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咫见了周宴,将手中的折子给他。
周宴珍而重之收起来,却没有理解打开看。
他欲言又止,还是拿出了从宫里递出来的那封信。
“这是昭宁给你留的话,母妃托人送出宫来,我还不曾打开过,你要不要先看看。”
谢咫垂在袖子里的手指一动,他垂看递过来的那份薄薄的纸。
“倘若你害怕会影响你……”等上朝完再看。周宴话尽于此。
谢咫接了过来。
薄如蝉翼的纸掂在手里并无什么分量。谢咫轻盈地打开,上面只有一行话。
周宴一直观察着谢咫的神色,可他面色淡淡,什么都看不出来。
江姑娘到底是为三弟求情了吧,也是,圣旨已下她马上就要嫁给周衿为妃了,此刻出了什么差池便是一辈子的事。
“你的折子要不要……”要不要改一下。
“不必了。”谢咫深吸了一口气,周宴惊讶望去,数日阴霾之下,难得看见谢咫浅薄的一丝笑意,哪怕稍瞬即逝。
甚至像是孩童炫耀,突然将纸反过来,大大反方展示给他。
他被谢咫这幼稚的举动一愣,继而便看见了纸上笔力万钧的一行字。
周宴愕然,继而笑摇头:“妙也、妙也。”
他扬声吩咐内侍:“牵马备驾,即可前往见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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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婵回到中宫,宛若不察,只日日夜夜守在赵娴床前。
穿衣喂食、不假人之手。
“阿瑾有些日子没来过了吧。”赵娴轻声感叹。
江婵手头上的活计一顿,她笑应:“殿下如今得陛下重视,在前堂上忙活是好事。”
“是么?”赵娴淡淡的。
赵娴一向心思敏锐,江婵怕她看出了什么,可她一如往常只是盯着面前那扇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并不发一言。
忽她又问道:“好像好久不曾看到颜官了。”
江婵死死攥着掌心强迫自己露出些笑来:“我在宫外养了一个小孤儿,宫里这么多人照看着,她却无人照看,我就叫颜官出去替我看着。”
湘官过来送水,替她说话:“是呢,小姑娘叫阿生,最喜欢粘着颜官了,天天姐姐长姐姐短的。”
江婵豁然起身,她再也听不下去,在湘官和赵娴诧异的目光中匆匆掩饰着出去:“我、我去看看阿知的作业。”
“您慢点,脚还崴着呢。”湘官担忧说道。
赵娴看着江婵的身影从窗外掠过,自然也不曾忽视她略有红肿的眼睛。
江婵偷偷哭过了,她为何而哭。
赵娴沉默着,只是淡声咳嗽了两下。
她突然问湘官:“阿娇的脚怎么崴的?”
湘官忙着手头上的事,不甚在意回道:“前几天晚上,第二天起来肿得跟猪头一般大了,太医开了好些药。”
她直起腰来,找补:“不过娘娘您也不需要太担心了,用了这三两天已经好很多了,基本消肿了的。”
赵娴微微点点头。
江婵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的屋里,却没来及收拾干净情绪,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她打开窗户,小宫娥从前堂跑来通报:“是淑妃丽嫔几个来了,在前厅嚷着要给娘娘请安。”
小宫娥低声嘀咕:“这些天不见她们来,今晨怎么这么勤快。”
小宫娥说的不错,这两人平日里就跟中宫不对付,上次江婵回来率先对自己发难的也是淑妃,这次来绝对不安好心。
“好姑娘,你去告诉你湘官姐姐叫她把里里外外的窗户守好了,别叫半只苍蝇到娘娘房里恶心人。”江婵说道。
说完见小宫娥要走,又叫住她:“路过花台,看看你青儿姐姐在不在,叫她出中宫去在后宫里打听打听,看看前朝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使的银子不要紧,回来都报给她。”
小宫娥领了命干脆地拎起裙摆向赵娴院那边跑去了。
而江婵,大致也猜到了什么事。
周宴和谢咫应已有动作,周衿的事从前堂传到后宫来了。
江婵快速摸了摸头上的簪子,仪态不乱向前堂走去。
还未走到前堂便闻见丽嫔娘娘大声呵斥道:“哪来的蛮横道理,居然敢拦着我们见娘娘。”茶杯‘哗’碎了,她颐指气使,“给我掌嘴。”
门口人远远就给江婵挑起了帘子,她一眼便看见了跪在地上捂着半边脸不敢哭的小宫娥和丽嫔身边的人高高扬起的巴掌,那四分五裂的茶杯和泼出来的茶叶茶水就在堂里**裸摆着。
丽嫔和淑妃则一左一右看好戏似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是中宫招待不周了,贵客远道而来,茶碎了就不知打扫干净另上一杯么?”
扬起的巴掌定格在了半空,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江婵身上。
大堂里凝滞的空气瞬间开始流动,门口的宫娥看江婵眼色秩序进入,进来先将地上的人好好扶起来带出去,再收拾地上残骸、上新的茶具。
再看到江婵,丽嫔仍旧嫉妒地牙痒痒,她不懂怎么会有这么标志正派的宫人,只站在门口便觉得昏暗的屋子亮堂起来。
更何况从前她为女官之首,礼管六宫,自己没少在她手里吃亏吃瘪。
现在居然还一跃飞上枝头变成了三皇子妃这只金凤凰。
……不过啊,贱人命薄,自以为还真有那个本事,熟然不知她现在已成了罪臣之妇,又跌进了泥里。
想到这里丽嫔被气得眼斜鼻子歪的脸又恢复了笑吟吟的模样,她笑说道:“昭宁公主真是说笑了,中宫尊贵,怎么会招待不周呢。”
江婵忽视她酸不溜秋的话,开门见山:“不知丽嫔娘娘、淑妃娘娘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丽嫔眼中闪过精光刚要开口。
“能有什么事,中宫病了那么久我们想来看望罢了。”淑妃笑吟吟截断了丽嫔的话。
见淑妃开口,江婵当即摇头:“恐怕不行,娘娘现已睡下了,不见外客。”
淑妃脸色一僵,她没想到江婵会拒绝的这么快这么直接,一丝面子都不给。
而丽嫔,她冷笑一声,阴阳怪气说道:“哎呦这大白天的睡觉,娘娘的身子不会真如传闻一般……”
江婵面上维持的笑容瞬间冷凝,恰给丽嫔刚上完茶水的小宫娥带着托盘往外走。江婵拾起茶壶来毫不犹豫就往丽嫔身上丢去。
“啊!”丽嫔色变,停住口里的话,匆忙起身,那茶壶里的开水系数泼出来,洒了不少在她下摆上。
要是晚了一步少不了要直接到她脸上,丽嫔拍着胸口暗暗后怕。
淑妃也惊变立即起身,长指甲指着江婵:“昭宁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未嫁到皇家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不起了么?”
淑妃的话提醒了丽嫔,她慌不择言歇斯喊道:“你嫁的哪一门子皇家,陛下大怒,周衿被下狱查办了你知不知道,你就等跟着一起死吧。”
果然是为了此事来的。
江婵冷笑,她拍了拍手像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闻言并无一丝两人预想的难堪,甚至冷笑道:“若是为了奚落中宫而来,两位娘娘可以滚出这里了。我怎么样、不饶二位费心。”
‘滚’字一出,两人又是大惊失色。
“小贱蹄子,嘴上不饶人,日后有你哭的时候!”淑妃大声叫骂。
此时湘官带着人匆匆赶到,她手里端着水盆里的水毫不犹豫向面前两人泼去,她被气得浑身发抖,挡在江婵面前,用尽力气:“滚!”
见那两人被震慑,江婵拍拍湘官的肩膀,她命令道:“将此两人绑了,丢出中宫去!”
那些早就看不爽的小宫娥内侍们纷纷向前。
丽嫔两人惊恐又不可置信:“你可知我们是谁,你胆敢如此对我们唔唔唔。”
有人先将两人的嘴堵了严严实实。
不过还有小宫娥担心,悄声问江婵:“我们这么做会不会给娘娘添麻烦。”
江婵知,大家心里其实都有这个疑惑,于是干脆扬声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就是要打得出去、霍得出去,将她们两人扔出去、给满宫里的人看看,惹了我们是什么下场,不怕死的来!”
这一番话点燃了大家心里的斗志,扛着丽嫔的内侍挺直了腰板雄赳赳冲了出去。后面跟着一众扛着扫帚、大雪叉的侍女。
湘官还在为自己方才泼出去的那盆水呼呼喘气。
她头一次干这样的事,心里隐隐发虚、害怕,直到江婵喊了她她才骤然回神,眼底含泪。
没事,只要姑姑好好的就值得了。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在面前欺负了姑姑呢。
可……她咬着唇:“她们说的是真的?”
江婵知这件事恐怕瞒不住湘官了,更何况她一开始就没打算瞒她:“是。”
此时,大厦将倾的荒唐感才切身实际压在湘官身上,她面色惨白,脑中嗡嗡作响。
江婵问她:“害不害怕。”
湘官下意识点头,又立刻摇头,她攥住了江婵的一只胳膊:“姑姑你是不是早便知道了。”
对上湘官求证的双眼,江婵默,继而点了点头。
湘官突然就掉出眼泪来:“那您怎么还答应嫁给三殿下,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她诚心切意问:“姑姑你要怎么办才好啊。”
可说完,忍不住又哭:“我当时只觉得姑姑嫁给殿下是个好归宿啊,怎么会把姑姑推进了火坑里。”
江婵心头也不好受,她拍拍湘官的肩膀,轻声安稳她:“我还没哭呢怎么你先哭上了,一会娘娘问起来该怎么办。”
正在此时,周知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堂里。
他遥遥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面色有些白。
江婵注意到她,快速拍了拍湘官的胳膊。
湘官察觉到,连忙擦干净脸上的污痕,躲在江婵身后整理仪表。
江婵挤出笑来安慰有些吓着的阿知:“下学回来了,夫子今日都讲了什么。”
“我都知道了。”周知冷不丁开口。
江婵微微一愣。
江婵准备了很多,就是没有做好与周知怎么说这些事。她的笑僵在脸上,指尖发麻。
周知皱着眉头站在那里,面对手足无措的江婵,轻声说道:“今早上夫子没有来授课,前朝出了事,来禀告的翰林说是因为哥哥做了错事。”
江婵心头一颤,甚至有些不敢去看周知的神色。
周知过来,牵住了江婵的一只手。
他仰着头:“姐姐不是教过,做了错事改正就好了。”
可这世上有的事来得及修正,有的一旦犯下就是滔天罪行,绝不容原宥。
那些无辜惨死的性命亡魂,永远不会原谅他。
“翰林有没有对你说,阿瑾做了什么错事?”江婵蹲下身与他平齐,轻声问道。
“翰林说哥哥操控赵氏旧部行杀戮。”周知转述道。
半身高的小孩子还不懂什么是杀戮,只单纯觉得哥哥犯的错可以弥补。
看着孩子疑惑干净的眼眸,江婵轻叹口气将他及匆匆跑来时额上的汗渍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