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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顾影自怜

作者:衔吞物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周冽准许江婵去见了周衿。这是赵娴下葬后江婵第一次见到周衿。


    空荡荡黑漆漆的内牢里他沉默地缩坐在一个小角落里,还穿着那天的孝服,带着斑驳的血迹,只是变得脏兮兮的。


    外面铁链赫拉赫拉作响,他充耳不闻。


    跟着江婵来的宫娥侍卫,江婵把他们留在了大牢外面。


    江婵独自进去,在他面前蹲下来,轻轻呼唤他:“阿瑾。”


    听出是江婵地声音,半晌,周衿抬起头,不可置信注视向她。


    他想抬手摸向江婵,却因双手被栓扣抬到一定高度又无力耸落下来。


    江婵将他脸上的污秽擦干净。


    周衿逐渐适应了光线,在看清江婵的打扮时逐渐陷入沉默,他冷冷注视着牢外的侍女、侍卫。


    那些人每个都冷冰冰站在那里,冷冷注视着他俩。


    “阿瑾,你不用死了。”江婵对他说,“以后便好好活着,忘了这里的一切吧。”


    周衿听见自己不用死了,却毫无波澜,他冷不丁用沙哑的嗓音问:“阿姐,你做了什么。”


    江婵的动作一顿,她低下头:“没有关系。”


    周衿用指节紧紧扣住了她的衣裳,他坚持不懈又问:“你为什么穿成这样,你要嫁给谁。”


    “阿姐不是母后留给我的妻子么?”


    炙热的注视和坚持不懈的质问终于使江婵有了点反应,她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时至今日,她终于释然,恍然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放下,她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周衿,不再以赵氏后人看他,也不再觉得这是一个不懂事的弟弟。


    江婵已经知道了赵娴的遗愿,却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阿瑾,日后,倘若你再犯错,我……”江婵摇了摇头。


    周衿骤然僵住,随即慌乱。


    “姐姐,你也不要我了么。”他喃喃自语。


    江婵以为自己说这话时会很难过,但是没有。


    “阿瑾,把你还给自己吧,不要再作困兽之争了。”


    江婵说完,站起身。


    周衿抓着她的衣裳下滑只拽住了一点裙边。


    他的手颤抖着,不可置信流着泪看向江婵。


    或许在他心里,无论输赢,江婵是永不可能‘背叛’他的。


    江婵背对着他,拽出了自己的裙角,她头也不回走向牢外,丝毫不顾身后周衿呼唤的‘姐姐’。


    -


    “父皇疯了么?”周宴瞳孔震荡,“此事若是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他,她曾是……”


    他觑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调琴的谢咫,戛然而止,可身边的幕僚谋臣都清楚他未说完的话。


    她曾是三皇子妃啊。


    更何况现在还在先皇后热孝期,怎可……


    琴弦松散,拨动时音也外泄,听起来不成曲调。


    谢咫一只手压在上面,另一只手在琴侧下拧动紧弛。


    可‘嘣’一声,周宴看去,却见谢咫手下那根弦突然断了,断了的琴弦向上扬起在他侧脸留下浅浅一道血痕。


    谢咫置若罔闻。


    周宴皱眉,无声息遣散了所有的幕僚。


    谢咫将残琴放在桌上,拿剑、起身。


    “谢演正。”周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他欲言又止。


    “你要去哪?”他明知故问。


    “刑司里还有未断完的杂事,臣回去看看。”谢咫淡声说道。


    这样卑劣的借口,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么?


    周宴问了谢咫一个问题:“倘若江娘子打定主意便要嫁给父皇换三弟一条生路,你又该如何?”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而周宴恰好已经发现,在江婵心里,两厢情悦抵不过赵娴的知遇之恩。


    即使谢咫去问,江婵不会退缩。


    谢咫能怎么办呢?将江婵绑出宫来?可江婵那样的硬骨头是断然不会退缩的。更何况帝后婚期已定,父皇也绝不容他再放肆。周宴打量着面前这个近臣,从心底叹息了一声。


    “磊落的方法不好用,臣恰好,还有卑劣的手段。”谢咫轻轻说道。


    周宴倒吸了一口冷气,可他清楚知道,为了江婵,谢咫能做得出来。


    “陛下不过需要一个牵制局面的棋子,摆布什么人都行,江婵不能。他是被我牵扯进来的,她不欠赵氏的任何东西,是赵氏欠她的。”谢咫半边脸侧隐在暗影里,周宴看不清,可他的语气冷冷的,带着掀桌子的杀气。


    父皇这次,是真捏到谢咫痛处了。


    要用三弟的命将她一辈子困在宫里,便是周宴听来,亦是触目惊心。


    他掐着腰背过身去。


    谢咫不欲再与他争辩,转而离去。


    周宴背对着,突然说道:“若是娘子有意离开,你回来说一声。”


    他松下手,轻叹了一口气。


    背对着,谢咫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他缓缓说道:“她那么好的人,本也该有更好的归宿吧。”


    反正都要掀桌子了,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


    谢咫捏紧剑拔把,转身离开。


    -


    繁花宫中见、落音天上闻。


    江婵手里刺着给阿娘春天戴的小薄帽子,用牙扯断引长的线。


    屋里无声无息,针落地可闻。


    忽门外传来低声通报:“谢大人求见。”


    江婵手一顿,继而穿过的针刺透了手肚,她将涌出来的血放在嘴边舔了舔。


    齿唇留下血腥味,她头也不抬:“不见。”


    “是。”外面的小宫娥应答道。


    可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小宫娥急匆匆说道:“您不能擅闯,娘子说了不见您。”


    江婵将绣棚放在了桌上。


    她知道外面那些人拦不住谢咫,于是起身往外面走去。


    侍卫拿刀对着他,他却并未拔刀,听到声响,抬头向上看,三两步台阶,江婵站的离他那么近,又好似好远。


    “谢咫,你不该来。”


    谢咫眉头一皱又舒展开,他说:“臣以为江娘子不应该用这么简单一句话把我打发掉。”


    江婵的手在袖子里抱于腹前,她摸着袖口藏着的那把刀,已经很久没用了,却一直都在。或是因为十指连心,被针刺痛了,心口也是痛的。她垂眸看着谢咫。


    侍卫的刀剑还架在他脖子上,他无知无觉一般继续往前走。


    那些侍卫不敢拦着,反而是被他牵着走。


    谢咫走到了江婵台阶下。


    他语气平静,浑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跟我走。”


    “不可能。”江婵也只有这三个字给他。


    谢咫突然伸出手攥住了江婵的手腕,而同时江婵快速刀剑出鞘正对他的脖子。


    谢咫想要牵她的手僵持在了半空中。


    他扬头看着江婵,江婵看着他,手腕端的很稳,刀尖却微微颤抖。


    “他只是利用你,你会死在这里的。”谢咫不认为她没有看透,“你说过,外面有你的亲人、爱人,有你想要好好护着的阿生,你想要好好过完这个年、以后的每个年。”


    江婵舌头波动喉咙滚动了一下。她的刀还是对着谢咫,只是眼眶有些红。


    “可我也说过。”她的话很轻很轻,“我要想把这里的事做完,没有完成之前,我不会走的。”


    “他不值得你如此!”谢咫话音刚落突然往前了一步。


    江婵下意识收回刀尖,退了一个台阶向上,她警告道:“不许再上来。”


    谢咫不在乎,他看着江婵的眼睛,又向上了一个台阶。


    江婵的防线不得已一退再退:“不许再往前!否则我一定会……”后面的字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好,那你杀了我吧。”谢咫仍不在乎,“总好过叫我眼睁睁看着你自伤要好。”


    江婵已站到了最上面的一节台阶上。


    她改单手持刃为双手持刃,用尽浑身力气对着他。


    他上了最后一个台阶,与她持平。


    “江婵,你……”谢咫话未说完,她突然双眼紧闭握着刀向前捅去。


    谢咫的话戛然而止。


    刀刺进肉里,江婵骤然睁眼。


    那把刀戳进他的右肩膀,不断有血流出来。


    江婵呼吸一窒,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躲开。


    他能躲开的。


    他明明。


    手还握在刀上,她却喉咙发紧、眼前朦胧,她咬紧牙关,只挤出一个‘滚’字。


    谢咫感受着疼痛,实则自从为官以来,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被伤到了。


    可奇异地好像没有那么痛,尤其是江婵就站在自己面前时。


    他觉得自己好像疯了,与沈辞、周衿没有分别。


    可他居然还在向前。


    刀尖持续向里扎去,江婵瞳孔震荡,她将刀向外抽了出来。


    “唔”一声闷响,谢咫的脸瞬间失去血色,他向前跪去,捂着伤口跌倒在江婵面前。


    血大量流了出来,江婵手里的刀子掉到了地上,她慌乱道:“叫太医来、快叫太医。”


    可谢咫好像仍感受不到,他伸出手拽住了一角江婵的裙摆,手上带着的血染脏了,他费力抬着头。


    “倘若我的命你想要,就拿去吧。”


    反正,也是你给的。


    他终于拿出了那只包着她耳饰的手绢,呈递到她面前。


    他张张嘴,最后因失血重重倒下。


    “谢咫、谢咫,你不许睡、谢咫。”江婵拍着他的脸不叫他睡过去,她无措的尾音终于还是出卖了她,排山倒海的害怕将她湮灭,她帮他捂着伤口,同时招呼着他们叫太医。


    谢咫抬眼看着她惊慌,视线从清晰到模糊,居然勾起唇角。


    只要有一点在乎我,我死了,亦甘之如饴。


    -


    谢咫晕了过去,江婵通知了周宴叫人来接他。


    她没想到周宴居然亲自来了。


    太医已经给他包扎好,幸亏伤得不深,刀又干净,只是失血,人无大事。


    周宴叫人将谢咫背出去,他背手站在江婵面前,实则他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可他还是忍不住问:“在演正心里,娘子是舍命之人,可在娘子心里,演正是什么。”


    江婵背对着他,还是在低头刺绣。


    桌上放着一只干净手帕,正中间放着那只她掉在雪夜的楠红耳珠。


    就在周宴以为自己不会等到答案时,江婵突然开口:“我以为殿下会明白我的。”


    江婵放下了刺绣,她的一只胳膊搭在桌子上,单看背影,孤落万分。


    “在我的心里,演正是很重要的人。”


    她轻笑一声:“可人活在世上,重要的东西太多了。”


    “殿下走吧,记得回去嘱咐他,好好休养。”


    周宴已经走了,江婵轻声重复道:“很重很重的人。”


    所以,宁愿自己伤他叫他死心,不敢叫他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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