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看看,听说沙场里有几位将军和谢大人在比赛射箭。”
江婵从水榭失魂落魄走开,身边有互相拉着的女孩儿们如一阵风般边惊喜地窃窃私语着边小跑过去。
“大皇子好像也来了啊啊啊啊。”
大皇子,周宴,他怎么也来了。
陪着胡银回来省亲的么?
江婵为防止被姑娘们撞倒站到了一边的高台上,她抱手而立,眉头皱起。
不对,周宴绝不会为了此等事回来,谢咫说过他为了陈四方案几乎足不出户、焦头烂额。
对了,谢咫……
“即日便要抓捕。”
“不要乱走,今日府里人多事多。”
江婵细细品味,才觉得这句话似乎满含深意。
远处的云涌动着不断往这边压来,滚滚而风动,好似又快要下雪了。
既如此,她不妨前去一观,看看这名动京城的沙场射箭。
-
江婵几乎是被裹挟着到了沙场边,等她到时沙场里外三层已经围上了数不尽的人,叫她想起颜官素日里最爱吃的沾糖糕,油滋滋的在糖碗里一滚马上沾满了糖碎。
而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被裹挟着,当一个糖碎子。
可喜可贺啊。江婵无奈地撑住了头。
而此时沙场上的较量已经开始了,有一个清瘦高挑的将军率先射出一箭拿到一分。
‘邦’敲梆子的声音格外显耳,场外高声唱票:“胡将军队率先一分。”
“啊啊啊啊啊是小曹将军,好帅好帅啊。”姑娘们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江婵左一侧的耳朵险些被震瞎。她小幅度掏了掏耳朵,往右边挤了挤。
“哈哈,谢演正,你不行了!”马背上,胡生挑衅说道。
他话音未落,另一边谢咫队里有一小将长弓拉满,出其不意射中一箭。
胡生的半截子话落在了嘴边上。
“谢大人队拉平一分”
“啊啊啊啊啊啊这个小将军也好帅啊。”
江婵默默向左边挤了挤。
高高的看台上,锦色翻涌,周宴身着一席沉香色四合如意云纹暗花罗直身长袍、外罩一件玄色缂丝对襟鹤氅,束一条素面玄色宽腰带,正中一枚墨玉带扣。威面含春,笑而不露。
他丹唇轻启,尽显天骄:“天威浩荡,天下英雄尽入我朝中。”
胡老太公眼珠微微一转,身边的群幕僚连声应和。
有人给他搬来了一张椅子,紧挨着胡贵妃之座,他先向母妃行礼:“拜见母妃。”
胡贵妃前后左右四个侍女撑着一把巨大的华伞,伞上覆有轻纱,将贵妃整个身形都隐藏起来,隐约瞧见富贵硕华,宛若神仙娘子。
“嗯,坐吧。”胡贵妃笑看着他,满目骄傲。
周宴坐在了椅子上。
战场上赛事正浓,胡贵妃突然开口问道:“吾儿,你觉得这场比赛谁能赢。”
周宴不紧不慢翘着一只腿在另一膝上,接过了僚臣亲递过来的茶,他端着,刮了刮茶沫,似笑未笑。
天光在杯壁上投射一点亮色,上面的攀纹龙枝栩栩如生。
天台上安静地落针可闻。
“要儿臣看,舅父威风不减当年呐,沙场点兵真刀真枪,岂能是一个京都权臣能比得上的。”周宴含笑,声淡淡。
他话音刚落,台上僵持的气氛顿时流动起来,有个幕僚喜笑颜开:“殿下说的是啊,一介书生罢了怎能比得上杀伐果决的将军!”
胡太公却隐隐觉得不对,他眯起眼望向这边。
周宴唇边笑意未减,现在却有些冷:“不过,谢大人少年意气,又是陛下和儿臣所重用的人。想必,不会输。”
冷冽的风一下子刮进台中,方才大声夸赞的人宛若被掐住了喉咙,他面色失常,惊颤起来。
就连胡老太公,面色不虞,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周宴刮了刮茶沫,却并未饮用那杯茶,他又放回到了身边递茶的人手里。
“舅父毕竟是离开疆场远了,心也离着百姓远了,儿臣听说不久前他的马匹失控冲撞了京中商贩,若不是表弟未贞拦着,便要视人命为草芥。”
周宴仍旧是不紧不慢的模样,甚至他的视线全程都在欢呼的赛场上,声音却越来越冷。
他轻声反问:“这样,怎么行呢。”
他话音刚落,方才在门口大声应和的幕僚突然腿软跪了下来。
可现在没人能管他,胡太公紧攥权杖的手越来越紧。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赛场上爆发出一阵更激烈的呐喊。
一场激烈的争夺,双方比分已经拉平,离比赛结束还剩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胡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对着副将使了个脸色,后者心领神会,径直朝着正瞄准射箭的谢咫撞来,可谁料谢咫宛若背后长了眼,他忽从马背上站起,翻身上扑,引马向旁边闪避。
那副将速度不减,等到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马前蹄蓦然跪在沙中,激起千万沙砾扑头盖面向他袭来,他惊呼,重重从马背上掉落,摔在了地上。
而与此同时,谢咫在腾身而起的一瞬,手上功力不减,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场下爆发出更响亮的呐喊,就连江婵都不自禁手扶木栏眼紧紧追随在那道身影身上,她心狂跳,虽沉默不发一语却口中干涩喉里紧绷,连呼吸都略微急促。敲梆子的人竭力喊出:“谢大人队领先一分!”
时间还有半炷香,胡生的眼睛越来越红,他气喘如牛,话也说不得了,只狠狠盯着谢咫。
对方淡淡撇过来,眼光乍泄如云开影散,甚至还能御于马上悠闲地磨一磨箭头顶端。
毫无悬念,这分明就是戏耍,江婵渐渐放松下来,哑然失笑。
忽,谢咫又端起了弓箭,瞄准了最后一个靶子。
胡生咬着牙,他侧目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看台,心里焦灼的声音愈响俞烈。
就在谢咫准备放手之时,他突然拉起弓箭对准了还一无所知的看台外叽叽喳喳的女眷们。
江婵瞳孔骤缩,她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大喝一声:“快让开!”
可人群拥挤,便是姑娘们发现了自己已经成了可怜的猎物也已经于事无补。
尖叫声代替了热烈的呼喊,方才还晴丝丝的天忽然就阴了下来。
江婵推开人群向那被瞄准的姑娘跑去,人群拥挤、箭矢飞速,被瞄准的小姑娘早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呆愣愣在原地。
万钧一发之际,江婵飞身扑上。
而与此同时,谢咫手上的箭改变了方向,他朝着飞箭而去的箭羽猛地射出一箭。
千钧一发,速度几乎快出一倍的箭在最后紧要的关头追上了杀箭,贴着江婵的帽檐偏转着射向不远处,‘哐’一声脆响,那箭卷携着江婵的帽子狠狠钉在了台柱上。
而胡生与此同时,‘哈哈’大笑一声:“谢大人,你疲软大意了。”他说着,已经将箭拉到最满,向着最后一块矢牌直奔而去。
可就在香燃尽的最后一瞬,一直更快的箭从看台射出,先他一步正中红心,力量之大,箭牌四分五裂。
胡贵妃狠狠扣着手下的木椅扶手,几乎要把长长的指甲扣烂。
周宴站在栏杆前,缓缓将身前的弓箭放下,怒极反笑:“看看,这就是,儿臣的好舅父。”
“子宴,你舅父他只是……”胡老太公终于坐不下去。
可周宴置若罔闻,他伸手,侍公笑眯眯地从袖中取出了一道圣旨。
胡老太公瞳孔颤动。
“朕膺天命,代天牧民,赏功罚罪,法不容情。今有骠骑将军胡生,身受国恩,位列显爵,不思忠君报国,反怀枭獍之心,一曰阴结盐铁巨蠹,贪渎国帑,坏朝廷重器,蚀万民膏血,罪通于天!二曰假旌钺之威,肆虐金城,屠戮无辜黎庶数千,老幼妇孺枕藉于途,焚庐舍,掠资财,行同禽兽,惨毒之状,人神共愤!三曰恃权柄之便,交通内外,行贿索贿,紊乱纲纪,败坏军心,其行可诛!着即褫夺其职,锁拿下狱,付有司严加鞫审。”
周宴举起手中圣旨,从混乱的看台下高声呼唤:“谢咫何在?”
“臣听旨!”谢咫起身向看台行礼,沉声呵道。
话音刚落,太初从身后的背包中忽抛出一把剑:“大人!”
剑横空而去稳稳落在谢咫手中,剑出鞘,寒光四射。
“随我,捉拿罪人!”谢咫策马而去,身后围场内外传来整齐的呼应:“是!”
万变皆在一时之间,看客皆惊。
江婵已经扶起那吓懵了的姑娘扶起,将其交给侍女带走,她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恍然望向台上。
玉龙台上帝王相,天理诏应阴云开。
周宴一人当关,万千士兵挥甲,高声呼应。
而沙场中,杀将智士宛若紫薇辅星,自成一格。
江婵紧攥手下栏杆,心乱如麻。
肯拿骨肉血亲歃血为盟,周宴,才真乃有帝王之意。
重重铁甲已将胡生团团围住,重重围剿之下,胡生面如死灰,却仍愕然喊叫:“臣不服!”
服与不服已容不得他辩解,包围圈越来越小,只有几个副将围成一圈与他誓死。
胡生高声问道:“周宴,你疯了?我可是你亲舅舅!”
话音刚落,阴云笼盖的昏暗四野,大雪如鹅毛飘然落下。
周宴闻言,低声笑:“孤是皇后养大的孩子,亲赵氏舅舅早就死绝了,现在,轮到你了。”
胡生听不见他说的话,可看台上一清二楚。
胡老太公本因紧张的背塌陷下去,他闻声僵硬地转动了两下眼珠子,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整个人如同镶嵌在座椅里,一声不吭。
胡老夫人惊绝此变,与胡妳匆匆上台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子宴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你亲舅舅啊。”
她头上还穿戴着诰命的礼冠,带着鲜艳的红花,因为贪喝了几杯老脸红润。
胡妳脸色铁青,一边扶着胡老夫人一边眼神搜索。
忽她看见胡银,骤然发难:“胡银!是不是你在其中挑拨,可胡家本是你的母家,你胆敢如此陷害,便是死了外面也不再有人为你撑腰!”
周宴脸色忽变,“大胆,你说什么!”
胡妳被他唬住,黏住了嘴巴。
胡银此时才轻轻一笑,她扶着春和姑姑的手从纱帐里走了出来。
珠光宝气,华丽夺目,与当前憔悴不堪的胡妳形成鲜明对比。
她仪态万千地站在胡妳面前,轻声:“春和,掌嘴。”
春和挽了挽袖子,气势汹汹冲了上去。
胡妳惊叫一声往胡老夫人身后躲。
老妇人哭啼啼冲着胡老太公:“作孽啊,你看看你这孽种女儿要打你嫡亲的女儿,你怎么能不拦着点!”
与此同时已经有人将胡妳拉了出来强行按在了地上。
春和手下可不客气,她高高举起的手‘啪’便打在了胡妳脸上。
胡妳被那一巴掌打蒙了,她的脸错过去,不可置信地愤恨向胡银。
“你居然敢打我,你这个小孽种居然敢打我,你可知我是谁,我是胡氏嫡长女,是江执的嫡妻!三品的诰命夫人!你敢打我!”
小孽种,听着这三个在年少时习以为常的三个字,胡银勾了勾唇角。
她往前走了一步,春和往后让出空位。
“二姐,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我不记得你以前怎么欺负我叫我大冬天跪在水池里的么?我不记得你因被先生罚抄心生不满将我饿了整整三天的么?还是我不知你如何从中作祟、买通了妖僧给邹儿批了假签,叫他小小年纪便被抱走,害得哥哥骨肉无存、年少殒命的么?”
胡银转过头去背对着胡妳,她看着面前那一场足够覆盖一切的大雪,仰起头,光细碎地洒在她的面上。
晶莹的泪珠滑落腮边。
“你弟弟夺走了我哥哥的爵位,你将我亲自送去后宫。我们兄妹两人被你们吸干了血,榨干了骨头。”
胡银伸手将泪擦干净,她背对胡妳,笑着质问,却是在质问看台上所有的胡家人:“邹儿生前,被鞭打、被欺辱,到最后死无全尸,为什么,凭什么。只是因为姐姐你……”
胡银转过头,她嫌脏似的挑起胡妳肿成猪头的下巴。
“只是因为姐姐你,想让我难堪心疼而已。”
她笑:“我是心疼了,可现在,轮到你了。”
她猛地收回手,见她头低落下:“打够三十下,叫江相丞亲自来领。”
她说完,翩然离去。
“你、你!”胡老夫人险些被吓死,她心有余悸,看向诸事不管的老太公,那瘸了腿的老东西。
晚年,为了保守住胡家这点秘密,好色的老东西就连收一个侍女都是耳聋口哑的,就叫这小贱种这么透露出去了?
胡老夫人在太公的坐视不理和胡妳哭啼喊娘的痛哭中,两眼一翻,彻底晕死了过去。
胡老太公还是坐在座位上没动,一辈子狠厉的人到了年老的时侯居然看出疲态。
他鹰一般的眼睛看向自己这个外孙,却在他眉间间看不出丝毫有关胡氏的痕迹。
“子宴。”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三四十年朝堂厮杀,他几乎一眼便看透了是怎么回事。
可恨的是,他居然现在才领悟周冽的帝王手段。
“你以为这是陛下叫你来拿胡氏立功么?好孩子,十年前围剿赵氏用了比这更声势浩动的阵仗。我那时候年轻领兵,做了开头炮了。”
“现在十年后就轮到了胡家,你觉得陛下这是在重用你?”他反问。
他讥笑道:“这是在拔除你的爪牙罢了。”
周宴静声平气看着面前这个外祖,赵氏之变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周冽几乎是言传身教手把手将为帝王之道传授给了他,刀光剑影,胡氏为刀作剑,他不是不知。
可他自小在赵氏的教育下长大,那些如玉君子从不以仇恨血养他。便是赵娴阿娘,在赵氏事变后见他,也一如幼时,关切他是不是安好。
为社稷,为天下万民除障碍。
胡氏,死得其所。
周宴笑笑:“十年磨一剑,动则天下鸣。”
他转过身,手扶栏杆。
雪越下越大,胡生还在死死抵御,场下血溅三尺,染红雪地皑皑。
他看着谢咫矫健的身影突然想到什么,胡老太公听见他遥遥说道:“对了,你还不知谢咫是何许人吧。”
周宴笑。
“一个江氏养大却背叛了的杀狗东西。”
听见胡老太公口不择言的谩骂,周宴大笑出声。
外间里扇胡妳的声音还未停下,可胡妳已然晕死没了声音。
漫天雪地,杀声震天。
-
场外所有惊弓之鸟一般的贵族儿女都已经撤散,江婵身与雪融为一体,她看着眼前血腥的场景,不觉害怕,只有心境之复杂。
一边觉得倘若胡生被擒或许能洗刷周衿身上的枷锁,一边恍然觉得事情向着不可控制的地方而去。
而自己,似乎从来都不了解谢咫。
不了解他莫名其妙的袒护、不了解他的政治谋求,也不懂他究竟意欲何为。
最主要的是,在这场无声无息已经水深火热的大局里,他所处的位置,他的格局,她统统看不明白。
胡生身边的副将一个又一个倒下。
最后将军持刀单立,一只眼已被砍瞎。
他看向谢咫的眼神里很复杂,可更不仅仅是看向他,而是看着他身后。
久经沙场的将军有鹰一般的眼睛,即使纵身数里,也能看清目标。
他想到那日马车上江琢笑对自己说的话。
“谢咫此人,叫人捉摸不透。不过我倒是知道他有一个压在心底的宝贝。”
“一个他找了很多年的人。”
胡生从喉中沙哑地狞笑起来,谢咫手中持剑,只可进攻,而他手里,还有最后一支箭。
他举起那最后一支箭,瞄准了场边的谢咫。
“谢咫,我死前,带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他口中不断流出鲜血,他含着破碎不堪的牙,狞笑。
谢咫离他数尺,只见他嘴动,不闻其声。
可他拉紧的弓箭骤然变换了一个方向,离自己只差数毫,放出了最后一箭。
谢咫瞳孔骤然缩紧,他随箭转身,江婵正背对着他越走越远。
大雪茫茫渐渐掩盖了她的身影,就如数年前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手中剑已来不及阻拦。
“江婵!”他猛然嘶吼道,快速向她狂奔而去。
可人哪能比得过箭。
他的声音被掩盖在风雪里。
突然江婵像是心脏被扎了一下,她福至心灵,忽然听见阿娘的声音:“阿蝉!闪开!”
她猝然停住身影,往旁边扑了一下。
箭再次贴着她的手臂飞驰而过。
而与此同时,她即将砸倒在旁边的雪地里时,谢咫飞身稳稳接住了她。
那道阿娘的声音与谢咫的声音奇异地重合了。
失而复得的轰鸣碾压过一切理智,谢咫牢牢抱着怀里的江婵,身寒胆颤。
他不知方才倘若没有江婵如神来之笔的那一闪,倘若让她死在自己面前,他该怎么办。
或许等待他的就是彻底没了相逢期待和指望的无尽黑暗岁月。
等待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悔恨中度过。
江婵还没反应过来,她看着就在咫尺的谢咫,脸上还带着污血,双眼泛红,嘴唇颤抖。
她被他抱着的地方掐的好疼。
她疑惑开口:“谢咫?”
可下一秒谢咫紧紧贴了过来。
她闻见他厚重的呼吸,小心翼翼又抖动的动作,尽管是贴颈的一个拥抱而已,却像是用了毕生的渴望。
她嗅到他身上血腥的气息,与雪混合在一起。
她的心脏一抽一抽疼痛起来。
她不知如何劫后余生,却突然伸手遮盖住了谢咫的下半张脸。
留下的那一双眼睛,熟悉又陌生,只盛着自己。
江婵渐渐湿了眼眶,只用一眼,便能认出那双眼睛,无数次重合,无数次分开,在梦里梦见,醒来又不见。
她想要开口说些话安慰他自己没事,一开口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
过去被关在盒子里的记忆,像振翅高飞的蝴蝶,闪动着晶莹的翅膀,从她的眼前掠过。
“你有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天黑里,不甘、绝望、求生又寻死的……
对上的那一双眼。
渐渐的渐渐的,与潮湿破庙中女人悲悯温柔的眼睛,重合……
无数次重逢又分开,为奔赴下一个遇见。
原来,我们很久之前就见过了。
只是我把你忘了。
她张张嘴,望着谢咫的忐忑不安,轻轻地将她的脸蹭了上去。
她靠近他的耳朵,含着泪笑道:“原来是你啊。”
-
“原来就是你啊小郎君,你的阿父托我给你带一封信。”
“为什么愿意冒死来送信?因为他救了我的性命,我答应他一定要报答的。”
“喏,这一串压岁铜钱送给你,你要是能侥幸活着出来,给自己买件衣服买点吃的,好好活下去,我们还会再见的。”
-
周宴笑。
他用手掸开细小的雪粒,笑看那争斗湮灭在方寸雪里。
“外祖,你不知他是谁吧。他曾是赵氏孤儿赵慎,不过后来他就是你的长孙,胡祥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