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城坐落于南部河谷地带,城内黛瓦白墙,一条名为碎玉的小溪穿城而过,最长最宽的渡月桥两侧覆满了紫藤花架,花瓣随风飘落犹如紫色雪花。
过了桥便是城镇的集市,来自西部的琉璃匠、南疆的草药师、东海的海货商在此摆摊,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个穿着灰色布衫,背着竹篓的男子在热闹的人群中穿梭,随后走进了一间药铺,直到卖光了背篓中的药材,男子才走了出来。
对方犹豫了片刻,这才走进了不远处的酒楼,点了几道清淡小菜。
“西北真是越来越乱了,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这仗打得没完没了。”
“谁让碣川人伤了皇子,简直欺人太甚!”
“我怎么听说,是因为碣川人害死了萧将军的夫人,才闹成了这样?”
“管他呢,这仗打得好!就得把碣川人彻底打趴下!”
周围的食客议论纷纷,正在品茶的男子手一顿,随后将茶碗放到了桌上。
海阔天空,利刃出鞘。
灰衣男子正是跳下山崖的霍雪澄,距离那日分别已经过去了六个月之久,霍雪澄按照他之前的计划来到了清溪。
填饱肚子后,霍雪澄就离开了酒楼。
穿过热闹的集市,又过了几条街,四周逐渐冷清下来,霍雪澄看着牌匾,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唐府。
当年将霍雪澄从母亲腹中取出又一路护送到外祖父身边的是母亲的侍女,名唤青芷。后来随他们北上,在途中救下了被劫匪打伤的药材商唐海,相处中生了情愫,二人喜结连理,留在了清溪。后育有一子一女,一直与他们有着信件往来。
此行途经此处,霍雪澄理应拜访,于是顺着记忆中的地址找到了这里,可是门庭凋落,并非他想象中的模样。
“你们放了我姐姐!放了我姐姐!”
随着刺耳的哭喊声,大门打开,一个瘦小的人被扔了出来,霍雪澄赶忙上前一步,将人扶住。
那人一把推开霍雪澄,继续扑了上去,“放了我姐姐!你们放了我姐姐!”
然而凶猛大汉一脚就将对方踹了回来,大门就此关闭,只留少年嚎啕大哭。
等对方安静下来,霍雪澄才走过去蹲在了对方面前。
“出了什么事?”
那少年抬起头,声音沙哑,“与你无关。”
“令尊可是唐海,令堂青芷?”
对方立刻露出了警惕的神情,“你是谁?”
“我姓霍,令堂曾对我有恩。”
“你是,浦芦的霍公子?”
“看来青姨跟你提起过我。”霍雪澄笑着将人扶了起来,“换个地方说。”
二人到了附近的一家面馆,霍雪澄点了吃食,看着对方狼吞虎咽地吃完,方才得知唐家这些年的遭遇。
“三年前,父亲被人做局,赔光了家产,此后一蹶不振,母亲艰难撑着门楣。”唐宵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在一次,有人上门要债的时候,母亲突发心疾去世,父亲撑不住,也跟着走了。”
“我与姐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听说有个叫百鸩楼的地方,可以帮我们,只要拿家里祖传的灵草来换。我们就与百鸩楼做了交易,还清了欠下的债,那些要债的人也没再找我们麻烦。”
“后来,我开始帮百鸩楼做事。但很快,他们要的我根本做不到,最后的家宅被他们抢去,就连我的姐姐也被他们掳走,霍大哥我该怎么办?!”
“这个百鸩楼,背后都有什么势力?”
“我也不清楚,但我见过他们对一个黑衣人十分尊敬,听说那是隐麟的人。”
很好,都没听说过,霍雪澄摸了摸鼻子,他更想箫匀了。
“你刚刚说,他们要的你做不到,他们需要你做什么?”
“想要得到百鸩楼的庇护,就要帮他们做事,比如寻找灵丹妙药,或者新的毒方,也可以是钱财,或者自愿成为药人,诸如此类。”
“若想救回你姐姐,他们开出什么条件?”
“要么拿出让他们满意的东西交换,要么就是和他们比试用毒。”
“比试用毒?”
“只要在赢了,百鸩楼可以答应一个条件。但和他们比试,几乎都是输,死状十分凄惨恐怖,已经少有人敢去比毒了。”
“这倒有点儿意思,走,我们去比毒。”
“啊?”
霍雪澄已经背起了竹篓,“还不快一点儿?越拖你姐姐越可能出事。”
两人再次回到唐府,一路上唐宵都有些犹豫,救自己的姐姐固然紧急,但他也不应该让不相干的人牺牲性命。
“敲门。”
唐宵看了眼霍雪澄,最后咬咬牙,敲响了大门。
门房的大汉见到又是唐宵,抬手就要打,霍雪澄伸手一挥,大汉立刻僵在了原地,震惊地瞪着他们。
霍雪澄推开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府内应该许久没人打理过,脏乱荒芜,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腥臭的味道,霍雪澄从背篓里拿出一块帕子递给了唐宵,“掩住口鼻。”
一路走来都没看到人,直到走进大厅,他们才看到了这座宅子的新主人。
厅中几人显然刚刚争吵过,一眼便知是两方人马对峙。其中两人皆是一袭黑衣,观其气息,霍雪澄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另一边的几人则穿的“花红柳绿”,应该就是百鸩楼的人。
其中一名头戴红花、身着红衣的男子率先看向他们,“哟,唐小公子怎么又来了?莫非我们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唐宵一见这些人就压不住脾气,霍雪澄拦住对方,“比毒,放了唐月。”
“比毒?已经太久没有人这么不自量力了,我不是听错了吧?”
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就连那两个黑衣人也都看向了霍雪澄。
霍雪澄也不恼,等几人笑完,继续问,“怎么比?”
“唐月是我最近见过的最合心意的小姑娘,想让我放了她,你至少要在,”红衣男子指了指旁边的除了黑衣人外的人,“在我们五人手里活下来。”
“若我在你们五人手中活下来,你们就会放了唐月?”
“没错。”
“请。”
红衣人面色一凛,取下发间的红花向霍雪澄扔了过来,红花顷刻间化作了一片红色的烟雾,慢慢在空中凝聚成一朵芙蓉花的模样。
“醉芙蓉。”
“倒是有几分见识。”
霍雪澄也没手软,拿出一枚毒丸直接向对方扔了过去,毒丸触碰到对方的衣袖顷刻间腐蚀了衣料,同时一股馥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红衣男子轻敌,根本没有躲避,顿时觉得身体一软,顾不得被腐蚀的衣物,飞快拿出一枚药丸吞了下去,这才维持住身形。而站在他旁边、原本也要参与比试的人已经倒了下去,五官和躯干的轮廓渐渐模糊,只剩皮包裹着血肉。
“赤练化骨?!”
“你倒也有几分见识。”
霍雪澄胜了第一回合,同时杀掉一人,他只需再对上三人。
就在这时,霍雪澄察觉到一道白光向自己飞了过来,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飞来的东西,那东西被霍雪澄一握当即断了气。
“百年雪蟾,是个稀罕物,我收下了。”
说完霍雪澄拿出一个瓶子将雪蟾的尸体收了起来,未来可入药,或者直接卖了,能吃几顿好的。
这一局霍雪澄没有反击,他流落在外的时间不长,攒下来的东西也不多,这局已经赢了,没必要再浪费保命的东西。
刚刚收好雪蟾,旁边的紫衣男子就向霍雪澄袭来,对方的指甲又长又黑,霍雪澄并不会武功,艰难地侧身避开,两人身影交错时,紫衣男子微微一笑。
霍雪澄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空气中漂浮起许许多多细小的尘埃,千虫噬心散,有点儿恶心。
甩了甩衣袖,将周围的虫卵挥开,同时一股浅绿色的烟雾散开,只听空气中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无数细小的虫卵便落在了地上。
但紫衣人没完没了,再次袭来,霍雪澄想到了箫匀曾经教他的招式,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胆子,握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折,随后灵活闪身,以手为武器重重地击打在了对方腰椎上,将人打倒在地。
“这是比毒,而非比武,百鸩楼就是这么做事的吗?!”
霍雪澄也有了脾气,这次由他主动出手,绿气消散时,最后一名要比试的男子已经躺在地上抽搐,比试结束。
“放人。”
红衣人的眼神仿佛淬了毒,对方什么也没说,摆了摆手,就有人将唐月带了出来,扔到了唐宵身边。
几人受尽尊崇,哪曾受过这种气,唐月可以放,但此人的命必须留在这里!
紫衣人已经倒地起不来,剩下的两个领头人武功并不算高,霍雪澄又躲又闪,又以毒药加持,拎着唐家两人向大门外跑去。
“裁云,我百鸩楼帮你们做了那么多事,你就这么看着吗?还不给我杀了他!”
而名唤裁云的人从比毒开始就在盯着那个灰衣男子,身形、步态、动作都与主子描述的极像,但是五官却完全不一样,也看不出易容的痕迹。宁可错抓,不能放过,他自然要插手。
裁云挥剑而出,一剑解决了百鸩楼的几人,“你百鸩楼敢杀我的人,我巴不得你死。”
红衣男子气极,他打不过裁云,一腔怒火皆向霍雪澄而去。霍雪澄帮唐宵二人挡住了毒气,却被对方趁机抓住胸前衣衫。挣扎间衣襟碎裂,一直被他珍藏在怀中的东西直直向下坠落!
霍雪澄平静的神情终于被打破,他再顾不得其他,身体向着玉佩掉落的位置扑去,在玉佩落地前将其死死握在了手中,然后腹间剧痛。
红衣人还没来得及笑,就死在了裁云剑下。
“小公子?!”
插入霍雪澄腹中的,是红衣人头上红花的花枝,花枝泛着紫黑的光泽,伤口周围溢出的血很快也变成了黑色。
霍雪澄按住自己的伤,皱眉看着面前的黑衣人,他已经易容,对方是如何认出他?
是玉佩,箫匀的玉佩。
*
距离在唐家的争斗已经过去了三天,唐家的问题顺利解决,至于百鸩楼,新仇旧恨清算,从江湖上彻底消失了。
霍雪澄还完恩情,告别了唐宵和唐月。
百鸩楼的毒不能伤到他,但腹部的伤口还是存在,霍雪澄也不着急赶路,就在清溪城多留了几日。
不过,他多了几条,不对,是一群小尾巴。
小尾巴之一,目前全权负责保护霍雪澄的裁云,最近过得心惊胆战。
这半年他们没日没夜地在各地找人,几乎将这些城池翻得底朝天,他最近正在翻清溪城,没想到运气好直接碰上了。
但他的运气也足够差,眼睁睁看着小公子被人欺负不说,还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伤了,等消息传到主子耳朵里,恐怕他也得被扒层皮。
霍雪澄没有发现裁云复杂的思绪,他正在惬意地用早膳,桌子上摆了数十种小吃,都很和胃口。
来清溪城之前,他听萧匀讲过这里的小吃很有名,但因为他近来囊中羞涩,没舍得吃,没想到今天就都吃到了。
一边吃,霍雪澄一边观察着站在一旁的裁云。
后来他才想明白,之所以见到对方第一眼的时候觉得熟悉,是因为对方与白叶、玄衣很像。但他一直以为白叶和玄衣是萧匀培养的暗卫,没想到还与江湖组织有关。
“你是隐麟的人?”霍雪澄试探性地问道,“我应该与你们并无交集,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裁云被问的一愣,恭敬地回答道,“青冥,乌桕,白叶,玄衣,隐川,裁云,枕戈,漱冰。我们在不同地区,掌管着隐麟不同的职责。”
“除了在西北战场的青冥与乌桕,其他人都在赶来的路上,您应该与白叶、玄衣更熟悉,他们不日便到。”
所以,这就是他还小而不便知晓的东西?霍雪澄叹了口气。
次日,他就见到了白叶和玄衣,两人风尘仆仆,见到他就跪,霍雪澄觉得他们都快哭了,赶忙将二人扶了起来。
“那天情况危急,你们不必自责。”
“是我们的失职。”
他们那么多人守卫将军府,结果还是让人闯了进来把小公子带走,况且还是败给了碣川国死士,不止主子大怒,他们自己也无法忍受,势要将碣川国千刀万剐。
“那天我们伤亡可严重?你们身上的伤都好了没有?”
“只有几人受伤,现在都已经好了。”
霍雪澄还想问问萧匀的近况,他一路上打听了许多关于萧匀的消息,但肯定不如从自己人嘴里听到的详细。霍雪澄想了又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既然已经选择离开,就应该果断一些。
至于那块玉佩,霍雪澄看向三人,恐怕给了他们,他们也不敢接。
“见到你们我很开心,裁云也帮了我大忙,我非常感激。”
“过几天我就会离开清溪城,你们不必跟着我了。”
不过,白叶他们对此话是选择性忽略的,但他们也没再出现在霍雪澄面前。
等伤口愈合,霍雪澄背着小竹篓告别了清溪城,继续他的旅程。
*
与此同时,西北早已哀鸿遍野。
从霍雪澄跳下悬崖的那一刻起,萧匀就已经疯了。
他失去了理智,带人将那片山岭搜了个底朝天,可都没有霍雪澄半分踪影。
没过多久,西北边境突然大乱,碣川再次接连吞下两城后,皇上不得不派萧匀带兵前往。
碣川的探子已经渗透进来,煽动灾民起义,险些酿成大祸。探子被抓之后,碣川不仅不俯首认错,反而强掳皇子,挑衅皇权,又在此时动兵,吞并本朝疆土,老皇帝惊恐万分,夜夜不得安寝。
当再一次战败的消息传来,皇帝已经顾不得忌惮萧家,立刻派萧匀出征,务必要给碣川一个教训,而这也是萧匀的想法。
箫匀剑指碣川,大军过境,短短一个月就夺回了前前后后被碣川占据的七城。然而战事并未停止,大军继续以磅礴的气势横扫碣川,势要将碣川彻底吞并。
第六个月,箫匀就已经拿下碣川边境十城,全部五座要塞皆被萧匀控制,完全撕开了碣川国的大门,皇城近在眼前。
不过拿下最后一座要塞定风关后,大军却罕见的停了下来。
被俘虏碣川士兵和城内的百姓被驱赶着,从各个角落慢慢向城墙之下汇聚,而城墙上早已经布满了弓弩手,弓弦泛着森森冷光,只有旌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令人胆寒。
箫匀登上城墙,看着跪在中央的人。
“国师镇守要塞,当真是为国为民。”
“箫匀,别说什么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要杀要剐?想得挺美,我今天就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的臣民,因你而死!”
“战事不杀平民!”
“从你下令抓他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放箭!”
箫匀双目赤红,一把扯过国师的衣领,将人拖拽过去,压着对方看向城墙之下,“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没有战吼,没有号令,只剩下箭矢破空的凄厉尖啸。
乌云蔽日,天地间只剩下绽放的血色,城墙下的人终于意识到要发生什么,然而哀嚎已被永远封存在血肉之中。
“本将军不仅要杀这一城,我要杀光你们所有碣川人!”
“我要彻底灭了碣川,让你们永世不得翻身!”
泰山崩于前面而不改色的国师此时神情崩裂,他终于意识到,箫匀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惶恐地看向城墙下,看着死去士兵,看着被压过来等待死亡的碣川百姓。
看着跪在自己脚下卑微乞求的国师,萧匀并未从中获得什么快感,反而更为悲戚。
若是霍雪澄在,对方定然不会让自己做这种事情。
杀光碣川人又如何,霍雪澄生死不明,他终究找不回对方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乌桕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来,他顾不上行礼,一路大喊,“有霍公子的消息!有霍公子的消息!”
箫匀一把抢过了乌桕手里的信函,但是上面言语了了,他再顾不上这里的事情,转身飞快离开。
当晚,一封封信函落在了箫匀桌上,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里面的内容,久久不语。
直到蜡烛燃尽,晨光熹微,箫匀放下了手里的信。
“派人跟着,千万别再受伤了。”
互相扔泥巴的幼稚比试环节,作者已经尽力了[裂开][托腮][菜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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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