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绛贞替他抹了膏药,梳了个简单的圆髻,拿了根木簪固定。
婢女小禾给他取了男孩的衫子来。康乐庚有儿有女,衣服是现成的。
江沉玉站起来,同二人道谢:“我还要去指认那人,告辞。”
“诶,你怎么也这么急!”女侍将一只圆圆的小银盒递过去,跺脚道,“方才那位郎君也是,手上还有伤呢,也不紧着上药。一转眼的功夫就跑了!”
江沉玉这才看了看自己的手,尽是些刮擦的红痕。他接过药盒,笑道:“擦伤而已。”说完,抓了些白布,快步往静室去了。
刚到门口,江沉玉就闻到一股安神香的味道,还有郭通的大嗓门。
“想不到六殿下同士衡这般凶险,我说怎么大半夜的一直不见人。”
郭通还要再说话,就惊奇地瞧见萧祈云直起身,半个脑袋歪出门框,朝自家伴读招呼道:“你可真够慢的,快点!”
江沉玉闻言小跑进去,见两位殿下都在,拱手行了礼。
萧璘盯着江沉玉光秃秃的圆髻,心想:他怎么不着女装了,装样也不装到底,真是个没长性的家伙。
郭通见他不穿女装,心里自如多了,张嘴想叫他过来坐。
这时,萧祈云拽住了他的袖子。六殿下屈尊挪了半扇蒲垫,把人往自己这边扯:“过来坐。”
江沉玉看大家皆席地而坐,也就不再推脱,盘腿坐下,自袖中取出银盒,道:“殿下走得急,药膏都没擦呢。”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算什么。”萧祈云虽说得满不在乎,却还是乖乖伸出手,由着江沉玉给他抹药。
他二人经此一劫,无形中亲近了许多。
在场人见他二人情状,俱一声不吭,面面相觑。
崔容率先打破沉默,对正在用白布包扎的江沉玉问道:“士衡,六殿下说你瞧见了个挨巴掌的小童?”
“嗯,”江沉玉点点头,“他是杨家铺子的人,来送香丸的,叫鹧鸪斑。听起来,不止送过一次。我还特意闻了那香,一股莲花的香气。”
“我记得贼人用的香是茉莉花的气味。”萧祈云嫌弃的瞅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手,撇撇嘴。
“他能经常出入内室,又是香铺的人,确实有很大的嫌疑,”崔容猜道,“此前没料到他是个矮子。现在想想,若非他不够威武,为何要用能产生幻觉的迷香。或许是清醒之下,他不能制住别人。”
“其实,他力气还挺大的。”江沉玉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发缝内红肿了一大片,不凑近细瞧是看不出来。
萧祈云没好气地弹了下他的额头:“还说我呢,自己都不上药。”
“俞姐姐替我抹了药的。”江沉玉一面说,一面把脑袋凑去过。六殿下倒也真地仔细瞧了瞧。
这行径瞧得崔容几人一阵牙酸。
韦少恒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想着等回去就要给志渊写信,教他别躲懒了,赶紧过来,否则等他们回了京城,六殿下的亲信就要换人了。
郭通倒是有几分替他高兴,这下六殿下应当不会再罚他了。
所谓狡兔三窟,以后五殿下若是恼了,自己也有藏身之地。
“对了,”六殿下想起自己把刑部司的人支走,倚着门板问道,“我在小阁楼上听见有人大喊‘捉贼’,是发生了什么?”
眼前几人皆露出失望的神色,此起彼伏的接连叹气。
“别提了,”崔容摇摇头,露出被人夺了蕺荽酥山的凶恶神情,“一个想浑水摸鱼的小贼罢了。”
“跑得确实很快,身形也轻巧,”韦少恒指了指庭院,“就在那被逮住的,携了一大包的金银。刚说要打板子就哭的眼泪汪汪的,说是第一次作案,让从轻发落。”
“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又是哭诉家里死了爹娘,又是上有白发苍苍的祖母,下有还没断奶的妹妹,”郭通回想着那人的说辞,无奈道,“按着他胳膊的人一走神,他就飞上了屋顶,于是陆侍郎亲自逮了他一回。”
今夜这般阵仗,竟只捉了这么个小贼。
县令面上不大好,觉得丢人,后悔不该跟着小孩子胡闹。但他又想,刑部司的人也在,总算有个伴。
陆星桥本就抱着玩闹的心思,并不认为能有什么大收获。
直到有人瞧见了阁楼方向的火光,陆星桥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派在萧祈云身侧的护卫竟然都在,这才大觉不妙,赶紧追了过去。
“那个小贼现在何处?”六殿下随口一问。
静室内有人窃笑答道:“绑在柴房,县令派了两个差役看着。”
这说话声不像是他们当中任何一人,江沉玉环视四周,正巧与愕然的崔容四目相对
“在上面!”萧璘一抬头,就瞧见了倒挂的梁上君子。
那少年看上去比他们大几岁,脸圆圆的,两只胳膊原本状似无力地垂下,见屋内的孩子们都看过来,少年抱了个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就是他!”崔容指着头顶,高声嚷道。
韦少恒仰着头站了起来,风度全无,惊呼道:“你怎么,你,你不是被绑了手脚吗?!”
郭通三步并两步跳至萧璘身边,满脸戒备:“你来干什么?!”
唯有没见过他的萧祈云、江沉玉二人照旧坐着。只是好奇。六殿下甚至觉得几位同窗很是好笑,一个偷金银的小贼而已,也要这样如临大敌。
那少年见他们兀自乱作一团,得意地大笑,荡秋千似地晃来晃去:“我说怎么刑部司的大官都来了,原来是设好了天罗地网,要捉那采花贼啊。”
“你不也是贼?”郭通见他悠悠闲闲的,不忿道。
“我可不一样,我是劫富济贫!”少年显然不喜欢被称作贼,气得翻身跳下,将郭通手边的一碟糕饼捞在怀里,行云流水般地蹲在了一只高脚凳上,抓起点心往嘴里塞。
萧璘正打算叫卫兵,就听到六弟笑盈盈地同这小贼搭话。
“原来是位无名侠士,”萧祈云拎起一壶茶,朝他点头道,“点心太干了,要喝茶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
萧璘“嘁”了一声,别过脸去,侧靠凭几,只耳朵竖起来听。
崔容见六殿下骤然作宽和态度,眼珠子一转,眯起眼道:“不知哪来的乡野小贼,言行无状,目中无人。郎君倒敬他,哼!”
韦少恒跟着点头,斜睨少年。
郭通不解他二人的态度,一时默然。
江沉玉看着六殿下浮在脸上的笑,莫名想起他此前亦是这般哄自己吃绿荷饼。他抓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啜了口茶水。
不过寻常煎茶,没什么特别的。
那少年是个急脾气,见萧祈云夸他,就仿佛身后尾巴翘上了天,乐滋滋地过来,对着茶壶牛饮。听得崔容贬损,他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鼓着腮帮子瞪人。
六殿下见他神色,当即安抚道:“他自己循规蹈矩,旁人略有不同,就要大加批驳。”
少年小贼咽下糕饼,对着萧祈云龇牙笑道:“还是这位郎君会说话!行侠仗义实为人生乐事。况且,你们以为这里的康大善人就是什么好人吗?”
“此话怎讲?”郭通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
少年见是郭通,对着屋顶翻了个白眼,叉腰道:“我作甚要告诉你。”
“你!”
“我看那番商面相确实不大好,”萧祈云十分捧场的附和他,“其实,我一直在想,说不准他和采花贼有勾结呢?否则,怎么我们略施手段,采花贼就冒头了?”
萧璘觉得这话古怪,张嘴想要反驳,就被梁上少年的大嗓门压制住了。
少年受了赞誉,频频点头:“有道理,有道理,说不准是那姓康的贼喊捉贼!”
江沉玉听着他们一来一回,隐隐有个念头,像蒙着层纱,看不真切,于是含糊道:“少侠这般热心肠,想必,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贼人逍遥法外吧?”
萧祈云有些意外地扫了他一眼。
“那当然!”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图穷匕见。萧祈云直言道:“既如此,还请少侠替这清白乾坤,寻件东西。”
“你要找什么?”梁上客无知无觉的进了圈套,却甘之如饴,见萧祈云朝他招手,直接附耳过去。他一面听,一面点头,最后朗声道:“你放心!翻遍了康宅我也给你找出来!”说着越过他几人,长臂一伸,攀着门梁翻上了屋顶,溶入沉沉夜色之中。
“殿下让他偷什么?”韦少恒率先发问。
郭通歪在凭几上,闻言抬起头,盯着六殿下。
萧璘料定他要卖关子,纵心里猫爪似的,面上也是一副根本懒得问的神情。
果不其然,萧祈云瞧也不瞧他,缓缓吐出两个字,“你猜。”
“你们亲眼见过贼人,自然比我们知道的多,”萧璘不怎么意外,扭头指着江沉玉,审问道,“你说说看,是什么?”
江沉玉自己都没摸清楚,忙摇头说不知道。
可萧璘此前被他男扮女装欺骗,本就心里有火,认定他为六郎遮掩,大为恼怒,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瞧不起我!”
萧璘甩袖站了起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吓得江沉玉不敢再坐,正要起身,被萧祈云按住肩膀。他气定神闲,幽幽道:“五哥自己想不出来,何必拿他撒气。”
郭通见状,赶忙打圆场,道:“一会儿不就水落石出了,殿下别急。”
谁知韦少恒不肯罢休,追问道:“士衡,你真的不知道?”
江沉玉欲哭无泪,摊手道:“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或许是香丸一类的?”他随口一说,六殿下也不怎么意外,当即取笑道:“你瞧,他都猜得出来。”
江沉玉与萧璘齐齐无言以对,竟诡异地对视了一眼。
“也是,那贼子的香能让人生出幻觉,却一直找不到,”韦少恒得了答案,也不管氛围如何剑拔弩张,细想道,“既然那贼人今晚见了士衡要作案,想必带了香。只是他被看去了脸就要杀人灭口,那香大约是藏起来了。”
萧璘一时情急,结果被六弟逮着机会讥讽,愈发不快,转而抱怨起了陆星桥。
“刑部司可真摩蹭,一个矮子,居然要找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