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银杏树梢撒上淡淡一层金粉,午后的校园死气沉沉。雀鸟从树上跳到窗台,轻啼营造柔和的幻象,一切璀璨而灼人。
未被照拂之处却好似仍在下雨,不见晴天。室友在午睡,我打开下铺的灯,擦着头发,独自对着桌上摊开的日记本发呆。
无法对焦,我再次感到眼前一片模糊。
宿醉加上吹过冷风,一整晚头昏脑涨,记忆定格在沈在仪食指抵着我的额头,眯着眼挖苦我:你真是鲁莽又爱冒险的笨蛋。
回寝我雷打不动写了日记,有效内容很少,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像针扎刺痛了我:杨惟年不要再做我人生的主角。
我叹气,怪自己不争气,将所有的力气倾注在逃避痛苦上,□□愈发疲软。行程表分明密密麻麻写着未来一周要做的事情,现在看来一件都完不成了。胸口被未能尽情释放的情绪堵着,连带着胃里火辣辣的,我很清楚,那是不甘心,还有一点点死心。
窗帘哗地一声让人拉开。我歪头躲了下光线。
高挑纤瘦的女子深深呼出一口气,握拳道:“今晚的舞会,绝对不能懈怠。”
难道不是趁机物色其他专业的男生?
我深以为然,起意躲掉这场联谊,下一秒便叫人按回座椅。
“宜章,你也会来的吧。”沈在仪阴魂不散,“你现在正需要刺激。”
我脑子乱乱的,没有答复。
她们至少要化妆两个小时,我决定趁这段时间做些什么。
我攥起早就充满电的手机,急促闪烁的信号灯像是引发我胃痛的源头,我捋了捋头发,若无其事地离开寝室。也许有人发现了,可谁都没有追问我要去哪,我们的宿舍关系一向如此漠然。
跑下楼梯的一两分钟,脑海中迅速放映着昨日图书馆门前上演的一出复合戏码。
无人瞥见正冷眼旁观的第三者,而我却感到无比的无地自容。
任我如何辩解,结论总是指向我事无巨细模仿的那个人。比起曾经格外注意形象,习惯大冬天敞着大衣外套,露出毛绒绒的蝴蝶结系带,换掉最爱的黑色工装裤,改穿更淑女但没有御寒功能的针织半裙。现在不加任何修饰的模样,才最适合我。
今天是很难得的一身懈怠装扮,毕竟我脚上穿的还是室内拖鞋,宽大的无袖和运动短裤在这个节气是再正常不过的搭配,但在心仪的男孩子面前,他一定会觉得我疯了。
三条连续的信息。分别来自三天前、昨晚和一小时前。
「抱歉,前天有点急事失约了。」
「正在和室友聚餐,汤妤也在……对不起,他们硬要我开免提,我没想到你会说那些。」
「一会儿能在北食堂见一面吗,我去知行楼下等你也可以,拜托,一定要过来,我有事想问你。」
脑海设想过无数次的约会,有时竟是个悲剧。
我是顾左右而言他的逻辑废物,喜欢大段大段的铺垫,就如同写文综时我一定先做史政,再搞定极不擅长的地理,或是把酸葡萄吃完才会品尝花青素沉淀最深看起来最甜的部分,我无数次被这样精心排列的铺垫牵绊。
我做了表白前的所有准备,毫无预兆出现在鼻头的痘痘,莫名其妙晒伤的后颈……细致地应对身体出现的各种异常变化,终于在一个傍晚约学长见面。
夕阳将大楼前长长的阶梯镀成蜜色,两道长长的影子含混暧昧地交错。她穿着一身张扬的亮面丝绸长裙,黄色是学长最喜欢的颜色,亦很衬她。
隔着一段距离,我看见汤妤面色苍白地仰头对学长说什么,边说边收紧搭在学长手臂上的手指,她更瘦了,不如从前有神采,束腰到极致的衣裙都显得宽松,露出的脚踝骨瘦如柴,男人应当心疼这样的女孩。
或许我应该垂死挣扎一番,就当不枉这四年的暗恋历程,可在我亲眼看到那本《西方音乐史》就什么都懂了。
手心冒汗,牙关发涩,眼睛也发涩,喉咙有些哽咽,我方寸大乱,急切地寻找回避的出口。
可我仍抱有一丝侥幸,以初生牛犊的精神返回我们约定的地点。
等到我两腿发麻了,耐心还在,途径的人好奇地看我,我只盯着地上那颗被踢来踢去的石子,直到消失在视线。
十五岁时没浸湿的鞋裤,因这侥幸遭受了报复。
暴雨砸得我肌肤生痛。
中学的第一堂游泳课,不知道被哪里窜出来的同学撞进泳池,就是那时候,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我学会了游泳。其实我从来不怕雨或者水,我只是很抗拒霎那间仿佛全世界的重量都落在身上,那种黏糊糊的感觉。暴雨给了我拔腿就跑的理由,不至于太像个笑话。
跑回寝室的时候,我完全忘了自行车还落在车棚一回事。最好笑的是,我是个路痴,为了不让熟人认出,我从行人稀少的路径穿过,十几分钟后才发现自己快跑出校区。
往后的一周阴雨绵绵,我没有去上课,宅在寝室看完了三毛的散文集,一遍一遍背我曾最讨厌的巴赫。
不敢松懈,使出最大的力气,指尖压下桌面,便有了演奏的感觉。我从中得到一些安全感。
从混沌中振作起来是因为意识到小组作业的ppt没做完。还有,我的经期到了,我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身体的变化。
我实在不喜欢月经,总是不准,总是要洗床单,总是传染性地全寝接连到来。脱落的子宫内膜会从很小的孔哗啦啦掉出来,明明是丢失的身体的一部分,我却总是看都不看地按下冲水按钮。因为我也对那东西感到害怕。
难得这两天室友并没有催促我,我戴着降噪耳机看书时,她们依然高声谈论,尽管我的阴郁表现得已经很明显。
周围的建筑闪闪发光,我眯起眼,一瞬间觉得学长很卑鄙,他的出场老是伴着神圣的光氛。
我能感觉到身体的笨重,可能因为宿醉,可能因为月经。突然,一阵轻快的风吹来,湿答答黏糊糊的感觉消失了。
站定后,我缓慢地仰起脸,平心静气地直视杨惟年的眼睛。
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杨惟年直起身,念出开场白:“麻烦你特意跑来一趟。”
“你等我多久了?”
“没有久。”
他声音很轻很轻,我屏住呼吸才听见。
在媚俗的现实世界,全神贯注地盯着一双柔情蜜意的眼睛,不安地沉浸在单方面付出的感情里,我非但没有觉得难堪,反而前所未有地被填满。
“还好不是晚上才想起看手机。”我强颜欢笑。
“那倒是。说实话,我没有见过比你更不爱回消息的人了。”再说下去仿佛成了怪罪,杨惟年摸了摸脖子,很聪明地转移了话题,“这几天在忙什么?”
其实我有点生气,因为我说过很多次,看到一定会回复,这是礼仪,只是大部分时候不会刻意去看。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吃饭睡觉散看书散步,没了。”
熄灯以后会反常地戴着耳机,围着篮球场一圈又一圈散步。
女生宿舍楼下为什么会有篮球场,甚至已经长草,没人质疑其中不妥之处?鬼使神差下楼那天晚上,频繁踢到草丛里蹲着的同学,我才有所悟,不大的方块平等接纳所有失意者和热恋者。我很想和杨惟年说起这些新的发现,但此时已不能。
“果然,你没有去上课。”
他戳穿我,我索性也戳穿他:“大驾光临女生宿舍楼,应该不止想打探我这几天的行踪吧。”
从这里开始,我的敌意显现了出来,我能感觉到杨惟年的神色顿了一下,是内疚作怪吧,我不想猜了。因为他也无法感同身受我一次又一次失落的苦涩。
“你要问什么?”我故意说,“既然来了我就不会随便跟其他人走,你大可以放心,我会解答到你满意为止。但这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告诉周三傍晚为什么没有赴约?”我的话何其讽刺,可他不无辜。
“汤妤找我复合。”
“噢,你同意了。”
杨惟年没说话。
“学长,你不老实,”他还是回避了为什么没来赴约的问题,而我明明知道他不是擅长解释的人,此时咄咄逼人的的态度,在他眼里大概与原形毕露没有区别了。
“她用了一年时间复读,还是觉得没考好。而且,她生病了,额头烫得很厉害,我送她出校时刚好开始下雨,不太放心就陪她上了车,送她到家之后,雨下得更大了……对不起,我以为那么大的雨,你没联系我,是因为也忘记约会。”
也……我极力地想扯出一个微笑,脱口而出的话却没有想象当中温和:“你的理所当然恰好说明了我的感受太不值一提吧。”
“不是这样。”他低低地说。
我看出他有点儿心不在焉。
我本能地想要防备,想起昨天被沈在仪灌醉,说不定早就什么都招了,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讲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而已,不打紧。
杨惟年吓了一跳,点头之后又摇头:“汤妤说,我们高中就应该认识。”
“是。”我故意含糊地回答,“只是应该吗?”
“当时她……我们不是一个年级,如果只是见几次过面,我大概——”
“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对吧?”我笑着打断他的话。
“你是在生我的气?”
谢天谢地,他总算看出来了。
我突然觉得这场面很残忍,“如果是针对你没来赴约的事,那没错,我很气。所以现在我想要一个解释。”
我知道有人在心虚。
“我和汤妤复合了。”他说。
我的反应又回到那晚,雨点刚砸到手臂上的那个时刻,如坠冰窟。
马路对面的车棚灯光昏暗,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注视着我,我四肢都僵住了,接着,雨水遮蔽我的视野。
果然如此,周三的晚上,他明明来了。
“小春日和”是指,像秋季到冬初的阴历11月中旬到12月上旬,短暂的平稳、无风而且晴朗的日子。让我来形容小春日和,就是一种日常舒适、享受当下的生活状态,而一年到头仅有半月左右的悠闲。
这是个、可能没什么特别情节,并且有那么一丢丢难以捉摸的故事。
非常老套的久别重逢,包含各种各样的意外事件。
祝您阅读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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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