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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龙恩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易露反复盯着男人看了许久,最终确定——他就是自己生前的老公,萧望亭。


    她眼睛瞪得溜圆,像两颗圆滚滚的玻璃球。


    死后的第一天,负责给她做岗前培训的孟婆就语重心长地嘱咐过:“人鬼殊途,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别再惦记阳间的人了。尤其是咱们做鬼差的,更得讲职业操守。你天天帮别人熬汤断前缘,自己更要争做岗位标兵,这样对阳间的人也好。”


    易露的工作态度向来能躺则躺,可偏偏因为那句“对阳间的人也好”,她硬是七年没回来看过。


    一次也没有。


    七年了,很多生前的记忆都已褪色模糊。


    但萧望亭,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就算是化成了灰,她也认得。


    易露怔怔地望了他很久。她看他多久,他就凝视她的黑白照片多久。


    不知过了多久,萧望亭默默走到客厅沙发坐下,点燃一支烟。缭绕的青雾中,他半张脸陷在阴影里,下颌线绷得有些紧,整个人像一座被寂静笼罩的孤岛。


    他似乎完全看不见易露,而易露却将他每一寸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望着他,眼神渐渐模糊,仿佛飘起了一层潮湿的雾气。


    她和他,算得上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从小学起,他们就住在同一个小区。


    小学的时候,他还是那个爬树掏鸟窝总会被她告状的小胖子,她是那个踢毽子输了就瘪嘴要哭的小丫头。他们曾一起偷摘过邻居家未熟的葡萄,酸得挤眉弄眼;也曾因为共同弄丢了一个橡皮擦,在老师办公室门口互相“甩锅”,吵得面红耳赤。


    一直打打闹闹的长大了,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萧望亭就开始不跟她吵架了。


    易露后知后觉发现的时候,已经高一了。


    当时,《流星花园》如同一场风暴席卷全国。F4成为无数少男少女心中的神话。校园里,几乎每个角落都在讨论着他们的剧情,磁带里循环播放着《情非得已》,男生们开始偷偷模仿他们的中长发,仿佛那样就能获得一丝迷人的不羁。


    就在那样一个躁动又懵懂的年纪里,当大多数高中男生还顶着一额青春痘,头发因为过量发胶而显得油腻时,萧望亭却像个干净的意外。


    他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格外整洁的校服,拉链规规矩矩地拉到胸口。领口永远端正,露出清瘦的锁骨。他的头发柔软黑亮,没有刻意造型,只是自然地垂在额前,偶尔低头写字时,几缕碎发会轻轻扫过眉骨,五官清秀得像一幅水墨画。


    年少的萧望亭就是花泽类那种忧郁美少年的类型。加上他常年稳坐年级第一,又从小学习萨克斯,堪称智慧与才华的化身,不知让多少女生偷偷心动。


    在他们那个年代,青春的情愫总是含蓄而羞涩,喜欢一个人,大多是用一封手写的情书来传递。


    在易露的记忆里,萧望亭的课桌抽屉从来不曾空过——不是粉色的信笺,就是各种果冻、巧克力之类的小零食。后来,事情甚至发展到了“曲线救国”的地步:因为全校都知道易露和萧望亭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不少女生便把主意打到了她这里。于是,易露的桌上也莫名其妙地开始出现源源不断的水果、饮料和点心。


    那时,因为两家父母工作都忙,萧望亭和易露总是一起上下学。他骑一辆黑色单车,载了她很多年。放学后,两人常凑在一起写作业,肚子饿了,萧望亭就会默默煮两包方便面,再窝个鸡蛋,算是青春期里最温暖的加餐。


    而易露那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吃。既然吃了“关系户”送来的零食,她自然也得替人说几句好话。这类话题,她通常选择在自行车后座上提起:“哎,你知道隔壁班的校花王蕊吗?”


    萧望亭微微眯起眼,校服被风灌得鼓鼓的,身上传来淡淡的皂角清香,干净又好闻。


    他不知是耳背还是故意,总不接她的话。


    易露在后座说得口干舌燥,灌了一肚子凉风,萧望亭才递来一瓶拧开的水,轻飘飘瞥她一眼:“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易露:!!!


    “胖”字,对青春期的少女简直是致命暴击。


    接下来整整一周,她痛下决心和所有零食饮料划清界限。饿得眼冒金星却收效甚微后,她甚至认真考虑起极端方案:“你说我每天放学跑步回家怎么样?”


    萧望亭会停下笔,仔细端详她片刻,评价:“已经瘦了。”


    “真的?”易露眼睛瞬间被点亮。


    他低头继续写题,声音平淡:“骗你的。”


    易露:……


    是了,年少的萧望亭最擅“持美行凶”,仗着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嘴却淬了毒似的刻薄。


    记忆中的那略显阴柔的脸,是无论如何和面前的“硬汉”脸,没有办法重叠的。


    萧望亭的魂魄站在他的对面,无数的疑惑从脑海里奔驰而过。


    他到底怎么了?


    是……改行做健身教练了?


    萧望亭静静地抽完一支烟,捻灭之后,他进屋去洗澡了。


    虽然样貌和身材都变了,但是洁癖的老毛病却没有变。


    从小时候就是,萧望亭洁癖到令人发指,据他妈说,小时候,路还没走稳呢,就因为别的小孩拿着他的水壶喝了口水,他就直接当着人家小朋友面,直接把水壶扔垃圾桶里了,这么多年,除了易露,对谁都那样。


    易露第一次发现不同,还要追溯到中考的时候。


    当时体测进入最后冲刺阶段,易露的八百米成绩始终差那么一截。她妈黄兰急得团团转,特意炖了一锅红烧肉送到隔壁,央求萧望亭给自家闺女开几节“私教课”。


    正值备考关键期,易露以为这位学霸肯定会拒绝。没想到当晚八点,萧望亭准时出现在操场,还换上了一身运动服。


    “你来真的啊?”易露目瞪口呆。


    萧望亭淡淡瞥她一眼:“毕竟吃了阿姨的红烧肉。”


    那时的他还没完全长开,只比她高出半个头,但腿长优势明显。易露总觉得他迈一步,自己得倒腾两步半。


    才跑完两圈,易露已经开始气喘如牛,每一声喘息,都像是在“哞哞”叫。


    可同样是人,萧望亭跑的就神清气爽,短发被风吹得微乱,随着他的跑动,衣料时而贴住腰腹,隐约勾勒出少年人清瘦有力的肌肉线条。


    易露扯着萧望亭的衣角,求饶:“我觉得……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的。不会因为体测那两三分就改变人生轨迹……”


    小小年纪,躺平的姿态倒是很熟练。


    萧望亭放缓脚步,拧开矿泉水瓶递给她:“先休息五分钟。”


    看着她咕咚咕咚喝水的模样,他突然问:“知道二中一分能刷掉多少人吗?”


    “又不是非要考二中……”易露喘着气嘟囔。


    密平二中是全市重点,所有人都说考上一只脚就进了大学。听到这话,萧望亭放下水瓶,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多年的默契让易露瞬间察觉他不高兴了,她嬉皮笑脸地打岔:“我知道你还想和我继续当同学,但实力不允许啊——”


    “砰”地一声,塑料瓶在他手里捏得变形。


    当晚易露瘫在床上时,黄兰来敲门问私教课效果。她把脸埋进枕头哀嚎:“他根本是在训特种兵……”


    而这只是开始。


    第二天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易露家的门铃准时响起。


    黄兰开门就看见萧望亭站在晨雾里,运动服领口透着凉意,声音却清醒得可怕:“阿姨,我来带易露晨练。”


    他抬眼望向楼梯口:“还有二十三天的训练计划,一分钟都不能少。”


    当真是风吹雨打,一天也没少过。


    说二十三天,就是二十三天。


    那天训练结束,易露累得几乎虚脱,顺手抓起地上的水瓶就“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直到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她才猛然愣住,完了,她拿错了,这是萧望亭的瓶子。


    她迟疑地抬头,正看见萧望亭怔仰头喝水的侧影。夕阳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汗珠沿着脖颈的线条滑落,没入微敞的衣领。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萧望亭放下水瓶望过来,眼神清凌凌的:“看什么?”他语气平淡,耳根却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明早六点,操场集合,不许迟到。”


    易露:……


    他到底发现了没有?


    直到最后,她也没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正式体测那天,当晒成黑猴的易露挥舞着双臂冲过终点露出大白牙时,黄兰兴奋地从看台上跳起来,而萧望亭抱臂倚着树干,紧绷的唇角终于松弛下来。


    真是不让人省心,比他自己考试还要紧张。


    当时的易露是多么的天真浪漫,她真的以为萧望亭这么尽职尽责真的为了那一碗碗红烧肉。


    可结婚后第一年,萧望亭就彻底不装了,云淡风轻地告诉易露。


    ——我最讨厌红烧肉了,太腻。


    ……


    而如今。


    洗完澡的萧望亭走进厨房,将锅里炖好的红烧肉一块块盛进碗里。易露跟在他身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客厅的墙壁。


    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婚纱照。


    照片里的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头轻轻靠在萧望亭肩上,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而他虽然依旧表情清淡,嘴角却控制不住的轻扬。


    他们是那么的幸福。


    七年过去了,相框依旧一尘不染,连摆放的角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这个家,从沙发抱枕的摆法到阳台那盆绿萝的位置,都与她离开那天一模一样。


    时间在这里凝固了。


    就好像她只是出门买了趟菜,而不是缺席了整整七年。


    萧望亭端着碗筷到了餐厅,一共两个菜,一个炒青蒜,一个红烧肉。


    明明是一个人吃饭,餐桌上却整齐地摆着两副碗筷。


    萧望亭将盛满红烧肉的碗和那副多余的碗筷,摆放在她从前常坐的位置上。他甚至认真地倒满一杯可乐,细密的气泡在杯沿轻轻碎裂,那是她生前最爱的“快乐肥宅水”。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对面坐下,低头默默开始吃饭。


    暖黄的灯光笼罩着餐桌,他独自咀嚼的身影被拉得细长,投在空荡的座椅旁,整个餐厅安静得只剩下筷子触碰碗碟的细微声响。


    七年了。


    每一天,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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