶放进购物车。 章檐推着车,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晟这近乎挑剔的认真劲儿。 超市里暖风开得足,广播里放着舒缓的流行音乐。两人推着车在货架间慢慢穿行,查漏补缺。 章檐看着身旁专注于货架的林晟,忽然开口:“我看你跟徐捷认识挺久了吧?” “嗯,”章檐应了一声,眼神有些飘远,似乎在计算,“得有…七、八年了吧?在英国那会儿就认识了。” 林晟“哦”了一声,眼神里不自觉地流露出羡慕,声音低了下去:“七、八年啊…”那该是怎样的情谊和了解?是他无法触及的漫长时光。 “那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林晟忍不住追问,他想知道徐捷更多的一面。 章檐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别提了,刚认识那会儿,特别不近人情!冷得跟块冰似的。我那会儿吧,脸皮厚,就硬往上凑,结果就是热脸贴冷屁股,碰一鼻子灰。”他做了个夸张的沮丧表情。 林晟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真的!”章檐强调道,“一开始吧,其实也是有点…嗯,怎么说呢,有点功利心吧。徐捷他爸,你知道吗?我爸想攀点关系,就让我多跟他接触。结果接触下来才发现…”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真诚,“这家伙跟外表完全不一样。外冷内热,而且…特别孤单。” 林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认真地听着。 “他妈去世得早,而且还是在精神病院里自杀,虽然他家里的人一致对内宣称是过劳而死,这阴影在他脑子里永远消失不了。”章檐的声音低沉下来,“他爸…怎么说呢,对他是关心,但方式…太强势了。徐捷从小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除了学习、看书,就是学各种他爸觉得有用的东西,没什么自己的生活。他朋友很少,感觉…一直把自己关在一个壳里。” 他看向林晟,眼神里带着点欣慰,“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挺神奇的。我发现他会笑了,是真的放松的那种笑。在英国那会儿,我很少见他那样。” 林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酸涩,又有些莫名的悸动。他之前只看到徐捷的聪明、努力和偶尔的疏离,却没想到背后是这样的孤单。“我还以为…他这么拼命学习,是因为刚回来跟不上进度…” “那只是表象。”章檐摆摆手,“他好强是真的,但那股劲儿,更多是…怎么说呢,习惯了被要求做到最好,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获得他爸的认可,或者…麻痹自己?”他叹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些沉重的。给你讲个他特牛的事儿!” 他来了兴致:“我们以前班里转来一个西班牙同学,英语说得磕磕巴巴。分小组做项目,我们组正好有他。大家都抓瞎,根本听不懂他说啥。结果你猜怎么着?徐捷这家伙,一声不吭,自己跑去自学西班牙语!没几天,就能跟人家磕磕绊绊交流了!硬是把项目给搞定了!你说牛不牛?” 林晟听着,眼前仿佛浮现出徐捷专注学习的侧影,嘴角不自觉弯起,眼神里是纯粹的佩服:“是厉害…感觉他想做的事,好像没什么做不成的。” “那可不!”章檐与有荣焉地点头,“天赋加努力,再加他那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劲儿!哎,这性格,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采购完毕,两人果然又去了小区附近那个充满烟火气的菜市场。林晟轻车熟路地找到相熟的肉摊,挑了几根新鲜漂亮的肋排,这才满载而归。 回到徐捷住处,林晟立刻洗手,系上围裙,俨然一副大厨架势。厨房里很快响起“滋啦”的油爆声、锅铲碰撞声。章檐也没闲着,帮忙洗菜切菜,偶尔还拿起他那宝贝相机,对着林晟忙碌的背影“咔嚓”几张。 林晟被他拍得有些不自在,耳朵尖微微泛红,低着头只顾盯着锅里翻腾的鸡翅,假装没看见镜头。 “尝尝咸淡?”林晟用筷子夹起一块炖得软烂脱骨的排骨肉,吹了吹,自然地递到章檐嘴边。 章檐张嘴接过,眼睛立刻亮了,竖起大拇指,含糊不清地赞道:“唔!好吃!绝了!”这味道,比他想象中好太多了。 当最后一道热气腾腾的番茄蛋花汤端上桌时,不大的餐桌已经摆得满满当当。 糖醋排骨色泽红亮诱人,可乐鸡翅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清炒时蔬翠绿欲滴,麻婆豆腐红油汪汪……林晟看着这一桌自己精心准备的菜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期待和兴奋,搓着手:“好了!就等他们回来了!心蕊肯定爱吃这个鸡翅!” 而此时,电影院的灯光早已亮起。 散场的音乐声中,徐心蕊歪在柔软的座椅里,睡得小脸红扑扑,呼吸均匀。徐捷看着妹妹香甜的睡颜,满心柔软,实在不忍心叫醒她。他轻轻捏了捏她温热的小脸蛋,声音压得极低:“小蕊,醒醒啦…电影结束了,咱们该回家了…” 徐心蕊被扰了清梦,小嘴一瘪,带着浓重的起床气开始哼哼唧唧,小身子扭来扭去不肯配合。徐捷无奈,只好半哄半抱地把她带出电影院。外面初冬的冷风一吹,徐心蕊稍微清醒了点,但依旧蔫蔫的,挂在徐捷身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徐捷在路边摊给她买了个热乎乎的手抓饼,她也只是兴趣缺缺地啃了两口,就又开始嘟囔:“哥哥…我好困…我要睡觉…” 看着妹妹困得睁不开眼的样子,徐捷叹了口气,放弃了原本的计划。他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小心地把徐心蕊抱进去。车子启动后,他才拿出手机,拨通了林晟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起,背景音似乎有些嘈杂。 “喂?徐捷?你们到哪了?”林晟的声音带着期待。 “林晟,”徐捷看着怀里又开始打瞌睡的妹妹,声音带着疲惫和歉意,“不用等我们吃饭了。心蕊困得不行,闹着要睡,我们在路上随便对付点。你们先吃吧,别等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晟的声音明显低沉了下去:“…哦,这样啊…行,知道了。那你们…早点休息。”声音里的失落,即使隔着电话线也清晰可辨。 第49章 自爆马甲 挂了电话,林晟握着手机,站在原地,看着满桌子精心烹制、热气渐渐散去的菜肴,眼神里的光彩瞬间黯淡下来,像被戳破的气球。 章檐正摆着碗筷,见状问道:“怎么了?他们到楼下了?” 林晟摇摇头,把手机揣回兜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闷闷的:“他们不回来吃了…说心蕊困了,路上随便吃点…让我们自己吃。” 章檐愣了一下,随即了然。 他走过来,拉着林晟的胳膊把他按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不来算了!咱俩吃!这么大一桌子,不吃多浪费!来来来,趁热!”他拿起林晟面前的空碗,利落地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塞到他手里,“开动!林大厨的手艺,冷了可就辜负了!” 屋子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章檐夹了一大块排骨,吃得津津有味,眼珠转了转,看向对面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知味的林晟。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促狭又了然的笑意,压低声音:“喂,林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徐捷?” “咳…咳咳!”林晟正低头扒饭,猛地被这句话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慌乱地放下碗,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章檐,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声音都变了调:“没…没有吧?你…你胡说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啊?”否认得毫无底气,反而欲盖弥彰。 章檐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坏笑更浓了:“装!接着装!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那眼神,就差黏在徐捷身上了!醋味隔着八丈远都闻见了!”他模仿着徐捷当时不爽的表情。 林晟的脸更红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哎呀,别不好意思嘛!”章檐摆摆手,语气变得轻松而坦诚,“跟你说实话吧,我就是gay。而且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喜欢谁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林晟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一副被天雷劈中的震惊表情,难以置信地看着章檐。这消息比刚才的问题更让他措手不及。 章檐被他这反应逗得哈哈大笑,笑够了才正色道:“真的。而且徐捷还是我第一个坦白的人。你猜他当时什么反应?”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跟你现在差不多,也吓了一跳,愣了半天。” 林晟的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我还以为…他那样的人,肯定不会接受这些…”在他印象里,徐捷理智、冷静,甚至有些古板。 “你错了!”章檐立刻打断他,表情变得认真而严肃, “他远比你想象的更包容,也更坚定。你知道吗?当初我鼓起勇气跟他坦白,家里人知道后闹得天翻地覆,各种反对、责骂,那段时间我简直要崩溃了。是徐捷…”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他站出来,挡在我前面。他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章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清晰地复述道:“他说:章檐,你生来就是草丛里的花,你无需遮掩你的艳丽,你也无需惧怕。当时说的像个大文豪一样。” 回忆的潮水涌来,章檐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快速地用手指抹了下眼角,声音有些发颤,“那时候…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傻逼…真的,从来没有人…那样坚定地站在我这边过…” 林晟静静地听着,这段话像重锤敲在他心上。他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徐捷的身影,不是那个冷静疏离的优等生,而是一个眼神坚定、肩膀宽阔、能给人无限勇气和依靠的形象。 他站在章檐身边,也仿佛站在了自己心里某个模糊的期待旁边。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林晟胸腔里涌动,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在悄然滋生。 章檐擦掉眼泪,重新露出笑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林晟,语气笃定:“所以,我敢跟你打赌,他对你,肯定也有意思!他就是那种人,嘴上可能一句好听的都不会说,甚至还会故意怼你,但他会用行动,一点一点让你感觉到他的在乎。” 与此同时,徐捷带着困倦的徐心蕊回到了李佳姨家。 洗漱完,换上柔软的睡衣,徐心蕊却怎么也不肯自己睡,紧紧拉着徐捷的衣角,哭闹着非要哥哥陪她一起睡。 李佳姨和大姨爹在客厅担忧地看着,徐捷朝他们安抚地笑了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能搞定。 “我就要和哥哥睡!就要!”徐心蕊站在小床上,哭得抽抽噎噎,小肩膀一耸一耸。 徐捷心疼地擦掉她的眼泪,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小蕊乖,咱们蕊蕊现在是大姑娘了对不对?是大姑娘了,就要自己睡小房间了。哥哥是男孩子,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睡在一起了,听话好不好?” 道理讲不通,徐心蕊只是更用力地摇头,小手死死攥着徐捷的胳膊,像抓着救命稻草。徐捷无奈,只好顺着她,和衣躺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哄她。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徐心蕊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徐捷拍着拍着,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徐捷在黑暗中醒来。他小心翼翼地侧头,确认妹妹已经睡熟,攥紧的小拳头也放松了。他屏住呼吸,像拆弹专家一样,极其缓慢地从床上挪下来,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他握着门把手,轻轻转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门被悄无声息地关上。 客厅一片漆黑,只有大姨爹卧室传来的低沉鼾声。徐捷摸出手机一看,凌晨一点十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玄关,蜷在窝里的球球被惊动,抬起头。 徐捷赶紧对它做了个“嘘”的手势,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然后轻轻拧开门锁,像一道影子般溜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住处,徐捷敲了敲门。门很快开了,林晟的脸出现在门后,带着点惊讶:“徐捷?你…你怎么过来了?”他以为徐捷会直接睡在那边。 徐捷有些意外地看着屋内的灯光:“你还没走啊?”他侧身进去,把背包随手扔在玄关。 “嗯,跟章檐看了会儿电影。”林晟关上门。客厅里,电视屏幕暂停着画面,章檐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吃薯片,看到徐捷进来,笑嘻嘻地把薯片袋递过去:“来点?” 徐捷疲惫地摆摆手,把自己摔进沙发里,长长舒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 林晟看着他眼底的倦色,轻声问:“你饿了吗?晚上就对付了点?要不…我给你热点饭?饭菜还多着呢。”他指了指厨房。 徐捷本想拒绝,但胃里确实空落落的,他强撑着从沙发上起身:“…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林晟立刻走进厨房。冰箱里的饭菜依旧色香味俱全。 他想了想,没有简单加热,而是把米饭、排骨、青菜和一点汤倒进小锅里,加了点水,开火煮开。很快,一碗热气腾腾、内容丰富、香气扑鼻的烫饭就做好了。 徐捷坐到餐桌旁,拿起勺子,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一天下来,他确实又累又饿。林晟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吃。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温柔得像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专注和难以言说的情愫。那目光落在徐捷低垂的眼睫、因为进食而微微鼓动的脸颊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宠溺和满足。 章檐拿着遥控器,悄悄按了暂停键,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着餐桌边这幅安静又莫名和谐的画面。 他嘴角勾起一抹的坏笑,眼神在两人之间暧昧地打转。 徐捷埋头吃着,感觉到那道灼人的视线,抬起头,嘴里还包着饭,含糊地问:“看着我笑什么?” 章檐立刻收起坏笑,做出一个夸张又依依不舍的表情,嘟着嘴:“没什么,就是想到明天就走了,突然开始舍不得了嘛!这地方,这人…”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林晟和徐捷。 林晟立刻接口,语气真诚:“你要想来,我们肯定随时欢迎!”他说的是“我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徐捷。 徐捷咽下嘴里的饭,毫不客气地拆台:“是你欢迎,别带上我,行吗?”语气是惯常的冷淡,但眼神里却没什么真正的拒绝,反而像是一种别扭的默许。 章檐立刻指着徐捷对林晟笑:“你看你看!口是心非!” 徐捷懒得理他,专心吃完最后一口饭,起身把碗拿到厨房水槽洗干净,沥在碗架上。他擦了擦手,走回客厅,看了看时间:“不早了。” 林晟也站起身:“是该走了。”他走到章檐面前,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下次来,一定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吃更好吃的!” 章檐也用力回抱他:“一定!说话算话!” 松开时,章檐凑到林晟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飞快地说了一句:“别怂,兄弟。试一试又何妨?Just follow your heart。”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林晟的肩膀,笑容狡黠。 林晟的耳朵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一直蔓延到脖子根。他眼神闪烁,不敢看徐捷的方向,只是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对着章檐点了点头。 徐捷看着林晟通红的耳朵,又看看章檐一脸“我什么都没干”的无辜表情,狐疑地用手肘捅了捅章檐:“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他脸怎么红成那样?” 章檐夸张地摊手,转身往沙发走:“没什么啊!就是些告别的话,祝你俩友谊地久天长之类的!真的!” 那语气,此地无银三百两。 天刚蒙蒙亮,带着冬日的清寒。 林晟裹紧了外套,早早地就候在了李佳姨家小区门口的路灯下,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 徐捷拖着章檐的行李箱,远远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刻催促着身旁还在打哈欠的章檐:“快点,林晟在等了。” 大姨爹的车缓缓从小区里驶出,停在路边。徐捷帮着章檐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 临上车前,章檐张开双臂,看着徐捷,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嬉闹,多了几分郑重:“来吧,抱一个?真走了。” 徐捷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上前一步,接受了这个拥抱。章檐用力抱紧他,在他背上重重拍了几下,声音低沉:“照顾好自己,兄弟。有事儿…随时找我。” 徐捷的下巴搁在章檐肩上,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也难得地温和:“嗯。你也是,别光顾着玩。” 这时,李佳姨牵着睡眼惺忪的徐心蕊也从楼栋里走了出来。徐心蕊一看到林晟,立刻挣脱李佳姨的手,像只小炮弹一样飞奔过来,一头扎进林晟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腿。 林晟受宠若惊,连忙弯下腰,宠溺地揉了揉她乱蓬蓬的小脑袋,声音放得极柔:“心蕊早啊。” 同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小丫头的头顶,看向不远处正在关后备箱的徐捷,嘴角咧开一个有点傻气又无比满足的笑容。 徐捷刚关上后备箱盖,一抬头,正好撞见林晟望过来的傻笑和妹妹抱着他的亲昵模样。他微微一怔,随即也忍不住跟着弯起了嘴角,那笑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徐心蕊松开林晟,又跑到徐捷面前,用力抱住他的腰。徐捷蹲下身,温柔地替她整理好被风吹乱的外套领子,又仔细将围巾围好,声音轻柔:“小蕊乖,回去要听爸爸妈妈的话,知道吗?” 徐心蕊仰着小脸,看着徐捷,不争气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吧嗒吧嗒往下掉:“那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的小手紧紧抓着徐捷的衣角。 徐捷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他沉默地抱起她,把她安全地安置在车后座的安全座椅上,系好安全带,关上车门。 章檐拉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踏进去,却又停住。 他转过身,看着徐捷,脸上的轻松彻底褪去,带着点严肃和犹豫,最终还是低声说道:“其实…这次来,是徐伯伯的意思。他…挺想你的。抽空…回去看看他吧。” 徐捷脸上的柔和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平静而疏离,甚至带着一丝冷意。 他没有看章檐,目光投向远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回去告诉他,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现在这样,挺好。” 章檐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不敢再多言,迅速钻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内外。徐捷站在原地,朝着车窗里眼巴巴望着他的徐心蕊用力挥了挥手。 车子启动,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角。 直到车影完全看不见,徐捷才收回目光,脸上的冷硬线条慢慢柔和下来,只是眼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林晟,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突然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唉…突然就…好想要个妹妹啊。”那语气里,带着满满的羡慕和刚才被徐心蕊拥抱后的余温。 徐捷转过头,无语地看着他:“怎么?当哥哥还当上瘾了?” 林晟咧嘴一笑,眼神明亮:“谁不想要个这么可爱、这么黏人的小天使妹妹啊?” 徐捷看着他一脸向往的样子,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故意挥挥手,用一种“处理闲置物品”般的随意语气说道:“行啊,送你了。” 林晟眼睛一亮,当真了:“当真?!” 徐捷看着他信以为真的傻样,忍不住笑出了声,转身就往回走,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做梦。” 第50章 和谁做朋友是我的决定 送走章檐和徐心蕊的车尾灯消失在街角,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离别的清冷。李佳夫妻刚调转车头准备返回市区,徐捷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是李佳打来的。 “小捷,刚把你妹妹他们送走。过几天就要开学了吧?”李佳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熟悉的关切和安排,“明天你抽空过来家里吃个晚饭,顺便把要带去学校的东西收拾收拾。最后一天就住这边吧,后天一早姨送你去学校报到,方便。”电话那头又细细叮嘱了几句生活琐事。 徐捷一一应下:“知道了大姨,明天下午我过去。”挂了电话,他回到自己那间短暂热闹过、此刻又恢复寂静的小屋。 打开行李箱,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衣物和书本。 手机屏幕亮起,是赵磊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照片——显然是偷摸开机发的,画面里赵磊和林晟两个傻小子在某个冬日雪地里勾肩搭背,笑得见牙不见眼,背景是模糊的雪景。 徐捷指尖停顿,看着照片里林晟被冻得发红却异常明亮的笑脸,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选择了“保存原图”。 天刚蒙蒙亮,章檐的微信信息就弹了出来:“落地,平安。勿念。”简短几个字,后面跟着个呲牙笑的表情。 大洋彼岸的机场,徐海成亲自接到了风尘仆仆的女儿和章檐。一上车,这位商业巨鳄的关怀便如潮水般涌来,问题一个接一个,从饮食起居到学业见闻,事无巨细。 徐心蕊被爸爸抱在腿上,小脸还带着长途飞行的倦意,但提起万州,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掰着手指头细数:“哥哥那边超级好玩的!有大瀑布!有江边!还有…林晟哥哥也超级好!他给我抓了好多好多娃娃!”她献宝似的举起怀里那个粉白色的垂耳兔。 “林晟哥哥?”徐海成敏锐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名字,英挺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依然温和,却带上了审视,“谁啊?心蕊的新朋友?” “嗯!”徐心蕊用力点头,小脸洋溢着纯粹的快乐,“他可厉害了!这个兔子就是他抓给我的!”她把兔子举到徐海成眼前。 徐海成接过那只材质普通、做工也算不上精致的玩偶,指尖捻了捻,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在他看来,这种东西连出现在女儿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他不动声色地按下车窗,手臂一扬。 “哎!爸爸!”徐心蕊惊恐地尖叫起来,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小兔子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消失在路边的绿化带里。 她立刻挣扎着要从爸爸腿上下来,小脸憋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的兔子!我要我的兔子!” 徐海成大手稳稳按住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和一种上位者的理所当然:“乖,那破娃娃有什么好?脏兮兮的。爸爸给你买新的,买最好的!要多少有多少,比那个好一百倍!”他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眼神却透过后视镜,冷冷地扫了一眼前排副驾驶沉默不语的章檐。 章檐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力,脊背绷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连呼吸都放轻了。 徐海成不再理会女儿委屈的抽泣,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低沉而威严:“帮我查一下,徐捷接触比较密切的一个叫林晟,什么背景来历。尽快。” 新学期伊始,空气中弥漫着躁动和新鲜感。公告栏前人潮汹涌,像煮沸的饺子锅。学生们踮着脚,伸长脖子,在密密麻麻的分班名单上搜寻自己的名字,不时爆发出欢呼或哀叹。 徐捷作为住读生,提前一天就回到了熟悉的宿舍。 推开门,意外地发现林晟已经在了,正伏在书桌前,眉头紧锁,笔尖在作业本上唰唰疾书,一副“临时抱佛脚,佛踹我一脚”的悲壮模样。 听到开门声,林晟抬起头,看到是徐捷,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故作轻松地扯出一个笑容,带着点痞气和熟稔:“哟!来啦?你好啊室友!新的一学期,还请多多指教啊徐捷同学!” 徐捷放下行李,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他摊开的、显然没写完的作业,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此刻的公告栏前,徐捷对尖子生云集的“高一一班”毫无悬念。他甚至没在自己班的名单前多停留一秒,脚步径直挪到了文科榜单区域。 目光从最后一个班的名单上快速扫过,果然,在中间位置,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林晟。 “高一十七班…”徐捷低声念了出来,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 与此同时,林晟也挤到了高一一班的榜单前。看着那金光闪闪的班名和下面一溜熟悉或不熟悉的学霸名字,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徐捷”两个字上,久久没有移开。 一种难以言喻的差距感,像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对未来可能渐行渐远的担忧。 一个在顶楼俯瞰众生的一班,一个在底层默默挣扎的十七班,中间隔着整整四层楼的距离,仿佛隔着天涯与海角。 林晟刚踏进这间位于教学楼角落的教室,一股混杂着“卧虎藏龙”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磊像见到救星一样扑上来:“晟哥!太好了!我们果然还在一个班!这下不怕没人罩我了!”他热情地把林晟按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看,小弟给你占的!风水宝地!” 林晟坐下,敏锐地感觉到周围投来不少目光。好奇的、打量的、甚至带着点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排斥,这个班似乎汇集了更多和他一样,在学业上不那么主流的学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躁动不安的能量。 新班级的首次亮相,林晟就用他独有的方式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轮到自我介绍,他懒洋洋地走上讲台,目光扫视了一圈台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林晟。最讨厌……”他顿了顿,眼神锐利,“打女人、没种的男人。”说完,也不管台下什么反应,径直走回座位,在一片寂静中,“咚”一声把脑袋埋在了胳膊里。 赵磊目瞪口呆,小声嘀咕:“我靠…晟哥还是这么…猛…” “说曹操曹操就到!”赵磊话音刚落,上课铃响起,一个矮胖的身影夹着教案,迈着标志性的八字步走了进来。看清来人,赵磊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压低声音惊呼:“我靠!谢志?怎么又是他?” 趴在桌上的林晟也猛地抬起头,看清讲台上那张熟悉又令人牙痒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用只有赵磊能听到的声音说:“呵,谢老头?好啊,看来是跟老子耗上了!” 谢志,这位以严厉刻板著称的数学老师兼新晋班主任,在黑板上用力写下自己的名字,粉笔灰簌簌落下。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全班,声音洪亮:“各位十七班的同学们,大家好!不出意外的话,未来这两年多,就是我和大家一起熬了!”他刻意加重了“熬”字,“希望大家能服从管教,共同进步!别给我整幺蛾子!”他用力拍了拍讲台,震得粉笔灰飞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把数学课本拿出来!上课!” 教室里响起一阵不情不愿、稀稀拉拉的翻书声。 谢志眉头拧成了疙瘩:“一个个懒懒散散!像什么样子!”他显然对这个新接手的“问题班级”充满了改造的雄心和不耐烦。 学校给他的指标很明确:这个班至少要有五个上一本线的苗子,剩下的也必须确保有学上。 任务看似不算艰巨,但看着台下这群神态各异、心思各异的学生,谢志知道,这绝对是个难啃的硬骨头。他决心实行一套“军事化”管理,试图用铁腕把松散的沙子捏成型。 上午课间,林晟还是没忍住,从五楼一路小跑下到一楼,他站在高一一班光洁明亮的教室门口,踌躇着。 教室里,尖子生们或安静看书,或低声讨论题目,氛围严谨有序。林晟的出现,像一滴油落进了清水里,格格不入。 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他是谁啊?来找谁?”一个女生小声问同桌。 “好像是找徐捷的?”另一个女生回答,语气带着点惊讶。 “徐捷?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先前问话的女生瞪大了眼睛,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听说是没分班之前他们一个班的…”又一个声音加入讨论,带着点八卦的意味。 那些低语像细小的针,扎得林晟浑身不自在。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些目光中的含义,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离开了门口那片禁区,默默地站到了走廊的窗边,低着头,视线无意识地聚焦在地上几只忙碌搬运食物碎屑的蚂蚁身上,仿佛它们的世界更值得关注。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右肩。 林晟下意识往右看——没人?他疑惑地转过头,左边,徐捷正抱着手臂,斜倚在窗框上,嘴角噙着一抹促狭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说,你还真好骗啊。”徐捷的声音带着点戏谑,眼神却明亮。 林晟愣了一下,随即有点恼羞成怒地捶了徐捷肩膀一下:“靠!吓我一跳!” 林晟第一次主动跑到一班门口,交代的事情却异常“接地气”,就是让徐捷中午跑快点去食堂占座,理由充分且带着点耍赖:“我现在可是被发配到五楼了!等老子跑下来,黄花菜都凉了!好位置早没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呗!” 徐捷本能地想拒绝这种麻烦:“上学期已经麻烦你够久了,实在不好意思再…” 话没说完,林晟又是一拳擂在他肩上,打断了他,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好哥们儿说这些!见外了是不是?而且!”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我妈知道是给你带饭,她可高兴了!你忍心看到她失落的表情吗?” 徐捷还想问问林晟在新班级适应得如何,谢志有没有为难他,刺耳的上课铃声却不合时宜地骤然响起。 林晟脸色一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靠!来不及了!”连道别都顾不上,转身就朝着楼梯口狂奔而去。 林晟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谢志早已像门神一样杵在教室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看到气喘吁吁跑来的林晟,他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推搡:“磨蹭什么?!去!拿着书,后面站着去!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像什么话!” 林晟心里憋屈,但也只能认栽。 他默默拿起课本,走到教室最后面靠墙站好。十七班的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谢志的军事化管理才初见端倪。 上课睡觉?直接电话请家长!作业没交?二话不说,操场十圈起步!这套简单粗暴的班规立刻激起了不少怨声载道。 林晟起初还满不在乎,抱着头,一副“老子怕过谁”的拽样,在下面小声嘀咕:“跑就跑呗,十圈而已,小爷我又不是跑不下来,谁他妈怕他啊…” 讲台上的谢志耳朵尖得很,立刻捕捉到了这挑衅般的低语。他冷笑一声,目光如电般射向林晟,刻意拔高音量补充道:“当然,有些屡教不改、态度嚣张的,得跑其他人的两倍!” 林晟脸上的满不在乎瞬间僵住,梗着脖子,却不敢再吭声了。这摆明了就是冲他来的!平时上课,在谢志鹰隼般的目光监视下,睡觉是奢望。 林晟只好百无聊赖地摊开课本,拿着笔,在空白处画起了歪歪扭扭的小人打仗,或者干脆神游天外。只有下课铃响,他才像泄了气的皮球,立刻瘫倒在课桌上,秒入睡。 新学期的尖子班同样忙碌。徐捷的班主任是位经验丰富、不怒自威的物理老师。凭借无可争议的顶尖成绩和沉稳的气质,徐捷在班内威望颇高。当班主任提出选班长时,几乎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他。 徐捷却微微蹙眉,立刻举荐了同样优秀的曹璐璐:“老师,我觉得曹璐璐同学更合适,她组织能力强,也热心。”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视,一锤定音:“我看挺好!一男一女,一正一副,互相配合,正好!”于是,徐捷的目的不仅没达成,反而把自己也搭了进去,成了一班长,颇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无奈。 他的新同桌是个名叫黄晖的男生,戴着厚厚的眼镜,高高瘦瘦像根竹竿。性格与徐捷简直是两个极端,黄晖是个十足的话痨加自来熟。 刚坐下,他的嘴就像上了发条,从假期趣闻聊到明星八卦,再到对老师同学的点评,滔滔不绝,根本停不下来。 徐捷不胜其烦,尽量拉开距离,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沉默,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私下跟林晟抱怨过,要不是看中这个靠窗通风、视野开阔的位置,真想立刻找老师换座。然而,每当黄晖眉飞色舞地讲着些不着边际的话时,徐捷那看似冷漠的眼底,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这聒噪的家伙,总让他莫名想起另一个同样话多、却让他无法真正讨厌的人。 每天的午饭时间,成了林晟和徐捷雷打不动的交流时间。 林晟会像倒豆子一样,把十七班的新鲜事、谢志的暴政、自己如何斗智斗勇绘声绘色地讲给徐捷听。 徐捷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专注地吃饭,偶尔听到林晟夸张的描述或自嘲的糗事,会忍不住弯起嘴角,发出低低的笑声。 这天,林晟讲完自己如何在谢志眼皮底下画小人被抓包的窘事,看着对面依旧沉默的徐捷,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他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期待:“哎,徐捷,每天都是我一个人在这儿叽里呱啦说一大堆,你倒是…从来没跟我聊聊你班上的事啊?一班是不是特有意思?” 徐捷抬起头,看着林晟有点委屈的表情,眼神温和了些:“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每天就是上课,做题,吃饭,放学,睡觉。循环往复。”他顿了顿,看着林晟的眼睛,补充道,“而且,听你讲这些,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是吗?”林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小火苗。他身体前倾,胳膊越过小小的餐桌,习惯性地就想搭上徐捷的肩膀,带着点痞痞的调笑,“徐姐姐是不是没有本大爷在身边吵吵,就觉得特孤单、特寂寞啊?嗯?” 徐捷没有躲开,反而迎上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失落,语气半真半假:“可能…多少也沾点儿吧。” 林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搭过去的手像触电般猛地缩了回来,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狂跳,血液“嗡”地一下全涌上了脸颊和耳朵。 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自己的饭盒,语速快得像在赶火车:“啊…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妈还在校门口等着收饭盒呢!得快点儿还回去!你…你先回去午休吧!我走了!”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食堂,留下徐捷一个人对着他仓皇的背影。 “该死!差点就暴露了……”林晟一路狂奔,冷风都吹不散脸上的滚烫,心里懊恼地咆哮着。徐捷那句话和那个眼神,像颗小石子在他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回去的路上,林晟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 几个一看就是一班或二班的女生迎面走来,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他,目光里带着好奇、探究,还有一种让他极其不舒服的、居高临下的评判意味,交头接耳间似乎还提到了“徐捷”的名字。 那目光像无形的刺,扎得他浑身不自在,只想快点逃离。 推开宿舍的门,林晟一言不发地把自己摔在床上,面朝墙壁,整个人散发着低气压。 徐捷正靠在床头看书,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怎么了?”他放下书,看向那个蜷缩的背影。 林晟的声音闷闷地从墙壁那边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挣扎:“徐捷…我在想…以后在学校里,我们还是…装作不认识好了。” 徐捷坐直了身体,眉头紧锁:“你又抽什么风?你又听到别人说什么了?” 林晟翻过身,但依旧没看徐捷,眼神躲闪,语气低沉而严肃:“我只是…不想别人因为你认识我,就说你闲话。”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心底的顾虑,“比如…传出什么年级第一跟个不学无术的混混搅在一起,或者物以类聚,徐捷也被带坏了之类的…对你不好。” 徐捷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他站起身,走到林晟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锐利而坚定:“可我觉得,跟你做朋友,挺酷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因为他们没有这样的朋友,别胡思乱想。” 林晟看着徐捷认真的眼神,心里酸涩又温暖,点了点头,但脸上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依旧像个做错了事、害怕连累他人的孩子。 宿舍陷入短暂的沉默。就在林晟以为话题结束时,徐捷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了寂静: “我说过,想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 林晟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动作比平时更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拧开门把手,像做贼一样溜出了宿舍。 他前脚刚走,徐捷就睁开了眼。听着门外刻意放轻、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就这么想躲着我? 徐捷迅速起身,套上外套,追了出去。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他几步追上那个略显仓惶的背影,一把拉住了林晟的胳膊。 “啊!”林晟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撞进徐捷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惊恐,“你…你怎么…” “你在怕什么?”徐捷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林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看到周围渐渐多起来的同学,不少目光已经好奇地投向他们。他下意识地想挣脱,眼神又开始闪躲。 就在这时,徐捷做了一个让林晟彻底愣住的动作,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下了所有所谓优等生的矜持和距离感,无比自然地将手臂搭在了林晟的肩膀上。 这个亲密的姿势,像一道无声的宣言,瞬间吸引了更多惊讶、探究甚至是不解的目光。 徐捷无视了所有视线,半揽着僵硬的林晟,稳稳地向前走,声音清晰地传入林晟耳中,也仿佛是说给周围所有人听:“你又没做错什么,别多想。”他侧过头,看着林晟近在咫尺的侧脸,眼神坚定而温暖,“对自己自信点。至于别人爱说什么…”他轻轻拍了拍林晟的后背,带着一种强大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就让他们说去呗。” 说完,在即将到达教学楼分岔口时,徐捷才松开手,朝着一班的方向,步履从容地走去。 林晟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逆着晨光走向教学楼的背影,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那一刻,林晟只觉得心跳如鼓,胸腔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力量填满。 那个背影,在他眼中,仿佛披上了无形的铠甲,无懈可击,光芒万丈。 第51章 找门面 新学期伊始,一切都显得清闲而散漫。学生们的心似乎还赖在假期温软的余韵里,对书本和课堂提不起十足的精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慵懒的、尚未苏醒的气息。 谢志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这群明显还没“收心”的学生,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决定召开新学期第一次班会,主题明确:选举班干部,把这盘散沙先拢起来。 然而,十七班的同学们对当官这份差事毫无兴趣。 谢志懒得浪费时间搞民主投票,直接祭出上学期成绩单,像点卯一样,把单科最高分拎出来当课代表。 点到谁,谁就蔫蔫地应一声,毫无热情。 “那么,班长呢?”谢志环视全班,声音拔高,“有没有人毛遂自荐?为班级服务,锻炼自己的好机会!”台下鸦雀无声,大家默契地低下头,或假装看书,或盯着桌面,眼神在空中无声地交流着同一个信息:别看我!这烫手山芋谁爱接谁接! 谢志等了半晌,没一个人举手,脸色沉了下来。他放弃了动员,直接开启“点将”模式,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那就我来指定!林晟!”他手指一点。 正神游天外的林晟冷不丁被点名,茫然地抬起头,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脸上写满了“关我屁事”的错愕。 “对,就你!”谢志不容置疑,“给你个机会锻炼锻炼!班长!” 锻炼?他觉得谢老头是想锻炼他的耐操度。 “副班长?”谢志目光继续搜寻,很快锁定了目标,“赵磊!站起来!你平时和林晟关系不错,你当副班长,协助他!” 赵磊心里哀嚎一声,硬着头皮站起来,脸上堆满假笑:“谢老师!我…我觉得我更适合体育委员!真的!跑得快,跳得高!”他试图自救。 谢志扫了一眼全班:“体育委员?有人愿意当吗?” 依旧是一片死寂。 “行吧,那就你,赵磊,体育委员。”谢志拍板,赵磊如蒙大赦,赶紧坐下,偷偷抹了把冷汗。 副班长职位空缺,谢志懒得再问,直接按学号点了后排一个瘦小、戴着厚厚眼镜、在班里几乎毫无存在感的男生:“杨峥!就你了,副班长!” 杨峥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站起来,手足无措,头都快埋到胸口里了。林晟出于新班长的“职责”,试图朝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结果杨峥吓得浑身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仿佛林晟的笑容是什么洪水猛兽。 得,这班子队伍,真团结。 周末清晨,阳光正好。江熙按捺不住,试探性地敲响了徐捷的宿舍门。他想约徐捷出去逛逛,毕竟来这座城市这么久,两人还没好好一起探索过。 徐捷其实也早有此意,但他心中藏着一个更重要的预案。这个念头,源于无数次享用林秋红那充满家常烟火气的可口饭菜,也源于林晟偶尔流露出的、对母亲辛苦的心疼。 林秋红的手艺这么好,只用来给儿子送饭,简直太可惜了,徐捷想。如果能帮她开个小餐馆,凭她的手艺,一定能站稳脚跟,生活也能轻松不少。自己一直白吃白喝,心里也总过意不去,俗话说的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帮他们一把,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这个想法,在徐捷深入了解林家情况后,变得更加坚定。从林晟口中,他第一次清晰地知道林秋红的失聪失语并非天生,而是幼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在缺医少药和家人的忽视中,无情地夺走了她聆听和表达的能力。 看着林晟讲述时,脸上那混合着心疼、无奈和深深依恋的复杂表情,徐捷内心震动不已。这个平时脾气火爆、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只有在提起母亲时,眼神才会变得如此柔软。 生活给了这对母子沉重一击,但他们始终坚韧地微笑着面对。 徐捷从林晟身上,仿佛看到了林秋红的影子——那一定是一位坚强、乐观、永不服输的母亲。 这份在逆境中依然闪耀的亲情,让从小缺失母爱的徐捷感到深深的羡慕,也被深深打动。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尽一份力。与其让林秋红每天辗转于几份零工,透支身体,不如帮她创造一个稳定、能发挥所长的工作环境。这既是对他们恩情的报答,也是一次值得尝试的长期投资。 这个计划早已在他心中悄然成型。此刻江熙的邀约,正好给了他实地考察的机会。 “行啊,刚好我也有点事想出去办。”徐捷爽快地答应了江熙。 江熙喜出望外,乐颠颠地在宿舍门口等着。 两人先去了市中心繁华地带的购物中心,徐捷心不在焉地买了点生活必需品,目光却一直在扫视沿街的商铺和招租信息。 一个小小门面的租金报价让他暗暗咋舌,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他这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寸土寸金”。虽然从小家境优渥,但自从与父亲决裂跑回万州,他的经济来源主要靠奶奶和李佳给的钱偷偷接济,早已不复往日的宽裕。 “搞餐饮,地段是关键…”徐捷心里盘算着,“太偏了生意难做,但繁华地段又太贵…”他咬咬牙,决定再看看更便宜的地方。 两人离开喧嚣的市中心,越走越远,不知不觉竟逛回了学校附近的老城区。 “渴死我了!”江熙抹了把汗,指着前面一家便利店,“我去买瓶水,你要喝啥?我请你。” “不用,谢谢,我不渴,你去吧。”徐捷站在店门口,趁机拿出手机,专注地翻看着租房APP上的信息。 “徐捷!”江熙的声音突然从店里传来,带着点惊讶。 徐捷以为他遇到了麻烦,立刻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穿着便利店蓝色工作服、正费力地将一箱矿泉水从推车上搬下来的林晟,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 “这么巧?”林晟看到他们,也是一愣,随即露出笑容,放下箱子,拍了拍手上的灰。 “是啊,出来随便逛逛。”徐捷答道,目光扫过林晟略显疲惫的脸和身上的工作服,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 “林晟,你在这里打工啊?”江熙好奇地问。 “嗯,周末过来帮忙,挣点零花钱,也给家里减减压。”林晟笑了笑,语气自然,却让徐捷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指了指后面堆满货品的小隔间,“跟店长熟,晚上通宵班还能在这儿凑合睡会儿。” 徐捷瞥了眼墙上的钟:“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工作,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他拉着还想聊几句的江熙,匆匆离开了便利店。 走在老城区迷宫般的小巷里,江熙忍不住八卦:“话说,你跟林晟…关系怎么变得这么铁的?感觉你俩…气场还挺合的?” 徐捷脚步未停,语气平淡:“有吗?还行吧。这事…说来话长。”他显然不想多谈,心思全在寻找合适的门面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条离学校后门不远、相对僻静的小巷深处,他们发现了一张贴在卷帘门上的红纸:“旺铺急转!低价出租!” 徐捷眼睛一亮,立刻拨通了上面的电话。电话那头的房东似乎急于出手,价格出乎意料的合理。徐捷凭借从小耳濡目染的商业嗅觉和清晰的思路,三言两语便敲定了租约,当场付了定金,拿到了钥匙。 站在略显陈旧但格局方正的小店门前,徐捷叉着腰,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地方不错,离学校近,租金合适。”他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未来小餐馆的模样。 美中不足是位置偏了点,但他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味道好,不怕没客人。更重要的是,这里离林晟家和他打工的地方都不远,方便林秋红照顾家庭。 当晚,徐捷拨通了章檐的越洋电话。 “喂?稀客啊!徐少爷终于想起我了?要多少?怎么了?不会是真混不下去要滚回来了吧?”章檐戏谑的声音传来。 “少废话,借我点钱。”徐捷言简意赅。 “多少?五万?不是,哥们你吞金兽啊?” “六万。”徐捷面不改色。 “我靠!怎么还带坐地起价的?行吧行吧,账号发我。”章檐虽然吐槽,但答应得爽快。他知道徐捷开口,必有缘由。 新的一周开始。徐捷口袋里揣着那枚沉甸甸的店铺钥匙,却不知该如何向林晟开口。合同签了,定金付了,章檐的钱也到账了。他相信以林秋红的手艺,经营得好,回本甚至盈利都不是问题。但最难的一步,是说服林家母子接受这份帮助。 午休时间,两人在食堂角落坐下。徐捷斟酌着开口,试探道:“林晟,你有没有想过…让林阿姨出来开个小餐馆?她的手艺这么好,只给我们送饭,太可惜了。” 林晟扒拉了一口饭,苦笑一声:“想?怎么没想过!可开餐馆要钱啊!租店面、买设备、办手续…我家现在这情况,哪拿得出那么多?唉,有时候吧,人得认命。”他语气里满是无奈和现实的沉重。 徐捷放下筷子,表情变得严肃而认真:“那如果…现在就有这样一个机会呢?” 林晟抬起头,看着徐捷,只当他在开玩笑,扯了扯嘴角:“你逗我呢?” 徐捷没说话,只是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黄铜钥匙,“啪嗒”一声,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林晟的目光瞬间被钥匙攫住,他猛地抬头,盯着徐捷,眼神从疑惑迅速转为震惊,然后是难以抑制的急躁:“不是!徐捷!你这…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引得旁边几桌人侧目。 徐捷深吸一口气,知道一场硬仗要来了。 他迅速整理好思路,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先别急,听我说完。第一,你知道我家的情况,钱对我来说不是问题,但这钱不是白送。第二,”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晟,“这更像是一种投资。我出钱,林阿姨出手艺,我们一起努力把店做起来。挣了钱,我们按比例分,或者慢慢还我本金都行。这是一举两得的事,对阿姨好,长远看对你们家也好。” 徐捷隐瞒了这钱的来源并非家里,而是他借来的。他不想让林晟有额外的负担,也坚信自己的判断——这家店能成。 林晟听完,眉头紧锁,陷入了沉默。他看着桌上那枚小小的钥匙,仿佛有千斤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开口:“…我知道了。我…我回去跟我妈商量一下。”他明白徐捷的好意,但骨子里的倔强和自尊让他本能地抗拒。 徐捷却斩钉截铁地堵死了他的退路:“商量可以。但钥匙在这里,钱已经交了,合同也签了。没有后悔药吃了,林晟。”他把钥匙往前推了推,眼神坚定,“我相信林阿姨的手艺,也相信你。这个赌,我下了。” “你!”林晟被他的先斩后奏气得够呛,瞪着他,“你做事怎么这么鲁莽啊?!不是学霸吗?没带脑子吗?!这…这能一样吗?!”他指的是徐捷说他学自己“莽撞”的作风。 徐捷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反而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怎么不一样?效果达到了就行。” 午饭后,林晟心事重重地提着空饭桶走向校门口等待的母亲。他比划着手语,艰难地向林秋红解释了徐捷的计划和那枚钥匙的含义。 林秋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先是震惊,随即涌上强烈的愤怒和被冒犯的感觉。她激动地用手语比划着,动作又快又用力: 【你怎么能随便接受别人这么大的恩惠?!我们只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根本不足以挂齿!我们有手有脚,能自己养活自己!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做人要有骨气!懂不懂?!】她的眼神严厉而失望,像一把刀子刺向林晟。 林晟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承受着母亲的怒火。 躲在不远处树后的徐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虽然看不懂手语,但林秋红那激烈的手势、紧绷的面容和眼中喷薄的怒意,已足够说明一切。 她坚决拒绝了! 徐捷的心沉了一下,但并未退缩。他深吸一口气,从树后走了出来,径直走向校门口那对情绪激动的母子。他从背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神情平静而郑重,飞快地在纸上写下: 【林阿姨,我想您误会了。这不是施舍,是双赢的投资。我出钱,您出手艺。我们一起努力,把店做好。收益共享,风险共担。】 他将纸条递到林秋红面前。 林秋红看后,表情没有丝毫松动,反而更加坚决。她用力地比划出一个巨大的“X”,疯狂地摇着头,眼神里写满了拒绝和不容商量。 徐捷并未气馁。他收回纸条,再次提笔,字迹沉稳有力: 【阿姨,事已至此。钱已经投入,合同已签。如果您拒绝,这笔钱就白白浪费了。这难道不是更大的损失吗?为什么不试一试?试一试,我们不会损失什么,反而可能收获一个更好的未来。】 写到这里,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林秋红的眼睛。 那眼神不再是一个青涩学生,而是带着一种洞悉人心、沉稳自信的压迫感,仿佛能穿透一切犹豫和顾虑。他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这个机会,值得抓住,也一定能成! 林秋红被这双眼睛看得心头一震。 那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仿佛与生俱来的商业气场,让她第一次在这个少年身上,清晰地看到了他那个“金融大佬”父亲的影子。 这股强大的说服力,让她原本坚如磐石的拒绝,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第52章 林记小馆 校门口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林秋红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如炬、沉稳得不像高中生的少年,心头那股被冒犯的怒意竟被一股莫名的震慑力硬生生压了下去。 那双眼睛太清澈,也太坚定,带着一种洞悉人心、掌控全局的冷静,让她这个饱经世故的成年人都感到一丝心悸,这就是徐捷的强大之处。 她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有些慌乱地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然后递到徐捷眼前: 【我知道了,会认真考虑的。不过你们学生还是要以读书为主,别一天瞎操心大人的事。大人自有大人的办法。】 文字看似平静,却带着一种长辈的叮嘱和不易察觉的软化。她接过林秋红手里的空饭桶,深深看了徐捷一眼,转身离开了。 回程的路上,她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徐捷刚才的眼神和姿态,那份远超年龄的沉稳和谈判时的压迫感,让她心惊之余,也忍不住感叹:这孩子,真不简单!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气场和手段,假以时日,必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林秋红心中翻涌。 她感到难为情,甚至有些羞愧,竟要接受一个孩子的救济。但现实的重担又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徐捷的提议,像黑暗中递来的一根结实的绳索,是眼下唯一能真正解决家庭困境、改变命运的可能。 她内心深处,那份不甘于现状、渴望改变的火焰,被徐捷这剂猛药彻底点燃了。她真的很想试试!只是用孩子的钱?这让她一个成年人的自尊心备受煎熬。 校门口,林晟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身边的徐捷。 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少年挺拔的侧影,那份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担当,让林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和依赖感。刚才徐捷面对母亲怒意时的从容不迫,那份掌控局面的气场,深深烙印在他心里。 “走吧,”徐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回去还能眯会儿午觉。” 林晟这才从恍惚中回神,讷讷地应道:“嗯…走。”两人并肩走回宿舍楼,一路沉默,各怀心事。 林秋红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今天一整天,她干活都心不在焉,徐捷的话和那枚沉甸甸的钥匙像魔咒一样萦绕在心头。她倒在老旧的沙发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她撕裂。 接受?还是拒绝? 自尊?还是现实? 面子?还是儿子和未来的希望?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激烈交战。最终,对现实的无奈和对徐捷那份心意的珍视,压倒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她猛地坐起身,眼神变得坚定。 ‘不能让那孩子的钱打了水漂!’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她深知挣钱的不易,每一分钱都浸透着汗水。更何况是一个陌生的未成年人,这份情意太重,她无法心安理得地辜负。 ‘就当是借的!拼了命也要尽快还上!’她对自己说。眼下,除了硬着头皮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赌上这一把,似乎真的别无选择了。 晚上,林晟刚洗漱完爬上床,手机就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信息。他看完,眼睛瞬间亮了,立刻转头对书桌前的徐捷说:“我妈…她同意了!她说…谢谢你的心意,钱就当是我们借的,一定会还!” 徐捷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但眼神很快又凝重起来:“同意了就好。不过,林晟,在那种偏僻的小巷开店,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光有热情不够,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他说着,从书包里郑重地拿出一个厚厚的硬壳笔记本,封面是简洁的黑色。“明天把这个带给阿姨。”徐捷起身,将笔记本递给林晟,“里面是我整理的一些想法和建议,希望能帮上忙,仅供参考。” 林晟接过笔记本,觉得封面有些眼熟,这不就是徐捷这两天一直单挑夜灯坐在书桌前伏案疾书、神神秘秘的那本吗?他好奇地翻开,里面的内容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文字铺满了纸张: 市场分析、经营策略、开业筹备、运营计划、可能遇到的问题及预案…… 林晟看得目瞪口呆,这哪是一点意见?这简直是一份详尽的商业计划书,他回想起昨晚徐捷在书桌前专注的身影,灯光下笔尖沙沙作响,原来就是在写这个。 短短两天时间,竟能整理出如此专业、细致的内容,林晟看向徐捷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由衷的佩服。 “前面几页是试营业一周的具体计划,”徐捷指着笔记本,“让阿姨务必按照这个走,严格控制成本和反馈。如果效果不理想,我们再集中讨论整改。”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郑重,“还有,一定要告诉阿姨:万事开头难。做生意,尤其是餐饮,急不得。心要定,步子要稳。一步一步走扎实了,口碑积累起来,生意自然会慢慢做大。心浮气躁是大忌。” 这一番话,听得林晟似懂非懂,但那股沉稳的力量感和清晰的条理性,让他对徐捷的强大有了更深的认识。 这已经远超一个高中生的范畴了。 第二天中午,林晟在校门口栏杆处,将徐捷沉甸甸的笔记本和那枚象征着机会与压力的钥匙,郑重地交到了母亲手中。他手舞足蹈,恨不得把徐捷昨晚交代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都复述给母亲听。 林秋红接过笔记本,先是有些疑惑,但当她翻开,看到里面条理清晰、内容详实的规划时,沧桑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惊讶的光芒,她快速地翻阅着,尤其看到成本核算表和试营业计划时,手指微微颤抖,忍不住对着儿子竖起了大拇指,用口型无声地赞叹:‘这小子…真厉害!’ 【妈,徐捷说了,前面一周最关键,一定要按计划来!还有,他说做生意不能急,要心平气和…】林晟还在不放心地叮嘱。 林秋红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背,比划着:【好了好了,妈知道了!你们俩就安心读书吧,别瞎操心了!】她收起笔记本和钥匙,提着饭桶,带着满心的震撼和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转身离开了。 只是脚步,比往日轻快了许多。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路边找了个安静的长椅坐下,再次翻开那本笔记,仔仔细细地研读起来。越看,她心里越是惊叹。成本控制、风险预估、推广策略,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得如此周到,连可能遇到的困难都列出了应对预案。 那份超越年龄的缜密和用心,让她眼眶发热。 做的这么细心真是难为那孩子的一片苦心了,她心里默默念着,合上笔记,深吸一口气,朝着那条改变命运的小巷走去。 当她来到那间小小的门面前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彻底愣住了。 原本冷清的小巷,此刻竟热闹非凡,平时受过她娘俩恩惠的街坊邻居们,像约好了似的,都聚在了这里。 一张张熟悉而慈祥的面孔,带着自家的扫帚、抹布、水桶,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小林!你来啦!”李老头咧着没几颗牙的嘴,笑呵呵地迎上来,口齿不太伶俐但中气十足,“听说你要开店,我们这些老骨头都来搭把手!别嫌我们慢啊!有啥活儿尽管吩咐!”他拍着胸脯,精神头十足。 孙老太太在后面笑着拍了他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林秋红:“朝这儿说!小林听不见!” 李老头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赶紧掏出他那部老旧的智能手机,凑近话筒,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大声说道:“小林!有啥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别看我们老,心不老,干活儿不比年轻人差!”语音识别转出的文字虽然有些错别字,但意思清晰明了。 林秋红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又看着眼前这群自发来帮忙、笑容满面的老人,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想说谢谢,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激动音节,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哎哟,哭啥呀!好事儿!”赵老太连忙上前,用粗糙却温暖的手握住林秋红的手,轻轻拍着。 孙老太太也凑过来,拿着手机恳切地说:“小林啊,还有件事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在家待业好久了,听说你要开店,他想来你这儿帮忙,你看行不行?工钱你看着给,让他有个事儿做就行!” 林秋红看着孙老太太期待的眼神,又看看周围热心的邻居们,用力地点着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接过手机,飞快地打字,然后点开语音朗读功能,一个清晰的电子女声响起::“当然可以!孙姨,太谢谢您了!我正愁不知道去哪儿招人呢!您儿子能来,真是帮大忙了!谢谢大家!真的太谢谢大家了!” 赵老太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慢慢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这些年吃了多少苦,我们都看在眼里。这下好了,老天开眼,总算盼到个好奔头了!”这话像暖流,熨帖着林秋红的心,让她泣不成声。老头老太太们连忙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安慰着。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一个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停下车,正是以前林晟帮他解过围、在菜市场摆摊的菜老板王哥。 他利落地从车上搬下几筐新鲜水灵的蔬菜,大声道:“林姐!开业大吉啊!我也不知道能帮啥,这些菜你先拿去用!自家地里刚摘的,新鲜着呢!”他又从车后座拎下一个沉甸甸的大塑料袋,“还有这些!油盐酱醋花椒辣椒,隔壁副食店的张嫂子托我捎来的!她说店里忙走不开,祝你生意兴隆!她可说了,每次路过你家楼下,闻到那香味儿,馋虫都能勾出来!信你手艺!” 卫生被邻里们打扫得一尘不染,新鲜的食材和调料堆满了角落的小厨房。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小店和一张张真诚的笑脸,一股巨大的暖流将林秋红紧紧包围。 这份沉甸甸的情谊,让她觉得再多的语言都苍白。 她抹了把眼泪,系上围裙,走进了那个被大家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厨房。就用王哥带来的新鲜蔬菜和张嫂子的调料,她要为这些雪中送炭的恩人们,做一顿最用心的晚饭。 小小的店面里,第一次飘起了温暖的饭菜香和热闹的人声。 林秋红把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端上临时拼凑起来的桌子。她拿起手机,点开语音助手,充满感激的声音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我也没有什么能报答大家的东西,只有这点厨艺了。大家今晚一定要吃好,吃开心!” “哎呀!香!太香了!” “这手艺,绝了!比大饭店的还好吃!” “就是!这味道,肯定能火!生意绝对红火!” 大家围坐在一起,品尝着菜肴,赞不绝口,纷纷竖起大拇指。 一位姓刘的大妈夹了块红烧肉,满足地咂咂嘴,问道:“小林啊,店还没起名字吧?得起个响亮又好记的名儿啊!你说叫啥好?” 林秋红仔细看着她的口型,明白了意思。她环顾了一下这个由邻里温情托起的小店,又看了看手中那本承载着少年心意的笔记本,眼神温柔而坚定。 她在手机上打下四个字,点开朗读:“我喜欢简单点。就叫林记小馆吧。” “林记小馆…好!简单大气!”李老头第一个赞成,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小瓶自酿的米酒,给几个老伙计倒上,颤巍巍地举起小酒杯,红光满面地提议:“来!为咱们的林记小馆!干一杯!祝小林生意兴隆,开业大吉!” “干杯!” “生意兴隆!” “开业大吉!” 小小的“林记小馆”里,酒杯碰撞声、祝福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期盼。这顿简陋却无比温馨的开火饭,为“林记小馆”的启程,奏响了温暖的序曲。 晚上回到宿舍,林晟就收到了母亲发来的信息和几张照片,焕然一新的小店、忙碌的邻里、丰盛的饭菜,还有大家举杯欢笑的瞬间。信息里说小店有了名字,一切顺利,让他们安心学习。 林晟兴奋地把手机递给徐捷看。徐捷看着照片,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但随即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这只是第一步,林晟。现在高兴还太早,我们得定个切实可行的初期目标。” “目标?你说!”林晟立刻坐直身体,像个等待军令的士兵。 徐捷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调出他整理的数 据和分析图:“你看。小店的位置是硬伤,巷子深,天然客流少。才开张,知名度为零,资源也有限。我们初期的主攻目标,必须是离得最近、需求最稳定的学校!”他指着图表上学校食堂满意度极低的调研数据,“食堂的饭菜,你懂的。学生们肯定有改善伙食的需求。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在学生群体里,把‘林记小馆’的口碑做起来!用味道和性价比积累第一批忠实顾客,这是生存和发展的根基。” 林晟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图表和数字,只觉得头大,只能连连点头:“对对对,你说得对!那…具体怎么弄?怎么让学校里的人知道?” “宣传是关键。”徐捷的手指在平板上滑动,“常规的传单效果有限。我们需要一个能快速打入学生内部、有影响力的人。”他顿了顿,目光和林晟在空中交汇,两人异口同声:“赵磊!” 没错!赵磊,那个虽然学习不咋地,但人缘好到爆棚、三教九流都混个脸熟的“万金油”!靠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和在学校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由他去宣传推荐,效果绝对事半功倍!很多同学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会愿意去尝试一下。 “擒贼先擒王,先从学生群体突破。”徐捷总结道,“另外,光靠堂食不够。我研究了一下,现在外卖需求很大,尤其是附近的上班族。开通外卖,是拓展客源、增加收入的重要渠道。”他在平板上调出几个主流外卖平台的界面,“这个也需要尽快提上日程,让阿姨熟悉操作流程。不过,前提是堂食的出品和流程先稳定下来。” 林晟听得心潮澎湃,连连点头:“行!没问题!我待会儿就给磊子打电话!外卖的事,我周末回去就跟我妈说,让她学!” 徐捷补充道:“还有人手。孙姨的儿子如果能来帮忙是好事,但初期可能还不够。最好再招一个手脚麻利、靠谱点的帮手,负责点单、打包、送送附近的外卖。工资可以谈,但人一定要可靠。”他考虑得非常周全。 林晟用力点头:“明白!” 说干就干。林晟瞅准了宿管李老头查房的间隙,拿着手机溜进了厕所,关上门,拨通了赵磊的电话。 “喂?晟哥?咋啦?这个点打电话?”赵磊那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含糊不清的声音,显然在刷牙。 “你先刷,刷完了赶紧回我,有大事找你帮忙!”林晟压低声音。 很快,赵磊的电话回了过来。林晟言简意赅地把需要他在学校帮忙宣传“林记小馆”的事情说了,特别强调了位置、特色和初期优惠。 电话那头,赵磊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声音充满了自信和义气:“晟哥,这小事儿包我身上,明天就等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