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时,侍女们脸上的嘲讽还没来得及收,见她看过来,竟有人嗤笑一声:“这不是长公主殿下身边的知渺姑娘吗?姑娘倒是会讨好,可惜啊,有些人就算捧在手心,也成不了凤凰。”
“公主的体面,也是你们的体面。”知渺的声音不高,却像浸了冰,“若下次再让我撞见,就别怪我带你们去内务府领三十大板。”
那领头的侍女却不以为然地顶嘴:“周婕妤自身都难保,还能护着谁?姑娘还是安心捉您的蝴蝶吧。”
他们簇拥着走开,混着若有似无的不屑冷笑。
知渺望着姜瑛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风卷着片蔷薇花瓣落在她发间。
她放下食盒,目光重新投向那只蓝蝴蝶。
它停在一株白木香上,翅尖沾着点金粉,像是缀了星子。知渺提起裙摆,脚步放得极轻,像猫捉鼠般屏住呼吸。
蝶翅忽然一颤,她连忙追上去,青灰色的裙摆在花丛里穿梭,露在外面的皓腕随着手臂扬起,划出流畅的弧线。
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却丝毫没放慢脚步。追到假山后时,她足尖点在一块湿滑的青苔上,身子微微一晃,伸手扶住石壁的瞬间,指尖恰好捏住了那只蝴蝶的翅尖。
“姑娘好兴致。”
戏谑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知渺回过头,见姜恒斜倚在假山上,月白锦袍绣着暗纹流云,阳光在他眼底投下深深浅浅的影,看不清情绪。
“不在凤仪宫看舒大小姐陪晟儿说话,倒来这捉蝴蝶,”他挑眉轻笑,语气里盛满了嘲弄,“难道是眼热了?”
知渺将蝴蝶放入笼中,唇边勾起抹冷峭的弧度:“殿下日理万机,自然不懂旁人的闲趣。”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如洗,直直撞进姜恒眼底:“奴婢可不像殿下,既要忧心舒大小姐的心意,还要惦记那枚玉如意,在日光下会不会显出字来。”
姜恒脸色显而易见地僵了僵,随即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笑:“知渺姑娘在说什么?本王听不懂。”
“听不懂也无妨。”知渺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继续说道,“真正刻了字的玉如意,前日已被烧成灰烬。”
她看着姜恒骤然收紧的下颌线,继续道:“太子这样做,不是为了帮殿下,不过是不想在皇上寿辰那日,让他寒心罢了。”
“还有,周婕妤和九公主已经够可怜了,殿下的棋局里,不必再添两粒无辜的棋子。”
姜恒脸上的笑意彻底敛去,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光,像深潭里藏着漩涡。
知渺却不再看他,福了福身:“奴婢告退。”
————
将蝴蝶送至钟粹宫后,知渺便在长公主府的马车边徘徊。
此刻回凤仪宫,免不了撞见舒千雪围着姜晟嘘寒问暖,倒不如在这儿候着,既合了姜晞想让她避避风头的意思,也正好等个合适的时机。
靴底碾过碎石的轻响自身后传来时,知渺几乎立刻辨出那沉稳的步频。
她转身屈膝:“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抬眼时,目光先飞快掠过高大的马车,故作茫然地四顾,“长公主殿下呢?未与殿下一同出来?”
姜晟立在几步外,玄青色常服上绣着暗金鹤纹,被夕阳镀上层暖边。他抬手松了松领口,语气听不出情绪:“姐姐还在里头陪母后说话,孤嫌里头气闷,出来透透气。”
知渺垂眸点头,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
方才章韵那句“无关人等”还在耳边打转,她知道他记得这话,也知道他在等她的反应。
于是她指尖绞着帕子,力道不大,却足够让指节泛白,这副模样,最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她太懂了。
果然,姜晟声音喑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滞涩:“母后她……向来是嘴硬心软,对我们姐弟也时常这般,你别往心里去。”
知渺抬头望向他的眼,发觉那里面仿佛是片深潭,让人看不出情绪。
她暗暗冷嗤,姜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会愧疚,面上已漾开温柔的笑:“娘娘是爱子心切,奴婢怎会不懂?倒是方才席间,见娘娘对皇上那般温柔,倒让奴婢想起‘鹣鲽情深’四个字来。”
姜晟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未达眼底,倒添了几分冷意:“他们是少年夫妻,情分自然不同。只是若没有娴妃,或许会更和睦些。”
“娴妃?”知渺故作惊讶地睁大眼,语气里恰到好处地掺了点好奇,“是恪王殿下的生母吗?”
“嗯。”姜晟应了声,目光投向远处宫墙的飞檐,声音沉了些,“当年父皇还是王爷时,娴妃作为良娣,被指认给母后下毒,虽未得手,却也被父皇幽禁了。她日日喊冤,求父皇重查,可父皇不信。那时她已有身孕,父皇连太医都不肯派去瞧。直到生姜恒那日难产,落了终身病根,父皇才动了恻隐之心。”
“那后来……查清了吗?”知渺追问,似是极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可事实是,这些宫闱秘辛,早被她嚼碎了咽在肚里,此刻不过是演戏罢了。
“查了,”姜晟却并未发现眼前异常,好像思绪已回到了多年前。他眸色暗了暗,像蒙了层薄雾,“查来查去,既没证据定罪,也没法证她是清白。”
知渺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清明,只留语气里的恍然:“原来如此。难怪皇后娘娘与娴妃不睦,恪王殿下对您……”她适时地顿住,轻轻咬了咬唇。
姜晟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藏着说不清的疲惫:“这些年父皇总觉得亏欠她们母子,多有照拂,可他们的野心,却半点没减。”他忽然侧过头,目光落在知渺脸上,带着点探究,“你说,当初不过是后院里的一点龌龊,怎么就闹到如今,兄弟间连句真心话都没有了?”
知渺抬眸时,眼底已蓄了点水光,像含着两颗晶莹的露珠:“殿下,前朝后宫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您身在其位,也只能往前走。”
说着她的声音放得极柔,却十分有力:“待殿下他日登基,定能肃清这些纷扰,让皇室宗亲和睦相处,不再有今日这般猜忌。”
话音刚落,她清楚地发现,姜晟那原本冷若寒霜的眸子里添了几分温度。
“奴婢虽卑贱,却也知道殿下肩上的担子有多重。”知渺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恳切,目光清澈又坚定,“奴婢或许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只要殿下需要,奴婢定会一直陪着殿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到这话,姜晟心中倏然一动,这份突如其来的悸动,连他自己都惊得一怔。
几乎是下一刻,理智回笼,他眸色深了深,像落了层墨。
女子眼上蒙着的那层水雾,恰到好处地掩饰着算计与心机,竟险些让他跌了进去。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目光从她的眼睛滑到唇瓣,再到修长的脖颈,最后落到那纤细的腰肢。
他眼前又浮现起今日堂上看她跳舞时的那些遐想。
而此刻,她又以这副纯良无害的样子示人,倒显得那些遐想肮脏下流。
“时候不早了,殿下该回了。”知渺率先移开目光,仿佛被他看得慌了神。
不知为何,姜晟眼里那毫不掩饰的侵略性,除了令她耳尖不受控地发烫外,竟还诱使她心头掠过一丝兴奋的悸动。
她有些,喜欢这个眼神。
姜晟没动,忽然向前倾了倾身,两人的距离瞬间缩近,他身上的龙涎香混着淡淡的茶香,裹住了她。
“今日的舞,”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在她耳边,灼热的气息扫过她耳廓,带着点刻意的撩拨,“你跳得,有些意思。
知渺抬起头,脸上飞着点红晕,声音带着羞赧:“殿、殿下谬赞了。”
姜晟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笑了,那笑意里藏着点得逞的得意,又有点说不清的暧昧。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登上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知渺清楚地看见他回头,目光在她身上又缠了缠,仿佛是恋恋不舍。
马车轱辘声渐远,知渺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点不受控的心跳也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方才那一刻的悸动,不过是寻常女子面对这般炽热目光的本能反应,当不得真。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早已开始盘算下一步。
姜晟方才那目光,带着钩子,带着算计,却又裹着层暧昧的糖衣,她怎会看不懂?
这位太子殿下,是位高级的商人,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他对她的兴趣,一半是因为她懂进退,另一半,或许是因为她不像舒千雪那般,把心思写在脸上。
要让他的兴趣变浓,就得像熬汤,火不能太急,料不能太足。
下一步,她要在他面前“有用”。
让恪王的心思,林家的动向,甚至是以后,那些令他心烦意乱的□□内务,都能迎刃而解。让他觉得,她不仅是个解闷的玩意儿,更是把趁手的刀。
而分寸,则是她的保命符。
姜晟的兴趣是火,她要做那添柴的人,却不能让火烧得太旺,烧到自己。
长路漫漫其修远兮,她知渺,定要走得昂扬。
来啦来啦[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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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趁手的刀