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江婵上了马车不见,江念仍旧攥着她留下的手帕呆呆愣愣站在那里。
胡家的人都知道这位表小姐身体不好,不能受冷不能吹风,却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魔症,一直不肯进屋去。
这一耽误,上马车拐出巷子时天色已经昏暗。颜官在马车壁上拿下灯罩点上蜡烛,江婵淡淡嘱咐赶马的人:“只尽量走吧,若是误了宫禁的时辰便知会巡礼监一声,其中缘由不必细说,只说江婵认罚。”
湘官把她身上白披衣解下来,伸手把毛毯披在她膝上。
走出不久,马车后面隐约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湘官吓了一跳。
江婵看到她瞪大眼,在混黑里发亮的眼,觉得有点好笑似的。
“这是浑源那边的规矩,人死了要点上一捧炮仗,红艳艳的纸会掩盖晦气,活着的人从此就能顺顺利利。”
“奴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规矩……浑源?那不是姑姑您的老家吗?”
“是啊。”弯弯的眼睛遮住霞光,她轻缓说道,“或许这位小世子跟那里有什么渊源吧。”
“好奇怪的规矩,以前只听说过给喜事点礼,没听说丧事还要的。”湘官摇摇头,“这样的天气里点上爆胀,‘噼里啪啦’的,还真有点吓人。”她温婉的面目皱了起来,小声说道。
江婵淡笑。
“马车怎么停了?”颜官迷迷糊糊睁开眼。
两人这才察觉出说话间马车好像停了有一会时间了。
湘官把嘴里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她侧头紧张地看向江婵,烛火侧照在她的脸上,宁静的像是绝美的鼓皮包裹着一块冰玉,叫她情不自禁想起皇后有时候自言自语说的话:江婵有时候不像是个活着的人,像是个死人。
可她却从不觉得眼前的‘死人’有什么吓人的,相反,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她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
江婵没急着问马夫,她往后稍靠,单手一根手指,轻开一侧的车帘。
一道帘子划分开外面与马内两个天地,蓦得展露空隙,外面的寒风止不住呼呼顺着那条小缝往里刮。江婵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外面又开始飘起鹅毛一般厚重的雪花,路上的灯光零零散散挂在树枝之间或是一根麻绳上,还有残损的灯笼红纸壳,埋了一半在雪地里,将要融化了。
江婵放下了车帘。
“怎么了?”她出声问马夫。
“……”马夫没有回答。
江婵顺手拿下侧壁上的灯盏掂在手里,弯下腰就要往车外去。
湘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拉住了她的衣裳:“奴婢听说最近京城很乱,出了个杀人不见血的穷凶极恶之寇。”
“姑姑金贵之身,还是留在这里,我去……”
“我并不比你金贵。”江婵不理会她,毫不犹豫拂开她的手,立刻打开了车前的厚帘子。
湘官紧张地往外看,江婵却马上把帘子又放好了。
江婵提着灯,自然也看清了坐在马臂上,临到死还瞪着眼笔直坐立着牵着麻绳的马夫。他的心口正中了一箭,赤淋淋流着血,却又因为极寒而冰凝住。
江婵有一瞬间的迟疑,她不知道现在下车去查看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她穿着调令后宫的女子官服,在宫里宫外不过是权力刀柄上镶嵌的一颗石子,可真刀真枪的本事她从未学过。
雪顺着力道的风不断吹刮向她,淹没在她的脖颈之间,自然也挂在她的睫毛上,而让她觉得寒冷。
如果回到车厢里,可能就是等死。如此,湘官和颜官也一并一个都活不了了。
江婵想到这里,还是提着灯跳下马车。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都是新雪,一脚下去淹没了一大半。
那盏灯,只能看见眼前的一小点距离,以至于周围黑暗里,就像伸出了无数的手,虚无缥缈地伸手向她。她沉着气,艰难地迈出了一步。
“铛”,那是短剑出鞘的声音,江婵突然停住了脚步。
“谁在哪里?”她出口问,白气吐出来,整个人的热量也随之消散似的。
“我们是宫里的人,素不见外人,不该与你有恩怨,你认错人了。”江婵缓缓说道,看似是谈判一般,实则是在争取时间想要看清来者究竟是谁。
可那人一直沉默,江婵的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呼吸。
她命绝不能止步于此处。
江婵那一刻,只知道要为自己争一个活路,她咬住牙,猛地举高了灯。
灯照亮了他。
大概三四步远。
可与她想象的不同,那并不是一个穷凶极恶之辈。至少看起来是。
他站在雪地里,穿着单薄的孝衣,一直到脚踝,长衣染血,看起来已经面色发白。
他一只手—冻僵了而泛出青白色的手,握着茅杆,蒙眼而立,眼盲心盲。
可江婵丝毫不怀疑他能杀了自己,他背后竹篓里背着弓箭,那长羽沾血,与马夫身上的一般无二,一只已经冻得通红的手上攥着一坨不明物,等到江婵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一个已经挂了霜死了的孩子。
这样的人,即使不是穷凶极恶的逃徒,也是有备而来的杀手。
要不是他因为失血和失温,甚至隐隐有点站不稳。江婵并不怀疑,他想杀自己不过是眨眼之间。
霎那间江婵想到了宫里从前朝透出的一星半点腥味,宫门外街头出了很多冻死的孩子。
江婵的寒意从脚底一下子蹿到了头顶卤盖。
所以那些孩子可能不是冻死的,也有可能是他杀吗?自己撞破了他杀人的现场吗?可是为什么他要射杀自己的马夫。
那些疑问接踵而至的瞬间,江婵握住了手心里的灯杆。
她一定要为自己争一条活路。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从未见过你。”
江婵寒声道,“你拦错了车。”
“我从不会认错人。”可这时候,那人却说了话。
他的声音,与江婵想象的不同,没有沙哑,反而是清越的少年音色,带着低沉和笃定。
“你……”这次,不等江婵说完,刀已经出其不意压在了她的脖颈上。
手臂一松,手里的灯笼落在了地上熄灭了。
黑里,锋利的刀尖印着月光,她能感受到他环着自己的脖子,却又因为厌恶刻意离远。
沈辞压着气,尽管因为腹部重伤而弯着腰提不起精神,骨子里对嗜血的冲动与快感还迫使他不断地想要前进,将这把刀插进这个女人的身体里,看着她抽搐着失血而亡。
他就快要完成了,替‘她’复仇,替‘她’把所有该死的人都杀了。
“好。”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甚至试图与自己说‘理’:
直到江婵上了马车不见,江念仍旧攥着她留下的手帕呆呆愣愣站在那里。
胡家的人都知道这位表小姐身体不好,不能受冷不能吹风,却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魔症,一直不肯进屋去。
这一耽误,上马车拐出巷子时天色已经昏暗。颜官从车壁上拿下灯罩点上蜡烛,湘官把她身上披衣解下来,伸手做毛毯般披在她膝上。
江婵淡淡嘱咐赶马的人:“只尽量走吧,若是误了宫禁的时辰便知会巡礼监一声,其中缘由不必细说,只说江婵认罚。”
走出不久,马车后面隐约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湘官吓了一跳。
江婵看到她瞪大眼,在混黑里发亮的眼,觉得有点好笑。
“这是浑源那边的规矩,人死了要点上一捧炮仗,红艳艳的纸会掩盖晦气,活着的人从此就能顺顺利利。”
“奴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规矩……浑源?那不是姑姑您的老家吗?”
“是啊。”弯弯的眼睛遮住晦暗,她轻缓说道,“或许这位小郡王跟那里有什么渊源吧。”
“好奇怪的规矩,以前只听说过给喜事点礼,没听说丧事还要的。”湘官摇摇头,“这样的天气里点上炮仗,‘噼里啪啦’的,还真有点吓人。”她温婉的面目皱了起来,小声说道。
江婵淡笑。
“马车怎么停了?”颜官迷迷糊糊睁开眼。
两人这才察觉出说话间马车好像停了有一会时间了。
湘官把嘴里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她侧头紧张地看向江婵,烛火侧照在她的脸上,宁静的像是绝美的鼓皮包裹着的一块冰玉,叫湘官情不自禁想起皇后有时候自言自语说的话:江婵有时候不像是个活着的人。
可她却从不觉得眼前的‘死人’有什么吓人的,相反,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她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
江婵没急着问马夫,她稍往后靠,单手一根手指,轻挑开一侧的车帘。
一道帘子划分开外面与车内两个天地,蓦得展露空隙,外面的寒风止不住呼呼顺着那条小缝往里刮。江婵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外面又开始飘起鹅毛一般厚重的雪花,或是因此,街边的小商小贩早早收了摊。
灯笼零零散散挂在树枝之间或是一根麻绳上,还有残损的红纸壳,埋了一半在雪地里,将要融化了。
江婵放下了车帘。
“怎么了?”她出声问马夫。
“……”马夫没有回答。
江婵顺手拿下侧壁上的灯盏掂在手里,弯下腰就要往车外去。
湘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拉住了她的衣裳:“奴婢听说最近京城很乱,出了个杀人不见血的穷凶极恶之寇。”
“姑姑金贵之身,还是留在这里,我去……”
“我并不比你金贵。”江婵不理会她的劝阻,毫不犹豫拂开她的手,立刻打开了车前的厚帘子。
湘官紧张地往外看,江婵却马上把帘子又放好了。
江婵提着灯,自然也看清了坐在马上,临到死还瞪着眼笔直坐立着的牵绳马夫。他的心口正中了一箭,赤淋淋流着血,却又因为极寒而冰凝住。
江婵有一瞬间的迟疑,她不知道现在下车去查看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她穿着女官服,在宫里可调六宫,在宫外却不过是权力刀柄上镶嵌的一颗石子。
真刀真枪的本事她从未学过。
雪顺着强劲的风不断吹刮向她,咆哮在她的脖颈之间,挂在她的睫毛上。
如果回到车厢里,可能就是等死。如此,湘官和颜官也一并一个都活不了了。
江婵想到这里,还是提着灯跳下马车。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都是新雪,一脚下去淹没了一大半。
那盏灯,只能照着眼前的一小点距离,以至于周围雪茫里,就像伸出了无数的手,虚无缥缈地伸手向她。她沉着气,艰难地迈出了一步。
“铛”,那是短剑出鞘的声音,江婵突然停住了脚步。
“谁在哪里?”她出口问,白气吐出来,整个人的热量也随之消散。
“我们是宫里的人,素不见外人,不该与你有恩怨,你认错人了。”江婵缓缓说道,看似是谈判一般,实则是在争取时间,看清来者。
那人一直沉默,江婵的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呼吸。
她命绝不能止步于此。
江婵那一刻,只知道要为自己争一个活路,她咬住牙,猛地举高了灯。
灯照亮了‘他’。
大概三四步远。
可与她想象的不同,那并不是一个穷凶极恶之辈。至少看起来不是。
他站在雪地里,穿着单薄的孝白衣,一直到脚踝,长衣染血,盲布遮眼,面色发白,犹如新鬼。
他一只手—冻僵了而泛青的手,握着茅杆,蒙眼而立,眼盲心盲。
可江婵丝毫不怀疑他能杀了自己,他背后竹篓里背着弓箭,那长羽沾血,与马夫身上的一般无二,一只已经冻得通红的手上攥着一坨不明物,等到江婵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一个已经挂了霜死了的孩子。
这样的人,即使不是穷凶极恶的逃徒,也是有备而来的杀手。
要不是他因为失血和失温,甚至隐隐有点站不稳。江婵并不怀疑,他想杀自己不过是眨眼之间。
霎那间江婵想到了宫里从前朝透出的一星半点腥味,宫门外街头出了很多冻死的孩子。
江婵的寒意从脚底一下子蹿到了头顶。
所以那些孩子可能不是冻死,也有可能是他杀?可是为什么他要射杀自己的马夫?是因为自己撞破了他杀人的现场吗?
那些疑问接踵而至的瞬间,江婵握住了手心里的灯杆。
不论如何,她一定要为自己争一个活路。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从未见过你。”
江婵寒声道,“你拦错了车。”
“我从不会认错人。”可这时候,那人却说了话。
他的声音,与江婵想象的不同,没有沙哑,反而是清越的少年音色,带着低沉和笃定。
“你……”这次,不等江婵说完,刀已经出其不意压在了她的脖颈上。
手臂一松,手里的灯笼落在了地上熄灭了。
黑里,锋利的刀尖印着月光,她能感受到他环着自己的脖子,却又因为厌恶刻意离远。
沈辞压着气,尽管因为腹部重伤而弯着腰提不起精神,骨子里对嗜血的冲动与快感却迫使他不断地想要前进,将这把刀插进这个女人的身体里,看着她抽搐着失血而亡。
他就快要完成了,替‘她’复仇,替‘她’把所有该死的人都杀了。
“好。”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甚至试图与自己说‘理’: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杀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沈辞皱起眉头。
他没想到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宫里的第一女官居然这么幼稚,会在这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
可他莫名就是想说,他突然觉得要是让她知道是为什么,或许也不错。就像胡祥邹临死前,慌张、懊悔和不可思议,疯笑着、哭着就自己走进了火海里。
所有踩着‘她’尸骨上位的人都应该受到跟她一样的痛苦。
沈辞只要一想到那个小姑娘惊慌地消失在火里,最后只能变成一捧灰,手上就情不自禁地用力,他面上流露出痛苦和不加掩饰的恨,咬着牙带着狠劲儿。
“为亡魂讨冤。”
“什么亡魂,亡魂是谁?”
江婵刚说完,沈辞猛地绷脸,曲起膝盖,重重把她踹倒了雪窝里。
江婵没有防备,更何况他一点都没收着力道,她整张脸栽在雪窝子里吃了一嘴的雪花,差点被呛死。
“咳咳咳。”
沈辞马上蹲下身,抓着江婵的后衣领子拉她起来,手上的刀子还是压在她的脖子上。
“唔。”
江婵大口大口喘着气,面色涨红发白。
沈辞看不见,却能想象得出。
贵人娘子,怎么可能吃过这样的苦?
“记起来亡魂是谁了吗?”沈辞低声附在她耳边问道。
“是谁。”她的气势上显然不如刚才强,可沈辞觉得与其说她是被吓着了,更不如说她是被雪花呛着喉咙才这么气弱如游丝。
沈辞手上力道不减,又压着她的头按到了雪花里。
这次好久他才肯松手,江婵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他是想要将自己淹死在雪里。
等她面色惨白再无一丝气血时,或许是他也觉得差不多了,便收了手,只提溜着她的领子还是问那个问题。
“是你杀了胡祥邹啊。”江婵被雪冻得打颤,突然说出这句话来。
风变了方向,她嗅到了他衣裳领子上的硫火味,淡淡的。
“他死了,轮到你了。”他没有否认,说着,将手里的刀子微微往下移动。
“我与他—”江婵觉得荒唐极了,她气笑了,正想把今日同江念说过话再重复一遍,却在那一霎那峰回路转,像是被死死钉在那里,面上措不及防露出愕然。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面色惨白,抿住了唇。
可是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还有人……记得她。
沈辞正想听她的辩驳,却不想她突然沉默了下来。
沉默的那一秒,耳边只有风和雪落下的声响,他看不见,无从得知雪花压在她颤动的睫毛上结成了冰,她如颓玉被一把刀分出血色,沿着细纹蔓延开。
“那是因为她该死啊。”江婵突然变了口吻,颤抖着。
“你说什么?”沈辞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江相公故女江寒,有其父教养却无其父志向,贪贵慕容,求生怕死,不惜敌通南蛮之贼,难道她不该死吗?”江婵露出惨淡的笑。
“难怪啊……”她轻笑,天下雪花纷纷像是变成了漫天的纸钱,纷纷落下,沾得人身上都是。
“今日本是她的忌日。”
沈辞乍听见‘忌日’两字,心中一颤。
“可她分明畏罪自杀,天下人得而唾弃。你有什么好为她辩驳的?”江婵问。
“通敌?”沈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畏罪自杀?”他低吟着那几个字。
江婵听见他说:“你们觉得她无足轻重,又怕她的身份地位寻常理由杀不死,所以编了一个这么荒唐的借口,欲图搪塞天下、堵住悠悠众口。可对付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用这样的谎话,不觉得骨寒么。”
江婵随着他的话猛的闭上了眼,眼角噙着一滴泪。
等她睁开眼,她突然反腕赤手握住了刀刃,刀刃瞬时间划破了她的手。
她不觉得疼似的,用他一瞬间的诧异赤手把刀子夺了过来。
沈辞反应过来,伸手去夺,江婵委身后移,却把空着的那只手猛的向前拉住了他盲布的后段。
沈辞下意识想要躲闪却被还是她硬生生拉了下来。
云开雾散,月光洒落在空荡荡的街上。
盲布轻飘飘落在雪地里,江婵借着月光看清了一双干净无光的眼睛,清楚倒映着自己的狼狈。
瞬间,飘逝而过就像随波而去的蝉鸣声落在耳边。
她只一瞬就认出了他。
江婵第一次遇见沈辞是在蝉声绕梁的夏天,化缘的老和尚敲开了她家的门,她蹦蹦跳跳从院子里冲到门口,见沈辞穿着不合身的长袍子,怯怯采着老和尚的衣裳,潋滟而婉转,像一块美玉。
又像桃花染红的艳蕊。
阿娘给他们拌上饭,平淡笑着,说起地里的庄稼,那和尚就将沿路上的见闻细细讲给她听。
江婵稀罕那小和尚嫩白的小脸和嘴上自带的胭脂色,跑进屋里把江爹爹读书空闲扎了十天才扎好的纸鸢拿出来,高高举在手心里,绕着那棵大树,追着沈辞,跑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要分别了,两个孩子都依依不舍的,江婵咧着大嘴就知道哭,阿娘百般无奈抱着她哄。
沈辞也不愿意,可他像是个小哑巴,一句话憋不出来、涨得脸通红,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桃筐给她。
那是蟠桃红心的果核啃干净,亲手用石头打磨出来的,他一直带着视若珍宝,不想就这么给了她。
江婵占了人家便宜,弯起眼睛,止了哭声。
后来很多年,江婵再也没有见过他。
缘分如水寡淡,大多数见面不过露水恩缘,她自然而然以为这段情分结束了。
再见他时,却是在这么一个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的夜里。
突遇故人,她狠狠打了个哆嗦,为自己的狼狈,也为现下的不堪。
可十多年来一直被她挂在脖子上的小桃核硌得人心口发烫,她像是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
所有的寄想在这一刻回光返照,又转身狠狠刺了她一刀。
她愣着时他已经伸手摸索到了地上的布子握在手里。
“你……”江婵还没有说完,突然注意到他跌在雪地里,腹部晕开的血迹却越来越多,他跪在雪里,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盲布,却没有力气为自己带上。
头发蓬乱地披散着,肩膀因疼微微颤抖,他看起来很狼狈,半点不像那个清瘦又清澈的小和尚。
可就是这么个人,一阵风就要倒了,怎么能杀了胡祥邹。
可很快她就知道了。
他像是感知不到疼,已经跌在血泊里,却还是要挣扎着站起来杀了她。
“你就那么恨我?不惜杀自己也要拉我同下地狱?”江婵松开手,那把沾满了她的血却仍旧没能要了她的命的刀子落地无声。
“……”沈辞没有回答,因为他已不用回答。
满弓拉勾,血滴从他的手上顺着细弦流下来又滴落在雪地里。箭头上带着月光的清辉,正直指着她。
风声经过了她的耳朵,带起的发丝微微飞扬,她瞬间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