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后日。
天刚微亮,齐砚就早早地起来了。
长随行言、行闻立在门处,行闻手里提着一只箱笼,行言手里提着一只食盒。
齐砚朝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了二人手中的箱笼和食盒,忽而问道:“这是夫人准备的?”
行言暗暗瞅了一眼自家主子,如实道:“吃食是小的昨日让厨房备的,箱笼里的衣物是行闻收拾的。”
齐砚默了默,神色如常。
即便如此,行言还是察觉到主子情绪起了一丝变化,心下嘿嘿一乐,又道:“小的昨日去请示过夫人,问给您打点行囊的事,夫人让她身边的青芷姑娘传话,说……”
说到此处,行言故意停了下来,还觑了齐砚一眼。
齐砚声音平静:“说什么?”
行闻大感意外,暗暗看了齐砚一眼,若是往常,主子绝不会理会行言的故弄玄虚,甚至还会训斥两句,这次竟然往下问了起来?
行言心下则又是一乐,他就知道,主子对夫人还是多有不同的,便接着道:“夫人说,她和您自成亲以来,不过才见了十面,和您还不熟,不知您的喜好和习惯,怕收拾的衣物不合您心意,便吩咐小的,您原来如何,现在照旧便是。”
齐砚又默了默,吩咐道:“摆膳吧。”
行言“哎”了一声,麻利地将早膳从食盒中取出,摆放到膳桌上。
他刚刚好像看见自家主子神情僵了一瞬,难得见主子吃瘪,行言心下又乐了起来。
看来用不了多久,主子的那些规矩礼法通通都会被夫人打破。
齐砚用过早膳,便朝城外而去。
只不过他和行闻、行言前脚刚从西角门乘马车离开,后脚一辆挂着敬文侯府标识的马车就从东角门出来,晃晃悠悠跟了上去。
马车里正是叶蓁,还有青芷、青糯两个丫鬟。
昨日四个大丫鬟都知道了三爷要随太子出行的消息,也知道自家姑娘让青芷给行言传了什么话。
四人听后别提多畅快了,只不过畅快过后又对自家姑娘多有担心,姑爷对姑娘本就看不出热络,姑娘这般会不会将姑爷气到,过来后院的次数更少了?
叶蓁倒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还让她们收拾几件衣物,准备去京郊的庄子看望爹爹和阿娘。
平日里,她都按时去春晖堂给温太夫人请安,温太夫人是齐砚的嫡祖母,按敬文侯府的规矩,晨昏定省是一次也不能落的。
侯夫人那边就无需如此,她是齐砚的大伯母,是侯府主母,掌管侯府中馈,每三日请安一次即可。
自前日里重生后,她对温太夫人和侯夫人也不打算那么殷勤了,这次看望爹爹阿娘,就只着人知会了温太夫人和侯夫人一声。
侯府规矩繁多,她这般行事,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侯府其他院子的人议论不懂礼数。
不过她是国公府的姑娘,侯府又指望着齐砚兴耀门楣,议论也议论不到她跟前来,她这一世自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叶蓁支开车窗一角,朝街上望去。
天光已经大亮,茶楼酒肆、吃食铺子飘来阵阵香气,街巷上行人往来穿梭,小贩的吆喝声夹杂着骡马驶过的车轮声,让长街的一切都鲜活起来。
本是稀疏平常的市井百态,却让叶蓁无比怀念。
上辈子和齐砚成亲后,因守着侯府的规矩,几乎不曾出府,直到最后国公府获罪,她才弃了规矩去交好的各府求助……
想到此处,叶蓁的心绪又沉闷起来。
好在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响起:“夫人,看到三爷的马车了。”
叶蓁收拢思绪,将车窗彻底支开,侧首向窗外望去。
太子一行还没到,随行官员便都候在城外。
齐砚端站在车旁和同僚说着什么,在一众官员里甚是显眼。
光风霁月,身姿如玉,的确称得上是京中闺秀的春闺梦里人。
在没嫁给他前,她也只觉得齐砚那副姿容赏心悦目,并无什么情思。
成亲后一厢情愿地以为齐砚对她多少有些许喜欢,这才将一颗心交了出去,好在,现在这颗心又收了回来。
叶蓁手拿团扇,轻轻扇了起来。
青糯:“夫人,卫夫子真的会来?”
卫夫子便是卫婉清,是侯府教导内宅女眷家礼规矩的女先生。
据说现任敬文侯和侯夫人几年前回颍州老家祭祖,回来途中遭遇山匪,是卫婉清的父母和二人换了衣裳,二人才得以平安回到京城,而卫婉清的父母却没能活下来。
卫家几代都是齐家的礼仪先生,即便齐家从盛极一时的世家大族没落至今,也未曾离开,侯府感念卫家夫妇恩义,对卫婉清自然厚待,哪怕世子夫人和侯府的嫡姑娘,对其也礼敬三分,更遑论其他女眷。
她与齐砚成亲回门回来后,温太夫人就让卫婉清来教导她侯府家礼和规矩,辰时就到酉时方归,不可谓不尽心尽力。
她虽感疲累却也不曾抱怨,谨遵母亲之言,事事以夫家为先。
却原来,卫婉清与齐砚早就两情相悦,碍于侯府门当户对的规矩,才不能双宿双栖。
只是二人明面张口闭口各种规矩礼法,端的一副君淑模样,暗地里却将规矩礼法抛的干干净净,简直道貌岸然。
思及此,叶蓁淡笑道:“会来。”
话音刚落,就见城门处又驶出一辆马车,车身没有任何装饰纹样,看不出是何府,叶蓁却知道,卫婉清就在这辆马车里。
马车出了城门在不起眼的地方停下,卫婉清从车上下来,一席素色衣裙甚是清逸出尘,宛如青莲濯而不妖。
青芷、青糯双双瞪大了眼睛。
卫婉清莲步轻移朝齐砚的方向走去,齐砚似是才看见她,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蹙起,站在齐砚身后的行言见此,暗暗朝行闻使了个眼色,行闻淡淡暼了一眼收回目光,垂眸看着地面。
叶蓁轻摇团扇,吩咐了青芷几句。
青芷重重点头,下了马车朝二人疾步而去。
此时卫婉清已经到了齐砚面前,正说着什么,其他同僚见此纷纷避开。
青芷步子飞快,不出片刻也到了二人面前。
行言见到青芷大感意外,笑出一口白牙。
青芷狠狠瞪了他一眼。
齐砚见到青芷也十分意外,顺着她来的方向望去,见到了挂有侯府标识的马车,叶蓁坐在车里,手持团扇不紧不慢地摇着,倚在窗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齐砚正要提步过去,却被青芷先一步挡在了前面。
青芷又暗暗瞪了一眼卫婉清,方道:“夫人让奴婢前来问一问三爷,前日三爷说的,府里的人都要遵行家礼是只针对夫人一人么?如若不是,现在三爷和卫夫子这般又算什么?”
行言听了青芷这翻质问之言,在自家主子后面不住地暗暗点头,被行闻瞄了一眼,立刻收住。
齐砚一直看向马车的方向,道:“我去同夫人说。”
正要提步又被青芷挡住。
青芷:“三爷留步,不劳烦三爷了,夫人还要赶去庄子看望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听三爷说一堆偏帮之词。何况,夫人城外相送都有违家礼,更不用说还同三爷城外交谈,如此,夫人是万万不敢劳烦三爷的。另外,夫人还让奴婢给三爷带句话,既然三爷与卫夫子两情相悦,实在不必如此偷偷摸摸,三爷喜欢,纳了卫夫子便是,夫人自是遵从家礼第七,妇不善妒,孝敬公婆,和睦妻妾。”
青芷说完,福了一礼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身看向卫婉清,道:“夫人也让奴婢给卫夫子带句话,卫夫子今日所为,有违齐家规矩礼法,实不配先生之位,今后就不必再来灼华院教导夫人家礼了。”
说完朝侯府马车走去。
齐砚正要过去,就见太子一行从城门过来,随行官员纷纷前去迎接见礼。
卫婉清见此,柔声道:“三爷,今日之事我同夫人去说?”
齐砚淡淡看了她一眼,声音平静道:“不必。”
说完也向城门走去。
卫婉清暗暗捻了捻衣袖,面色平静地朝侯府马车望去,叶蓁暼了她一眼,轻轻一哂,随即转开目光,朝太子一行望去。
齐砚站到了太子身侧,在太子另一侧,她看见了二哥叶绥。
叶蓁这才下了马车,朝其走去。
叶蓁今日穿了一身石榴红的衣裙,甚是明艳张扬,这般颜色的衣裳,自从回来京城就很少穿过。
她一下马车,太子一行就注意到了。
见是叶蓁表妹,便招手让她过来。
其他随行亲卫、官员见此,纷纷退开几步距离,只留下了齐砚和叶绥站在太子身侧。
历朝太子观稼,无非就是巡行农田,视察农事,多数都是走个过场。
太子陈曜观稼,却多有不同。
观稼礼仪繁多,出发前就要定下仪注章程、随行亲卫及官员、车驾仪仗等事宜,耗力扰民不说,更别提能好好的巡行农田,视察农事。
太子不重繁礼,更重实利,如非必要,自是一切从简。
但凡观稼,只带数名武艺不凡的东宫亲卫和几名东宫属官。
齐砚现任翰林侍读学士一职,本应为皇帝讲读经史,但去岁开始,皇帝便让他去了东宫,为太子讲读。
太子对他颇为赏识,因而此次观稼,点名让他随行。
叶蓁走到太子面前,看见太子表哥意气风发,二哥手臂还完好无损,不禁眼圈泛红。
她忍着要夺眶而出眼泪,声音微微颤抖地叫了声“太子表哥”“二哥”。
太子见小表妹这般,哑然失笑,问:“谁欺负小表妹了?竟惹得表妹起了泪?”
太子一口一个“小表妹”,亲昵之意尽显,他身侧的齐砚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叶蓁摇了摇头:“没人欺负我,我就是……见到你们太高兴了。”
怎么能不高兴?
上一世太子表哥被禁足,二哥也被下了狱,如今见到二人都好好的,自然是高兴的。
太子“哦?”了一声,觑眼看了一眼齐砚,打趣道:“小表妹应该不是来送我和表弟的吧?”
齐砚本垂着眼,听了此话后微微抬眸,看向叶蓁。
叶蓁却没看他,回道:“我自然是来送太子表哥和二哥的,等你们回城那日,我也会来接你们。”
太子笑了两声,又觑了眼齐砚,道:“那我和表弟可就等着你来接我们了!”
打过招呼,叶蓁就回了马车上,叶绥追了过来,看着三月未见的四妹妹,揉了揉她的头,道:“傻,性子本就恣意随性,听阿娘的话作何?在西北怎样,在京城依旧怎样,委屈自己作甚?何况有二哥在,怕什么!”
叶蓁听了二哥的话差点没哭出来,只重重点头“嗯”了一声,闷闷地道:“不傻了。”
叶绥笑了,又揉了揉她的头,这才回到太子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