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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重瓣碧桃

作者:雾月叁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知渺抬眼,目光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语气却如同带刺:“太子殿下大婚是天大的喜事,奴婢该有什么反应?难不成要哭着喊着恭喜,才算合了殿下的意?”


    姜晟眉峰一蹙:“你这是什么语气?”


    “奴婢只是觉得,殿下既说‘不过走个过场’,想必也不在乎旁人的反应。”知渺微微倾身,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字字清晰,“毕竟舒大小姐才是正主,奴婢这种身份,连凑趣的资格都没有,自然该识趣些,少碍眼。”


    “你!”姜晟被噎得语塞,指尖在袖中攥紧。


    他本是带着试探之心,以为这日日在自己眼前晃的丫头,会吃醋,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在意。


    随后便在自己面前撒娇卖乖,如往日一样调一会儿情。


    可她偏不衬他的意,竟说出这般夹枪带棒的话。


    她眼底的疏离像层冰,却让他心头火冒三丈:“知渺,你非要这样说话?”


    “奴婢说的是实话。”知渺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住眸底的情绪,“殿下忙着大婚,奴婢忙着办事,各司其职,本就该如此。难不成殿下还指望奴婢像烨公子似的,缠着您逗乐不成?”


    “孤何时指望过这些?”姜晟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去,带着隐忍的怒意,“明明是你先……”


    “殿下慎言。”知渺打断他,抬眼时,目光里竟带了几分嘲弄,“立春之后,殿下身边就有了太子妃。往后尊卑有别,规矩更重,奴婢不敢再像从前那样,省得叫人误会。”


    姜晟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里翻涌着怒意,却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慌乱。


    他从未被人如此直白地顶撞,更没被人这般精准地戳中痛处。这丫头分明是故意的,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


    “好,很好。”他连说两个好字,点了点头,“你最好记住自己说的话。”


    话音落,人已大步离去,背影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


    知渺站在原地,直到那抹赤色身影消失在拐角,才缓缓松了口气。


    这场暴风雨,总算来了。


    ————


    东宫书房内,姜晟将手中的玉佩狠狠砸在案上,玉饰撞上砚台,发出刺耳的声响。


    “混账东西!”他低骂一声,胸口仍在起伏。


    那句“各司其职”,像根针似的扎在他心上,拔不掉,还隐隐作痛。


    他烦躁地踱着步,脑海里反复闪过她方才的样子。


    垂着眼的倔强,抬眼时的嘲弄,还有那句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尊卑有别”。


    什么时候起,一个婢女的话能让他如此失态?


    什么时候起,她的情绪波动,竟能轻易牵动他的喜怒?


    姜晟猛地顿住脚步,眸色沉沉。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对她生出那样的心思。


    她不过是救过自己的性命,不过是常在自己眼前晃悠,不过是舞姿勾人了些,不过是……


    算了,再想下去,他只觉得头痛得快要裂开。


    “殿下,喝口茶吧。”苍老的声音带着暖意传来,张德端着个青瓷茶盏,脚步轻缓地走到案前。


    茶盏里飘出淡淡的薄荷香,混着些微菊花的清苦,是特意煮来为姜晟败火的。


    姜晟瞥了一眼那茶,没接,声音里还带着火气:“张德,你说这知渺,平日里温声细语,说出来的话总是令人舒服,今日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孤好歹是太子,她竟敢这般无礼?”


    张德将茶盏往他手边推了推,脸上堆着惯常的温和笑意,语气却很笃定:“殿下,老奴倒不觉得知渺姑娘是无礼。”


    “哦?”姜晟竖起眉,“那你说,她这是何意?”


    “依老奴看呐,”张德慢悠悠地擦着茶盏边缘,“知渺姑娘今日说话带刺,怕是……心里头不舒服,才故意说些反话来呛人呢。”


    闻言,姜晟一怔,眼底闪过一丝少有的失措:“你的意思是,他因为孤大婚,心里难过?”


    张德看他神色松动,又添了句:“殿下难道还没看出来知渺姑娘的心思?如今殿下要大婚了,她一个姑娘家,瞧见自己的心上人要娶别人,这心里头能痛快吗?”


    “心上人……”姜晟低声重复这两个字,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方才的烦躁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抚平了,心口那点闷胀感渐渐散去,反倒腾起一丝莫名的、带着点隐秘的喜悦。


    张德看着他眼底悄悄亮起的光,了然地笑了笑,没再多说。


    姜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薄荷的清凉顺着喉咙滑下去,怒火已烟消云散。


    既然这丫头这么快便在自己面前漏了马脚,那他不如顺水推舟一波。


    他放下茶盏,抬眼吩咐:“去告诉园子里的管事,把那刚培育好的重瓣碧桃,送几株去知渺那里。”


    张德愣了下,随即躬身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


    翌日天刚亮透,东宫的侍从便抬着几株含苞待放的桃花,浩浩荡荡进了长公主府。


    这重瓣碧桃是东宫园子里新培育的品种,枝干被细心地裹着棉絮,根系连带着湿润的新土装在陶盆里,最顶端的花苞鼓鼓囊囊,粉白的花瓣正憋着劲儿要往外绽,远远瞧着,像一团团浮在半空的云霞。


    “知渺姑娘,”为首的侍从躬身行礼,“太子殿下特命小的们送些桃花来,给姑娘房中添些春色,也可更好地侍奉长公主殿下。”


    知渺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些桃花。


    枝桠修剪得齐整,花苞与盛放的花朵错落着,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寒意未消的时节,能寻来这般鲜活的桃花,可见费了不少心思。


    “先放过去吧,声音小些。”知渺唇边带了些怯意的笑,轻声说道。


    “是。”侍从们应着,捧着陶盆的手愈发小心。


    花被搬进厢房时,哪怕脚步已放得极轻,陶盆与地面相触的微响还是惊动了周遭。


    廊下洒扫的仆妇、阶前侍立的小丫鬟,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黏了过来,交头接耳的低语声此起彼伏。


    “听说这些桃花,是太子殿下亲自让人在暖房里培育的呢!”


    “真的?那怎么偏独独赏给知渺姐姐呀?”


    “你们说……知渺姐姐往后会不会……”


    “咳咳。”孟川的咳嗽声适时响起,他沉下脸扫过众人,“都闲得慌?这是长公主殿下特意让太子从东宫挪来的,是嘉奖知渺姑娘伺候得尽心!再敢乱嚼舌根,仔细你们的皮!”


    低语声戛然而止,众人慌忙散开。


    知渺站在廊下,望着厢房门口那片映得愈发鲜亮的粉白,方才那抹怯笑已淡了下去,眼底只剩一片平静。


    指尖轻轻拂过,粉白的花瓣还沾着晨间的露水,传来冰凉的触感。


    一年前,她便是在一树桃花下,跌进姜晟的怀抱里,从此二人的命运便无声地交织在了一起。


    今日的花,算是什么呢?


    算哄?算愧疚?算弥补?


    她垂眸看着盆底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嘴角忽然牵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桃花开得再盛,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景致,姜晟今日能为她搬来满院春色,明日自然也能为旁人折下最艳的那枝。


    若自己真的像那些深闺里的女子一般,把一颗心全挂在他身上,会不会此刻就该眼眶发热,觉得他终究是念着自己的,甚至因为这几株花,便忘了他即将迎娶太子妃的事实,巴巴地去期盼他那份施舍般的恩宠?


    风拂过桃枝,花苞轻轻颤动,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知渺移开目光,端着铜盆转身回屋,将那片粉白连同心底翻涌的杂绪,一并关在了门外。


    ————


    立春这日,皇城像是被泼了满盆的胭脂,从朱雀大街到东宫红墙,处处都裹在鲜亮的喜色里。


    宫墙下的红梅开得正盛,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薄霜,却被往来穿梭的红绸灯笼映得暖融融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熏香,混着沿街摊贩叫卖的糖糕味,成了化不开的热闹。


    长公主府的廊下挂了簇新的宫灯,朱漆大门上贴着烫金的囍字,连洒扫的仆妇都换了身簇新的青布衣裳,脸上带着笑意。后厨飘来蒸糕的甜香,孟川指挥着下人往各处摆上寓意吉祥的干果。虽不如东宫那般声势浩大,却也处处透着喜庆。


    天色渐暗,东宫方向传来的鼓乐声越来越清晰,紧接着,满城的鞭炮声骤然炸响,噼里啪啦地滚过天际,一串连着一串,像是要把整个皇城的喜气都抖落出来。


    知渺回到房中,将自己关在寂静里。


    外面的鞭炮声还在持续,时而疏朗,时而密集,像谁在耳边数着时辰,一点一滴地敲在心上。


    “凡事都一样,松松紧紧才有意思。若一味松着,任谁也没那个耐心一直等着,到最后,手里的线松了,想抓也抓不住了。”


    前些日子,姜晞的忠告还历历在耳。


    她明白姜晞的意思,欲擒故纵,也要有度,否则便是前功尽弃。


    收线的时刻到了,可这线的另一端,今夜正被红绸缠绕。


    知渺抬手按了按眉心,窗外的鞭炮声还在继续,红亮的光透过窗缝钻进来,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她知道,这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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