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萧祈云被噩梦惊醒,脸色很差。他坐起身来,歪着脑袋瞪人。
江沉玉扯了扯韦少恒的袖子,谁知对方扬起衣袖,朝六殿下郑重地行了个礼。
“回殿下的话,某也有事要去东都,恰巧碰上五殿下的车马,就一同前往。”
韦少恒和萧祈云素无往来,贸然出现,实在有些古怪。而且,这人面上坦荡中带着几许谄媚,全不像平日的样子。
六殿下神魂未定,也没心思分辨话中真假。他点点头,下了床榻准备洗漱。
谁知,韦少恒始终垂手伫立,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直到六殿下洗漱完,他还站着,也不说话,脸上始终挂着春风拂面的微笑。
江沉玉也搞不懂。一大早,韦少恒就跟着仆役进了屋,坐在他床头。他一睁眼,就看到一张放大了的俊颜,吓了一大跳,险些叫出声来。
韦少恒眼明手快地塞了个馒头,堵住他的嘴,“殿下还在睡呢,你吵什么?”
江沉玉不好出声,闷闷地把馒头吃了,细声细气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韦少恒晃了晃脑袋,轻轻道:“天机不可泄露。”
恰逢此时,六殿下做了噩梦,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叫喊。他二人就凑了过去。
萧祈云喝了口热茶,缓过神来,开口问道:“你既搭了五哥的车,来我这杵着作甚?”
这话说得直接,半点余地不给。韦少恒准备的一通腹稿全部付诸东流。他面露尴尬,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江沉玉,却被六殿下当场逮住。
“你看他做什么,”萧祈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难道,他能给你憋出什么由头来?”
韦少恒深吸口气,解释道:“这个,呃,实在是,五殿下此番出行匆忙,马车窄小,容不下某。故而前来搭车,还望殿下海涵。”他言语谦敬,彬彬有礼,又兼风采卓然。
江沉玉觉得他话中奇怪,一时之间,又没怎么想明白,也不敢插话。
“噢,真不凑巧。”萧祈云不吃他这一套,心中隐约有了猜测,拒绝道:“我的马车也坐不下。柏茂还是另寻馆驿的马车吧。”
“这......”韦少恒显然没料到六殿下会拒绝,一时语塞。
此刻,江沉玉也转过弯来,问他道:“柏茂兄,你刚才不是说,来的时候搭了五殿下的马车,怎么现在又坐不下了?”
“呃,这个,这个嘛。”
韦少恒还没编出好借口,真正的理由就亲自来了。
顾青翰见两人久不下来,还以为又遇见了什么怪人。他火急火燎地小跑进了厢房,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泛桃花的陌生脸孔,正殷切地盯着他。
“少将军早安,您还记得我么?”韦少恒朝前走了两步,激动道。
顾青翰自然记得他是七殿下的伴读,点了点头,疑惑道:“韦郎君怎么在此?”
韦少恒听他问,顿时倒豆子似地解释起来。他换了套说辞,内容没什么很大变化。但是嗓音极度柔婉,腻的像吃了十斤石蜜。
江沉玉震撼于韦少恒突如其来的热情似火,没有说话。
萧祈云则毫不意外。他没怎么和韦家人打过交道,本无甚喜恶。然而七郎那张嘴实在讨厌,平日里仗着自己年纪最小,惯爱讨巧卖乖,惹人厌烦。
于是,就在顾青翰询问他的时候,六殿下开口回绝了韦少恒的请求,理由是多一个人就热一分。
哪知道,对方为了心中的英豪俊杰,绝不肯善罢甘休。他将目光投向江沉玉,说:“士衡,不如你去坐五殿下的马车?延光来的路上还提到你,说有话要同你讲呢!”
“啊?”江沉玉未料到烫手的山芋转到自己手里,本能地摇头。
郭通与他也算是共患难了,确实能说说话。可让言子笙战战兢兢的五殿下也在,蜜糖与砒霜,还是都不要的好。
韦少恒还要再劝。
顾青翰适时出言,“不若我同驿馆借辆马车,与韦郎君一乘,如何?”临行前,为了以防万一,他带了银牌,可以调遣驿站的车马,以便往返京洛。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谁都没有异议。
到了出发的时辰,郭通不见韦少恒身影,还派人去问。他得了回话,无奈叹气道:“少将军在,这小子就瞧不见别人了。”
萧璘只略抬了下眼皮,并无继续过问的意思。他本就不愿意让七郎的人搭车。现在好了,这人自己要去乘驿馆的马车,颠得他上吐下泻,也不归他管。
一路上,韦少恒使出浑身解数,说了几车的话,决不肯虚度同乘时光。
顾青翰见他格外有兴致,也顺着他攀谈起来,心想:德妃殿下自己沉静少言,养出来的儿郎子侄倒是话多。
少年人口中诸多坊间夸张的话本,近似谣言。
“我听人说,老将军早些年于万军之中直取敌将首级,是不是真的?!”
顾青翰略一思索,愣是没想起来自家老头的功绩。不过他听着觉得有趣,也不管真假,就哐哐一通点头称是,无形之中给自家老头戴了好几层的高帽。
韦少恒见他肯定,愈发兴奋,还要详细问他是何场面。
顾少将军那个时候还没出生,就算有也无从得见。他很费劲的想了想,却想起来江沉玉刚到国公府时,跟着仆从出去采买,好像也听了些说书故事,回来缠着问他。因为太过浮夸,竟然印象很深。
顾青翰抱着手臂,顺嘴胡诌了一通,却同韦少恒的认知不谋而合。
两人诡异的达成了一致,车内氛围融洽极了,笑声不断。
相比之下,六殿下的车就安静多了。
萧祈云还在想昨天提到的那个案子,心中盘算着去查案卷。那帮人说的玄乎其玄。依他看,不过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他们还有十余日的行程,或许,等他们到了东都,案子早就真相大白了。
他皱着眉头,凝神沉思。江沉玉不敢也不想打断。
食盒里装着豆椒饼餤,加足了料,他吃了两个,见六殿下竟未怪罪,于是放心大胆的接着吃。
然则,萧祈云想到什么就要考校,车内也无旁人,只能问他,“昨天夜里,他们几个谁说的是真的?”
“啊?”江沉玉刚塞了一嘴的饼餤,不得不以袖掩口,囫囵吞枣地咽下去。
六殿下满脸嫌弃,又想到某个身弱的伴读还在长安,愈发烧起一阵心火,继续追问道:“问你话呢!”说着用一根指头把蔗浆往江沉玉这边推了推。
江沉玉就着甜浆,总算是把食物咽了下去。他缓了缓,一面思索一面说道:“那位......那位壮士像、像说书的。那天晚上,他又不在寺里,怎么知道比丘尼被害的前后,还说的这么细致。”说到一半他摇了摇头,接着道,“后来那行商反驳,他又立刻反口,说自己只是听说,我觉得不大真。”
“那通济坊赵家的事呢?”萧祈云挑眉,心说这人还不算无药可救,抓了个软枕倚着问道。
“光是长安就有多少姓赵的人家,又有多少名叫丽娘的姑娘,”江沉玉觉得昨夜那几人终归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遂道:“等殿下到了洛阳,此事真假,一问便知。”
“我不过一闲散人,去过问东都留守的事做什么,”萧祈云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东都留守原本由洛州刺史兼任,后因圣人常常在洛都行宫居住,政务也在此处理。遂单置一职。官员们在两京也大都有宅子。此时此刻,六殿下想到了一个很讨人厌的家伙,皱了皱鼻子。
江沉玉不懂他的心思,继续道,“殿下不是好奇这件事么?况且,西市在通济坊附近,很热闹的,殿下不顺道去瞧瞧?”
“不去。”难道他看起来像喜欢凑热闹的么?萧祈云没好气的拒绝。
这很伤江沉玉的心。他从前路过洛都,很后悔没能好好逛一逛,再加之对那个案子颇为好奇,竟追问道:“殿下为何不去?”
这话对萧祈云而言称得上冒犯,他直接闭上了眼,闷闷道:“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殿下是不是害怕了?”江沉玉轻声嘀咕,话音刚落,就听得萧祈云声音骤然提高,“我会怕一个糟老头子?!”
六殿下扭过头来,怒目而视,“我那是嫌他身上脏!我会怕?我怕什么?”
江沉玉被他轰得一动不动,心想自己并未提及那位老者,果然六殿下被吓到了。可他此刻也不敢接话。
萧祈云见他呆愣愣的,心中更添怒意,几乎是吼着问道:“你倒是说说我怕什么?我看是你自己在怕!”
车马渐渐慢了,似乎是听到里头的动静。
江沉玉赶紧点头,接过他的话,道:“我、我是有些害怕的。”
六殿下没料到他会承认,眨眨眼,声音也低了几分。
“胡言乱语的无知老头,还能吓到你?”
萧祈云斜睨了江沉玉一眼,见他耷拉着脑袋,皱眉苦脸的,心想,箭架在脑袋上都不怕的人怎么会怕这个。
“殿下,殿下不觉得那人说的话,像是什么谶言,总觉得将来会应验。”江沉玉急中生智,总算解释出缘由来。这不算假话。
萧祈云细细观他,见神色不似作伪,便收了怒意,道:“符谶凶吉之说,全不可信,都是招摇撞骗罢了。”
“可......”江沉玉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又没继续说下去,神态游移,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到自己几年前还在忍饥挨饿,如今却坐在华贵的车马中,同天下最尊贵的皇室贵胄说话,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以至于忍不住相信,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可,有些事情,玄之又玄,冥冥之中,”江沉玉并不想说出心里话,断断续续道:“就好像有无形之力,又像是上天注定?我、我说不明白。”
“今日之果,前日之因,”萧祈云神态悠然,笑着说道:“只是这因匿迹于生僻间,寻常不觉罢了。”
江沉玉懵懵懂懂地点头,顺从的模样正合六殿下的意。他扬了扬下巴,改口道:“玄都观小了些,若是闲来无事,去一去坊市倒也无妨。”
“殿下说得有理,”江士衡一听萧祈云松了口,即刻将缥缈的忧愁抛之脑后,喜形于色,频频称道,“殿下说得是!”他也说不出更多恭维的话,于是重复了好几遍。
直到萧祈云打断他,“行了,聒噪什么。这马车颠得我头晕,我要歇会儿,你不许出声。”
江沉玉赶紧捂住嘴,连连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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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