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婵第二日睡了一个大早。
等到睡起,她只觉身上有些酸疼,整个人窝在被窝里也不想起床,只想若是谢咫在床前,可以踹他一脚!
“姐姐你醒啦?”阿生打开窗户探出一颗脑袋,小丫头扎着两个花苞辫,带着鲜艳的红头绳。
很好看。
江婵答应着:“谁给阿生买的新头绳,真是好看。”
“谢大人!他请我帮忙给我的贿赂。”小丫头一脸骄傲。
江婵满脸不好,直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忙。
“他叫你帮什么忙。”
“叫我拖着嬢嬢昨晚早点睡觉。”阿生眨着大眼睛。
“……”这死人,她就说一向晚睡的阿生怎么昨晚偏偏要睡得那么早。
一根头绳啊,就这么水灵灵收买了?
她磨了磨牙,“阿生,下此有这样的好事记得告诉姐姐,姐姐能给你两倍好处。”
阿生欢呼雀跃。
这时卢晓也学着阿生探出头来:“小阿蝉,也睡了一早上了,还不起床吃饭?”她担忧问道。
江婵手忙脚乱把被子拉上来遮住脖子,生怕卢晓看出什么。
“马上起、阿娘我马上起床。”
窗户放了下来,江婵赶紧把衣裳都穿戴整齐。
要下床了才发现床下整齐摆着鞋子,也不知什么时候送过来的,只要别叫阿娘看出什么就好。
江婵扣扣腮。
她走到铜镜前左右看看,幸亏看不出什么,就是这个脸……江婵双手捂脸,怎么还这么红啊,自己不会发热了吧。
算了,都怪谢咫这个混蛋。
江婵收拾好出了门,她随意问道:“谢咫呢?走了?”
“嗯。”阿生使劲咬了一大口饼子,“谢大人出去买东西了。”
“买什么?”江婵喝着粥问道。
她警惕道:“你不会又要拿他的好处吧。”
阿生委屈:“怎么会!”
正也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
卢晓起身要开门,江婵一股气喝完了碗底最后一点,起身来:“阿娘你坐着吃,我来。”她快步跨过院子,开了门。
谢咫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手里拎着一个篮子,用布盖着,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看着江婵开门,他突然抬手把她腮边的一粒饭拿了下来。
江婵炸毛,连忙用身形把他挡好,暗声威胁:“谢咫你不想在这住了是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娘子已经默认我在这住下了?”谢咫抓住重点。
江婵像被人踩了尾巴:“不许叫我娘子。”
谢咫笑:“江娘子——”
江婵红了脸。
“快来喝粥吧谢大人,给您留了的。”卢晓说道。
“您太客气了,不必叫我谢大人,叫我谢咫吧。”谢咫典型骑驴上坡。
江婵连忙认出道来让他过去,她借着关门磨磨蹭蹭等着脸上的余热褪去。
卢晓抬头看了江婵的背影一眼,又看了谢咫一眼。
阿生喝碗粥下桌去绕到谢咫身边:“谢咫谢咫你答应给我扎得纸鸢呢。”
嗯,阿生也是骑驴上坡的主儿。
谢咫轻拍了她脑袋一下:“你要叫哥哥。”
“什么纸鸢。”江婵问道。
“谢大人答应给我扎纸鸢,来年春天,我就放得高高的,在天上飘。”阿生憧憬。
谢咫将布拿下,江婵一眼便认出那是扎纸鸢用的材料。
谢咫翻了翻,将里面的一个盒子取出来递给卢晓:“阿嬢,这几日听您好像有些咳嗽,这是上好的金银花茶,您喝着试试,要是不管用我们请个大夫回来瞧瞧。
卢晓连连摆手:“你太客气了。”
谢咫又翻了翻,抓住一把鲜艳五颜六色的头绳笑递给阿生。
“哇!!!”阿生高兴得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她接过来高兴地满园子跑。
“谢大人你人太好了,下此我还要拿你好处的。”
江婵托着腮看着,忍不住勾起唇角。
直到谢咫又翻了翻,突然把一个小盒子递给江婵,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眨眨眼。
自己也有吗?她接过来。
她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了她什么没见过。
她打开:“……”
看着盒子里静静躺着的一对朱红耳饰,耳尖骤然红了,她看向谢咫,后者暗里挑了挑眉。
江婵恨不能立即阖上砸他脑门上。
“姐姐的是什么。”
‘啪’江婵毫不客气关上了,她咬牙切齿:“哈哈哈哈,没什么。”
谢咫喝着粥,心情大好。
-
喝了粥,他居然真的把桌子支出来,给阿生扎起纸鸢。
卢晓买了材料在厨房里捣鼓着,临到年根,按照浑源的习俗要制好多吃的,江婵与阿生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看他弄着。
谢咫还真是好耐心,江婵满脑子胡思乱想道,不过他真的不用去上朝吗?朝堂里还有好多事吧,就这么隐居在这个小院子里也不好吧。
“扎成了,你看看。”谢咫把手里的纸鸢递给阿生。
阿生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下来。
她新奇地上下打量着,“哥哥你太厉害了。”她将纸鸢拉过头顶,围着小院子跑动着。
谢咫侧过头,见江婵正含笑看着她,她似乎察觉到谢咫的目光,忽轻声道:“我小时候,阿爹也喜欢给我扎纸鸢,那时候家里也有这么个小院,拉着纸鸢跑时,风就会灌进我的袖口里。”
这是第一次江婵主动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
尽管谢咫心里已有了一个模糊不敢确定的答案,可他从来藏在心里,从未问过。
他等着,等着江婵跟他说起的那一天。
阿生跑累了,扎进江婵怀里:“姐姐,可是这上面好空啊,你给我画上画好不好。”
江婵温柔地拍拍她:“阿生想要画上什么?”
“画哥哥姐姐、我和嬢嬢。”阿生不迭声问道,“行吗姐姐。”
“行啊。”江婵答应她。
卢晓从厨房里出来时江婵与谢咫正在阿生的新纸鸢上画画,江婵弯腰画画,谢咫提笔补字,两人行云流水,无声默契。
卢晓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咫看到卢晓,笑应:“阿嬢,剩下的材料扎了几个红灯笼,过年时挂上。”
卢晓还没应答,江婵用胳膊肘拐了拐他:“你不许这么叫。”
谢咫满头雾水:“阿嬢呀,是阿嬢。”
江婵气急败坏:“你就是不许这么叫,那是我阿娘。”
卢晓不自觉笑,应答:“欸。”
-
纸鸢挂起来在廊下晒干,随着风左右晃着。
天已迟暮,灯光一盏暖融融亮着。
院里生着一个火盆,烤着火,阿生和卢晓已睡熟了。
江婵裹了裹身上的衣裳,收回了烤火盆的手,鼻头冻得僵僵的,她抬起脸皱了皱鼻子。
“冷了?进屋吧。”谢咫在身边说道。
想得美。三个字哽在喉咙,她清了清嗓子,声如蚊呐:“进屋就进屋。”
谢咫麻利起身将她抱起,江婵急地指着火盆子:“火火火。”
“无碍。”谢咫说着,将盆中火熄灭。
盆底之炭飘忽了一会,骤然被风一吹,升起零星火点,又在漫长的抚慰中渐渐回归平静。
江婵凌乱躺在床上,双眼失焦喘气盯着屋顶,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谢咫收拾好想要过来亲亲她,被江婵一巴掌忽在床上:“老实点……我要歇歇。”
谢咫委屈:“我不干别的,就是躺过来一点。”
不干别的都这样了,要是干别的不得杀了她。
江婵现在看着他心底有气呢,她一侧身变平躺为侧身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咫,咬牙:“你方才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让你、让你……”
谢咫轻笑一声。
江婵骤然红了脸。
笑个毛线啊。
谢咫侧躺着,用一只手揽住了江婵,他轻轻地拍在后背上,像抚琴。
江婵安静下来,她享受着这片刻宁静,突然问道:“你后背上这么多鞭痕,都是那时胡家人打的么?”
“嗯。”谢咫睫毛垂下来。
一开始是因为他学胡祥邹不像被打,后来回到京都,胡老太公并胡妳胡生都视他为灾星猛兽,动则鞭打刑罚,不许他上学,他被困在一间小屋里,窗前望去,只有一院之间的花草树木、四季流转。
“我曾读过你写的文稿。那时候,你恨吗,恨命运不公如此对你,恨你要忍辱负重,会不会将那些恨记在过去那些仇恨上。”江婵轻轻问道。
恨。
谢咫口中念着这个字。
“年少时,曾生过此类念头,那晚我被胡老太公、胡生鞭打数时辰,雨夜里只能听见祠堂外的雷声与青云的痛哭声。我也生了迷惘和痴嗔,怨恨命之不公。”
那些疼痛刻在他的皮肉伤,深深烙印在他的脊骨上,他咬不住牙,含不住声,痛叫起来。
满堂牌位神佛,居高临下,静静瞧着他,他恨,好恨。
提起那些,他已然平静,可江婵惊心动魄,甚至攥住了他的一角衣服。
她磕了牙,打了个颤,不知该说什么,彷佛也置身那雷雨交叫的雨夜,看着他被脱得精光,摁在长条板凳上。
皮开肉绽。
整整一年时间,他都躺在床上养伤,连握笔都握不住。
“那后来……”江婵不敢再深问。
“都过去了。”谢咫贴近她,轻轻说道。
“什么都会过去,总有人在前面等你的。”他说。
两人靠在一起,呼吸交缠。
“谢咫,”江婵突然开口道,她低声说道,“如果我知道前面有你,那时候会走得更用力一些。”
疼痛划过心口,谢咫用力抱住她。
江婵眼角噙着泪,她笑着,双腿蜷曲:“可上天终究是垂怜我的吧,一次又一次,让我有理由活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谢咫以为她睡着了,江婵闷声闷气说道:“赵慎,你们那里过年喜欢吃什么,过年了,我给你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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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婵还是在自己房间里醒来的,她坐起来,桌子上谢咫给她留了纸条。
“上朝去,下朝给你带糕点,勿念。”
谁念着你啊,江婵红着脸想要把纸条揉揉丢垃圾桶里,想了想还是捋顺平整放在枕下。
“阿娘,我去街上买点东西,一会再回来。”她下床穿好鞋说道。
卢晓应答下。
买点谢咫昨晚说的食材,还有给阿娘的帽子也缝好了,出去买点装饰品,等除夕那天当作礼物送给她。
还有两天,便是除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