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箭?”
“是谁?”
江沉玉突然趴下,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皱眉道:“脚步声很杂乱,有很多人,还有马。”
傅临风一脸懵,呆呆道:“难道是太子殿下提前回京了?”
“不可能,”萧祈云斩钉截铁道,“夜闯宫禁是重罪。”话音刚落,又一支利箭急急飞来,直穿门外守夜侍从的胸膛。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响彻整座寂静的学馆。
“有有有有有刺客?”
“走!”江沉玉跳起身,一手拉着萧祈云,一手抓着傅临风,往书堂后跑。
然而,他还没跑两步,就感觉到了左手拽着的小胖子纹丝不动,右边拉着的萧祈云倒是不止跟上了,还跑到他前头去了。
“怎么了?”六殿下回头,就见傅临风站在原地,口中念念有词。
“死人了,死人了,死人了......”
他满脸惊恐,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相磕,双手簌簌颤抖。
“志渊,志渊。”萧祈云喊了两声,见他双目失焦,看上去像被吓破了胆。
不远处,火光被草木间的薄雾晕开,大片大片的朱红照亮了漆黑的天幕。
嘶鸣声、马蹄声、兵刃相接的声音,还有各色人等的尖叫与哭喊,统统混做一团。
发生了什么?
这种情状,难道是有人谋反?
那母亲她们?!
萧祈云心中惊惶不定,强自按捺。他厉声喊了两声“志渊”,见傅临风仍旧无知无觉,愈发焦急。
“啪!啪!”六殿下越性伸手,狠狠给了他两耳光。
因傅临风皮厚肉肥,他使了大力气,连自己都震得晃了一下。
江沉玉见状,忙去扶他。
“嘶!痛死了!”傅临风挨了两耳光,总算回过神来,大声嚷嚷:“谁!谁打小爷?!”
萧祈云捉住傅临风的一只小胖手,对江沉玉道,“士衡,我们一人抓他一只手,先去内宫看看母亲她们。”
“等等,”江沉玉抓起案牍上粗长的卷轴,递过去,“这个木头挺沉的,好歹拿着防身。”
“好。”萧祈云接过,将卷轴夹在腋下。
“我,我,”傅临风左看看,右看看,伸手捞了个镇纸,“这个也沉。我拿这个。”
“行了,别挑挑拣拣了,快走!”
他们三人穿过北堂,往那团嘈杂声音的反方向跑。而他们每走一段路,都能撞上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宫人。
“怎么回事?到底出什么事了?”傅临风惊极惧极,高声嚷道,“怎么他们都在往咱们这个方向跑?”
“难道内宫出事了?”六殿下愈加不安,伸手拦住一名内侍追问,“内宫那边怎么了?是失火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那人已经吓破了胆,只顾嘶嚎哭喊,瞧也不瞧萧祈云,一个劲地往前跑,袖子被撕破了也顾不上。
“到底怎么回事?!”萧祈云被那人推搡在地。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可宫人的无序与慌乱,让他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想。
六殿下的心跌至谷底,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胸口起起伏伏,却总觉得喘不上气。他麻木地被人扶起,麻木地跟着挪动。
到底是谁?谁要犯上作乱?逆贼是从哪个门进的?怎么会杀到学馆里来?母亲、小妹,也不知她们怎么样了?
禁军呢?
六殿下脑中一片混乱,数不清的疑问冒出来,全无头绪。
突然,江沉玉停住了。
“殿下,尸首越来越多了,咱们不能再往前了。”
面前是一座空置的角殿。从外往里看,漆黑一片。
一只燃着的灯笼正静静躺在石阶上。
丹柱下横七竖八的躺着十来具尸首,有被箭射死的、有被兵刃砍杀的,血流满地,将青砖都染红了。中有一人,腹中数箭,仍撑着最后一口气向前爬行,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三人来时,他才刚刚气绝。
“他、他、他还在动啊!”傅临风惊叫,顿觉胃里翻江倒海,“哇”的一声,直接吐了出来。
所有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无比缓慢。
萧祈云要很吃力才能听清楚身边的人在说什么。他喉头一阵发酸,方才吃的东西仿佛涌到了嗓子眼。
六殿下狠狠地掐了一把手心,总算拢回几分神智。耳边还是阵阵嗡鸣,他晃晃脑袋,又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江沉玉等了一小会儿,待他二人平复,又重复了一遍:“尸首越来越多,我们不能再往前了。”
傅临风垂着眼睑,哆哆嗦嗦地说道:“也许,也许他们杀完走了呢?”
江沉玉沉默了一瞬,轻轻道:“血是鲜红的。我想,他们应该是才被杀的。”
“去东宫。”
六殿下的声音很小,两人都没听清。他突然松开手,往来时的方向走去。那里也是火光冲天之处。这把江沉玉、傅临风都吓坏了,赶忙张开手臂阻拦他。
“殿下,您怎么了?”
“您要去哪儿?”
傅临风此刻几近崩溃,眼眶涌出泪来,呜咽道:“殿下,要不、要不咱们找个僻静处躲起来吧!”
“我说,我们去东宫,”萧祈云深吸口气,指着东面,肃然道,“学馆东面就是东宫,着火的地方,像是武库方向。”
“那,那,”傅临风哆嗦着摇头,“宫里都这样了,太子殿下也不在,东宫岂不是更乱?”
“未必,年初父皇增设了东宫甲卫,有近万人。倘若顾青翰在,那东宫也许更安全。而且,我们三个手无寸铁,碰上了贼人也是送死,”萧祈云越说越冷静,沉下心,道,“再不济,东宫也乱了。我们索性趁乱出宫,去找舅舅!”
他口中的舅舅,乃是皇后的长兄王恪,早年间出使西域,后随安国公征讨林邑、婆利诸国,今任兵部尚书。
“那我们从哪个门出去?万一有贼人守着?我们一去,岂不是入了贼窝了?!”傅临风一心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萧祈云觉得这话也有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竟然怔住了。
“殿下,”江沉玉拍拍他的肩膀,“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择僻静的路,往东面走吧。”
江沉玉看上去出奇的冷静,为了安抚同伴,嗓音是水一般的温柔。
萧祈云感受肩头传到他掌心的温度,深吸了口气,点头道:“好,咱们就先避着走。”
东面亦是他们来时的路。夜露深重,雾气越来越浓了。往日路边绿荫如云、香花满道,今日再看却是风声幽咽、黒影憧憧。
他几人一会儿疑心有人跟踪,一会儿又担忧撞上逆贼,绕来绕去、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学馆的西侧门。
“好像没人了。”江沉玉从苗圃中掏了枚石子,往里头一扔。
“啪嗒!”
周围静得可怕。石子落地的声音无形之中仿佛被扩大了数十倍,犹如擂鼓一般,敲在三个孩子的心上。
江沉玉内心默数,一直数到八十,见没有动静。他才朝身后之人点点头,正打算贴着墙壁往里走,就被两人同时拉住。
“你回去干什么?”
“别进去了,万一有人呢?”
江沉玉小声解释道:“也不知能不能去东宫,还要走多久。我去拿糕饼。对了,你们渴了吗?”
傅临风张张嘴,复而又闭上。他方才吐了一遭,肚子确实空空如也。江沉玉的话虽然有理,可在这种情境下,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六殿下倒是想说上一句“现在是吃东西的时候么”,可江沉玉这么一问,疲惫与饥渴霎时涌了上来。他的双腿酸痛得厉害。再不休息,若是遇着什么紧急情况,怕是跑都跑不动。
“你去吧,尽快。”
“好,你们这等我。”
“哎,等等!”萧祈云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塞到江沉玉手里,叮嘱道,“避水珠,从洛阳回来我就一直随身带着,刚刚才想起来。你拿去用吧。”
江沉玉没想到六殿下居然随身带着这个。他郑重地点点头,只身没入黑夜之中。
“噼啪。”
兴庆殿的烛火烧得正旺,整座宫室亮若白昼。
紫旃檀屏山床上,一名素衣老妇人正满脸慈爱地抚摸自家孙儿,略带沙哑的嗓音极轻柔道:“五郎合了眼,倒乖觉。”
一旁抱猫的宫人恭维道:“有太后您这尊真佛,什么妖邪都不敢来惊扰五殿下的。”
太后淡淡瞥了她一眼,朱唇轻启:“是么?”
这时,一名朱衣内臣匆匆而来。他面色涨红,似乎遇上了什么极要紧的事,一入内室便立刻跪了下来,说话提不上气。
“太、太后,殿下他——”
内臣骤然停住,看了一眼两侧伫立的女吏,有些吞吞吐吐。
然而,太后并不瞧他,反而欣赏起自己染了蔻丹的双手,缓缓道:“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那内臣这才放下心,喜形于色道:“太后,平宣王殿下已攻入内宫了!”
“好!”
“好!”
“真是太好了!”太后连赞三回,面上一派喜色,朗声道:“我儿终于可以取代那个逆子!”
左右心腹女官皆跪下,齐声称颂。
“恭喜太后!贺喜太后!太后千岁!”
太后等她们说完,才佯作制止,笑道:“行了。王执中,你且再探,有什么好消息,就来告诉哀家。”
王执中连连称是,点头哈腰,飞快地退了出去。
太后满意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消失在宫殿门口,长舒口气,复又坐下,拍了拍锦被,从容道:“好五郎,别装睡了,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